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娜斯佳早早就起了床。今天早起並未使她產生那種近乎驚慌害怕的心情。因為這個季節天亮得相當早,早早醒來時也不那麼令人難受,這是其一。再者,她要像往常一樣,在伊斯梅洛夫公園與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扎托奇內一起進行晨練。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是反有組織犯罪總局的局長。他們相識已經一年了,晨練也堅持了這麼久。在進行晨練時,他們心情悠閒地說天說地,有時也討論一些案件。娜斯佳知道,許多人都知道他們早上的這種晨練,有人還不懷好意地說三道四。但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勸她不必介意,要努力從種種傳言中汲取有益的東西。
將軍的兒子叫馬克西姆,常常參加他們的晨練。小伙子想考內務部的院校,因此,努力鍛煉身體,以便順利通過體能入學考試。娜斯佳清楚地記得,在去年夏天時,馬克西姆還是個身體不高、體格不健的毛頭小子,他的體形也遠遠夠不上完美。而現在,在父親的嚴厲督促下,馬克西姆已經鍛煉成一個肌肉發達、體魄健壯的棒小伙。
「我聽說了,科諾瓦洛夫想把您調到他那裡去工作。」
在此之前,他們談論的是別的話題,扎托奇內話題的轉換是那麼的突然,以至於娜斯佳一下子愣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是有這回事。」娜斯佳點點頭。
「而您拒絕了。這很有意思,為什麼?難道您不想在總局工作?莫非是您不喜歡科諾瓦洛夫本人?」
「我有別的原因。我很願意在彼得羅夫卡工作,我也很喜歡戈爾傑耶夫。而最主要的,您已經知道,是對手很好。」
「我能同您訂個君子協議嗎?」扎托奇內問。
「那您就試試吧。」娜斯佳嫣然一笑。
「當您想離開戈爾傑耶夫的時候,首先要考慮到我這兒工作。我們說定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你答應一定要到我的反有組織犯罪總局來工作。我只是想讓您首先考慮在我這兒工作,然後,再考慮別的建議。」
「您這麼說,好像您認為有許多單位爭著要我似的。除了科諾瓦洛夫,誰也沒建議我調換工作。」
確實,她確實聽科諾瓦洛夫說過這些話。並且,就是這麼說的,隻字不差。
「您讓我去您哪兒,我又能幹什麼呢?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團伙犯罪跟經濟的關係太密切了,而我對經濟一竅不通。我好像跟您說過,我討厭經濟方面的深奧道理。」
「我能證明您的想法是錯誤的。想聽嗎?只用十分鐘。」
「嘿,您又要設法說服我了,說什麼可以打開五本好書,掌握住所有的基本知識,然後,用一年的時間,細細品味。這些您都說過好多遍了,沒意思。」
「能答應我十分鐘嗎?我用一包橙汁跟您打賭。」
「行,我聽您說,我愛喝橙汁。」
「我也愛喝。並且,我相信,您肯定要為我買橙汁了。就這樣,阿娜斯塔霞。我們反有組織犯罪總局,負責對通過走私毒品、販賣軍火和拐賣人口來謀取錢財的大的犯罪團伙進行處理。我們處理這類案件已經快一年了,但從我們所負責的案件來看,這點時間根本不算長,您也知道,一件團伙犯罪案需要多年的時間才能處理完。」
「那當然。」娜斯佳點了點頭。
「這類團伙在許多州里設有聯絡轉運站。這樣的州有七個,要一個個地說嗎?」
娜斯佳猛地停住腳步,轉臉問扎托奇內:
「您沒開玩笑?」
「絕對認真。怎麼,讓我說出來,還是不用說?」
「不用了,我相信您說的。看來,我插手你們的事務了?」
「在那裡也有你們關心的東西,殺人案一宗接一宗嘛。您不必自責,您嘛,不知者不為過。」
「可科諾瓦洛夫,他!」娜斯佳懊喪地長歎一聲,「怎麼,他也不知道情況嗎?我們把手伸向了你們正在開展偵查工作的地區,礙手礙腳,妨礙你們工作。我們給你們添什麼亂子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扎托奇內微微一笑,「您也不要責怪謝苗諾維奇,我們歷來總是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幹什麼。再說,我們也沒聲張,說我們在這些地區開展工作。而事實本身是最令人感興趣的,您沒發現?假如您是在我這裡工作,而不是在刑事偵查局,那麼,您所調查的那一具具屍體,早就與我們追查的那些走私犯聯繫起來了。為了弄清您追查的那個臭名遠揚的虐殺狂猖狂活動地區的情況,根本用不著懂得經濟理論原理。一個卡敏斯卡婭就夠了。怎麼樣,我贏得果汁了嗎?」
「您要什麼牌的?『亞法』還是『維姆比利丹』?」
「我要『J-7』牌的。」
「您給了我致命的一擊,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您想,結果是:有人要利用虐殺狂案和多起兇殺案所形成的局面來製造醜聞,以達到更換護法機關所有領導人的目的,您看像不像這麼回事兒?」
「像!至少在你們關於更換幹部的材料中講的就是這些。」
「您見到過這些材料?」
「我還讀過,是從科諾瓦洛夫那裡看到的。對了,這些材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得了。」娜斯佳一揮手,「一切都白費了。我本指望通過分析幹部的調動,清理出那個虐殺狂,從一切跡象看,這個惡棍並不在我們的工作人員中。我白白付出了那麼多的勞動。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
「嗯?您有話要說?」
「沒有,無稽之談。」
「到底想說什麼?」
「我已經說了,是無稽之談。這是不可能的。」
「我真不明白您。您不是常跟我說不能那樣推論嗎?您不是一百遍地重複說,一切都是可能的嗎?應該為這件事拿出個說法兒來。那麼,您想說什麼呢?」
「我想弄明白,前因是什麼,後果又是什麼。發生過重大謀殺案的地區已受到關注,醜聞也已經製造出來了,在這個借口下,一些領導被換掉了,換上了一些軟弱無力的。隨後,犯罪分子就會在這些地區建立自己的聯絡站。會是這樣嗎?」
「很可能。很像是這麼一回事,無論怎麼說,都像這麼回事。」
