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昨天一天留下了難以忍受的沉重感覺,米隆仍和平常一樣睡得踏實,醒來時疲勞得到恢復,心情極佳。喀爾巴阡山清新的空氣瀰漫著森林的芬芳,讓他陶醉。沖完澡刮好臉,他向走廊裡一望,突然意外發現了一個行進的士兵,聽到門的吱嘎聲。衛兵陡然向米隆轉過身來,但是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詢問地看著。
「這裡怎麼要早餐?」米隆快活地問。
衛兵默默地走向掛在牆上的電話摘下話筒。過了幾分鐘有人敲門,還是那位衛兵,把一張輪式餐桌推進了房間。餐桌上有一把咖啡壺、一隻裝著新烤的白麵包的柳條筐、黃油、果醬、奶酪和火腿。此外,米隆在餐桌的下層還看到幾隻蓋著程亮的蓋子的半大的盤子,其中一隻是黑魚子醬,另一隻是紅魚子醬,第三隻是高溫熏制的薄魚片。他不習慣這種早餐。母親早晨一般端上來足夠吃飽的熱餐,她以為,只要有可能讓男人吃好,就應該盡力而為。要不你不知道他們白天會到哪裡去,能不能吃好午飯。白麵包味道很好,黃油新鮮柔軟,吃了兩片抹魚子醬的麵包和兩片抹果醬的麵包之後,米隆對生活環境十分滿意,這頓早餐的量不比母親在家裡準備的少。
米隆再次打開門,把餐車推到走廊上,大聲叫道:
「我什麼時候開始上課?」
衛兵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把米隆帶到了娜塔莎的房門外,她被安排住在上一層。米隆禮貌地敲敲門,同時發現,站在旁邊的衛兵正用明顯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他。當然,既然這是父親一夥的,他們會認為:女人不是人,而是一件用具,完全沒有必要敲女人的門。竟有這樣的事情,真笨!
「早晨好,」走進娜塔莎的房間,米隆愉快地問道,「睡得怎麼樣?」
「好極了,」娜塔莎微笑著說,「你呢?」
「我也是。怎麼樣,我們開始嗎?」
「開始吧。」她有準備地回答。
米隆翻開帶來的習題集,給娜塔莎出題。姑娘很快在一張紙上寫下公式,而他則在她的身後仔細觀看。昨天他竟然沒有看出來,她真美。真怪,命運是多麼不公平!這麼美麗的姑娘卻終生殘廢。不過,真愚蠢!不應該這樣想,每個人都有資格過健全的生活,不取決於臉蛋漂亮與否。
「你有什麼病?」他突然問。
「什麼病都有,」娜塔莎一面回答一面不停地做題,「你自己看不見嗎?」
「我指的是你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
「都是媽媽做的好事。把我從九樓的窗戶裡扔了出去。」
「你說笑話?」
她抬起頭,把寫著答案的紙遞給他。
「我不是說笑話,確實如此。跟我一塊兒被扔出去的還有妹妹和弟弟。當時我11歲,妹妹7歲,弟弟只有半歲。真的,媽媽自己接著也跟在我們後頭跳了下去。因此大家都成了殘廢。而媽媽還完全喪失了記憶。所以誰都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一點也不記得了。」
「可昨天瓦西裡說到你還有一個姐姐供養你們……」
「最啊,是伊拉,是我們的姐姐。當時她14歲,她有力氣,掙脫後跑掉了。她躲進了鄰居的家裡。你看看答案,對嗎?」
「你等一等。」米隆懊喪地說,「我有時間看答案。讓我們好好談一談。」
他看見姑娘高興起來。正準備提出下一個問題,門被「通」地推開,瓦西裡走進了房間。
「暫停!」他大聲宣佈,「娜達申卡,你休息一會兒,我請米隆離開兩分鐘。」
他抓住米隆的胳膊,用力把他拽到走廊上。
「我們到外面去。」他一面走,一面以不容反駁的口氣說。
他們一言不發地下到一層,走出大樓。
「就是說,這樣,親愛的,」瓦西裡乾巴巴地說,「你要永遠忘掉這些蠢話。雇你來是讓你開發她的大腦,而不是她的履歷。她的房間被監聽了,我只是感到驚奇,你怎麼就想不到這些。我們是嚴肅認真的人,不是在這裡玩洋娃娃。你的父親推薦了你,這對我本人意味著,你也是個嚴肅認真的人。你還很年輕,親愛的,我也不想讓你因為一生中知道得太多、見識得太多而死去。所以請你檢點自己的言行,不要逼我採取極端措施。而一旦發現你是個不嚴肅認真的人,我們會採取極端措施的。有問題嗎?」
米隆想說「有」,但是咬住了舌頭。對於一個嚴肅認真的人來說,一切應該都明白了。
「沒有,沒有問題。」他堅定地說。
「沒有就好,」瓦西裡的聲調變軟了,也溫和多了,「我們姑且認為已經發生的事是一次輕微的犯規,因為你不懂。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是嗎?」
「是的。」
「很好。回姑娘的房間去,繼續上課吧。也不要忘了我昨天交代你的事情,看看她對其他的學科是否也有才能。」
米隆回到娜塔莎的房間,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憤恨。父親把他送進了一個什麼樣的臭狗屎堆啊!為什麼對他就像對一件東西一樣呼來喝去?他建議他,您看見嗎?嚴肅認真的人,伊斯蘭的偉大事業,去他的吧!現在他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恥,不能這樣看父親,這是罪過。父親最清楚,什麼事情是正確的和需要的,而他米隆的責任是做個孝順兒子。
娜塔莎好像沒有發現他的情緒變化,當他再次走進房間時,她對米隆親切地微笑了一下。米隆拿起另一本習題翻了翻,找到一道較為複雜的練習題。
「給,你用三種不同的方法把這道題解出來。」
「你剛才還想談一談的。」姑娘羞澀地說。
「我改主意了,」他斷然回絕,「我們應該上課,而不應該聊天。」
