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下山了。游泳池的水是溫熱的,水池的長度只有15米。與其說凱茨在游泳,不如說是在池裡懶懶地漂浮著。剛才做準備活動的時候出了一身汗,現在她覺得渾身輕鬆。泡在溫水裡的感覺就像在天堂裡一般。洗澡的時候,她把水溫調得熱熱的。熱水嘩嘩地淋到身上,微微有些疼,凱茨身上漸漸紅起來。這樣的感覺好極了,她覺得自己終於走出陰暗,看見了艷陽。
她坐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朝鏡子裡的人笑了笑。鏡中的凱茨,一頭蓬鬆的金髮比平時看起來溫和得多。
一覺醒來已經7:20了,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穿上毛衣,凱茨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徹底清醒起來。現在的她精神煥發,眼睛炯炯有神。
凱茨走在走廊裡,遠處傳來杯盤相碰發出的叮-聲。空氣裡飄來一縷飯菜的香味。她這才覺得自己真的是有點兒餓了。晚餐安排在8點,7點半她要去找雷切爾。要是在這半個小時內能有塊三明治填填肚子,那就更好了。
「你真及時,真像個受過訓練的警察!」看見凱茨出現在門口,雷切爾笑吟吟地道。
「碰巧剛醒。我剛才睡著了。」凱茨說。
雷切爾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看來,你已經進入度假狀態了?」
「什麼?」凱茨朝自己身上看看,「我在家裡也是穿得這麼隨便。這兒既舒適又溫馨……」
「對,」雷切爾搶著說,「這就是我們當初對這兒的設想目標。來,先來喝幾杯怎麼樣?我這兒什麼都有,你想喝什麼?」
凱茨要了杯加冰的可樂,兩人找了椅子坐下。
「再過5分鐘男士們才來,咱們聊點兒什麼?」
「這些客房太美了。」凱茨說,「雷切爾,你的想法是對的,它們的確能對女人產生作用。我才來了6個小時,感覺就大不一樣了。」
雷切爾流露出自豪的樣子:「你真的喜歡這兒?」
「當然,在這兒,我覺得滿足,像是找回了……」
「是不是找回了做女人的感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做女人的感覺』,也許就像你下午說的,找回了自我。平時的那些煩心事都離我而去,現在我心裡只有自己。」
「對,你應該是個女人,而不是什麼女警探。在你的內心深處,你更願意成為一個母親,而不是什麼大檢查官。女人是天生的情人、愛人、母親。凱茨,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完全可以閉著眼睛隨波逐流。可是一旦選擇了某種職業,你就不得不違背天性去努力工作。」
「去消除男性的偏見。」凱茨補充道
「說得對,不過說比做容易。」雷切爾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好像在與人辯論一樣,「誰也不願意被人抱有偏見,凱茨。可是即使大家都在同一水平上,男人對女人不存任何偏見,競爭仍將存在,誰都想爭個你高我低。」
凱茨笑著說:「雷切爾,幸虧你不是個男的,要不然的話,你肯定要說,女人的位置就是在家庭裡。」
「我可沒那麼說。」雷切爾反駁道,「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除去文化差異不說,自然注定女人來挑起做母親的這副重擔。同樣去做一件事,女人承受負擔要比男人重得多,我們總是在逆流而上。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不平等,我們畢竟還生活在這個有男人的社會裡,必須戰勝上天賦予我們的弱點。」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女人不該工作,那些權力什麼的都該由男人來掌管嗎?」
「當然不是。雖然生活掌握在人手中,可畢竟男女還是存在差別,做母親會影響一個女人的事業,而做父親卻要相對容易得多。我的意思是說,一旦女人選擇了男人的生活工作方式,內心一定要承受某種壓力。這種壓力往往連自己都不知不覺。」
「這麼說來女人不該整天忙於工作了?」
「只要她們願意,那當然可以。我只是說,別看咱們倆現在幹得都還算不錯,但要意識到內心的衝突和壓力,它們有可能是件好事,也有可能是件壞事。」說著她朝門外張望了一眼,「他們來了。」