「不會是相反的情況嗎?」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扎托奇內停住腳步,轉身對娜斯佳說:「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
「假如這些地區在一開始就被人選中了,那情形會怎樣呢?」
「您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呢?」
「您瞧,連您都不相信。」
「哎,娜斯佳,這很難讓人相信。這已近乎幻想。選擇一個適合於犯罪的地區,然後,就等待著那裡是否會發生什麼意外,以便製造出醜聞?這不可能。萬一不發生意外呢?那樣的話,就要等到頭髮白了。」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您把人想得太好了,您是個浪漫主義者。」
「那您呢?」
「我頂多是個憤世嫉俗者。我確信,所有這些駭人聽聞的犯罪行為,都是有人專門實施的。您知道嗎?是蓄意的犯罪行為。這些犯罪行為是一個整體計劃的一部分。這樣,我就明白了,肯定有這麼一個人,他知道這一切,也知道是誰組織和實施了這一系列犯罪。我的出發點是,對於虐殺狂來說,找到兇手,這是查明犯罪的問題。因此,我試圖在民警機關的工作人員中尋找這個人,也是因為這個,我錯誤地認為,被虐殺狂所殺害的人是學習過警察教材的人。而實際上,很可能只是這個人對這類知識有所瞭解而已。這是很可怕的,是嗎?」
「嗯,是的,」扎托奇內隨聲附和說,「您不會責怪您缺乏想像的。那麼,盡情地發揮您的思想吧!到底誰是您所追查的虐殺狂?他為什麼要把這些僱傭殺手都幹掉呢?」
「擔心暴露。」
「那他為什麼只是在現在才感到害怕呢?兇殺案可是早就發生了的。再說,他為什麼要搞這些宗教式的遊戲?他把人殺了就殺了,事情也就了結了。他為什麼要到處宣揚,說這些被殺者正是以前那些兇殺案的當事人?這齣戲是演給誰看呢?」
「我需要考慮,」娜斯佳非常嚴肅地說,「我不想馬上回答您。」
「那您考慮吧,」扎托奇內同意說,「為了讓您考試時輕鬆些,我再告訴您一件事。這是些走私的案子,我們許多人正在處理,毫無疑問,這裡有您關心的東西。」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說有個叫奧列格-伊萬諾維奇-尤爾采夫的,聽說過這個人嗎?」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您別讓我焦心了,」娜斯佳哀求起來,「直說吧,還有誰?姆希塔羅夫?伊佐托夫?馬列科夫?盧琴科夫?」
「甚至還有謝苗諾夫,以馬利科夫為首的全部人馬,根據我們的偵查,他們各負責一個地區,就像監護人一樣。」
「可他們只有六個人,」娜斯佳敏捷地想到,「而地區有七個。莫非是我弄錯了?」
「是七個,應該還有一個監護人。但我們暫時還沒查到。正因為這個,可愛的阿娜斯塔霞-帕夫洛夫娜小姐,我才請您提供友好幫助。請告訴我這第七個監護人是誰。這樣的話,我們會認為我們還有指望。我剛才向您透露了關於你們所調查的兇殺案的一些情況,您也要幫幫我。」
「您太高看我了,」她搖了搖頭,「我未必幫得了您。我對你們的事情一點也不懂。」
「那您試試看吧。我可不是您的領導,您完不成任務我也不會處分您。」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也有可能是虐殺狂一開始是同監護人們算賬,只是後來才動了殺機。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不明白,」扎托奇內歎了口氣,「最初,我認為可能是競爭團伙想趕走這些監護人,強佔他們的地盤。後來,我又考慮,這不是這些競爭團伙幹的,而是所有這些土匪的頭兒干的,可能是他對手下人的做法感到不滿了。我甚至假設,是這些監護人企圖發動宮廷政變,以便取代他們的頭領,而頭領及時覺察到了這一點,並把叛亂扼殺在萌芽狀態。而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什麼了。我已經打了報告,讓我們的工作人員進入科諾瓦洛夫的小分隊。我們希望,能通過共同的努力,搞出點名堂來。」
他們轉過身,沿著林陰道往回走。這時,馬克西姆向他們迎面跑來,他的五公里越野跑快到終點了。
「好樣的,」父親誇讚他說,「你達到標準了,可以好好休息一會兒了。」
「娜斯佳阿姨,您達到標準了嗎?」小伙子問。說著放慢速度,小步跑著,和他們保持肩並肩。
「瞧您說的,我不會去迎合任何標準,只求符合自己的床鋪就行了,」娜斯佳開了個玩笑,「對於像我這樣的人,標準還沒制定出來呢。前不久,我曾跟著火車跑,跑完一段路後,有兩個小時沒能喘過氣來。」
「那您怎麼在刑偵局工作?」馬克西姆吃驚地問。
「很不容易,我有幸遇到一位好上司。」
「盡說蠢話,」扎托奇內打斷她的話,「不要哄騙小孩子。這跟您的領導毫無關係。記住,馬克西姆,要想彌補你體格上的不足,你就要有特殊的本領,當你變得能像阿娜斯塔霞-帕夫洛夫娜那麼聰明、那麼有天才時,那你就可以允許自己不再麼遵守什麼標準了。但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一定不要忘記,你是個男人,對自己要有另外的要求。」
馬克西姆停止腳步,做了幾次深呼吸後,又和父親、娜斯佳一起向前走去。
「你們女人倒不錯。」馬克西姆歎了口氣。
扎托奇內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娜斯佳明白,回家後,馬克西姆又要聆聽說教了。將軍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他不允許兒子有一點不軌的言行。每發現一點問題,將軍總是拿出大量的時間,耐心、細緻地向兒子指出不當之處。娜斯佳多次碰到過這種場面,因而,她很清楚,聽到兒子說那話後,將軍肯定又要以形象、生動的語言不厭其煩地教育他了。
四十分鐘後,他們走到了地鐵站。在這裡,他們揮手告別——扎托奇內父子住在附近,而娜斯佳需要坐地鐵到「謝爾科夫斯卡婭」站。經過晨練後,娜斯佳感到神清氣爽,心緒高漲,因為她要去解決一個又一個很費腦筋的問題,而這對於她來說,正如尤拉-科羅特科夫所評價的,要比最甜的糖果還要甜美。在著手處理公文之前,娜斯佳-卡敏斯卡婭打電話給扎托奇內。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您要找的第七號人物叫葉夫根尼-沙巴諾夫,是總統的形象設計師,我對這個人的情況說不太準。頭六個人一下子就弄到了一起,而沙巴諾夫卻與他們不同,他似乎是總統班子裡的人。我還在為此事犯愁,不知該怎麼處理他。」
