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凱茨很少在5點鐘下班,只有這一次。要是有那麼一天11點半她還沒開始工作的話,她一定把那一天當成她的幸運日。
穆爾警佐在忙著安排午夜開始的監視行動。當他提到在什麼地方集合時,凱茨建議在船屋附近一個簡陋的停車場裡,也就是距離比利的「阿拉丁山洞」半英里處,離警戒地區直線距離大約有200米。穆爾同意了。接下去彼得-梅森將有六個鐘頭的空閒時間。完全是出於好意,凱茨建議彼得去她那兒。凱茨又給瓦萊麗打電話,想告訴他今晚家裡可能會有點亂,這次接電話的又是那位秘書,瓦爾早就下班了,他去了體育館。從事與人打交道的行業真不容易。
凱茨搭彼得的薩伯車回家——正如彼得所說,他們沒必要費勁去找一塊空場來停兩輛車。彼得熱衷於同凱茨聊天,可是凱茨沒這興致。她是不得不給他提供一個消磨這幾個小時的地方,她並不想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她想起了皮克西-沃爾特斯和克萊爾-布倫,想到了淤泥,河水,接著又想起了那個可憐的女人,死了還不曉得是誰,人們如何淪落到如此孤獨的地步?
夜幕快要降臨了。對凱茨來說,沒有酒精的刺激,就連夜色也顯得很晦暗,很漫長,她突然對彼得說:「把車開到船屋那,送我到肖哈姆。」
警佐剛把車開到路旁準備右拐,「為什麼?」他問,聲音就像在執行任務。
「我想去,不行嗎?我領你看看那兒的船屋,你會為那兒的景致著迷的。」
天開始下雨了,「就像看一幅乾巴巴的畫一樣。」梅森說道。
彼得這人很不錯——別人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們繞過高峰時的車流,又繞過幾個停車場,開到大橋處停了下來。他們左右環視,在警戒區內,公然停著一輛擁擠的像「三明治」式的貨車。這肯定是鮑勃-穆爾或麥金尼斯探長安排好的。那是一輛寬大的車,底色是白色的,上面噴著藍色和紅色的彩條。很明顯,那是在提醒過路人:「喂,看,警察在這兒。」凱茨能看見了約翰-辛吉,警員已經躲進車裡避雨,凱茨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情形已經不只一次了。她心裡沒怪他們不在雨中守著。當警察並不容易。
凱茨和彼得開車駛向公路,接著又開進一個停車場。那停著六輛小汽車和貨車。他們緩緩靠近時,他們又看到八輛,其中有兩輛緊挨著樓梯口。
「一家一家地找嗎?」梅森問。
「我猜是這樣。」凱茨說,「他們一定是挨家挨戶地敲門,看看今天早上誰不在。」
「那現在你想幹什麼?」
「我們先到上面去看看。」凱茨說:「跟警員們打聲招呼,再跟幾個居民聊聊。」
「萬一你一時走了眼怎麼辦?」梅森說。
「有可能發生這樣的情況。」凱茨說,「也許我們可以再等5分鐘。」
他們等了5分鐘,10分鐘,但每次看表時,他們都要向窗外看看,好像有人在給他們提示。外面豆大的雨滴不斷砸在他們的擋風玻璃上。警佐決定打開收音機聽聽音樂,但發現撥不到他要的頻道。凱茨試著安慰他,他該覺得自己很幸運,但彼得並沒往心裡去,他隨意調換著波段,這時兩名淋得像落湯雞似的警員走下了台階。
彼得衝他們閃了閃車燈。在光線照射下,他們的臉呈現亮白色。他們迅速低下頭躲開這刺眼的光線,凱茨一下就認出了他們,那位穿著一雙黃色大水靴的警員是哈里-迪斯,和他一起的那位豐滿的女警官叫朱莉亞-瓊斯。她是個性格倔強的姑娘,一周量三次體重,曾熱烈追求過尼克-貝利。這一對搭檔踩著雨水向他們起來,警佐俯身打開了車門。
