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關於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周圍的前高級官員和知名人士不願意同她開誠佈公談話的擔心完全被證實了。況且,其中的許多人決不是「前」,今天,他們的官運仍然如日中天,位高權重,炙手可熱,對講述娜斯佳想聽的事情,他們毫無興趣。事實上,她開始所談的阿尼斯科維茨為之在自己的家裡提供棲身場所的熟人,應當肯定是她的同齡人吧?根本不是,就是說,也許,她也讓自己的同齡人在家裡幽會過,但是在最近十五到二十年中,與房子的女主人本人相比,幸運的情人群體已經大大年輕了。歲月流逝,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老了,但是在她的熟人圈子中總有許多人比她年輕十歲,二十歲,四十歲。
娜斯佳會見的人數愈多,愈強烈地感覺到一種不約而同,他們言猶未盡,支吾搪塞。與其說他們直接拒絕回答問題,倒不如說他們含糊其詞,有時候在講什麼之前,他們要做一點莫名其妙的停頓。似乎是在斟酌、掂量這能不能講,或者最好是緘口不說。這可以稱做是有意斟字酌句,認真負責。娜斯佳只好耍心眼,盡可能多布下一些陷阱和圈套,但是她越努力就越清楚地懂得,這些人的沉默與他們自己的風流韻事沒有關係。他們在竭力迴避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涉及的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英娜。不管娜斯佳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對此作何解釋。與她關係良好的人們不想擴散的,是這位斯馬戈林院士的女兒一生中的什麼?
不過,如果從反面走,那就完全可以試試從與死者關係不好的人那裡打聽出來。換句話說,如果從朋友那裡得不到,就去找敵人。總之,這項任務也不簡單。誰肯承認同一個被殺的人相處不好或者敵對過?只好再向馬爾塔-根利霍芙娜-舒爾茨求援。她同其他人一樣,嚴守「對死者只溢美不揚惡」的原則。
「為什麼您不說您的女友有個人秘密?」娜斯佳開門見山,「我滿心指望您的幫助,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可是您卻把我引進了迷宮。您怕得罪誰?您想想,人命關天,在這類問題上,過分拘泥保留經常妨礙揭露罪犯。往往會誤事,讓罪犯逍遙法外。」
舒爾茨是一位有智慧、有經驗的太太,通過同娜斯佳五六次的交談,她得出了十分明確的結論,卡敏斯卡婭少校是一個沉穩持重、各方面都無懈可擊的人,因此接下來她沒有再含糊躲閃。
「好吧,」她喘了一口氣,「既然您自己打聽清楚……當然,這些話我們以前不想說,況且畢竟大家都愛卡佳。」
「您說的這個『我們』都是哪些人?」
「伊萬-葉利扎羅維奇和我,還有卡佳的前夫彼得-瓦西裡耶維奇也同意這樣做。犯不著重提這段往事,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您自己明白。」
娜斯佳面臨的局面十分複雜。馬爾塔-根利霍芙娜一下子就相信,民警分局已經洞察一切。實際上還一無所知。怎麼提問才能不顯露出欺騙?「您自己明白」。還不錯!要是明白了就好了。但是談話的障礙依然存在。
「為什麼您說,只同貝紹夫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前夫討論過這件事?」她問,「難道再沒有別的人知道了?」
「當然沒有,」馬爾塔-根利霍芙娜立即回答,「別人怎麼還能知道這件事情?卡佳善於保守自己的秘密,也善於保守他人的秘密。如果可能,她也會向我們隱瞞的。」
越來越不容易了!要是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就好了。同時必須裝出一切都瞭然於胸的樣子,否則老太太馬上就會醒悟,她上當了。從知情者有童年朋友貝紹夫和離異丈夫阿尼斯科維茨來看,是有關家庭的事情。馬爾塔則是以最親密女友的身份得知問題的。
到底沒有出什麼紕漏。「半吞半吐」在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許多熟人的談話中都存在,而舒爾茨聲稱,除了阿尼斯科維茨本人之外,知曉秘密的只有三個人。似乎是有某種誤會。馬爾塔說的是一回事,而娜斯佳指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是沒有退路,必須小心謹慎,非常仔細地往前走。