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拉爾金喜歡舒服、安逸、溫暖和不急不忙。他現在不能去瞎忙,他很不願意所形成的局面讓他寢食不安。拉爾金確信不疑的是:寢食不安和匆忙行事將會對他非凡天賦的發揮產生不良影響。他曾在帕維爾-紹利亞克的領導下專心地學習過,並努力研究過鍛煉方法。當這種鍛煉要求進行長時間大運動量的疲勞練習時,他絕不放鬆對自己的要求。他已經使自己的本事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也十分珍惜這一切。而各種不快和疾病馬上就會對他的才能產生負面影響,這是多年的實際情況所證明的。
一個人,一個覬覦他的作用的新領導人的出現,恰恰導致了拉爾金的這種不快。拉爾金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第一位領導人。當時,米哈伊爾在設計局工作,他同這位領導人在科長辦公室裡總共只進行過一次談話。當帕維爾開始和他一起工作後,米哈伊爾可以聊以自我安慰的一線希望是,只有兩個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一個是派他去見紹利亞克的人,另一個就是紹利亞克本人。現在發現原來還有第三個知情者。這種情況立即使拉爾金心理失去平衡。這第三個知情者對於米哈伊爾來說,是十分危險的,因為此人給他看了一大堆有損他拉爾金名聲的材料,既有錄音磁帶,也有錄像帶。錄音帶上錄的是拉爾金同第一位領導人進行首次談話的內容。當時米哈伊爾坦然地承認了他獲取高等教育證書的一些小秘密;錄像帶則記錄了他完成帕維爾交給的某些任務時的工作情況和工作結果。這更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米哈伊爾以前從未見到過這些東西,他只是聽說有這些材料,他也相信。可當他親眼看到這一切時,他感到自己徹底完蛋了,事情簡直糟得不能再糟了。
「當然了,如果您能正確地對待眼前的局勢,我是不會動用這些音像帶的。」這第三個知情者說。
米哈伊爾總是反應敏捷。他在鑽研科技方面的本事平平,但這絕不意味著他是個笨人,恰恰相反,這是事實。
「要我做什麼?」他問。
「完成我的指派,就這些。您給帕維爾怎麼幹的,就為我怎麼……」
「萬一他回來了呢?」
「什麼叫『萬一』?」這第三個知情者微微一笑,「帕維爾一定會回來的,這您連懷疑都不必懷疑。您還將繼續同他一起工作,就像從前一樣。但同時,您順便也要為我工作。這一點千萬不要告訴帕維爾。我要說的就這些。何去何從,由您選擇,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噢,對了,還有一件事兒。帕維爾-德米特裡耶維奇回來後,您要馬上告訴我。我很關心您的安全,只要紹利亞克一出現,我就要盡一切努力,避免與他在您好客的家門口不期而遇。那麼,您的答覆是什麼呢?」
「我同意,」米哈伊爾歎了口氣,「您並沒有給我留下選擇的餘地。」
「怎麼能這樣說呢!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對方以責備的口氣搖了搖頭說,「餘地始終是存在的。您可以拒絕我和向審判機關申訴嘛。」
毫無疑問,無論如何,米哈伊爾也不能做出這種選擇。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他為自己建立了一個舒適優越的小天地,他怎麼可能放棄這一切而去監獄睡那吱吱作響的破床板呢?不,不,他絕不會那樣做。
「要我做什麼?」
「暫時什麼也不需要做。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保持風度。很快我會同您聯繫,井給您交代任務。」
「您確信我能勝任您交給的任務?」
「那當然。您已經幹過這類工作,並且,很出色。您同我在一起工作,比同帕維爾在一起要輕鬆得多。因為當您要同某人打交道時,我會把有關這個人的一切必要信息事先全部提供給您。那麼,您等我的信兒吧,放棄那些不必要的疑慮。」
這次談話是在四天前進行的。也就是說,米哈伊爾-拉爾金已經坐在家裡呆了四天了。確切地說,這幾天他不是坐在家裡,而基本上是躺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度過的。他把雙手墊在腦後,兩眼發愣地盯著天花板。他不喜歡所發生的這一切,非常不喜歡。想找人聊聊又沒有人,帕維爾也沒同他聯繫,到哪兒去找他,米哈伊爾也不知道。既不知道地址,也不知道電話。總是這個樣子,最需要見到領導的時候,他總是找不到自己的領導。有一次,這是許多年前的事兒,帕維爾對他說:
「米哈伊爾,毫無疑問,你是位超級專家,但你千萬不要忘記,強中自有強中手。蒼天給了你出眾的才智,但蒼天也慷慨地使許多人才智出眾,並且,蒼天賦予一些人的才智要遠遠多於另一些人。我認為,你的天賦並不是最出色的。假如有一個才智更為出眾的人要來對付你的話,他就能夠迫使你說出你所知道的東西。甚至是,你連想都來不及想,就把一切都掏給他了。因此,你最好少知道些。」
要是換上別人,也許,當時就會反對。但米哈伊爾可不比別人,他太清楚人們是怎樣索取最核心秘密的。
他現在應該找帕維爾嗎?徵求帕維爾的意見對嗎?他這麼做,萬一被那個人知道了,他會生氣的,那又該怎麼辦呢?這個人會啟動這些可怕的錄音帶和錄像帶的。米哈伊爾試圖冷靜地分析一下,並搞清楚這兩個人——帕維爾和新認識的這個人,誰對他的威脅更大些。總的看來,對他更有威脅的,不是帕維爾。可萬一拿給他看的那些音像材料不止一份,那麼,帕維爾手裡可能也有。那又該怎麼辦呢?拒絕為新認識的這個人賣力,這個人就會公開這些材料。要是他為第三者效力這件事讓帕維爾知道了,帕維爾也會讓他丟醜的。左也難,右也難,反正都一樣。
剩下的只有一條路了,那就是希望一切都能應付過去。一僕二主!可怎麼辦呢?在世界文學名著裡這種場面描寫過千百萬次,其最後結局總是有點滑頭的僕人幹掉了他的主人,而他也成為勝利者。無怪乎人們常說:溫和的牛犢有兩個媽媽的奶吃。莫非要冒一次險?