哈里站在朱莉亞前面,他低頭向車裡看,認出了凱茨就上了車的後座,彼得使勁敲著加熱器。哈里悲喜交加,低聲嘟囔著。這時他已擦掉了臉上的雨水,嘴裡不停罵道:「真討厭!」朱莉亞也上了車,光一聲關上車門,跟著罵起來。
「一下子就淋濕了,是吧?」凱茨問。
「真他媽的活見鬼!」朱莉亞說,「你來是幸災樂禍地看我們的慘相嗎?」
「不是,真的。」凱茨感到受了傷害,「我來是為了幫助幾位同事,挨家找找看,我以前來過這兒,見過幾個人,其中一個叫蒂姆-哈希特,長著一雙亮亮的大眼睛,是個美國地方佬。」
「我也見過他。」朱莉亞說,「他是夜校的老師,住在中間那個船屋裡,緊挨著前面擺著鱷魚牙骨的那間屋。」
「他是哈希特嗎?」
「我說過了,他長著一雙大眼睛,屋內有一個木製的壁爐,說起話來帶著有趣的地方口音。」
「你把我弄糊塗了。」凱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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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船是紅黑兩色的,上面漆黑一片,窗子裡沒有燈光,玻璃像瞪著的眼睛。甲板上銀色的光冷冷地巡視著。雨水夾在風裡,像鞭子一樣抽打著陰溝,濺起一團水霧;大海,河水和茫茫夜色,這正是黑暗降臨前最後一絲昏暗的光亮。
凱茨穿著「高瑞泰克斯」牌夾克衫,雖防水卻擋不住地獄般刺骨的寒氣。她的牛仔褲只用了幾秒鐘就濕透了,現在顏色也變暗了,像繩子一樣從屁股往下垂著。只有褲角還在風裡啪啪地擺動。寒氣和潮氣不懷好意地在凱茨身上尋找最脆弱的部分:那雙穿著雪白棉襪、沒有做好任何準備的痛苦的腳。
她成功地說服了彼得給她幾分鐘,並說服其他人等在車裡。她頭上沒戴帽子,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替她擋風遮雨。雨水肆虐地在她週身流淌,還滑進她的領口,她能感覺到她在淌鼻涕,粘粘的液體很快和雨水混在一起。當她機械地伸手去擦鼻子時,嘴裡嘗到淡淡的鹹味。
「只幾分鐘,好嗎?我不會有事的。」
「你瘋了,凱茨。外面真是他媽的可怕極了!」
「弗拉德,朱莉亞和我已經查過所有那些船了,你還想幹什麼?」
她已經打開了車門。「5分鐘,行嗎?4分鐘。就讓我去看看那兩條船吧。」
「哈希特不在那兒,凱茨。」
「4分鐘。」然後她一頭衝進了雨裡。
她下到船上,船身搖搖晃晃的。甲板是藍色的,因為泡了水顯得顏色很深。整個甲板是平坦的鋼板,鉚著螺絲釘。她抬起手去按門鈴,雨水打在她的手腕上。她按下去的時候,光線暗了一下,似乎有反應。她想聽聽裡面是否有鈴聲在粗魯地響。好像聽見了,卻又不敢肯定,風聲和雨聲一刻不停地灌進她的耳朵。
這可沒有香噴噴的飯菜在等她,更沒有為她斟酒的雙手,即便她用拳頭使勁地捶那扇門,也沒法得到哈希特的一點點回應,只有當她沒好氣地用腳踢門時,才得到一點補償——門動了一下,從活頁上脫離下來一些。所有她能聽見的還只有雨聲。
她朝門框的右邊挪了挪,離鉸索遠遠的,往裡張望了一下。她猛地用手推了門一下,又猛地縮回手來,就好像門是活的一樣。門盪開有大約6英吋,伴隨著潮悶的、沉重的聲音。她能聽見的還只是雨聲。
彼得和其他人就在汽車裡。他們離得很近,只要30秒鐘他們就能衝上台階到她這來。潮乎乎的,是的,令人窒息的潮冷,是的,但他們就在那兒,沒問題;他們馬上就能到這兒來,來分擔她的恐懼,減輕她的疑惑。