「您知道嗎,」娜斯佳若有所思地說,「我可有一個印象,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噢,我的天,他們知道什麼!」馬爾塔-根利霍芙娜兩手一拍,「他們知道的只有一點:卡佳把他拒之門外。她這麼做是公開的,在眾目睽睽之下,乾脆果斷,毫不含糊。僅此而已。」
很好,好極了!卡佳把他拒之門外。這個他是誰?她為什麼要把他拒之門外,而且還是公開的,在眾目睽睽之下,乾脆果斷,毫不含糊?為什麼誰也不渴望討論這件事?問題越積越多,整個架構隨時都有轟然坍塌的危險。
「有意思,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熟人都如何看待她的這一舉動?」娜斯佳拋出了準備好的誘餌,「因為這種姿態需要不小的勇氣,您同意嗎?」
說完這句無的放矢的空話,內心深處做好受挫的準備,她便等待結果。
「您說得對,親愛的,」舒爾茨點點頭,「大家都嚇壞了。他是個可怕的人,當眾受辱,可能會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抖出去。但是他沒有這樣做,那股駭人勁漸漸平息下去。幾乎沒有人提起他,但是大家都記得他,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誠然,事隔多年,他的發現未必對什麼人有意思或是有危險。因為吵架發生在70年代中期,過去二十年了。當時無可爭辯。現在則未必。」
「為什麼他不這麼做,您怎麼看?」
「因為卡佳,這是顯然的。他愛她。」
「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呢,投桃報李了嗎?」
「這才是最複雜之處。您知道嗎,她愛了他很多年。很多——是實實在在的很多,幾十年。卡佳嫁給可憐的施瓦伊施泰因之後,他們就認識了,那是在戰爭剛開始不久。從那之後,他們的聯繫就沒有中斷過,雖然卡佳在第一個丈夫死後又結過兩次婚,她確實有風流韻事。知道嗎,這是常有的事——愛著一個人,卻嫁給了另一個,甚至是另兩個人。卡佳把他拒之門外,但是許多年的眷戀卻不會如此輕易了斷。過了幾個月,她原諒了他。」
「這個背景沒有人知道嗎?」娜斯佳猜道。
「沒有人知道,除了我和瓦涅奇卡。彼得-瓦西裡耶維奇知道這個情況要晚得多,是卡佳自己對他說的,當時他剛同自己年輕的花錢狂斷絕關係。」
「結果,知道失和的是大家,而知道和解的只有你們三個,」娜斯佳總結道,「也許,隱瞞這個事實沒有意義?您自己說,大家都擔心,當眾受辱的這個人會把他知道的事情都抖出去。如果大家都得知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同他和解了,他們會輕鬆地舒一口氣。停止讓人們長期遭受恐懼的折磨,難道不是更理智一些嗎?」
「您不理解,」馬爾塔-根利霍芙娜低聲說,「這不僅僅是恐懼。」
「還是什麼?」
「是人格,是良心。這一代每個人都有親人遭到鎮壓。朋友、親戚、鄰居,我同卡佳的同齡人還有更年輕的人也都經歷過夜半門鈴響的恐懼。這種恐懼您不知道,您還太年輕。開頭我們為一個問題苦惱:為了什麼?當我們一旦理解了什麼也不為,也就理解了另一件事:我們,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或者我們的親人都可能成為下一個。大家都不寬恕為這些逮捕負罪的人。當卡佳完全是偶然得知,她的丈夫被逮捕是拜誰所賜時,她被極大地震驚了。於是她在盛怒之下,當著許多人的面公佈了這件事情。可是隨後她也明白,不可能就如此簡單地割斷多年的關係。所以開始同謝苗暗中約會。您明白嗎,她曾經羞於面對眾人。我能理解她,要知道,當時在揭發的浪頭上,支持她的人太多了。把那個人指為壞蛋、膽小鬼、敗類、告密者等等。從此以後,如果讓大家知道她繼續同他保持關係的話,她會沒臉見人的。這是她生活中最困難的時期。明明知道那個人促成了逮捕,實際上是促成了她丈夫的死亡,自己卻缺乏力量一筆勾銷他們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總而言之,她原諒了他,雖然這幾個月來她也承受了極為痛苦的折磨。您知道嗎,卡佳很長時間沒有白髮,我們大家都羨慕她。可是這幾個月中她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就是說,他叫謝苗。