這時,電話鈴響了,把米哈伊爾從沉思中喚醒。
「我要預約個時間,」話筒裡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如果行的話,我想明天就找您看。越早越好,我有特殊情況。」
一切都明白了。這個女人是得到了關於丈夫變心的消息,並且,就在幾小時前得到了消息。她馬上坐到電話機前,給自己的女友們打電話,向她們訴說「這個壞蛋」。有人建議她去看心理療法醫生,這位醫生能夠一下子解除病人的心理創傷。她有特殊情況!可以設想,似乎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被丈夫拋棄了。這樣的女人很好做工作,只要她們到米哈伊爾這裡來兩次,就能獲得心理平衡,而每一次需花費一千美元。
「您搞錯了,」米哈伊爾客客氣氣地對著話筒說,「您大概是想給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打電話吧?他的電話號碼變了。」
「是多少?」被欺騙的女人急切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們這裡安裝了新的自動電話交換機,所有號碼全變了,現在我的電話是這個號碼。」
「那您怎麼知道我要給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打電話?」女人懷疑地問。
「您並非第一個給他打電話的人,」米哈伊爾微微一笑,「整天有人給他打電話。也是想預約看病的。」
「可要是這樣的話,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會給您留下他的新電話號碼,」這位女士不甘心地說,「以便您把新號碼告訴所有打電話找他的人。」
「只能讓您失望了。您的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並未向我徵求意見。同樣,也沒徵求您的意見,祝您一切順利。」
他放下話筒,苦笑著咧了咧嘴。一大筆金錢脫手而去,帕維爾堅決要求米哈伊爾停止進行心理療法活動。他的要求是沒有商量的餘地的,而米哈伊爾不能不聽他的話。要知道,帕維爾隨時都可能回來。他當時是這樣說的:我又要走了,不過,這一次時間不長,大約兩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帕維爾仍然沒有回來,但他隨時都可能出現在眼前。
米哈伊爾憂鬱地想到了一個叫加利婭的溫柔、可愛的姑娘。她胖胖的,令人心動,最好讓她現在過來!她是那樣的樸實、善良和坦誠,同她在一起,拉爾金的心能夠得到休息。就是在床上,她對他也不是太苛求,他不必費很大勁兒,就連時間的長短,她也不苛求計較。她需要他,並不在乎性交的次數,而是為了保持自我評價。可不是嘛,那麼風趣的男人,年紀正當年(這是憑著這個姑娘的想像,而拉爾金本人認為自己還要年輕些),有教養,又有錢。「瞧,我和誰在一起!」他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一部著名電影裡的台詞。也許,他這樣做是對的,打電話嗎?讓她來吧。
拉爾金側過身子,探身去取放在沙發旁地板上的電話。
「加利婭,」米哈伊爾對著話筒柔聲細氣地說,「沒想到今天晚上我沒有事兒,你怎麼樣?」
「怎麼樣!」他還用問嗎!毫無疑問,她馬上就會趕來的。隨身帶些什麼去呢?吃點什麼呢?毫無疑問,吃是一定要吃的,她知道米哈伊爾喜歡吃什麼,她順路就會都買齊的。不過,拉爾金在別人面前,總想充當紳士。不應該讓女人為他花錢,他可不是那種讓女人倒貼錢的男人。
「你過來後,我把錢給你,可別捨不得花錢。」他吩咐道,「所有最好吃的,我們都需要。」
這算什麼。需要用美味佳餚和加利婭的溫存來掩飾自己焦急等待的不安心情。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的一切將會怎樣。
當米哈伊爾-達維多維奇-拉爾金躺在自家柔軟的沙發上煩躁不安、飽受煎熬時,戈爾傑耶夫上校和他的兩個工作人員正絞盡腦汁,思考著怎樣才能找到拉爾金,或者至少弄明白拉爾金是什麼人,尤拉-科羅特科夫把注意力集中在米納耶夫將軍同一個戴墨鏡的陌生男人的會面上。當時,他一個人無法分身跟蹤兩個目標。只能等待著安東-安德烈耶維奇-米納耶夫同這個陌生人的再次會面。
「而米納耶夫並不願意我到他的朋友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那裡去,」戈爾傑耶夫告訴科羅特科夫和謝盧亞諾夫說,「他馬上就找到有關部門領導中的朋友,他很關心我們是否對他實施了監視。他想抓我們的把柄,想唾手而得。顯然,他是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沒什麼,他不明白我們是怎麼知道他與欽措夫的友好關係的,讓這個問題折磨他去吧。」
「您仍然確信他們關係密切?」科羅特科夫問,「萬一這真是一次偶然碰頭呢?」
「假如這次會面是偶然的,他就不會全身緊張了,也不會到處打聽我們是否對他進行了跟蹤。你們和我都知道,我們無權這樣做,而他也知道,這不,他想指責我們採取了非法行動。如果說他是清白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的孩子們,他如此忙亂,這比任何語言更有說服力。我特地到科諾瓦洛夫那裡走了一趟,向他講述了我的疑問。科諾瓦洛夫,是個神經健全的老實人,他不能不把我同他的談話轉告他的同事,他是那樣地相信米納耶夫,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樣。而我是想看看,這將會有什麼結果。我就這麼做了。我確信,請原諒我說得粗魯,米納耶夫想玩邪的。也許,在他同欽措夫的關係中,沒有任何刑事犯罪的成分,只不過是米納耶夫想借別的某種情況來盡可能地嚇唬我。看來,這種情況還是存在的。安東-安德烈耶維奇不知為什麼惹了一身的麻煩。或者說,他正要惹麻煩。這不,他把一張王牌藏到了衣袖裡。」