他們都是有風度的男警官,他們就在她附近。凱茨知道彼得、哈里和朱莉亞都在不遠處,不會出事的。在這兒她應該使用她的無線電、她的大腦和常識。她不該進去。
警察的成文規矩寫得很清楚:如果有疑問,請求支援並在原地等待。凱茨明白這規矩。你如果只是用腳趾頭碰碰這條線,那你的錯誤還不算太嚴重。但你的進展也不會大,你呼叫總部並傻等在那兒,在線的那邊可能有一個孩子死掉了或發生了一樁自殺案。沒人會說什麼,你得自己詮釋這規矩,別犯大錯,也別想有大的突破。
無論你最後能找到什麼恐懼的心理總是一樣的。未知的才真正是問題所在,這也正是為什麼會有這麼條規矩。「請求支援。」就是這麼回事,再沒別的規矩了。
可凱茨現在想的是警察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是她要努力做到的警察間的默契。也許哈希特的駁船裡有點不對勁,如果真是這樣,那哈里,茱莉亞和彼得連屁也不會放一個就會出來讓雨澆個一團糟。他們會從梅森那台暖和又乾淨的汽車裡衝出來在半分鐘內趕到凱茨的身邊,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逃生。以後他們可能會在警局的休息室裡邊喝咖啡邊閒談這件事。談上一個月……但是如果沒有什麼不對勁……如果凱茨硬是把這三個警察拽到暴雨裡……
第二條不成文的規矩同男人和男孩之間的區別有關。它與女警員不再保有「女」的關係,即便凱茨不大驚小怪地把其他人都叫上船來只發現了一個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的空舵手室,也沒人會說什麼。她信書本信得有些過分,這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個女警探有點緊張而已嘛。當然可以找幾個人來幫她,而且他們也料想會這樣,一個匹夫的做法可能會有所不同,但那是因為他是個匹夫,你可以等著瞧。
凱茨知道對付恐懼的竅門就是把它消滅掉,邁著最勇敢的步子來對付每件可怕的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手探過門的側柱,摸索著想找到燈的開關。十幾歲時看的恐怖片的記憶讓她的手顫抖起來,她突然想到會有另外一隻手,一隻毛茸茸的手,碰著並拽住她的手,如果這是一部電影,也不會有現在這麼真實地讓人的身體變得僵直。這時該有閃電劃破夜空,雷聲應在她的頭上作響,她的心跳聲會越來越快,和她的呼吸一樣變得急促,神秘的音樂也該悄悄爬上人的聽覺神經。
她的手在木板上來回上下移動,但什麼也沒摸到,她答應過自己只做這點事,打開燈,然後如果必要的話就像奔喪一樣逃生。但什麼也沒發生,她將手探向更深處,上下摸著,一舊油畫,有年頭了,畫下面的木板牆,還是什麼也沒有,當她停下來時,感到她的脈搏,神經,氧氣和唾液都擠在她的嗓子眼兒撕打得正歡呢。他媽的,真他媽的。
再往裡一點……現在她可能錯過燈的開關了,手伸得太遠了,真黑呀,太蠢了。找到開關,只「卡嗒」一下打開它,然後就溜回車裡去,不然就只好把牛仔褲裡的手電拿出來了,只有小小的半英吋長的光柱。這次可是自己製造恐怖氣氛了,因為你得緊緊跟著燈光。
她用手臂接觸著木質的畫面,內側的那肉感觸著是否有塑料的突起物,然後,接近她的肘關節處……
碰到了,她把手臂縮回來,手落在開關上。再喘一口氣,卡嗒——她做好準備面對可能出現的蒼白的或血淋淋的屍體,或是吊在天棚上的什麼東西,或亂成一團的場面,但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普通的家用餐桌,一木書背朝上以便記住頁碼的詩集,酒杯和瓶子。