好的,冰層開裂了。如果施瓦伊施泰因被逮捕真的是因為這個人告密,那麼找到他的名字和地址就不複雜了。刑事案件檔案中應該有資料。如果一切都如馬爾塔-舒爾茨所說的那樣,這個暫時神秘的謝苗,應該就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能夠與之分享別人的秘密的那個人。馬爾塔不由自主地親口強調了一句,「大家都嚇壞了」。然而及至他們的關係開始避開大家,就更加能夠無所顧忌地把一切都告訴他,因為這一關係與共同的熟人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謝苗從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交際圈中消失了。
娜斯佳自己沒有到克格勃的檔案館去。她很善於放棄情緒化的拋頭露面,集中精力思考破案,但是畢竟還有一些她不能只是組織別人去做的瑣事。其中包括她不能夠,確切地說是不喜歡處於低三下四的地位,她被看成一個進門求人的小人物,而別人則居高臨下向她施恩賜惠,雖然事實上是公事公辦,既是她的職責,也是向她施恩賜惠的人的職責。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克格勃——聯邦安全局檔案館是兩年前。她沒有一丁點想再去的願望。當然,從公務紀律的觀點看,這樣任性是不可原諒的,民警軍官沒有任性的權利。但是,由於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沒有過其他的任性,同事們諒解了她的這個一小「點」,並且把所有需要求爺爺告奶奶他說好話、央求在證件上簽字蓋章、在門外等候幾個小時等等差事都承擔起來了。
第二天,尤拉-科羅特科夫把一張寫有名字和地址的紙放到娜斯佳面前。謝苗-費多羅維奇-羅德欽科健在,住在莫斯科中心沃斯塔尼亞廣場一幢高樓裡。
「嘿,阿西卡,給你這個檔案中的討厭鬼。」科羅特科夫精疲力竭地說。他習慣地騎坐在卡敏斯卡婭辦公室的椅子上,從娜斯佳的鼻子底下強奪下咖啡杯,「也許,我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沒弄懂,不過,我們這位謝苗-費多羅維奇是一位極高尚的人。憑良心說。」
「高尚的告密者?」娜斯佳諒詫道,「竟有這等新鮮事?」
「嗯。與其他的告密者相比較而言。你認為,一個羅德欽科就能把施瓦伊施泰因博士關起來嗎?絕對不是,是那裡的人一齊使勁。伊萬-葉利扎羅維奇-貝紹夫也在其中。案中的告密者有十來個,而作者就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周圍的人。那些告密信基本上寫得都很乾巴,沒有文采。而親愛的謝苗-費多羅維奇的信正趕巧了,在日期上它是最近的。你猜得到是個什麼樣的情夫嗎?」
「看來,不幸的博士嚴重妨礙了某某人,而這個某某人極欲把他投進監獄。他有可能向施瓦伊施泰因夫婦周圍的人施加壓力,迫使他們把他供出來。但這些人要麼不夠歹毒,要麼想像力不夠豐富。要麼被嚇得還不夠,提供的材料無論如何不能將事情搞掂。而謝苗-費多羅維奇就提供了這樣的材料。事情明擺著,他的歹毒和想像力應該更多一些,既然他與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有曖昧關係。也許,其中另有曲折。比如,謝苗-費多羅維奇在某方面受施瓦伊施泰因所妨礙的那個人指使。或者他怕這個人。總之,不能不服從,雖然並不太想把情婦的丈夫弄得太慘。只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你知道,尤里克,我一直害怕從道德上評價那個時期的事件。一些人說沒辦法,在強迫和恫嚇之下。另一些人用手指點著揭發他們說,正派的人不接受強迫或者恫嚇。我不知道,誰對誰錯。但是我知道一點:如果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親人、你的孩子受到威脅,你會做樂意做的一切事情,只要不傷害他們。我記得太清楚了,阿爾森怎麼威脅我,我發瘋般地為爸爸和廖什卡擔憂。也為瓦洛佳-拉爾采夫的女兒擔憂。阿爾森綁架了她,並且利用她來訛詐我。要知道我按照他的命令做了一切。不接案子,中斷工作,解散小組,開張病假條坐在家裡。至於即使不出家門,守著電話機,我反正也能欺騙他,這是另一回事,但是這已經離題太遠了。但是,你為什麼說,羅德欽科是一個最高尚的告密者呢?」