她那大大的、扁桃形的眼眶裡湧上了淚水,嘴唇顫抖,但是娜塔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拿過翻開的書本開始做題。米隆感到自己是個小人。他為什麼要欺負她?生活已經夠讓她委屈的了。不信你瞧,她馬上就會嚎啕大哭一場。但是又不能向她解釋,瓦西裡對他說了些什麼話。房間被監聽著。要是用手寫呢?他拿起了筆和紙,但隨即又停住了。房間被監聽著,那麼完全可能也被監視著。甚至可以肯定。瓦西裡有言在先,他們是嚴肅認真的人。況且,管他呢。他將做一切,按照瓦西裡-伊格納季耶維奇的願望和父親對他的期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個姑娘跟他有什麼關係?她是他的什麼人?親妹妹?至於她的童年發生過什麼事情,沒有任何區別。不至於為了自己的好奇和憐憫去吃一顆子彈。
他們一直學到開午飯,在這段時間內,米隆小聲地同娜塔莎說話,盡量不看她的眼睛。剛才,她解題的獨到與機敏曾讓他大為驚訝,而後來的情況則越來越差,簡直是眼看著她換了一個人。
「你累了嗎?」米隆冷冷地問。
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咬著嘴唇。
「那為什麼題做得這麼差?你的解法經不起任何推敲,絕對笨拙。你答題時選擇了最遠的路,完全可以找到簡捷、漂亮三倍的解法。」
娜塔莎低下了頭,米隆看見放在她膝蓋上的習題集上有滴下的淚水。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你放鬆放鬆,控制住自己,」他說話的口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是仍然相當嚴厲,「吃過午飯以後再接著做。」
同吃早飯一樣,米隆在自己的房間裡吃午飯,儘管現在他已經不喜歡這樣。要知道,肯定有一個地方,譬如食堂、廚房,所有這些警衛和服務人員都在那裡吃飯,為什麼不讓他同他們在一起呢?那麼氣氛要愉快得多。一有機會,要同瓦西裡說說這件事。情緒被徹底破壞了。娜塔莎的房間被監聽的事實本身就說明:這裡不相信任何人,總而言之他們是在做違法勾當。父親怎麼同這夥人攪在一起的?他們之間有什麼共同之處?一名軍人,一名軍官同一夥身份可疑、企圖出賣一個身患不治之症的姑娘的智力的活動家。荒誕之極。可憐這姑娘真叫人心疼。但是,生命更可貴,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不必懷疑,瓦西裡要殺死他米隆就像殺死一條小狗一樣容易。看看他說所謂極端措施之類令人不寒而慄的話時那種眼神就夠了。看來,既然瓦西裡自己敢對米隆施以威脅,那麼父親在他這個瓦西裡的眼裡只不過是個走卒而已。
午飯後,他再到娜塔莎的房間去,現在已經沒有陪伴了。衛兵看見了他,也只是目送著他進去。這一次,姑娘做題的結果仍然不見好轉,於是米隆甚至開始懷疑,昨天和今天早上那些讓他大為驚訝的精彩的解題方法,是不是他的眼睛看錯了?
「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你不舒服嗎?要不,我們今天到此為止?」
他看見,姑娘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有哭出來。
「讓他們所有的人都見鬼去吧!」米隆想道,心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狂怒,「我不能折磨這個姑娘。她有什麼過錯?」
他走近她,親切地撫摸著她的頭。娜塔莎的頭髮又乾又硬,很久沒有洗了。
「瞧你這麼難過,」米隆說,聲音不大,「用不著,娜達申卡,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你什麼題都會做,只是你的注意力不能集中。你是個令人吃驚的姑娘,我從來不相信,可以只憑幾本教科書,又沒有老師指點,學習高等數學,而且還學得這麼棒,就像你這樣。你是個真正的神童,我之所以責罵你,並不是因為你笨,而是因為你沒有盡力。好了,抬起頭來,看著我。」
娜塔莎聽話地抬起頭,米隆就融進了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中。
「你不僅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他繼續說,「而且還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而美女不應該哭泣,因為眼淚會損傷眼睛和皮膚。你不會再哭了吧?」
一絲微笑使她的嘴唇動了一下。
「你真的認為我很漂亮?」
「真的。你非常漂亮。」
「那你後來為什麼不願意同我聊天了?」
米隆尷尬了。他能回答她什麼呢?說瓦西裡早晨偷聽了他們的交談,禁止他同她談與數學無關的話?
「我非常願意同你說話,但是我們應該學習,要學很多東西,很多很多。你也聽見瓦西裡-伊格納季耶維奇說的話了,是不是?如果你給人留下好的印象,你就會得到優越的高薪工作,你就能幫助自己的姐姐撫養弟弟妹妹和母親了。因此,學習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也應該留待以後去做。你同意嗎?」
「那把題做完之後,你會同我聊天嗎?」
「當然。」
「米隆……」
「啊?」
「可要是他們不喜歡我,如果他們不給我工作,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大概會送你回去吧。」
「你相信嗎?」
「當然相信。別的還能怎麼樣?一定會送你回去的。」
他根本不相信有這種可能。而是相信適得其反。對於一個多年脫離現實世界而生活,其輕信和單純程度跟一個十來歲的兒童差不多的17歲少女來說,有關希望天才的數學家為他工作的僱主的神話是美好的,但是對於米隆來說,這種謊言騙不了他。這裡另有隱情。但是是什麼?他們在搞什麼名堂?為什麼要綁架這麼一個不幸的少女?最重要的是,一旦她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會怎麼樣?等待她的將是什麼遭遇?