海利教授和喬治-福斯特走進客廳,結束了這場爭論。教授和福斯特邊走邊談,神色嚴峻。只聽福斯特說「一個月」,海利教授回答:「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喬治。」見到凱茨也在,兩人的臉色立刻緩和了許多。海利先生露出笑臉,福斯特只是微微衝她點了點頭。
「和我女兒相處得怎麼樣,凱茨小姐?」海利教授穿過大廳,走到桌子另一頭,「她沒跟你爭論什麼問題吧?你要小心,爭論起來她厲害得很。」
兩位男士都穿得比較隨便。福斯特身穿一件毛衣,海利教授穿一件敞開領子的襯衣。他們這麼打扮,看上去比上次要溫和許多。
鍾敲8點了,雷切爾說:「可以開飯了!」
大家圍著桌子坐下。餐桌正中擺著一盆香氣四溢的奶油湯。海利教授站起身來為每人舀上一瓢。雖然湯的味道很鮮美,但是凱茨不敢多吃,好吃的東西還在後頭。
「好久沒吃英國菜了,」凱茨感歎道,「我平時淨吃漢堡包、比薩餅,還有中國菜,真正吃英國菜也許一年只有一次。」
海利先生笑道:「這兒的菜也總是變個不停,這要看我們的客人的胃口了。不過,只要有機會,還是能吃到傳統的英國風味。」
「那麼牛肚呢?你們不吃那個東西吧?」凱茨問。
「當然吃。牛肚和洋蔥,太棒了!」雷切爾顯然很喜歡這道菜。
凱茨搖搖頭,表示不合她胃口。
「那麼羊雜碎呢?你吃羊雜碎嗎?」雷切爾又問,
「牛肚和羊雜碎我都接受不了。」
「那你嘗過這兩樣東西嗎?」雷切爾起了興致。
「沒有……」
「哈!」雷切爾的勁頭上來了,「凱茨,這就叫偏見。你沒嘗過,怎麼知道它們不好吃呢?也許你的猜測是錯的呢?」
「那我寧可算我錯了,也不要去嘗它們。」凱茨扮了個苦相的鬼臉。
海利教授問起凱茨住的房間:「是那個叫『芒果』的屋子嗎?我沒記錯吧?」
「對,謝謝您。這個房間太好了,游泳池那麼漂亮,我真有點兒受寵若驚。」停了一下,她又說:「對了,還有一個房間叫『Col lesno』,我看裡面也挺漂亮的,不過那好像完全是另一種風格。」
雷切爾解釋說:「對,每間房間都不一樣。設計師就是按著這個要求去做的。它們有的明快,有的溫馨。至於『Col lesno』嘛,是要在那裡營造一種『安全、可靠』的氛圍。」她笑著看看凱茨,「我們需要這些不同的感覺。」
「這些房間是同一個設計師設計的嗎?」凱茨問。
「不,喬治來這兒以前,我們找了十位裝修師,最後選定四位。每個人負責兩個房間。我們有『檳榔嶼』,『佛蒙特』,『芒果』『Col lesno』……」
雷切爾補充道:「還有『泰姬陵』,『綠洲』……」
「每個設計師都有自己特定的風格,你能把它們配成對嗎?」凱茨好奇地問。
「這倒沒想過,父親,你說呢?」
「我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教授說,「裝修的時候我不在。這肯定很有意思,弗拉德小姐,吃完晚飯,你可以和雷切爾四處走走看看,試試能不能把它們一對對區別開來。喬治,當時的裝修記錄還都在吧?」
「過會兒我去拿。」福斯特回答。
晚餐的氣氛輕鬆而愉快。紅酒的度數不高,喝起來很爽口。餐桌上海利先生是主角。他給大家講著自己學生時代的種種趣事,言辭間透出機敏與幽默。凱茨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海利教授時的樣子。現在要是還用「陰沉威嚴」來形容他,顯然就不合適了。
用完晚餐,海利先生離開了。福斯特也準備著去找裝修記錄,他朝凱茨一笑道:「我向麥金尼斯打聽過你,不知你有沒有興趣來這兒干?他一口回絕了我,可我不相信。」
凱茨笑了:「也許你是對的。」
雷切爾在一旁等候得有點兒急:「明天早晨再和福斯特先生談這件事好嗎?走,咱們先去走走。」
兩人往客房區走去,雷切爾的高跟鞋跺在沒鋪地毯的地面上響著陣陣的回聲。第一個房間是『檳榔嶼』,這裡的佈置和凱茨先前想像的差不多。藍、白二色是基調,連地毯也是白色的。再加上白色的木製陳設,把這兒佈置得如同海灘一般。凱茨覺得這裡讓人有種「附庸風雅」的感覺。
她原以為「佛蒙特」應該顯得空曠、開闊。沒想到這裡居然貼著百合花圖案的牆紙。
「我很喜歡這裡,」雷切爾歎了口氣,「這也是貝絲最喜歡的房間。真遺憾,她要走了。」
屋裡擺放著大件美式傢俱。這裡可不是什麼風雅的人設計出來的,看風格和『Col lesno』有點兒相像。
她們朝凱茨的房間走去,談起了貝絲走後誰來接任的事。