「什麼怪邏輯!」尼古拉-謝盧亞諾夫聳了聳肩,「一開始讓我們幫忙,想讓我們為他從薩馬拉把那個人弄出來,可後來又想加害我們,這不是爺們幹的事。」
「但這卻很現代,」科羅特科夫指出,「這完全符合時代精神:求人,利用人,用不著了就翻臉不認人。你看看電視,誰都這樣。把自己人支使來,支使去。」
「你說得對,孩子,」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說,他的話語裡透露出明顯的威脅,「不管這多麼令人痛心,你說對了。尊敬的米納耶夫將軍是把我們作為廉價的勞動力來利用的。科諾瓦洛夫的要求對我來說就是法律,我不能不完成他的要求,但我已經感覺到,這件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而這件事也是不會結束的。現在,他感到我們在某些方面對他構成了威脅,就想扭斷我們的手腳,首先是扭斷我的手腳。我作為你們的領導,向你們兩個發出了非法的命令。而你們作為非法命令的執行者,也難逃干係。我的聰明之處在於,沒有把阿娜斯塔霞拖進來,否則,她也會聽到軍號就奮勇衝殺的。不過,我的孩子們,我們要考慮的不應當是這些,而要考慮別的。」
戈爾傑耶夫沉默了,他在狹長的辦公室裡慢慢地踱著步。尤拉和尼古拉也不做聲地坐在那裡,他倆知道,當領導思考時,不能打擾他。
「尤拉說得對,只要需要,有人就會毫不顧惜、毫不遲疑地出賣自己人。這可不是簡單的玩笑,而的確是需要。因此,應該考慮的是,米納耶夫將軍的這種需要會是什麼呢?當然了,絕不會是修修汽車的事兒,也不會是屋頂漏水這些小事兒。他為什麼要抓咱們非法採取行動這張王牌呢?我的孩子們,是為了掐死我們,並且是悄無聲息地掐死,是要切斷我們的氧氣。他向他的領導報告說,他發現有人對他實施跟蹤監視。跟蹤他的有聯邦安全局的外勤人員,並且,他還查明了跟蹤他的還有什麼人。也就是說,他將會人證物證俱在地當場抓住你們,我的孩子們。此後,我就會被召進上級領導的辦公室裡,受到追究。在這種情況下,我就要對他們說些什麼,作出某種解釋。那時候,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說出真相,但我清楚,用不了半小時,我的這些模糊的疑問和當時的情況就會被米納耶夫所知曉。另一條路是不說真話,換句話說,就是說謊話。那樣的話,就要考慮這個假話怎麼說,要使假話不露破綻。要說得流暢。並且,我們三人都要背得爛熟,不能出一丁點兒差錯。」
「是的,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謝盧亞諾夫突然活躍起來,「讓他們整我們吧。我們給他來個一問三不知。」
「那丟掉工作你不害怕嗎?」戈爾傑耶夫皺了皺眉頭,「我說的不是他們逼我屈服的事。你不可憐我這個已經謝頂了的有病在身的老人嗎?」
「那樣的話,需要好好想想,別把任何人牽扯進去。咱們這麼辦:就說我們在跟蹤一個戴墨鏡的人,此人涉嫌參與了一些尚未偵破的犯罪案件。就說我們根本沒有對米納耶夫採取措施,而是對這個戴眼鏡的人進行了跟蹤。戴眼鏡的人跟一個陌生人接觸,我們就對這個人進行了跟蹤,就像驢跟著胡蘿蔔走一樣。」
「你可真是個冒險家,我的尼古拉,」尤拉-科羅特科夫歎了口氣說,「誰會相信我們說的,跟蹤一個陌生人,那麼多天了還弄不清人家的身份。而一旦弄清了身份,就應該報告,說這是聯邦安全局的將軍,那樣的話,馬上就會接到『不允許』的命令的。從規定上講,我們的說法不合適。」
「停!」戈爾傑耶夫舉手打斷了尤拉的講話,「別胡說了,我的孩子們。如果他們確切地知道你們跟蹤米納耶夫的天數,那我們可就要吃大虧了。而萬一他們不知道呢?讓我們再想想,在這方面能不能再想想辦法,你們確信他沒發現你們?」
尤拉和謝盧亞諾夫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我們盡了最大努力。」謝盧亞諾夫含糊其辭地說。
「沒有誰能替代你們,」上校若有所思地說,「不能把任何人拖進這個麻煩裡,我們承擔風險。這個戴著眼鏡、滿頭鬈發的人,我們非常需要。尤爾采夫和小傻瓜巴扎諾夫都在這人身上。除非此人只是外表長得與我們要找的人相像,可怎麼才能抓到他呢?」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尤拉和謝盧亞諾夫才從戈爾傑耶夫的辦公室出來。他倆一回到自己的屋裡,就馬上動手準備茶,並把從小鋪裡預先買來的火腿、黑麵包以及味美價高的香腸攤到了桌子上。
「很可惜,這事兒不能告訴娜斯佳。」謝盧亞諾夫歎惜地說,「要是告訴她的話,她一定能給我們想個好辦法。」
「弋爾傑耶夫曾順便跟我說過,說我不夠意思。」科羅特科夫說。他邊說邊狼吞虎嚥地嚼著麵包和香腸,「他說我把娜斯佳當成了智囊。說她不僅僅只有聰明的大腦,還有脆弱的神經,他不願意讓娜斯佳擔驚受怕。」
「說得也對。可我從未發現娜斯佳有被嚇著的時候。你見過她害怕的樣子嗎?」
「見過,」尤拉點了點頭,「她膽小,怕事兒,這可是她自己說的。這是因為她的想像力比你和我弱。事情剛剛開始,她就能正確地估計情況,就能預知這件事會給她帶來什麼後果。」
「一點沒錯,這就是聰明帶來的苦惱,」謝盧亞諾夫歎惜地說,「你放那麼多茶葉幹什麼?混蛋。我們可不是要煮粥,而是沏人喝的普通茶。」
「濃一點好。我只是稍稍加了點茶,要不水就多了,茶不會有問題的。喝不完的明天喝,不用再煮了。」
「還真有你的!」謝盧亞諾夫讚歎說,「這是你在我們娜斯佳那裡學的偷懶的方法?你最好別學她那一套。對了,尤拉,咱們把斯塔索夫給忘了。」