「因為他沒有出賣任何人。你想想馬爾塔-舒爾茨對你說的話。由於你不瞭解情況才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解釋她的話。」
「對了,我想通了,『大家都嚇壞了』指的是害怕洩露風流韻事和夫妻反目。好了,原來,所有這些人彼此都瞭解,知道寫了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丈夫的告密信,揭露羅德欽科之後,又害怕他也會算計他們大家。」
「我想,整個事情正是這樣。」科羅特科夫點頭稱是,「可是他沒有出賣他們,所以我才說他高尚。如果當眾羞辱了他,自然完全會按照『誰是審判員』的原則受到斥責。然而他沒有這樣做。」
「也許做了,」娜斯佳沉思地接下去說,「但不是大家都聽得見,而是悄悄地,對著熱愛的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耳朵。也許,順便說說,因此她才原諒他。她只需明瞭,他一點也不比她其餘的老朋友、老交情更壞。既找到了保持沉默的力量,又不破壞同他們的關係。那麼馬爾塔-舒爾茨是偶然沒有寫密友丈夫告密信的嗎?」
「沒有就是沒有。」尤拉笑一笑,「她的丈夫寫了。他作為一個德國人很快也很容易就被管住了,他因為擔心家庭寫了告密信。總之,情況極為簡單。你自己明白,施瓦伊施泰因博士是個醫生,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周圍總有一幫文藝和演藝界的精英,因此不用費多大氣力就能證明反革命醫生蓄意『治壞了』一批蘇聯藝術的驕傲,主要演員、導演、作家和畫家。僅僅需要這些『驕傲』控告一下不正確的治療。」
娜斯佳去找謝苗-費多羅維奇時,內心想像他是一個體弱多病、凶光畢露的人。但是她的預測只是部分得到證實。80多歲的羅德欽科當然不會給人年輕活躍的男子漢印象,但是也沒有行將就木的龍鍾老態。當然,年齡和疾病不饒人,但是他頭腦清醒,記憶力不減當年。羅德欽科有一個大家庭,同兒子、兒媳、孫女、孫婿和兩個重外孫住在一起。進入這套大房子之後的頭十分鐘,娜斯佳就看出來,這個大家庭都尊重老爺子。半小時後,她已經明白,謝苗-費多羅維奇當年為什麼沒有拋棄家庭,甚至容忍了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兩次嫁人。不可能拋下真誠愛你的人們。他們需要你,完全不是因為你錢掙得多或是佔據著給你也就是給你的家庭以種種優惠和方便的要職。他們需要你,是因為你理解他們,是因為他們在你的身邊感到溫暖,是因為……有多種形式,多個方面的愛情,試圖用語言描述愛情是愚蠢的。洋溢在羅德欽科家庭中的愛,正是由多年來對自己的妻子不忠的告密者謝苗-羅德欽科本人凝聚起來的。
「您想談談卡捷琳娜?」他一面問娜斯佳,一面把她讓進自己帶大窗戶和寬陽台的房間。
通向陽台的門敞開著,外面是夏天的炎熱,娜斯佳看見一張放著枕頭的躺椅,窗台外側打開的書上放著一副老花鏡。顯然,她進來之前,羅德欽科正在陽台上看書。
「也談談您,」娜斯佳微微笑著說,「但是在更大的程度上既不是要談您,也不是要談她,而是要談其他的人。」
「您這麼自信,我會願意回答您的問題嗎?」謝苗-費多羅維奇顯出懷疑的神氣問。
「相反,我完全沒有信心,已經做好了準備,不得不請求您甚至勸說您。我有些問題直接與偵破謀殺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案有關。」
「只是有些問題嗎?其餘的呢?」
「我向您提出其餘的問題純屬好奇。如果您不想回答,我也不會勉強。怎麼樣,說定了?」
「好吧,」羅德欽科咂咂嘴唇說,「請。我們出去透透氣,房間裡悶,我不喜歡悶熱。」
娜斯佳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在陽台上可以放心大膽地抽煙,不必拘束,也不必問主人允不允許。羅德欽科坐在自己的躺椅上,讓她坐在稍低些的帶坐墊的折疊椅上。
「我理解得對嗎,殺害卡捷琳娜的罪犯,你們至今沒有找到?」羅德欽科半信半疑地問,「難道查找罪犯這麼複雜嗎?我們那個時候沒有這種難題。涉及這麼多的貴重物品,它們不可能在第一個角落裡就賣光,能在很短的期限內相當順利地揭露罪行。妨礙你們的到底是什麼?」
「動機,」娜斯佳簡短地回答,「我們沒能夠查明動機。就是說,沒能夠找出有殺害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動機的人。」
「您是想說,收藏品並未失竊?」謝苗-費多羅維奇說不出來地吃驚。
「收藏品完好無缺。」