「這些事都歸福斯特先生管。他要對每個申請人進行面試。一旦被錄用,還要簽署一個什麼條款來保證維護診所利益,不洩露工作機密。」
「那是《辦公機密法案》,幾年前我也簽過。」凱茨實事求是的說。
「我想海利先生一般只對不合適的人選進行否決。最後的決定還得由福斯特先生來做。」說著已經來到凱茨的房間門口。
「這裡的地毯顏色鮮艷奪目,顯然也不是屬於『風雅』的類型。」凱茨在床邊坐下,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雷切爾,我可不可以申請這個工作——接替貝絲?」
「你?」
「對。」
「我不能肯定,凱茨。我們需要一個受過警方訓練的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較強的交際能力。我不知道福斯特是不是還有另外的要求。」
「雷切爾,我會認真考慮的。您和您父親能不能把我推薦給喬治-福斯特?」
「真的?你剛才說喜歡這兒,我還以為是客套呢。」
「不,我是認真的。我非常喜歡這個地方。我願意留在這兒幫助更多的女性,換了工作也許對我有好處。」她聽著自己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也說不上是種什麼感覺。
「我會向父親極力推薦你的,凱茨。我對你很有信心。」
「謝謝。」凱茨有點得意。
兩人繼續一個個房間參觀下去。「芒果」的設計風格很簡潔,「凱瑞」充滿了愛爾蘭的情調,「泰姬陵」和「綠洲」顯然出自同一設計師之手。和它們的名字相比,屋裡的裝飾要簡單得多。
他們來到一個名叫「Down」的房間。「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雷切爾介紹說。房間的門廳很小,屋裡貼著昂貴的牆紙,地上鋪蓋藍灰色的地毯,牆上是一幅描繪鄉間風景的水彩圓。
穿過大廳是一個大房間。房間正中放著一張厚重的木桌。木桌上方灑下的燈光像一座金字塔一樣,特別引人注目。整個房間都是深色調的,其中一扇牆邊是一套同樣色調的高保真音響。
凱茨背靠一個灰色的大靠墊在地板上坐下。
「你覺得這兒怎麼樣?」雷切爾問。
「兩個音箱小了點兒。要是我踮起腳跟,能看見它們的頂部,這有點兒掃興。」
「是嗎?情緒不好的時候我會到這裡來聽聽平克-弗洛伊德的唱片。」
凱茨嘴上應付著,不住地打量著這面造價昂貴的牆,它的價值幾乎抵得上凱茨的整個公寓。
這是一套現代的聲控視聽系統,凱茨有點兒不知所措。雷切爾熟練地操作著。不一會兒,音樂響起,兩人端著咖啡在沙發上坐下。沙發的位置正好在兩個音箱中間,坐在那裡聽起來效果特別好。兩人碰了下杯:「你覺得怎麼樣?喜歡這個房間嗎?」雷切爾問。
「這裡和別的房間不太一樣,不過很合我的口味。」
「你不覺得這是個男人住的屋子嗎?」
「不,它雖然粗獷一點,但挺適合我。」
「很有情調是嗎?」
「說得太對了!」
「這是個逃避現實的好地方,你可以和托馬斯先生一起來坐坐。」
二人聽著音樂,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雷切爾講述著自己學生時代的事情。談話越來越隨意。她說自己曾經在麻省理工學院做過研究,後來又在幾所英國大學裡呆過。「父親名聲在外對我幫助很大,不過我還是自己奮鬥出來的。拿到學位後,我從事過細胞,繁殖方面的研究。可是後來興趣轉移了,我更願意直接與人打交道,所以就到這兒來了。」
兩人喝得已有些醉意,凱茨半開玩笑地問:「你難道從來沒對來這兒的小伙子動過心嗎,雷切爾?有些人還是挺有味道的。」
「感覺倒是有過,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對我來說,一個男人長得英俊與否並不重要,關鍵是這個人得正直。」
「我們挑選男人的時候非常嚴格、仔細。」雷切爾醉意朦朧地咕噥著,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聽到這話凱茨的酒醒了一大半,只聽她繼續往下說:「我們挑選的男人都是高智商、身體健康、相貌英俊的人。過高過矮的人,我們都不要。我們需要的只是稍稍高出一般的人。」凱茨給她倒滿酒,繼續往下聽:「嗨,凱茨-弗拉德,我真的希望你能上這兒來,咱們倆在一起,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你說呢?」凱茨點點頭表示同意,把酒杯遞過去。「上這兒來的男人大都不錯,要是你遇見這樣的男人會怎樣?我們對他們做全身檢查,把他們的身體數據都存在電腦檔案裡。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儘管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從電腦庫裡查找。這個主意怎麼樣?」