角落裡有一雙長靴,肥大的襪子塞在靴口上。這是一個農家的廚房,海爾弗特的一個冬夜,廚房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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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茨聽見車喇叭在叫,幾個短聲,然後一個3秒鐘的長鳴。她又環視了一遍房間,就走出去來到雨中。她走了大約5碼。等到能清楚地看見車子就停了下來,然後揮揮手,閃動手電筒,車的頭燈閃了一下。她又回到駁船上。
雨水仍在塗過漆的金屬甲板上肆意流淌。她的跑鞋是橡膠底的,踩上鋼板上吱吱響,她走回艙內,喊著哈希特的名字,與其說是期待會有人回答,不如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最害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燈是亮著的,她也有些適應了,桌子是昨天夜裡她在它旁邊坐過的,還有哈希特的書和紅色的傢俱。
「喂,蒂姆-哈希特,我是弗拉德警探,我們見過,就在上個……」
這樣喊真是太蠢了,哈希特可能仍在工作,或坐在車裡,在回家的路上。他說他在劉易斯辛工作,每天從8點半到下午5點半。現在還不到7點。可能他正在車上等著交通堵塞解除,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並為自己感到難過。凱茨覺得很冷。
凱茨也不想有那些奇怪的念頭。但朱莉亞曾把蒂姆-哈希特描述成一個高高的,英俊的男人,如果她沒說過他很瘦,高個子,紅色的短髮,漂亮的眼睛,凱茨是不會猶豫的,也不會說「你盤問過他?在哪兒?」
朱莉亞完全誤會了,「當然是在他那條破船上。你說還能在哪兒?」
「他的哪條船,朱兒?」凱茨問這話之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你真他媽的,凱茨!當然是他的駁船。你什麼毛病?」
凱茨說:「沒什麼。」她拿不準什麼地方不對頭。就告訴他們說她要去查看一番。
所以如果朱莉亞跟那個美國人交談過而他就是哈希特,那前一天晚上他為什麼在另一條船上而且稱自己為弗雷德-凱米呢?如果他是弗雷德,是住在另一條船上,那他為什麼今天早上又出現在貝茲號上,並且扮演蒂姆呢?
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天夜裡很乾燥。「我找一個叫蒂姆-哈希特的人。」
「貝茲號上,倒數第二個門。」
那個美國人有可能是哈希特嗎?有人嘰哩哇啦地來敲門他就把她幹掉了?但是後來,那個長著一雙豬眼的小矮子,告訴凱茨說他才是哈希特。那個美國人應該能料到這一點。
「蒂姆-哈希特?」
「誰要找他?」
然後凱茨曾經回到下面看見湯姆-麥金尼斯坐在他的車裡。她只離開過1分鐘,也許是1分半,但也是夠讓什麼人從一條船上打電話到另一條船上。
他的確說過他是哈希特嗎?沒有。但他認識克萊爾-庫克-布倫。所以,如果在貝茲號上煎牛排的那個傢伙不是哈希特,那他就只可能是那個高個子美國人的同夥了。因為他在一分鐘內就編好了一個故事,做好了撒謊的準備。沒辦法,蒂姆-哈希特有5英尺7英吋高,且其貌不揚。那個美國人,可能他就叫弗雷德-凱米吧,卻說他自己是蒂姆-哈希特,為什麼呢?就因為他在蒂姆-哈希特的船上!