「那是為什麼呢……況且,當然,您自己剛才說,您不知道為什麼。這太奇怪了。沒有更奇怪的了。」
「就是說,您以為,謀殺阿尼斯科維茨僅僅是為了油畫和鑽石嗎?」她更準確地補充說。
「還能為了什麼呢?我千百次對葉卡捷琳娜說過,勸她不要對這些貴重物品掉以輕心,既然她不想賣掉它們,那就在有生之年把它們捐贈給博物館,這些東西在博物館裡會安全無恙。反正根據遺囑也是由博物館全盤接收。但是她固執己見,說想陪著這些東西終老餘生。我沒能夠說動她。」
「您認為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沒有也不可能有仇人嗎?」
「怎麼會呢,有仇人是可能的,」他沉默了,接著又補充道,「但是仇人,據我所知,沒有。卡捷琳娜是一個少見的絕對是大家都喜歡的人。不可能不喜歡她。」
「謝苗-費多羅維奇,您知道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保護過熟人的風流韻事嗎?」
「當然。當我不再是她的圈子中的一員之後,她還樂意同我討論這些韻事。大概,您知道這段可悲的往事,既然您到我這裡來。」
「非常粗略,一點皮毛而已,」娜斯佳點點頭,「大部分我都不清楚。不過這正好是您不一定非回答不可的問題,如果您不願意的話。」
「您還有什麼不清楚呢?」
「比如,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為什麼瞞著大家同您繼續約會的問題。這有什麼可害羞的?您在她的丈夫被捕和死亡一事中的作用只涉及她,而對此取何態度是她個人的事情。她寬恕了您,與此同時,她為什麼應當看別人的眼色呢?我對此不理解。」
「我盡量向您解釋清楚。至少,我明白您的疑惑。當時,在1949年,我32歲,我的兒子3歲,女兒剛剛出生,我也十分清楚,如果我不服從的話,等著我的家庭的是什麼。我盡自己所能抵制了很長時間。我建議利用施瓦伊施泰因家的其他朋友們的幫助,指出了他們的名字,既然卡佳的丈夫注定要被逮捕,我指望他的落難至少不是出自我的雙手。我不知道,為什麼其他人的檢舉沒有促使他們動手,但是我確實知道有人檢舉,並且知道是哪些人提供的。」
「您從哪裡知道的?」
「我知道了。在全面監視和大逮捕時期,也有過連環保,我在機關裡有一些朋友給我通報消息。最可悲的是,所有寫過告密信檢舉卡佳的丈夫的人都留在了她的圈子裡,繼續到她的家裡去,多年以來被她繼續當做朋友。您要是看見就好了,當施瓦伊施泰因死了以後,他們如何向她表示同情!他們那時候都年輕,發生爭吵的時候他們都還活著。我由於不小心丟失了幾張異議書,卡佳對這些話不理解,但是他們都很清楚。我大聲引用了不同告密信中的一些話,這些告密信的作者,在卡捷琳娜把我拒之門外的時候都在場,他們心裡非常明白,我全都知道。您知道嗎,按照『自己是傻瓜』的原則,我不贊成把所有的關係都查個水落石出,所以我沒有以揭露其他人來報復。說到底,報復他人不能減輕我的罪過,我承認了它,而其他人的罪過就讓它埋在他們的良心中吧。」
「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知道了寫告密信檢舉她丈夫的不止您一個嗎?」
「如果知道,也不是從我這裡,我沒有告訴她。」
「為什麼,謝苗-費多羅維奇?難道當時所有寫了施瓦伊施泰因告密信的人當中,痛苦的只有您一個,而其餘人繼續圍著您心愛的女人跳舞沒有刺痛您嗎?」
「刺痛?」羅德欽科沉思地重複了遍,「也許。您知道,我同您的談話很奇怪。要知道我同任何人都不能談這件事情,我只同卡捷琳娜談,她比我整整年輕五歲,而過了50歲之後,五歲的差距已經算不上差距了。因此甚至對她我也不能做到絕對直言不諱。而現在在您的面前,我才明白老年人有自己的優勢:跟自己的同齡人討論這個題目我會不高興的,而跟年輕人——請吧。在您的面前我不覺得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現代的年輕人更加不在乎道德,因而更加寬容他人的罪過,對犯罪更加冷漠。您不至於唾沫橫飛地指責我,對嗎?」
「對,但是並非因為我不在乎道德。在某些方面大概您是正確的。謝苗-費多羅維奇,要是一個年輕些的人說這些話,我會怪他,但是我不能怪您。」
「您看,」羅德欽科嘿嘿笑了,「年齡是一面有用的擋箭牌。年輕迷人的女人們對我也已經不見怪了,不論我說些什麼荒唐話。現在您清楚了,為什麼卡佳隱瞞同我的關係,因為她不知道,她的朋友中有些人並非不該受到譴責。她是個聖潔的人,她原諒我甚至都覺得尷尬。所以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這些人面前不好意思。您想像得到這種奇談怪論嗎?她在他們的面前不好意思,是因為她能夠原諒我,還因為她不能無視我們的愛情。」