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之中,他沒有聽見身後的開門聲,直到耳邊響起瓦西裡的說話聲,他毫無準備地顫抖了一下。
「暫停,我的孩子們。娜塔莎,拿著這張紙,寫上我口述的話。」
米隆看見瓦西裡遞給她一張標準電報稿紙。
「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家庭地址,詳細填寫,開始是郵政編碼,然後是城市、街道等等。捷列辛娜-伊利娜-列昂尼多芙娜。下面是電文。不打標點符號,什麼地方需要打上句號,我會說。伊羅奇卜親愛的請原諒我我非常愛你。我同他走時,想告訴你,但是沒有來得及。別擔心我,他關心我,吻你們奧莉婭、巴甫利克。在下一行簽上名——娜塔莎。現在在下面寫上回電地址:摩爾曼斯克,波利亞爾納亞街門牌號二十,三號樓九單元。捷列辛娜-娜-列。」
娜塔莎驚訝地抬起眼睛看著瓦西裡。
「什麼?我們是在摩爾曼斯克呀?」
「當然不是,」他興奮地回答,「不要提愚蠢的問題,你會安然無事。你的姐姐收到這份電報就可以不用再為你擔心了。她會以為你是跟情人私奔了。但是往後,當你開始給她寄錢的時候,她就不會再為你事先不通知任何人而離開生你的氣了。於是一切都會自然平息。」
米隆憂鬱地看著娜塔莎相信了瓦西裡。他厚顏無恥地對她當面撒謊,可是她卻相信他。天哪,她還完全是個孩子!一個幼稚的書本——電視人,她只靠讀愛情小說來瞭解生活,她相信一切,如果這不違背藝術構思的話。而瓦西裡這個卑鄙小人,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以售其奸。但是什麼都不能告訴她——隔牆有耳。終究還必須弄清楚一個問題,房間裡有沒有暗藏的攝像鏡頭。也許可以給娜塔莎寫張紙條?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冒發生不測的風險?究竟為什麼?自己的性命要緊。
伊拉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會這樣心痛,她習慣地做著近些年來每天都做的事情:打掃、擦洗、收拾、在市場上擠來擠去分送食品飲料、刮洗煎鍋和烤盤,一邊做著事還一邊時時牽掛著娜塔莎。她在哪裡?她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把她弄走?什麼時候把她送回來?還會送回來嗎?……
科羅特科夫懇求她不要同任何無關的人討論妹妹被綁架的事。無關的人包括除民警分局負責這一案子的工作人員之外的所有人。因此,對於所有發覺伊拉可能有什麼事情的人,她都不得不盡量輕描淡寫地回答:
「一切正常,只是自己感覺不大舒服,有點小毛病。」
房客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一點也沒有想到,他同妻子之間有了一個新的話題——更換他們共同的宿舍。每天,伊拉都聽見他同妻子打電話,聽聲音他既痛苦又生氣。為個人的問題所困擾,他似乎沒有發覺自己的女房主焦急失落和情緒敗壞的神態。而這個伊裡亞斯則恰恰相反,表現得細心同情,不時討好地悄悄放上一點從市場上帶回來的食品,沒話找話地詢問怎麼了,為什麼神情如此疲憊,以及她哪兒不舒服等等,頗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有時候她有一種想一吐苦衷的強烈願望。譬如說說奧列格的犧牲和妹妹被綁架,可還是不得不將這些心事深深藏在心底,守口如瓶。既然不讓說,那就是不能說。她從來沒有想過可以不服從。科羅特科夫懂得怎麼做對娜達申卡更好。但願不要因為她伊拉言行不慎而毀掉妹妹。否則,她今後一生都不能原諒自己。
今天又到了去看母親的時間。伊拉本來一直在拖延這一時刻,每次到殘疾人療養院去都讓她感到心情沉重。她不明白,她的母親為什麼做出如此荒唐絕情的行為。伊拉不能原諒她,因為按照她的看法,母親現在生活在極樂世界,那裡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回憶,也沒有她20歲的女兒起早貪黑已經苦掙苦熬了四年的難題,但是必須去。於是伊拉跟平常一樣買了一些簡單的禮物,辦好了變化無常的母親交代的事情,出發去看她,加利娜不在房間裡。伊拉沉思地站在上了鎖的門邊,一個住在隔壁的老頭拖著腳步沙沙地走過她的身邊。
「你的媽媽在花園裡。」他一邊走一邊費勁地克制著哮喘,斷斷續續地說。
母親真的坐著自己的輪椅在一棵枝葉繁茂樹陰濃密的橡樹下面。令伊拉驚奇的是,總是陪著加利娜散步的那位修女馬爾法小姐不在她的身邊。
「馬爾法小姐在哪兒呢?」伊拉邊走邊問。如果是跟母親打招呼,她向來都省卻問候客套。
加利娜的反應讓她大為吃驚。母親的臉抽搐起來,眼睛裡流出了淚水,她開始嘟噥著聽不明白的話。
「吐出……怪物……醜八怪……」
其他的伊拉什麼也分辨不清。
「你怎麼了?」她平靜地問,「誰是怪物?是馬爾法小姐嗎?」
母親的反應是念出一串根本聽不懂的單詞。她用發抖的手摀住臉,開始兩邊來回晃動身子。這一來真把伊拉嚇壞了。自從六年前發生不幸之後,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母親歇斯底里大發作。相反,徹底忘卻自己過去的生活之後,母親變得對一切都令人吃驚地平靜冷漠,總之再也不像伊拉從小就熟悉深愛的那個媽媽了。那個媽媽是位有愛心、體貼人的母親,對孩子們親切細心,從來不提高嗓門說話。現在的這個加利娜惡毒刻薄,喜怒無常,挑剔苛刻。當然,當著伊拉的面她經常哭泣,但是這始終都是嫌女兒粗魯作出的反應,根本不是對她及其餘的孩子們表示愛憐。但願這一次也是……
「出什麼事了,媽媽?」