這就是凱茨現在為什麼想上去看看的原因,突如其來的直覺讓她為哈希特的安全擔憂,朱莉亞說過她上午8點時跟那個美國人聊過,凱茨並不是真的認為他會潛伏在什麼地方,但她並不確信她一定就找不到蒂姆-哈希特,她最近已經習慣了被絆倒在屍體上的經歷。
朱莉亞不太樂意,但她很堅決。「哈希特說他今天白天和夜裡都不在家,他說他很忙。忙著照顧他的小矮子!」
「他的什麼?」
「他說『小矮子』我猜他準是想顯示一下他變得多像英國紳士,這不管用。」
克萊爾-布倫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一件怪事,這件事不僅逼得她說謊,她丈夫說謊,而且還使得哈希特把這謊言繼續下去,然後在哈希特的船上就出現了一個陌生人,這個人居然被警署打去的例行公事的電話嚇了一跳。難道朱莉亞撞上了一樁入室搶劫案?那個美國人會不會是在找什麼東西?或許哈希特就在周圍但不願現身?
所以凱茨知道她必須去把船裡外搜一遍。就這麼定了,可是總得找個理由——鬼才知道什麼理由——但她總是聽見她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尖叫著說發生了一些怪事。但她發現了那扇沒上鎖的門。她知道她的判斷是對的。她慢下腳步,不僅是因為害怕,而且是感覺到要發生的事正像上漲的潮水一樣向她壓來。她進去了,結果什麼也沒看到,看到的只是一個再正常、整潔不過的房間,貝茲號的舵手室餐廳好像沒人用了。只有當地報紙上連載的馬麗-塞勒斯特,這正是凱茨得下到船腹艙裡去看看的原因。她還不得不告訴自己哈希特不在那兒。她敢肯定他不會在回家的路上,並沒有被一排濕淋淋的紅燈堵在路上,她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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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手室的地板看起來像是橡木或袖木的,磨損得很厲害,人類長年活動的痕跡,諸如踩踏,打翻的茶水,擦拭和打蠟,已經像面具一樣把地板原來的樣子遮蓋得無影無蹤了。
她是否可以想想樓梯呢?通向底層甲板的樓梯,就在廚房過去一點,很陡,安著硬木的扶手。俯身下樓之前,她想找找燈的開關。要知道她還不太自信,至少是還有些膽小。外面,風呼嘯著從船身上掠過。
還有另外一個棕色的電燈開關,又寬又厚,像是安裝在古屋牆壁上的東西。她卡嗒一聲按下去,一盞黯淡的燈從樓梯的底坐上發出同樣昏暗的光。樓梯腳下好像是一個臥室,有一種淡淡的暖暖的潮氣。凱茨發現自己下樓時身子向後仰著,總怕頭會撞到上層的地板或傾斜的天花板,直覺告訴她它們就在前面,就在前面4英吋處。下到底部,她從感覺空蕩蕩的那間屋子走開,跟隨著另一種感覺,另一種氣味朝蒂姆-哈希特的臥室走去。
那兒還有一個開關,一對舊的連接器和另一盞昏暗的燈。屋子裡潮乎乎的,凱茨等了一會兒,但沒有什麼可怕的,奇怪的或突然的發現。哈希特的床是黃銅製成的,很陳舊,被子沒完全壘好,毯子很隨便地蓋在被上,枕頭上還有躺過後留下的皺褶,床邊的柳條小桌上有幾本羅希-李的平裝書,有一盞讀書用的檯燈。旁邊地板上放著一部電話機。
她瞇著眼睛往櫥櫃和黑木門後的凹室裡看了看,都是空蕩蕩的,只有幾件襯衣,幾條褲子和幾雙鞋……架子上什麼也沒有,沒有內衣,沒有襪子,只有一個球拍和一盒帶紅點的球。哈希特已經走了?