「謝苗-費多羅維奇,難道您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朋友們的真實面目告訴她嗎?您自願把全部罪責的重擔都攬到自己的身上,把這個秘密保守了這麼多年。」
「這很複雜。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一言難盡……當然,在她當眾羞辱我、禁止我再跨進她家門坎的時候,我想這麼做的衝動非常強烈。不過,這種衝動很快就過去了。我想,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已經失去了卡佳,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就是她再把什麼人從自己的家裡趕出去,也不能使我變得輕鬆些。後來過了幾個月,她回到了我的身邊,我感到無比幸福,以致完全忘記了要同誰算賬。況且,這些人在我的面前實質上並沒有過錯,他們對不起的只是卡捷琳娜。我怎麼能報復他們呢?僅僅因為他們更走運,卡佳沒有識破他們的所作所為嗎?這既不是他們的過錯,也不是他們的功勞。一切都出於偶然。他們中不管是誰都能處於我的位置。幾年之後,進入了下一階段,我已經無論為了什麼都絕不會冒險去擦亮卡佳的眼睛,讓她看清她周圍的人,甚至連這種念頭也不會有了。我們日見衰老,有人故去,有人重病躺倒。有人遷到其他城市去投靠能照顧他們的子女,我們這些相知相交四五十年的老人越來越少了。大概有人對您說過,卡捷琳娜永遠是這夥人的靈魂,喜歡交際,經常有很多人圍著她轉。不過,您想過這些人都有誰嗎?在他們之中老朋友、老熟人並不太多。哪能一下子讓卡佳拋開這些人,跟他們大吵一架?強迫她同馬爾塔、同伊萬絕交?那她就變成孤家寡人了。對她而言,所有其他年輕人都代替不了這夥人。」
「不過她可以原諒他們,就像原諒您一樣。」娜斯佳指出。
「萬一她不能呢?我怎麼能冒險?我已經不能同卡佳共享老年了。結果會是,由於器量狹小的報復,我卻毀了她同親朋好友的關係。讓她孑然一身,而自己卻在愛我的家庭中享受天倫之樂。對不起,您不覺得,我同您談這個題目談得太多了?您說過,這些問題對於偵破兇殺案不是必需的。」
「是啊,」她贊同地說,「我們言歸正傳吧。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有沒有對您說過,她在自己的家裡向他們提供幽會場所的人當中,有一個比她年輕25歲左右的醫生?」
「醫生嗎?」羅德欽科笑了笑,「有過。還不止一個。卡捷琳娜從和施瓦伊施泰因共同生活時起,在醫療界就認識很多人。」
「我不是問所有她認識的醫生,」娜斯佳克制地說,「我需要的只是六至八年前在她的家裡同自己的情婦約會的那些。如果再具體些,我要的是一個醫生,他的情婦叫加利娜-捷列辛娜。」
「加利娜-捷列辛娜?她是誰?」
「這個女人六年前把自己的三個孩子扔出窗外,接著自己也跳了下去。」
「啊,是的,是的,」羅德欽科精神起來,「記得,記得,卡佳說過。真是一個可怕的故事。」
「謝苗-費多羅維奇,這很重要。所以我請求您想一想,盡量準確一些,詳細一些,阿尼斯科維茨究竟向您說了些什麼?」
近幾年,他們約會,到公園或者郊區去散步。最喜歡去科洛姆斯科耶和奧斯坦基諾,有時候去阿爾漢格爾斯基,隨著年事日高,在隱秘場所幽會已無必要,現在他們連續幾個小時在林陰道上慢走,在長凳上坐坐,沒完沒了地聊天。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講別人的浪漫故事,而謝苗-費多羅維奇高興地聽她講故事。他心愛的人語言俏皮尖刻,她的口頭講述更像背誦一個傑出諷刺作家的散文。她所有的故事中都貫穿著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一個特點:她盡量不點出多餘的名字。這不是保密,在這位老朋友面前她已經不必用心隱瞞什麼,這更像是她從小養成的文學語言。幹嘛讓一個故事中塞滿名字?不能向對話者說明任何東西,只能分散注意力。當然,如果說到某個著名演員或是作家,另當別論。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無論醫生還是她的家庭主婦女友都不是知名人士。因此,給羅德欽科留下的都是無名氏,雖然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經常提到他們。醫生和家庭主婦的浪漫史就是這樣長,以致她有時挪揄道:
