櫻井是黑,還是白?——
如果他是逼迫朝永走上自殺之途,又親手將其殺死的犯人的話,為什麼看到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立夏子卻無動於衷,毫無懼色呢?
從他自己口中道出朝永不在,難道也是早已策劃好的一種伎倆嗎?……
立夏子從高橋乘上了乘客稀少的地鐵。在車上,她朦朦朧朧地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她與對面座席上的乘客眼光相遇了。
對面坐的是位年輕人,腳穿一雙高筒女式皮鞋,當他若無其事地把深色太陽鏡摘掉的時候,意外地引起了立夏子的注意。
「啊!」坐在立夏子旁邊的兩個職員模樣的人,其中一個突然叫出了聲。
「那孩子不是女的啊!」
「嗯一-看臉有些像。但他的腿很長,不過現在的女孩子……」
「我總覺得他是個男的,因為最近也有那些奢侈男人化裝成女的。」當地鐵駛抵赤坡見附站時,那兩個人才中斷了談話。構成話題的對面姑娘,也把女性週刊雜誌捲成個筒兒,向出口方向走去。
立夏子之聽以被這件事吸引住,是因為那兩個職員的談話起到了為自己代言的作用。
剛才那個十六、七歲、高個子姑娘,當她把太陽鏡取掉,將帶著假睫毛的眼睛轉向立夏子這邊的時候,在意識的某個角落,立夏子也認為她是個男的。披在臉頰兩側的長髮,上身穿的敞領運動衫,男人的手錶……不,遠遠不止這身裝束,那平平薄薄的前胸,肌肉緊繃繃的腰,細長的腿,不論看哪一部分,都透著一股男子氣。只有當他用太陽鏡遮住臉,文靜地坐在那裡時,似乎才有點女人的味道,不管是立夏子還是那兩個職員,大概都認定那個姑娘是個男人了。
實際,最近無法辨清是男是女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
立夏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褶裙下面的膝蓋上,她動也不動地思考了有一個時辰。自己也屬於年輕人之列,但是在這之前,她並沒有特別地意識到這一點,平時只是很自然地為自己選擇女式服裝罷了。
現在看來,只要穿上一套男式服裝,立夏子也可以變成一個足以亂真的男子漢。
身高一米六二、略瘦、棕色皮膚。胸和腰都是平平的。除了衣服,如果說還有什麼女性特徵的話,就是那頭蕩起柔和的波浪、一直流淌到肩上的棕色秀髮了。如果將頭髮也剪到顎部,不就變成了與當今的年輕男子一樣的髮型了嗎……
過了一會,立夏子在心中默唸了一聲:
「好!」她好像突然受到了某種啟示一樣。
當天的夜裡,八點多鐘,立夏子來到一條環繞高級公寓的寂靜的道路上。所謂高級住宅,在這一帶並不是指豪華壯觀的大宅邸,而是指在凹版印刷的雜誌上登載的那種瀟灑的建築;或是掛著外國人名門牌的、那令人難以靠近的歐洲風味的洋房;或者外型如同一塊白色糕點一類的住宅。
遼些住宅的周圍都修了高牆或者木樁。所似路上顯得寧靜而且幽暗。
從六本木通往澀谷的道路同三號公路之間形成一個斜面。令人驚訝的是這一帶八點多鐘就已經沒有了行人,只有汽車行駛的聲音時斷時續。
朝永敬之的家,同八丁堀的公司一樣,立夏子也只見過一次,那也是朝永開汽車送她回公寓的路上,行至中途指給她看的。
立夏子沒有迷路,她在日洋結合的一套住宅前面停了下來。這幢房子說不上豪華,但給人以厚重感,好像還有點閉塞的感覺。
在用石頭砌成的圍牆中間,一個鐵柵欄門敞開著。向裡望去.花草叢中一條幽徑通向房間木製門的門口,立夏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在昏暗的鐵平石鋪就的門廊前,她停住了腳步。她好像對待陌生人一般,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束。
灰色全棉男西服,裡面是白底帶條紋的襯衫。在沒飾粉的臉上,架了一副男式茶色太陽鏡。這些都是傍晚時分在澀谷的百貨商店裡購齊的。其後又去了美容店,斷然將長髮剪成了到顎部的短髮。於是乎,就變得了像男子的長髮一樣的髮型。——此時的立夏子,已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男人模樣了。
這個主意,就是今天從八丁堀返回乘地鐵時,靈機一動想出來的。
櫻井以相當自信的口氣說,朝永的妻子雪乃有情夫。如果情況屬實,那麼朝永的敵人又增加了一個。看來,雪乃也盼望朝永早早離開人世,這是勿容置疑的了。不過……這僅僅是立夏子沒有根據的猜測。那個男人如果不是威脅朝永的「巖田」,就是與「巖田」有瓜葛的人物了。
對於櫻井,立夏子故意穿著同去伊豆時色調相同的衣服,打算探查他的瞬間反應(其結果卻未能判斷出來)。