她走出來,經過小小的浴室來到第二間臥室。這裡比第一間稍冷一些,也有點潮,有一張空床,毯子捲成筒形——這是間客房,門後是洗衣機,裝滿了衣物,洗衣粉和柔軟劑放在上面,還有空氣清新劑,一架小的藍色卷紙器,一盆剛插好的蠟燈和一個便宜的塑料電筒。她又回到上層。
第三次進到舵手室還是覺得很溫暖。從爐子裡撲出夾有粉塵的熱氣,空氣裡有一種木材和香料的味道。這次她覺得屋裡很空。放在屋子一頭的書架已經被挪空了,上面有一條灰塵落成的線,很明顯是一排書背造成的,凱茨向上掃視著,頭頂上架子上的書仍能讓人覺出哈希特對詩歌的偏愛。她仔細看了看。他的品味似乎不太具體,從威廉-布萊克到斯畢克-密利根他好像都喜歡,那些書一本換著一本,足有10英尺長,中間沒有空隙可以將餐桌上的那本書插回去。凱茨把書拿起來,在翻開那一頁上折了一角。她把書塞進夾克裡就離開了。
其實沒有必要去搜那個美國人的船。但凱茨決定按規矩辦。她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又衝進夜色中去了。拽船路現在已經變成了一條溪流。她快步走去,當她到達那條船時,她確信裡面沒有燈,但反正她也已經到了甲板上,就試著去開門。正如她所料,門鎖得很嚴。
當她回到薩伯車那兒時,彼得-梅森正在抽雪茄。車內很乾爽,很暖和,有煙草的味道。凱茨怎麼也不理解為什麼自己厭惡香煙卻對雪茄這種更昂貴的燃燒草葉的方式毫不介意,她正想說點什麼,梅森就張嘴報復了。
「你他媽的敢說話,弗拉德。」
凱茨沒去讚揚他的雪茄,而是說「看來哈希特跑了。他的衣櫃都空了。」
另外兩個警察都不見了,毫無疑問是去什麼地方避雨了。凱茨的雙腳周圍開始冒出白色的氣體——她可以很精確地猜出它們的感覺。彼得-梅森身上幹幹的,但情緒很糟。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朱莉亞-瓊斯以為你迷路了,她覺得你是小題大作。」
「她可能說對了。」凱茨說,「關於詩歌你瞭解多少?」
「關於什麼?」
「詩歌,你知道……」
「你想要哪個數?」
凱茨咕噥了一聲。
「零。」
凱茨似乎聞到了水燒熱時的味道,「現在,為什麼我已經猜到那一點了?」她說。
警佐突然想起來「站在燃燒的甲板上的那個男孩?」
「那不算數。」凱茨說
「我們在維娜斯號上?」
「還是一樣!」
「那零就基本上是正確的了。」他一邊開車一邊說。從停車場倒出來,他們來到小島的公路上。
「現在幾點了?」凱茨說
「7點過5分。」
「差不多。」凱茨說,「有人要去找我。」
「8點?」梅森說
凱茨做了個鬼臉,「5分鐘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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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點25分他們到了因科曼街,肖哈姆到布賴頓的路有一半都成了水路,要不然他們還可以更快一點。這是彼得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水災」,他像個新手似的把薩伯車一點點開過去。在百分之八十的路程上引擎都在出怪聲,以罷工相威脅。這之後,彼得對於有水的路面就備加小心了,盡量走高的路面,掛低擋,而且不停地改變速度。
他們回到家時,警佐費了一番力氣才把車停在了凱茨的公寓門口,克萊爾-布倫的黃色邁拓車還停在那兒,就在街對面往下幾碼處,正對著萊蒂斯夫人的車,凱茨的鄰居現在一定樂得要命,每隔半分鐘她就從窗簾縫隙中向外窺視一次,一邊看著外面的車一邊叨咕:「還在那兒,真怪。也不是什麼一般人,真怪。」