「他們走路就像我和你,謝尼亞,這樣的步子。兩個人都有家庭,他們並不想毀掉家庭,但是他們在一起已經這麼久,肯定一直到老都不會散伙。」
頭一次聽到家庭主婦的名字,是在發生不幸之前不久。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有一次說:
「看來,他們真的要同你我的命運一樣。不要錯會我的意思,謝尼亞,我不想讓你想起你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把它埋葬了,但是醫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而可憐的加利娜毫不懷疑。有意思的是,她有朝一日會知道他的行徑嗎?如果她知道了,能原諒他嗎?」
「他到底做了什麼可怕的事?」謝苗-費多羅維奇精神不振地問道。
那一天他兩手感覺不好,心臟疼了好幾天了,有時一隻手不能動彈,兩眼發黑。他極吃力地硬撐著遵守慣例同葉卡捷琳娜去散步,他連話都懶得說,每發一個音,聲音都很小,太陽穴和後腦勺疼痛得厲害。
「暫時我知道的也不確切,但是他……你怎麼了,謝尼亞?你不舒服嗎?」
「對,我有點難受。」羅德欽科承認。
「天哪,看你的臉色多麼蒼白!你為什麼還要來散步?為什麼不說你病了?我們走,我們走,」葉卡捷琳娜著急了,「我這就給你叫出租車,你回家躺著去。一定要叫醫生,我同你都不年輕了,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他聽話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跟在她身後向公園大門走去。一到家他馬上躺到床上,晚上不得不請來「急診出診」醫生,醫生帶他住進了醫院。謝苗-費多羅維奇過了三個月才出院,住院期間,不知名的醫生和那個加利娜的命運打擾他最少。他把同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最近一次談話忘到了九霄雲外。又過了一些時日,他重新恢復了同葉卡捷琳娜不慌不忙的散步。有一次,葉卡捷琳娜說:
「你知道嗎?謝尼亞,那個醫生以及他多年的愛情故事到底以悲劇結局了。不幸的女人企圖自殺,把幾個孩子從窗戶裡扔下了樓。這件事甚至報紙都報道了,我不知道,他背著這麼沉重的良心負擔,往後怎麼生活。現在我開始責備自己縱容了這段關係。我也有一部分過失。」
「上帝保佑你,卡佳,」羅德欽科反駁道,「這怎麼能怪你呢?」
「但是我給他們提供了宿舍,他們在我的家裡幽會。」
「即使不在你家裡,他們也會在別的地方幽會。別承擔多餘的責任。」謝苗-費多羅維奇想安慰她。
「不,謝尼亞,」她直搖頭,「你不懂,我對她非常內疚。我本該更慎重些的。」
但是他不想談別人的悲劇。在醫院三個月加上家裡兩個月臥床不起,醫生好不容易才把他從死亡的病床上拉了回來,他十分害怕自己日益接近的末日,盡量迴避談論傷心的話題。因此他努力替換討論的對象,向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提出了一個不沾邊的問題,他們沒有再回到這個話題上來。
「謝苗-費多羅維奇,我需要找到這個醫生,」娜斯佳堅定地說,「所以我請求您好好想一想,盡量回想起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對您說過的有關他的一切情況。就算您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有關他的任何信息對於我都很重要。您已經說到過,他有家庭,他也不想放棄家庭,等等。也許,還有其他信息?」
「卡佳還說過,這個醫生是另一個醫生的熟人,或許是他的學生,或許是諸如此類的人,對,想起來了!羅曼諾夫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巴甫羅芙娜,這個名字能告訴您什麼?」
「歌唱家?」娜斯佳小心翼翼地問。
還在上中學時,在70年代的蘇聯舞台上,有一顆耀眼的明星——被評論家稱為「歌壇低音天使」的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她體態勻稱苗條,一根淡褐色的粗辮子,從腦後直垂腰際,用柔和悅耳、不高的嗓音,演唱蘇聯作曲家的抒情歌曲,基本上都是歌頌俄羅斯和普通的俄羅斯婦女。