「為什麼給忘了?」尤拉很驚訝。
「戈爾傑耶夫說了,沒有誰能替代我們,他不想把多餘的人牽扯進這次非法的冒險活動中來。」
「謝盧亞諾夫,別胡思亂想了吧……」
「不,尤拉,是真的,」謝盧亞諾夫打斷他的話說,「戈爾傑耶夫什麼都不知道。可以告訴斯塔索夫,應當幫幫娜斯佳,他不會拒絕的,我敢保證。」
「噢,他會馬上跑到她那裡把這事兒告訴她的。」
「可咱們沒去呀。」謝盧亞諾夫反駁說。
「咱們,」科羅特科夫摹仿著謝盧亞諾夫的聲調說,「咱們坐在這裡,竭盡全力控制著把實情告訴阿霞的衝動。怎麼,不是這樣嗎?咱們兩人,咱們兩人互相克制著不說。而他呢?稍加思考,就會都告訴她的。」
「可以好好地求求他,」謝盧亞諾夫堅持著說,「斯塔索夫是個職業專家,他應該明白這些東西。而從另一方面講,他是個私人偵探,我們的規則不適合於他。僱主讓跟蹤誰,他就得對推進行跟蹤,適用於他的法律還沒制訂出來呢。」
「萬一他被人發現,遭到審問,他該說些什麼呢?他會披人掐住脖子,人家會要求他拿出他同僱主簽訂的對米納耶夫進行盯梢的合同。不,這是純粹的欺詐行為。算不了什麼好主意。」
「等等,你幹嗎一下子全部推翻我的天才想法。萬一他有合同呢?」
「怎麼?你來簽這個合同?」科羅特科夫滑稽地模仿著對方。
「你什麼都覺得可笑,」謝盧亞諾夫委曲地嘟噥著,喝了一口熱茶,「你太可笑了……」
娜斯佳非常喜歡做表格,她對隨隨便便和以模糊不清的形式表達的情報很不容易記住。常常是看了後面的,就忘記了前面的。不得不再翻回來,重新看文章的開頭,或把文件翻來翻去,尋找所需要的句子和段落。而用表格和方框表述的情報就很直觀、鮮明,很容易進行分析。早上同扎托奇內一起跑步後,娜斯佳一整天都在研究虐殺狂的犯罪案件。她把大量零零散散的情況都匯總到表格裡,這裡有謀殺案的發生地點、時間,還有在犯罪現場發現的腳印等等。
傍晚時分,所有的表格全部製成了。娜斯佳把這些表格擺放在屋子中間的地板上,而自己則盤腿坐在當中,開始對這些材料進行思考。
在謀殺案發生的時間上,沒有任何次序。四次謀殺案是在一晝夜中的不同時間裡發生的。在地點上,是在不同的地點。在謀殺的方法上,天哪,可有值得思考的地方。四個被害人都是被勒死的,並且,不是用手掐的,而是用繩套勒的。還有什麼一致的地方嗎?
受害者個人的情況?所有的被害人沒有什麼共同的地方,只有一點,這些受害人的痕跡都曾在一些尚未偵破的重大案件的案發現場被發現過。不過,對這一事實不用進行分析,因為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還有什麼呢?
還有一個有趣的事實。在虐殺狂殺人現場,沒有一處現場遭到破壞。換句通俗的話說,在四處殺人現場,沒有一處發現有搏鬥的痕跡。這很可能是被害人不是在後來屍體被發現的地方遇害的,而是在別的地方遇害。另一種可能是,被害人跟虐殺狂很熟悉,沒想到他會起歹意,於是,沒留心地背對著虐殺狂。
娜斯佳拿起一張表格,表格上記錄著被害人的死亡時間(依據的是法醫的鑒定)和屍體被發現的時間。隨後,她又拿起另一張表格,上面記錄著被害者屍體的發現地點。在死者的死亡時間與死者屍體被發現的時間上存在一段間隔,屍體會不會是在這段時間裡被挪到後來被人發現的地方呢?
在第一起謀殺案中,屍體是在被害人死後二十分鐘被發現的。而現場當時有不下一百人。在二十分鐘的時間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運送屍體可能嗎?這可以排除。
在第二起謀殺案中,死者是在上午10點遇害的,而他的屍體是在下午3點半在地下室裡被發現的。大白天運送被害人屍體?這令人懷疑。
在第三起謀殺案中,受害人是個議員,他和他全家人的屍體是在住宅裡被發現的。此人是個年輕議員,生活雜亂無章,他的遇害沒有馬上被發現。當他的住宅被撬開時,他已經死亡四天了,因此,很難把他的死亡時間以小時來確定。不過,假如這個人是在別的什麼地方被殺,屍體是後來被運到住宅裡的,那無論如何,做這件事是不可能無聲無息一點響動也沒有的。再說,也不可能在青天白日下做這事。很可能是在夜間干的。而在夜間,每一點響動都會被人聽得一清二楚……應當打電話請他們明確一下,他們是否向附近居民詢問過這件事。
第四起謀殺案,也就是最後一起。在這起案子中,從許多情況分析,死者曾犯下了一系列殘殺孤獨老人的罪行。他的屍體是在清晨被人在兒童遊樂場發現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夜裡兩點鐘。別的倒沒什麼,只是在屍體旁發現了若干個煙頭,經鑒定確認,煙頭上留下的恰恰是死者的唾液。換句話說,在他被殺之前,他曾自己坐在這個兒童遊樂場裡平靜地抽了幾根煙。虐殺狂未必就那麼機警,以至於要把煙頭拾起來,從真正的殺人現場把煙頭帶走,扔到這鋪滿沙子的兒童遊樂場附近,當然了,世界上無奇不有,什麼都是可能發生的……
娜斯佳在記事本上寫道:應該問問,是否檢查過死者放在長凳子上的衣服上有沒有灰塵。如果這人真的在兒童遊樂場坐了一段時間,那麼,他的衣服上一定會留下灰塵。也許,他沒坐在那裡,而是站著,前前後後地走來走去。如果是這樣,那他會在地上留下雜亂無章和重疊的腳印。
娜斯佳從夾子裡取出事發現場偵查記錄的複印件。沒有,複印件裡隻字未提受害人留下大量鞋印的情況。鞋印的數量是正常的,從遊樂場邊到「小蘑菇」塑像這一段路上都留下了死者正常數量的腳印。而屍體就躺在「小蘑菇」的旁邊。這裡還有大量別人的腳印,誰知道哪些是兇手的呢!發現了多少個煙頭呢?六個。抽一根煙要用五到六分鐘的時間。抽這六根煙總共需要三十到四十分鐘的時間。再加上抽兩根煙之間的間歇,總共還要再加上半個小時。這樣看來,受害人在兒童遊樂場至少呆了一個小時。並且,是坐了這麼久,衣服上應該有什麼痕跡留下。
不管情況怎樣,有一點是肯定的,屍體在哪裡被找到,人就是在哪裡被害的。這些受害人為什麼那樣老實地讓他給勒死,而不做一丁點兒的反抗呢?