然而母親沒有回答,兩邊晃動得更厲害了,她全身都在發抖。伊拉害怕了,她快步向大樓跑去,眼光搜尋著醫生,哪怕護士也行。她看見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快來幫幫忙!」她用力喊道。
穿白大褂的男子轉過身急忙向她跑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姑娘?」
「我媽媽在那邊……」伊拉手指著媽媽所在的方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的情況不好,請幫幫忙。」
醫生趕忙跟在她後面走。一看到是加利娜,他鬆了一口氣。
「是捷列辛娜呀……您是她的女兒,是嗎?沒什麼可怕的。最近一段時間她經常這樣,過一會兒她自己就會好的。」
「可是她是怎麼了,大夫?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她得了什麼病嗎?」
「別著急,她什麼病也沒有。這是神經性的。」
「她因為什麼會神經不安呢?」伊拉問,她稍稍冷靜了一些。
「難道您不知道嗎?」醫生吃驚了,「您沒有聽說過我們的馬爾法小姐出事的那個嚇人場面嗎?」
「沒有。出什麼事了?」
「馬爾法小姐被殺害了,就在您媽媽的房間裡。您的媽媽是第一個發現她遇害的人。當然,這對於她是一個巨大的刺激。直到現在她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會哭。您不必害怕。」
「也許,需要給她打一針?」
「我說過了,她自己會平靜下來。您馬上就會看見,這種現象很快就會過去的。至於打針,她不需要,不用針劑,她服的藥夠多的了。」
「可是她抖得這麼厲害……」伊拉朝母親投過去滿含愛憐又混雜著厭惡的目光。
「有什麼辦法,親愛的,」醫生聳了聳肩膀,「對此您必須習慣。您的母親是個重病人。現在她還比較年輕,隨著年齡的增長,病症會越來越讓人反感,這是事物的自然進程,對此必須有所準備。疾病,尤其是這種病,不是美好的。不過,所有的疾病都不是美好的。」
「我該怎麼辦?等待她停止哭泣嗎?」
「好了,如果您有很多空閒時間,可以在公園裡散散步。不過,我建議您還是回家去。這包裡是什麼?是您的嗎?」
「是的,我帶來了食品,還有母親需要的一些東西。」
「把東西掛到掛鉤上,在輪椅後面。不用擔心,沒有人會拿的。您知道嗎,我們這裡沒有小偷。走吧,我送您到門口。」
伊拉把包掛到掛鉤上面,向母親看了最後一眼,發覺自己體驗到了一種意外的輕鬆,是探視時間很短,她沒有來得及又一次同她爭吵,也沒有破壞自己的情緒。上一次她從這裡離開時是哭著走的。討人喜歡、臉色紅潤的大夫同她一起從環繞著殘疾人療養院的公園走向出口。
「修女出了什麼事?」伊拉問,「是誰殺了她?」
「噢,親愛的,這誰知道?」大夫兩手一攤說,「民警分局在尋找兇手,但是暫時沒有結果。」
「真想不到,」她歎了口氣說,「她是個多麼招人喜歡的人啊。我看她是我母親惟一能夠和睦相處的人。說得更確切些,是能夠同我媽媽和睦相處的人。那麼親切,那麼有耐心。我曾經聽母親大聲呵斥,而馬爾法小姐全都忍著,還陪著笑臉。您說,人們生病的時候,都是這樣讓人難以忍受的任性嗎?」
「差不多都是,」醫生點點頭,「病得越重,性格就變得越叫人難堪。對待這種變化,應該像對待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樣,不去計較就完了。您好像不經常來看媽媽?」
「差不多一個月來一次。您是怎麼猜到的?」
「如果您來得勤一些,我們一定早就認識了。您的媽媽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年了……」
「六年。」伊拉更確切地說,不由得突然為自己很少來看媽媽而感到羞愧。
「對,是六年,」他附和道,「但是我是第一次同您說話。一般常住這裡的病人親屬,我都很熟悉。他們都來找我。可您不知為什麼不大賞識我。」
「可是您是誰?」伊拉坦率地問。
「我是主治醫生。謝爾蓋-裡沃維奇-古拉諾夫。」大夫自我介紹道,「您好像是叫伊拉?」
「是的。您怎麼知道的?」
「哦,親愛的,」謝爾蓋-裡沃維奇笑起來,「您忘了,我們住在這裡。對於您來說整個世界都是開放的。而在這裡我們的小天地是封閉的,我們的病人脫離了外面的大生活,與世隔絕,當然,大家都認識所有的人。誠然,由於您的媽媽失去了記憶,恰恰關於您的家庭我們知道得不太多。但是我們知道,您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他們也住在醫院裡面。非常遺憾,您的媽媽碰上了什麼事情以及她為什麼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舉動,對我們仍然是個謎。如果醫生知道這些,也許,我們能夠讓她恢復記憶。」
「我也不知道。」伊拉坦白地承認。
「難道就沒有人知道嗎?也許,總有個人可以問問?」
「沒有,」她直搖頭,「沒有這麼個人。誰都不知道是什麼邪惡纏上了她。我爸爸大概知道,可是他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這麼說您是孤身一人了?」古拉諾夫同情地問。
「徹頭徹尾是一個人。不過我能夠過下去,您別擔心。」
「我不懷疑,」他微笑一下,「我提這個問題是出於另外的考慮。您大概知道,我們的資金來源是國家預算,簡單地說是掏國家的腰包。但是這個腰包近年來窟窿越來越多,變成了無底洞,鬼知道錢都漏到哪裡去了。您親眼看見了,我們都給我們的殘疾人吃些什麼東西,實在是不得已。錢撥得很少,而藥品卻不可或缺,所以我們要籌款,首先只能指望親屬給我們的殘疾人增加點營養。但是,我們院被迫收取住院費的那一天已經迫在眉睫了。您對此有所準備嗎?」
「我?」伊拉驚懼地問,「很貴嗎?」
真是雪上加霜。難道為巴甫利克一點一點節省下來的錢卻還要用來支付母親的費用嗎?