立夏子有意做出在公園與櫻井偶然相遇的樣子,目的是避開直奔櫻井的家,可能遭到的暴力行動。這一點立夏子是不得不考慮到的。
現在下決心要「襲擊」雪乃時,她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
朝永夫婦沒有孩子。記憶中他家也沒有僱傭人。照這樣看來,朝永家現在只有雪乃一人。不過,如果雪乃的情夫隱臧在這裡,萬一他就是殺害朝永的兇手,立夏子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出現在他們面前……
對於雪乃,開始先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採用試探的手法為好。立夏子這麼想。
如果雪乃追問,自己就掠過一絲警察所特有的目光,說不定這身男式打扮和自己的氣質真的會以假亂真呢……
朝永家裡一片靜謐,透過窗簾,可以看到室內淡淡的燈光。
立夏子閉了一會眼睛,調整一下呼吸,然後毅然地按了門鈴。
過了片刻,踩在地毯上輕輕的腳步聲,漸漸地由遠及到了門口。
「是哪位呀?」
裡面傳出了低低的但很柔和的女人聲音,是雪乃吧。
「我姓野口。」立夏子竭力把音調壓得又低又粗。接著是一陣沉默。過了片刻,聽到了轉動門的金屬把手的聲音。
門朝里拉開了。
背對著門上的木質浮雕、身著素雅的蘇木色單衣的女子,神態自若地站在了立夏子的面前。烏黑的頭髮,向上捲起的日本式髮型,襯托著她那張白-、五宮端正的面龐,年齡三十出頭,眼睛很大,眼角稍稍向上挑,鼻樑又高又直。
這樣的容貌立刻給人留下文雅端莊、氣度非凡的印象。
她化的是淡妝,白白的嬌嫩的皮膚,顯得緊張有力。對於一個女性來說,包著她那高挑、豐滿的軀體的衣著並不算華麗,但她的全身卻散發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華貴之氣。
「可怕的女人!」櫻井說的這句話,在立夏子的腦海裡一掠而過。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立夏子躬身行禮。
「您就是朝永夫人吧?」
「是。」
對方點點頭,露出一個有禮貌的微笑。
的確是雪乃。
「我是公司方面的人,想同朝永先生商量點兒事……」
立夏子一邊粗聲粗氣地說著,一邊觀察著雪乃的神情。
看她是否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男人。
亮度較暗。雪乃辨認不清。雪乃的表情變化,同樣難以捕捉。
「朝永先生在家嗎?」
「不在家。」
雪乃扇動著長長的睫毛說。
「有事到關西去了。」
「是嗎?——什麼時候回來呢?」
「我想再過兩、三天。」如果是兩、三天以後的話,就是九月十七、十八號。她是按著九月十三日朝永出發到伊豆、打算外出四、五天的留言推算出來的。
「我有件急事,能把聯絡地址告訴我嗎?」
「這個……」
雪乃抬起了有些哀傷的眼睛。
「不知道,對不起。」
雪乃小聲補充了一句,又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
立夏子漸漸地升起了一股複雜而又急躁的情緒。
看,她顯得冷峻而又固執,給人以難以接近的印象。但是從簡短的交談中,立夏子又覺得實際的雪乃與印象似乎又有所不同,說她冷峻,倒不如說她是個靦腆、溫柔的妻子。丈夫在外的情況,她幾乎一無所知,她相信朝永的話,忠實地獨守在家……
「和雪乃是那麼長時間的夫妻了。」立夏子突然想起了朝永一邊歎氣一邊講過的這句話。櫻井也說,雪乃有外遇。
是真的嗎?這個女人從外表上看倒是很正派,但對自己的男人卻關閉心扉,毫不在乎地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立夏子也這樣固執地想。當眼前又浮現出仍然躺在密林深處陰冷潮濕的灌木叢中的朝永時,立夏子的心潮如奔騰的江水,無論如何再也壓抑不住了。
這也許是出自對雪乃美麗容貌的一種嫉妒吧。
給一直垂著眼睛的雪乃以殘酷的打擊。一時間這種激烈的衝動感情征服了立夏子。幾乎就在同時,在走廊的角落處,一雙黑色男皮鞋突然映入立夏子的眼簾。這或許是朝永的,或許是偷偷的夜間來客的鞋子。想到此,立夏子驟然變得有些緊張,說不定那個人正在這所寂靜的房子裡窺視著她們的動靜呢。
不容躊躇,立夏子突然摘下了太陽鏡,此時她後退幾步正好站在了從葡萄架上垂下的電燈的光照中。
立夏子心懷故意,仰頭望著雪乃那驚愕的眼神。這時雪乃也正輕視著立夏子那張不飾脂粉的臉。如果她參與了那樁罪惡行徑的話,她會馬上認出眼前的這個青年男子,就是和他的丈大一同赴死的女人!