娜斯佳歎了口氣,雙手扶著腰肢,伸了伸腿,站了起來。應該打個電話,問問細節,好在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科諾瓦洛夫把所有有用的電話都已經告訴了她。通過這些電話,她可以進行任何必要的查詢。阿列克賽在廚房裡十分愜意地讀著一本新搞來的偵探小說,並不時地把手伸進一個小籃子裡,裡面裝著奶油餅乾。
「餓了嗎?」他問,仍然只顧看書。
「還沒有。我想動用一下咱們捉襟見肘的預算資金。可以嗎?」
「隨便。怎麼用?」
「我要打幾個長途。」
「行,」阿列克賽說。說著,又翻過了一頁書,「打吧,反正電話費通知單過一個月才來。」
「怎麼,一個月後我們就發財了?」娜斯佳一下子來了興致。
「不知道,也許,最終能把工資發下來。上面已經許諾要發工資。你就拿起電話打吧,我這裡最有趣的一段剛開始。想吃飯了,你就嚷一聲。」
娜斯佳拖著長長的電線把電話拿進裡屋,並把門嚴嚴實實地關緊,以免打擾丈夫猜測書中血淋淋秘密的興致。半個小時後,有些情況搞清楚了,但這只不過是證實了娜斯佳最初的結論:所有這四個受害人都是在屍體所在的現場被害的。很可能,有這麼一個人,這四個被害人都認識他。他們對他都不存戒心,他們認識他,並不在意這個人靠近他們。他們甚至可以轉身背對著他。核查這件事需要很多時間——收集這四個受害人所認識的人的情況,找到他們共同認識的人。這種費心費力的活兒現在已很少有人去做,偵查工作的基本常識已經過時了,早已被忘記了。
她又來到廚房,點燃茶炊爐。
「飯前不要喝咖啡,那會破壞食慾的。」阿列克賽嘟噥著說,仍然埋頭讀他的偵探小說。
「等你把書看完了,我早餓死了。」娜斯佳沒好氣地說,「你也稱得上是我的丈夫,你幹嗎要娶我?」
「什麼幹嗎?」阿列克賽終於抬起了頭,笑嘻嘻地看著妻子說,「我娶你是為了讀你的書。瞧,你有那麼多書,大部分還都是偵探小說,而我又非常喜歡它們。我到退休也讀不完這些書。我把你餓死得越早,獨自享用這些書籍的時間就越早。算了,別扯了,我們現在吃飯。」
娜斯佳憐惜起丈夫來:「那好吧,你可以再讀十五分鐘,我自己做飯。」
「不!」
阿列克賽一下子推開書,虛張聲勢地喊叫著站了起來:
「我還想活下去。你做的飯,就跟毒藥差不多,我們在一起差不多一年了,可你還是沒學會土豆的正確做法。」
「那你來吧,」娜斯佳高興地說,說著,一屁股坐在阿列克賽剛剛騰出來的地方,順手拿起他剛才讀的那本書,「塔季揚娜-托米林娜,這個作者是什麼人?」
「你怎麼搞的?」阿列克賽轉過身來說,「她就是你們斯塔索夫的妻子。」
「可她的姓是奧布拉茲佐娃。莫非這是她的筆名?」
「可能是吧。」
「她寫得怎樣?一般?」
「那你就讀讀吧。對你會有幫助的。」
「我不讀,對了,她寫的小說怎樣?」
「登峰造極。她寫的是經典偵探小說,沒有任何美女色情方面的情節。她描寫的有秘密,有詭計,扣人心弦,而到結尾,一切都真相大白。的確,她的作品的結尾常常是令人憂鬱的。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那你喜歡哪種結局?是想讓正義取得輝煌勝利,在結束時,被揪出的罪犯請求給一杯水喝,並嘶啞著嗓子說:『你們贏了,我坦白。』是這樣嗎?」
「嗯……有這麼點意思。我就是想讓正面人物成為勝利者。」
「我的阿列克賽,塔季揚娜是位偵查員。她比誰都清楚,這年頭正面人物的徹底勝利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寫的,正是她親身經歷過的,而不是道聽途說的東西。」
「不對,」阿列克賽挺直身子,麻利地把魚收拾乾淨,抹上麵粉和雞蛋說,「世界上有反映現實生活的法則,也同樣還存在著文學描寫的法則。文學作品不應該機械、刻板地反映現實生活,否則,還要文學作品幹什麼。如果書中描寫的東西跟現實生活一模一樣,那還讀書幹什麼?你看看窗外就得了,在窗外你能看到那一切。在偵探小說裡不應該描寫喝醉酒的瓦夏大叔如何與同樣酒醉的佩佳大叔打架,並最終殺了他這些情節。因為在生活中,這些常醉不醒的仁兄們幾乎天天都在尋釁鬥毆,在這類鬥毆致死的案情中毫無獨特之處,誰也不願意讀這樣的情節描寫。但從反映現實的角度看,文學作品中應該描寫的恰恰就是這種最常見的殺人案。你還記得在學校裡教給我們的是什麼嗎?就是要反映典型情況中的典型,這是現實主義。可又有誰需要這現實主義呢?你看看電視吧,那裡的現實主義每天都鋪天蓋地湧來。而善良戰勝醜惡的完全的、無條件的勝利對於我們今天的現實來說,卻不是典型的。而我就想讀這種描寫的書,為的是鼓舞自己的鬥志。」
「咳,鍋-了!」娜斯佳忍俊不禁,「也許,你是對的。在經典偵探小說中,所描寫的的確是一些很少遇到的、不尋常的犯罪案件。哎,也可能不是很少見的,而只是並非每天都發生而已。在一般的謀殺案中,沒有秘密,沒有謎團,這樣的謀殺案誰也不會去描寫。而這類謀殺案所佔的比例在半數以上。」
「就是這樣,」阿列克賽隨聲附和地說,「你曾經探討過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西方的影片那麼受歡迎,幾乎達到瘋狂的程度?這是因為在西方的作品裡總是既有好青年,也有壞小子。而最後總是好人戰勝壞蛋。觀眾喜歡這樣的結局,因為觀眾願意看到其所喜愛的人物登上制高點,成為勝利者。真、善、美取得了勝利。」
「先生,」娜斯佳歎了口氣說,「你成了一名活脫脫的說教者,下面我還會得到什麼教誨呀?」
「下面你將得到油炸鯉魚,還帶有配菜。請把我的寶書放下,反正我看不完,你就別想得到它。你看我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就像兔子看著蟒蛇一樣。你想體會一下自己的社會作用嗎?把胡蘿蔔洗淨,在大擦板上擦碎。這是我相信你能幹好的唯一一件事。幹這事兒,除了你的指甲外,什麼也搞不壞。」
娜斯佳乖乖地站起身來,拿起胡蘿蔔。阿列克賽沒說錯,娜斯佳不會,也不喜歡做飯。她甚至不知道用什麼油,用多大的火炸土豆片才能使土豆片香脆可口,而至於肉類的做法那就更不用說了。好在阿列克賽買了台微波爐,用它做飯,起碼不會把任何飯菜燒蝴,當然了,飯菜的味道可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要是阿列克賽不在家,而又一定要做點兒熱飯吃,那麼,娜斯佳肯定要用微波爐。而阿列克賽卻更喜歡使用煤氣灶,並且用得得心應手,令人驚歎,真是天生的本事!