她又喝了幾口酒:「我們有他們各自的DNA檔案。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捐獻者的真實姓名。」
此時的弗拉德警探已經完全清醒了,而此時的雷切爾卻目光有點散亂,沉浸在酒精帶來的愉悅中。
「男人……男人都那麼自大。一旦有了錢,有了權,他們就更不得了了。」她換了個更多舒服的姿勢接著道,「凱茨,我們的客人都是些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們是世界是最美麗的女人。」她打了個嗝,「對不起,她們是最……對,這我說過了。這些女人,她們想要孩子……她們和那些巨頭,有權勢的男人結婚,甚至還有危險。」
「危險?」
「對,凱茨。沒有什麼比自大的男人更危險的事了。」
「我……我不太明白。」凱茨自言自語似地說。
「上這兒來,凱茨。」雷切爾軟綿綿地斜靠在凱茨身上,「我認為,問題不在這些女士身上。她們那麼健康,豐腴。問題出在他們那些自大的丈夫身上。」
凱茨瞪大了眼睛。
「想想看,假如你是卡扎非夫人,我是薩達姆-侯賽因的女人,我們總是懷不上孩子。你會怎麼辦?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的錯。你去醫院檢查,結果都是沒有問題。毛病都出在那個老頭子身上。」雷切爾顯然是醉了,她抓住凱茨的手,說話聲音變得尖厲起來,「如果你是醫生,怎麼向她們的丈夫交待?你會老老實實告訴他們真相嗎?你會不會建議她們上這兒來?」
「這兒?」
「對,來『醫治』不孕症。」
「噢,上帝!」
「我們的成功率極高,客人們都願意上這兒來。」
「你的意思不會是說……」
「噢,不,凱茨。」雷切爾格格地笑起來,「我們採用了許多技術,比如像捐獻精子什麼的。男人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沒有生育能力,更不會讓他的女人公開地上這兒來。所以,就出現了我們這種地方,專門為這些人服務。」
「那你們的捐獻者們,他們會不會……」凱茨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會不會把消息走漏出去?」
「不會。我們在不同的地方安排人接受精子捐獻,再由他們和福斯特先生聯繫。他們是不允許到城堡來的,甚至不可以進入格裡格夏附近20英里的範圍。他們都以為捐獻的精子是作研究用的,並為此拿到了報酬。只有極少數情況下,我們才把他們請到這兒來『協助研究工作』。他們來這兒和女客人們一起共進午餐,讓她們自己看『貨』估價。」
「天哪!」凱茨不由得驚叫出來。
「取得精子樣本以後,他們會收到一封信。信裡說明他們捐獻的精子不適合作研究用,不過酬金還是通過第三者照付。這事歸喬治管。從那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他們了。」
「咱們能不能換個話題?」凱茨說,「這些房間是誰設計的?今晚咱們都喝得不少,這些秘密以後再說吧。」
「你不想聽了嗎?凱茨,咱們是朋友,我沒醉。」
「對,是朋友。我也沒喝多。」
「好吧。」雷切爾閉上眼睛,「『芒果』和『檳榔嶼』倒是有些相同之處,不過我並不覺得它們出自一人之手。『凱瑞』和『檳榔嶼』應該是同一個人設計的。」她睜了睜眼,又閉上歎了口氣,「我太累了,實在想不出來了。咱們明天再討論吧,我得……」
「得去睡覺休息了。」凱茨替她把下面的話說完。
「對,我是這個意思。去睡……」
雷切爾掙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凱茨也站起來攙扶住她。
「不用。」雷切爾喃喃地說,「我沒事,你自己回房間去吧。」她來到走廊上,凱茨緊跟在後面。來到「芒果」門前,她停住了,夢囈般地說:「晚安,今天晚上很愉快。我喜歡你,有個人說說話真好。」
說完,一邊笑著一邊蹣跚著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