如果克萊爾不是很有耐心,就是用凱茨回來晚作借口以逃避從車裡出來去跑步。在城裡這雖算不上是很好的避雨處,風給人的感覺已經不是很明顯了。即使這樣,雨水還是讓人感到很冷。這種天氣去跑步真是糟透了。凱茨從薩伯車中出來,輕輕揮了揮手,有一隻手也擺了擺算做回答,克萊爾打開了她的車門。
她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騎手服,裡面好像是一件運動衣。她向凱茨和正從駕駛室裡鑽出來的警佐走來。走近一點的時候,她抬頭看著天空,好像想說:「我們在開玩笑,是吧?」
「你好,是的。」凱茨說。克萊爾用一種尖刻的眼神望著彼得。
「哦,克萊爾,這是偵探梅森警官。」凱茨解釋說,「他家裡住宿方面出了點問題,我想讓他在我這擠一擠。」
克萊爾沖警佐點了點頭,又朝凱茨說:「這種天氣!」
「這天氣是夠嗆!」凱茨說,「進來吧!」
10分鐘後,他們都裹著毯子圍坐在加了熱水的烈性酒旁邊。檸檬汁從塑料瓶中倒了出來,威士忌很便宜,蜂蜜是從塞浦路斯進口的,但是,天哪!它們攙在一起可真夠勁兒,很難決定是該用杯子來暖手還是用來喝酒,最後他們決定做些讓步:喝了第一杯,當中央供暖系統開動時把第二杯抱在懷裡。
凱茨把配酒的原料都準備好了(連警佐也能配出烈性酒)就一邊喝一邊走進臥室把那一身濕透的行頭脫下來。能濕到這種程度的情況對凱茨來說很少發生。如果穿得更少,可能會出現更糟的情況。但那只可能是她在沼澤中穿行,做越野訓練或追趕一個LOK的PB以便得到100鎊頭獎時才會發生的情況。但像這樣被澆個透心涼,又不能跑步以獲得熱量就是另外一回事,她覺得非常不舒服。今晚她能想像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如何走到克萊爾-布倫噴吞的煙霧旁邊,她真希望那個女人已經走了,更糟的是阿道橋上的夜間警戒還沒有解除。想到要同彼得-梅森一起度過六七個小時,凱茨並不太高興。
但彼得很高興。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走運。兩個還不到30歲的女人,而且都是跑步愛好者,說些悄悄話,談談關於各人的長處和訓練計劃絕對沒問題。
克萊爾說話很注意用詞,總是停頓半天才答話,像一個陷入無望的錯誤約會的女人。其實並不是這樣,克萊爾想說話,但只想對凱茨一個人說。可是只要梅森在旁邊她不大可能有機會和凱茨單獨談話。她沒想過梅森會出現在這兒。凱茨必須把他打發走,越快越好。
凱茨想再喝一杯暖暖身子,就朝廚房走去。她不經意掃了一眼掛鐘,才覺得這第三杯應該換成茶。她一邊把壺坐在火上,一邊喊著問克萊爾想不想聽音樂。
「想聽什麼?」
「你隨便吧!」
然後她喊梅森,問他能否過來一下。
彼得進來時,她碰碰嘴唇,又指指她已寫好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讓我和克萊爾單獨待一會——很要緊。」
他一邊捶著胸口一邊小聲咕噥:「我他媽的得出去?這種鬼天?」凱茨點點頭。
「多長時間?」
凱茨將她的兩個手指交叉成十字形,半個小時,他掀起三個杯子。
「噢,太棒了!」他說。
他們用托盤托著三個茶杯從裡面走出來。克萊爾已經把音響打開放進了一張菲爾-柯林斯的唱片,還不錯。喜歡就聽,不喜歡可以當作沒聽見,音樂很輕鬆地在屋裡流淌。
彼得聽說克萊爾1991年在倫敦曾跑出過2小時54分的好成績。他有些吃驚,並向克萊爾表示祝賀,他呷了一口茶,說:「我一會兒要出去喝一杯。凱茨,去把我的襯衫和其它東西拿來,我喝完這杯茶就走,你們自便吧。」
他的謊撒得很圓滑。「等你回來我們做點吃的。」凱茨說,「你估計要多長時間?」
他站起來說:「半小時,40分鐘。這樣吧,我不在時你們女孩子可以說點私房話。」
克萊爾沒有反應。
「出去時別太用力關門。」凱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