「我也還不清楚。我想一想,一個月不少於五千吧。」
「多少?」她嚇了一跳,「五千?天哪,我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
「請等一等,親愛的,不必過早地張皇失措。第一,這還沒有實行。第二,完全有可能,交款數目不至於這麼高。第三,對生活沒有保障的人還有種種優惠。考慮到您的經濟狀況,對您的媽媽的收費將會低得多。也許,甚至會被列入免費住院的範圍。瞧,我們到了。您緊跑幾步,公共汽車來了。」
古拉諾夫讚許地對伊拉微笑著,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似乎是把她推向正在駛近的公共汽車方向。她默默地點點頭,向車站跑過去,又同平時一樣忘記了禮節性的告別。
這幾次談判進行得異乎尋常地艱難。阿亞克斯知道,他出了紕漏,他的部屬辦事不得力,不過他認為,為了過去的多數幹得無懈可擊的行動,他們能夠饒恕他,不會提出索賠。
都怪伊裡亞斯。阿亞克斯對自己說過多少次,不能用訓練無素、未經全面考驗的人。考驗方式一般是把一個人派往中亞沙漠中的隨便什麼地方,看他能否從容地忍受炎熱、飢餓、乾渴、長時間孤獨沉默的期待。如果第一階段的考驗結果不甚理想,但是候選人本人仍然堅持想要工作,就給他機會訓練,直到他感到在沙漠中如同在自己的家中一樣為止。伊裡亞斯的沙漠考驗不及格,但是非常想為阿亞克斯工作,於是未經補充訓練就錄用了他,況且小伙子保證過提高自己,使自己在第一次執行任務之前具備應有的身體和心理素質。相信了他,可結果卻……
行動的第一部分幹得非常出色,花高價順利買到了核工藝秘密圖紙,而伊裡亞斯的任務是把圖紙送到利比亞去。他同阿亞克斯手下執行類似任務的其他人一樣,買了一張單獨周遊埃及的票,到埃及後租了一輛小汽車。對旅遊代理說,他想一個人呆一呆,轉一轉,曬曬太陽,游游泳,三四天後才需要導遊。然後他向埃及同利比亞的邊界開去。那裡橫穿沙漠的邊界線有名無實,根本沒有人守衛。伊裡亞斯在約定地點同嚮導兼中間人接上頭,就同他一起進入沙漠到達指定的綠洲,他要在那裡同利比亞方面會面,儘管事先警告過伊裡亞斯,沙漠可不像特維爾斯卡婭和奧加列夫的棲身之地,人們會嚴格按照規定時間到中心電報局見面,在沙漠中,商定好的約會往往要等上幾個小時,乃至幾天幾夜,總之對於等待他缺少定力和耐力。他很快失去了精神平衡,開始焦躁發火,沖中間人大喊大叫,中間人既不能向他解釋,也不能讓他消除煩躁,更不能讓他振作精神。那個阿拉伯中間人只會說當地土話,而且是古老的阿拉伯語,對英語總共只會履行職責所必需的幾個短語:「請跟我走」、「請在這裡等著」。
利比亞人到達的時候,伊裡亞斯已經到了神經崩潰的邊緣,可能更有過之無不及,因為他憤怒地衝著他叫喊起來。這個英語說得同樣糟糕的利比亞人幾乎什麼也沒有聽懂,接過圖紙就走了。但是他向自己的上司匯報說,受托轉交如此重要的機密圖紙的人,是個缺乏自制力的人,看來不甚可靠。為此,現在阿亞克斯得到了他應得的報應。同他談判的人,是接近上層受卡扎菲信賴的人物。他的文化程度相當高,能流利地說好幾種歐洲語言,是保障「穆斯林社會主義國家」科學潛力小組的成員。阿亞克斯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的化名是卡斯托爾。
「你們的國家背叛了我們。」卡斯托爾厭惡地撇撇嘴說,「你們對社會主義失望,而置當時受這一思想感染的人的命運於不顧。你們曾經向我們承諾,用分享核武器的前景引誘我們,可是現在卻一頭扎進了灌木叢。不過,伊斯蘭社會主義的偉大思想依然生機勃勃,每個利比亞人的桌子上都放著領袖卡扎菲的《綠書》。我們要使不贊同我們信仰的全世界屈服。我們思想的偉大是無限的。而您,阿亞克斯,竟敢讓我們的行動受到威脅,派一個意志薄弱、敗事有餘的草包飯桶傳送文件。」
「我承認您的正確。」阿亞克斯順從地低下頭說,「我可以向您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我將會加倍關注手下人的訓練。我建議討論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條件。」
計劃的下一個行動已經不是保密工藝,而是為在利比亞的各個營地訓練的恐怖分子製作證件和假履歷。在這些營地訓練的人是從黎巴嫩的各個難民區挑選來的,經過強化訓練後「分散」到世界各地。新訓練的恐怖分子需要證件,最好還要有假履歷,以幫助他們避免檢查時的難堪。阿亞克斯和自己的團伙在這方面也給予了他們很大的幫助。在沙漠會晤中,他們把即將從訓練班畢業的人的照片交給阿亞克斯的人。這些照片被以普通商貿生意旅行作掩護的人分別送往土耳其、意大利或者塞浦路斯,交給證件製作人,他們在短時間內製作相應的證件。然後沿原路線返回。阿亞克斯的人拿到證件後,先到埃及,再去沙漠,在綠洲等候利比亞人的代表,將這些證件交給他。就這樣,在營地經過訓練的恐怖分子,揣著完全合格的能夠證明自己的姓名和職業的證件,走向廣闊的世界。況且,一般給同一個人備有好幾份證件。當然,證件上的姓名各不相同。實踐證明,這類事先偽造好的證件大大提高了機動性和安全性,使得小組的行動不僅更為順當,而且也更加長久。