「夫人,我的真名叫野添立夏子。」
自知喪失了理智的立夏子,突然用女人的聲音說道。
雪乃的眼盼睜得大大的,嘴唇也下意識地張開了。
「我是長時間受到朝永關照的人。……我偶然聽朋友說,九月十三日,在伊豆的天城山附近看到朝永群君。夫人,您不會沒有什麼線索吧,」話,本來不想吐出的,不料想卻隨口迸發出來。
雪乃倒吸了一口氣,一直動也未動地站在那裡。黑黑的眸子只是呆呆地望著立夏子,驚愕的表情久久地沒有發生一絲變化,好像固定在了臉上似的。
雪乃彷彿蒙受了極大的委曲……她用力皺了皺眉頭,豐滿的嘴唇左右抽動了兩下。樣子像是要哭,然後又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丈夫到關西出差了,請您先回去吧。」雪乃抑制住感情的衝動,用低微的聲音說道。話後彎下腰,做出送客的樣子。
隨著夜色的加深,周圍顯得越發寧靜。
路上,隔很長一段距離才有一盞昏暗的路燈。被朝永家的石頭圍牆和外國人宅外的高大樹籬夾在中間的道路,路面幾乎沉到了黑暗的底層。此處,沒有汽車開進,只有飛駛在高速麼路上的汽車聲,不則傳入立夏子的耳中。
立夏子在能窺況到朝永家門口的道路拐角處站了一會兒,然後又往前走了兒步,來到路燈下看了看了表。此時已經是十點二十五分。
她在路旁的黑暗處,隱藏了大約兩個小時,一直目不轉陌地監視著朝永家的住宅。
幸虧是秋分前的夜晚,天氣還不算太冷。不過監視工作比立夏子想像的要艱巨得多,它需要的是不懈的耐性。
現在縈繞立夏子腦際的是那雙黑色的男式皮鞋。
如果是朝永的鞋,那無可非議,但是,如果明知朝永不在家,卻有人潛藏在雪乃家的話……
況且,如果雪乃和那個男人就是立夏子要搜尋的兇犯的話……雪乃必將立夏子的出現轉告給他,那麼,他們肯定會對突變的事態採取新的對策。
不管怎樣,只要在這座房子裡藏有另一個男人,他遲早會走出來。那到時,我立夏子就把他的相貌看個一清二楚。
至於證明他們有罪的問題,只能在下一步考慮。
這就是立夏子窺視朝永家的目的。
但是,兩個小時過去了,卻不見一個人影出入這座大樓。二樓沒有燈光,一片黑暗。一樓的燈依然亮著,而雪乃始終沒有出來關閉大門。
立夏子從路燈下,又折回到剛才的位置。當她發現在自己的視野內沒有任何變化時,不由得鬆了口氣。她已經累得再也不想動彈,只想就地躺下,從天賦山逃回以後,昨天在澀谷公寓睡了整整一天,但身體並沒有恢復過來,今天從一開始,又一直處在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之中。
此時,立夏子已經沒有半點精力繼續等待那個沒有見過的敵手了。
「今天晚上,乾脆回文代家休息吧。」
立夏子自言自語道。她的目光從朝永家門口移開,轉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道路像弓一樣,彎到了下坡處。晚上來的時候,走的好像是對面的汽車路。
立夏子一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邊走下坡去。
半路上,在一個呈直角的地方,出現了一條彎曲小路,好像是一條通到大街的近路,如果到了街上,大概就可以乘上公共汽車了。
窄小的石板路上沒有路燈,夜色顯得越發濃重。路兩旁是石牆和樹籬,更沒有一絲亮光透到路面上來。
好黑啊!立夏子有些害怕,但她仍然壯著膽子向前走著。過度的疲勞,使思考和運動都變得遲鈍起來。
不久,來到了石板路的下沿,當立夏子朦朧地看到高速公路的橋墩時,她突然聽到身後有皮鞋的響聲。在她覺察到的一瞬間,那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立夏子「啊」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危險感像觸電一般從脊背一流而過。難道「敵人」來到這僻靜的路上等著我嗎?
完了!
就在腳步迫近的同時,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立夏子的手腕。他用拳頭猛擊立夏子的腹部,立夏子的身體好像被肢解一般,被擠到了石牆上。一個穿西服的男人——只有這一點特徵留在了立夏子的記憶中——黑黑的臉和劇烈的喘息聲向她壓過來。
來不及喊叫。立夏子只想用未被抓住的左手把對方推開。突然,黑暗中出現了一個閃光的東西。刀子!這是立夏子的直感。那個男人用力把立夏子的右手擰上去,用身體壓緊立夏子,剎時,舉起了右手握住的那把刀!
立夏子想躲開那把刀,然而左手只能徒勞地在空中亂抓亂撓。刀子向下猛刺,當她感到左手受到鋒利的刺疼時,她才從喉嚨裡迸發出一聲喊叫。
接下的一瞬間,另一個更高大的身影向兇手的背後撲來。只聽兇手無力地哼了一聲,壓在立夏子身上的力量便隨之減弱了。立夏子趨勢將對方推開。
刀子從暴徒的手中「鐺」地一聲掉在地上,他見勢不妙,用力一推,拚命地掙脫了抓住他脖子的手,乘對方往後趔趄的一剎那,朝坡道下方跑去。
第二個男子喘著粗氣,正要向前追去,猛然碰到了伸過來的一隻手。轉瞬間;暴徒已經到達了坡道的下端,正向一條寬闊的大道跑去?追蹤者突然輕輕地用驚訝的聲音喊了一聲:
「巖田——那不是巖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