娜斯佳非常賣勁兒地在大擦板上擦著胡蘿蔔。她試圖把思路集中在虐殺狂和被他殺死的人的身上,但不知是什麼東西總是讓她不能聚精會神,原來,是一隻令人討厭的蒼蠅嗡嗡叫著令她心煩。不知是潛意識中閃現出了某種思路,還是夫妻間無意中說出的哪句話提醒了她……娜斯佳從頭到尾回想著剛才同丈夫的閒談。善對惡的勝利,反映典型情況中的典型,現實主義。醉酒的瓦夏大叔和佩佳大叔。一般的謀殺案。秘密,詭計,結局。社會作用——擦胡蘿蔔。在這裡的什麼地方……這些應該洗淨,並在大擦板上擦碎的胡蘿蔔中會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呢?可這有意思的東西偏偏就在這附近……別那麼看著我,就像兔子看蟒蛇似的,反正我看不完,你就別想得到它。就像兔子看著蟒蛇似的。兔子知道,蟒蛇馬上就要把它囫圇個兒吞下去,而自己又一點辦法也沒有。蟒蛇用眼神兒來麻痺兔子,讓兔子失去知覺。
就是這麼回事兒,一點兒也沒錯。天哪,是帕維爾!在薩馬拉那裡,他看著她,而她覺得自己就跟蟒蛇目光下的兔子一樣。手、腳沉重,不聽使喚,身不由己地老想服從他的意志,按照他說的去做,而這一切又顯得妙不可言。
娜斯佳扔掉胡蘿蔔,在圍裙上把手胡亂地擦了擦,一頭拱進臥室裡。和往常所有時候一樣,在要用的時候,所需要的文件總是找不到,可娜斯佳明明記得她把文件放在藍色的夾子裡了。莫非在綠色的夾子裡?真見鬼,可以看看表格裡的記載。是的,神秘的虐殺狂的第一次殺人犯罪是2月4日在烏拉爾斯克犯下的,時間大約在晚上11點,地點在「輕快帆船」酒吧的地下室裡。娜斯佳努力回憶著,她與科羅特科夫、帕維爾一起出了悶熱的啤酒屋後去的那家酒吧叫什麼名字。她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就沒看看這家酒吧的招牌!她告誡自己,冷靜點,阿娜斯塔霞,別緊張,你沒看酒吧的招牌,但當時還有科羅特科夫在場。他大概跟你不一樣,不是那種馬大哈。他坐著私人的車去接你,完全可能他已同司機說過話。在他同司機的談話中,如果這個談話沒什麼大不了的,肯定會漏掉酒吧的名稱,或者是那條街道。科羅特科夫正是在這條街上對自己不忠誠的情人進行跟蹤的。
「什麼事兒?」廚房裡傳來了阿列克賽的聲音,「你要磨洋工還是咋的?」
「請原諒,親愛的,」她大聲說道,「我又有點急事兒,就用五分鐘,行嗎?」
阿列克賽說了幾句什麼作為回答,娜斯佳沒有聽清,她飛快地撥通了科羅特科夫家的電話。尤拉-科羅特科夫沒在家,他的妻子很不滿意地說,他整天都在工作。娜斯佳又往彼得羅夫卡的辦公室打電話,但那裡也沒人接電話,娜斯佳掃興地放下話筒,慢慢地回到廚房。蔬菜已經在鍋裡燉上了,整個屋子裡充滿了令人陶醉的氣味,而阿列克賽又埋頭讀弗拉季斯拉夫-斯塔索夫的妻子寫的那本書。娜斯佳在丈夫的對面坐下,伸了伸腿,點起了一支煙。
……帕維爾感到自己不舒服,就去了衛生間。他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在這之前,他顯然是在尋找什麼人。娜斯佳當時就注意到了這些。一開始,他在啤酒屋裡找,後來又到別的酒吧裡找。娜斯佳當時甚至覺得帕維爾已經找到了他要我的人。娜斯佳想,她為什麼沒有特別注意這一點呢?為什麼當時會忘了呢?因為當時最重要的是要把帕維爾從欽措夫一夥兒的眼皮底下弄走,欽措夫的人來到烏拉爾斯克純屬偶然,而娜斯佳相信,帕維爾不可能有任何不良企圖。既然欽措夫的人本應該飛往葉卡捷琳堡,他們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原來,帕維爾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於是就去殺這個人……
不,不可能,簡直是在說夢話。是她錯了,不是在「輕快帆船」酒吧,她和帕維爾是在另一家酒吧,在另一條街道上。紹利亞克沒有去殺任何人,他當時確實身體不舒服。在旅館裡他就臉色蒼白,不時出大汗,一副病態,帕維爾沒有殺人,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巧合。
不過,那天夜裡,帕維爾請求她坐在他旁邊,發誓說,以後再也不委屈她。他為什麼突然間變得那麼溫情和感傷?是不是因為他殺了人造成的?
「不能這麼想,」娜斯佳打斷了這種思路,「這只不過是你的懷疑。即使是那一家酒吧,而且時間上也吻合,也不能證明紹利亞克就是兇手,別硬往這上面想……再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把所有細枝末節都考慮到。」
娜斯佳竭盡全力說服自己不往這上面想。但是她越是這樣做越清醒地意識到,劊子手就是帕維爾-紹利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