這種事已經找阿亞克斯幹過四次。現在要談條件的是第五次。然而卡斯托爾並不著急,所有的時間裡他始終圍繞著一個話題,即能否無條件地信任阿亞克斯和他手下的人,他們還會不會出伊裡亞斯這樣的紕漏。阿亞克斯明白,卡斯托爾別無辦法,反正這次行動只能由阿亞克斯去完成,即便去找另一個人干,過上一段時間,就算是不短的時間,他還是會收到定單。但是卡斯托爾生拉硬扯地責備阿亞克斯及其同夥冒完全失敗的風險,惟一的目的就是殺價。既然你們不如我們希望的那樣可靠,那麼對你們的效力所給的價錢就應該低一些。阿亞克斯明白,很難同他爭辯,可靠性和安全性從來受到高度重視,既然可靠性和安全性有了問題,那麼錢也要少給一些。
最終,他們到底談妥了條件,於是阿亞克斯提出了下一個問題,也是他今天最為關心的問題。
「我們準備為你們開始進行優生法培訓工作,這種方法將使您的國家不僅能提高科學潛力,而且能造就一批完美的士兵也是完美的執行者。在此之前我已經同您的同事波盧克斯談過這件事情,他對我們的建議很感興趣。他準備為這件事提供資金。」
卡斯托爾靜靜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既不開口提問也不插話打斷。阿亞克斯猜到,擁有伊朗國籍、化名波盧克斯的大富翁如果不是卡斯托爾的兄弟,也是他的親戚。他們為自己取希臘神話中一對孿生兄弟的名字做化名不是沒有緣故的。卡斯托爾的文化程度明顯高於自己的億萬富翁兄弟,顯然,他在歐洲或者美國留過學,在那裡受到了古希臘文化的熏陶。「阿亞克斯」這個化名也是他建議的。自由往來於世界各地的波盧克斯,在任何一家銀行都有戶頭,阿亞克斯為他的兄弟所做的事情,都是由他付錢。大概他也是為伊斯蘭社會主義而奮鬥。阿亞克斯懷疑,他實際上不僅為利比亞而且也為伊朗效力。至少涉及核工藝、核武器的部分是如此。伊朗也在恐嚇世界輿論,聲稱他們很快就要擁有核武器,但是畢竟還有一條核查通道通往這個國家。而利比亞,無論誰都沒有進入通道。周圍是茫茫的沙漠,隨你核查去吧。然而舉世皆知,沙漠中什麼都可以隱藏,不管是恐怖分子訓練營地,還是核中心,誰也找不到。因此,如果國際社會在某種意義上對伊朗的核恐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那麼對利比亞的話就不可掉以輕心了。一方面,似乎他們什麼也沒有。另一方面是怎麼知道。完全有可能,阿亞克斯弄到的那些圖紙不僅會落到卡扎菲的手裡,而且也會被轉交給伊朗。當然,會得到很多錢。須知伊朗這個國家很富有,不像利比亞。大家都有利可圖。
同波盧克斯會面要簡單一些,因此大量實質性的問題,阿亞克斯都是同他而不是同利比亞人卡斯托爾談定的。關於沃洛霍夫博士的方法他事先也是同波盧克斯談的,波盧克斯一點就著,當場就答應為這一方法付一大筆錢,錢的數目非常可觀。甚至還派來了自己的醫生,讓他看「貨」。
「波盧克斯先生往我們那裡派了一位鑒定專家。他看到實驗樣品後會得出自己的結論。但是,我還是想知道,您的國家對這種方法是否感興趣。因為從試驗樣品到總結性文件的路不近。唉,走完這段路需要大量開銷。我需要知道,是我應該繼續投入呢,還是你們不需要這種方法。」
「我信任波盧克斯先生。」卡斯托爾鼓凸閃光的眼睛定定地盯著阿亞克斯,不動聲色地說,「如果他認為這件事情值他準備支付的那麼多錢,就是值那麼多錢。當然,您應該明白,如果您提供的方法在我們的條件下不見效,您必須退還一部分錢。」
這一條十分苛刻,出乎阿亞克斯的意料之外。在得到任何商品之前,買主從來都要承擔一定程度的風險,從來沒有提過這種條件,讓賣主為顧客的風險和疏忽付出一定的代價。買到手的商品不得調換或者退回,在這個世界上法律無情。因為受騙,可以殺死不誠實的賣主,或者隨意施以其他的懲罰,這個受禁止,但是買主無權索回自己的錢。當然,就是有權也行不通。卡斯托爾過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阿亞克斯給他傳遞過多少花大錢、行賄訛詐弄到手的機密文件,他從來沒有提出過退錢的問題,如果利比亞的專家不能在這些圖紙的基礎上造出導彈或者做成什麼裝置的話。他們沒能造出或者做成——這是他們的問題,就是說,物理學得不好,基本常識少了點兒。不過,卡斯托爾從來沒有說過懷疑阿亞克斯的清白,也沒有懷疑他使絆子。或許他起了疑心,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不說?而現在鬧成這種局面……
「您說在你們的條件下可能不見效,是什麼意思?您想說在沒本事的人手裡?」阿亞克斯尖刻地問。
「我想說的是,我國的氣候、基因儲備與研究你們方法的條件有重大差異。當然,如果這種方法真的研究成功了的話,」卡斯托爾說,他忍受不了諷刺挖苦,「因此,這種方法對於我們可能沒有益處。難道您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差異嗎?」
「這種方法是以在母腹中經受過放射性照射的胎兒為基礎的,」阿亞克斯解釋道,「據我所知,放射性的作用在各種氣候帶沒有大的差異,也與被照射對象的人種尤其是民族屬性無關。」
「好吧,我們看看。」卡斯托爾淡漠地說,「我們等著,看波盧克斯怎麼說。」
從他不置可否的臉上,阿亞克斯看不出,利比亞人對這個建議是否動心。其實,卡斯托爾從來就是這副臉孔,喜怒不形於色,沉穩平靜,有點挑剔,彷彿接受阿亞克斯的效勞反倒是格外抬舉了他似的。阿亞克斯認可了他的驕傲,既不氣惱,也不委屈。他很早就同各種穆斯林組織合作。說實在的,這種合作在他是子承父業。父親身為俄羅斯人,信奉伊斯蘭教僅僅是為了向他所憎恨的蘇聯現實表示抗議。他在中亞工作過多年,在阿富汗戰爭期間,他大肆向近東國家走私武器。他的關係又多又廣,他把這一切都傳給了他鍾愛的獨生子,對他說:「記住,兒子,只要存在著伊斯蘭恐怖活動,就有掙大錢的機會。不抓住機會就太愚蠢了。」
六月底的羅馬,酷暑難當。他們坐在皮亞察-拿波那「科倫坡」露天酒吧,這是個旅遊勝地,遊人如織,四時不斷,在這裡會晤可以避人耳目,省卻擔心。阿亞克斯坐飛機到羅馬呆了兩天,僅僅為了會晤卡斯托爾。今天晚上應該飛回家去。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願意在這個城市逗留。不知道什麼緣故,他不喜歡羅馬,一次也沒有產生過到市裡觀光的興致。阿亞克斯總的說來不是旅遊愛好者。談判結束,就該走了。阿亞克斯不慌不忙地取出錢夾,抽出幾張紙幣,塞到服務生送咖啡和賬單的紙盤下面。各人自己付賬,這是旅遊圈中通行的規矩,在這種場合不可以標新立異。
民警機關的偵查員越是審查沃洛霍夫博士,他的形象就變得越發不可理解。如果從他的工作日誌來看,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修女馬爾法小姐和兒科護士阿列夫金娜-梅利科娃被害的時刻,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都在忙自己該忙的事情,除了殺人。前歌唱家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不合時宜地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一天,沃洛霍夫正在卡盧日斯卡亞州奧勃寧斯克一個俄羅斯知名的最大的醫療放射研究所參加學術會議,並且還在這個會議上作了報告。把所有的登記都仔細地查了又查,結果是,這四次謀殺發生時,沃洛霍夫博士不在現場是不容爭議、確鑿無疑的。
「這麼說,他有一批幫兇,就像我們曾經估計到的那樣,」娜斯佳-卡敏斯卡婭斷定,「我們只好跟蹤他,等待他同手下的人會面。」
但是戈爾傑耶夫上校不贊成這個建議。在莫斯科地鐵發生爆炸之後,幾個人群密集的場所又分別發現了爆炸裝置。大部分人員都加強上去了。民警全部出動大張旗鼓地檢查了地鐵車廂、無軌電車、公共汽車以及郊區電氣列車,而便衣警察則暗中查訪,注意觀察旅客、行人和間諜活動,試圖防患於未然,及早發現「爆破手」。要找到從外部監視沃洛霍夫的人極為複雜,在外部監視的條件下有可能放過那個非常危險的犯罪分子,恐怖分子,或者,比如臉譜化的狂熱分子,無論如何注意不到一個衣冠楚楚的醫學博士。假如說是在第二階段選舉的前夜,他準備謀殺總統候選人,那另當別論。可這樣……
「我的孩子們,讓我們依靠自己的力量對付吧,」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說,「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
「可我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呢?」謝盧亞諾夫激動地叫道,「科羅特科夫到他們的研究所去過,就是說,一個人失效了,博士認識他的相貌了。我們的阿西卡不能動,她的責任是動腦子不是跑腿。只剩下我和米沙尼亞。如果我們晝夜跟著他轉悠,過上兩天,我們就在他的面前『曝光』了。接下去我們怎麼辦?」
「就是說,不用晝夜二十四小時,」戈爾傑耶夫回答,「你們可是密探,應該本能地感覺到,什麼時候監視他有意義,什麼時候多半不會發生有意思的事情。你們應該有辨別力再加上經驗,是不是?順便說一句,你們要查清他帶太太們去的那套宿舍的確切地址。不能排除他就是在那裡同幫兇們會面的。要是過兩天不發生什麼事情,我們請奧裡山斯基同博士談一談,讓他說出,使他對捷列辛一家感興趣的是什麼。」
「您認為時機成熟了嗎?」娜斯佳懷疑地問。
「我不這樣認為。」「小圓麵包」——戈爾傑耶夫斷然回答。「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小姑娘被綁架了,到現在沒有她的音訊,也沒有綁架者的動靜,必須加緊工作,要不我們要錯過時機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娜斯佳還沒有來得及把一大堆當天的情報擺上架進行分析,頭髮蓬亂的科羅特科夫就闖了進來。
「伊拉-捷列辛娜收到了妹妹的電報!」
「什麼?」
「電報。她在電話上念給我聽了。電報說,請原諒,我愛,他帶著我走了關心我。我想事先通知,但是沒來得及。」
「胡說八道!」娜斯佳怒氣沖沖地脫口而出。
「當然,」科羅特科夫附和道,他已經平和了一些,「絕對不可信。事實本身如何呢?電報好像是發自摩爾曼斯克。我已經往那邊打過電話了,那邊答應找到電報局,拿出原稿核對地址。不過這純粹是一派胡言。」
「可能是胡扯。好吧,尤利克,讓我們有點遠見,著手準備鑒定材料。如果找到原稿,奧裡山斯基一定會要,我們也需要樣本進行比較。醫院裡大概留有娜塔莎的練習本,必須把它們暫時收起來。」
「我的理解是你想讓我去做這件事情,」科羅特科夫把話挑明,「你自己當然脫不開身。」
「我是脫不開身,」娜斯佳老實承認,「請原諒,親愛的。」
尤拉去了。娜斯佳開始琢磨那份莫名其妙的電報。為什麼要發電報呢?要知道,很明顯,誰也不會相信這種蠢話。不過,這個世界上什麼事都有。莫非是要通過這種方法傳遞姑娘還健在,尚未發生不測的信息?即是說,停止尋找她吧,誰也不會動她一個手指頭。不,不對。想出這份電報的人,不會指望靠這些蠢話讓民警輕信。那麼他又是何用意呢?
現在一切多少有點明白了。機智的電報作者很可能就是綁架者,他對實際情況知道得比較準確,民警分局正在全力以赴地工作,特別是現在,正在進行選舉,發生了暗殺政治家和行政領導人,以及在交通工具上製造爆炸等事件。為了尋找一個失蹤的姑娘,誰也不會竭盡全力。最初的措施沒有結果,就會悄悄忘卻這個案子。最重要的是讓失蹤者的親屬不要去麻煩警察,暫時不會死人,誰也不會行動起來。這份電報完全不是為了讓民警機關或者法院的偵查員相信它,它是為了使偵查員們不去尋找她,如果他們不想尋找的話。按照那位綁架者的看法,他們不應該想這件事情。他們幹嘛,是不是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幹了?
大概,綁架者的用意有以下幾點。收到妹妹的電報,伊拉就會明白,這樣分開後少了一張嘴,已經不錯了。如果伊拉因為要養活四個殘疾人而受夠了苦,她一定會對妹妹的消息信以為真,因為這會讓她稍稍鬆一口氣。在這種情況下她說什麼也不會去麻煩警察了。一切都順利解決了,解釋清楚了,娜塔莎得到了妥善安置——謝天謝地。就算會有一點令人不安的疑慮折磨她,那麼很大的可能是,多年的身心疲勞、毫無出路、經常缺錢,很快將使這種惱人的心煩即使不是永遠也會長久地消失一段時間。
還有另一方面。完全可能,電報不僅是給伊拉-捷列辛娜,也是給她被綁架的妹妹看的。這件事情完全同那個事實一樣,即綁架本身組織得小心仔細,當著17歲姑娘的面沒有使用暴力強制。這種愛護娜塔莎的態度立即會引起娜斯佳,也會引起科羅特科夫的注意。而現在,他們又想安慰娜塔莎了,即給她機會通知姐姐,一切正常,不必擔心。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電報底稿肯定是娜塔莎親手所寫。既然可以給她親手寫電文的機會,為什麼要答應姑娘,說我們一定會把電報發往莫斯科給你的姐姐。這樣可以收到一箭雙鵰的效果:既安慰娜塔莎,又可以在那些愛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搜尋者們開始審查時,給他們一個額外的不必尋找姑娘的證明,因為她自己親手寫了一切正常。至於地址對不對,這也可以理解。要知道她不希望姐姐來把她帶出她與心愛的人一起同住的房子。
所以,技術鑒定可以不用特別著急,反正能夠肯定,電報的確是娜塔莎-捷列辛娜寫的。在這種情況下惟一有意義的是想辦法查明,是什麼人把電報送到摩爾曼斯克郵局去的。說這個人是娜塔莎自己最不可信。綁架者未必肯冒險把她弄出屋子推到郵局去,畢竟是一個坐著殘疾人輪椅的姑娘,這樣過於招搖,太引人注目,何況還是個那樣漂亮的姑娘,從她的身邊走過不可能不注意到她。但是,一天之中,從郵局服務人員眼前經過的人何其多啊……
嗨,還是讓米沙-多岑科到那裡去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