「對,著名歌唱家,」羅德欽科重申,「赫赫有名的低音天使。他們要是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天使就好了!她不停地從一張床跳上另一張床。請原諒我的粗魯,但是她是個天字第一號的蕩婦。不是流產就是性病,而且有丈夫!她的丈夫在中央委員會機關,他的面前是閃光的官運,可以在黨的系統陞遷。因此,您自己明白,為了不妨礙丈夫的職務陞遷,蓮諾奇卡-羅曼諾夫斯卡婭應該非常謹慎、非常檢點。她非常清楚,她的舞台星運正好與他做她的丈夫和他掌權的時間相等。這兩個條件只要有一個被破壞掉,她就會被掐著脖子拉下台來。諸如電台錄音、電視鏡頭、巡迴演出,甚至是外省俱樂部的蹩腳音樂會等等,全都得沒戲。她會因貧困潦倒而死去。因此,自己所有的難題,蓮諾奇卡都是私下解決,嚴格保密。她的流產醫生是固定的,而且非常可靠,是卡捷琳娜給她介紹的已故施瓦伊施泰因的一個同事兼朋友。後來,葉蓮娜完全失去了控制,她開始酗酒,隨便同人尋歡作樂,染上了性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卡佳還是幫助她,給她介紹了一個可靠而有經驗的皮膚病性病專家,也是已故丈夫的一個朋友,她同他這些年來沒有終止保持關係。有一天,這位皮膚病性病專家對羅曼諾夫斯卡婭的健康狀況有點不滿意,打發她去做補充檢查。葉蓮娜自然反對了好久,她害怕招致多餘的人瞭解自己的情況。然而專家讓她相信自己的同事是可靠的人,可以信任他,他會字口如瓶。而且,這位年輕的同事對專家本人非常盡責,他是一位出色的醫生。蓮諾奇卡牙齒咬得格吱響,不過還是去檢查了。我就不知道,這個年輕同事什麼地方受到她的青睞,反正過了一段時間,羅曼諾夫斯卡婭來求卡捷琳娜幫忙了。她說,這樣招人喜愛的人,卻如此不幸。妻子年紀輕輕就身患重病,她因為一次車禍變成了殘疾人,無論如何他不能拋棄她。這不道德,但是他有一個女人,他愛她,可是沒有地方約會,等等。您自己明白,當然,卡捷琳娜覺得非常可憐,於是就同意了。」
「但是,羅曼諾夫斯卡婭離開舞台很久了。」娜斯佳指出,「我記得很清楚,是1982年。那一年我大學畢業。她已經不演出了。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還要早得多。好像是1974∼1975年,在蓮諾奇卡全盛時期。你是對的,到80年代初期她已經不演出了。徹底墮落成酒鬼了,告別了音樂會,不再錄音。開始人們還想讓她復出,編造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但是勃列日涅夫死後,中央機關開始換班,她丈夫的陞遷被阻斷,也就沒有人抬舉她了。」
原來,這個醫生同加利娜-捷列辛娜約會了十五年。還不錯!但是這意味著,加利娜所有的孩子都有可能是他的孩子。一共四個,而不僅僅是娜塔莎。當然,雖然他的興趣都指向她一個人的事實,更像是說明,其餘的孩子是加利娜同丈夫所生。怎麼找到這個捉摸不定的「薩莎叔叔」?剩下的最後希望是葉蓮娜-羅曼諾夫卡婭和她的性病醫生。只有他們能說出他的名字。
要想找到曾經給著名歌唱家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治療過性病的醫生,只能通過羅曼諾夫斯卡婭本人。因為想從1949年去世的施瓦伊施泰因的朋友圈子中確定他的名字,是一件絕對沒有指望的事情。結束對謝苗-費多羅維奇-羅德欽科的訪問,娜斯佳回到民警分局,她瞥了一眼尤拉-科羅特科夫和科利亞-謝盧亞諾夫的那間辦公室,尤拉不知道忙什麼去了。科利亞正在專心地起草一份文件,不時看看攤開在桌子上的拍紙簿,和記著筆記的散頁紙。
「科林卡,我去向『小圓麵包』匯報,你行行好,幫我找到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
「你的葉蓮娜有父稱嗎?」謝盧亞諾夫懷疑地問道,「難道她是個就像通常說的聖經家庭中的無性誕育的孩子?」
「有父稱,」娜斯佳笑笑說,「但是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25年前她是著名的舞台歌唱家。現在她應該有50∼60歲。找得到嗎?對了,她的丈夫當時是中央機關工作人員。」
「這個顯赫的特徵,」尼古拉嘿嘿一笑,「阿西卡,你為什麼要當密探?你應當去幹考古。你這麼願意發掘古代歷史。好吧,我去找找。怎麼謝我?」
「我在小賣部給你買個麵包。」娜斯佳許諾說。
過了半個小時,向戈爾傑耶夫上校報告完工作,她重新來到謝盧亞夫那裡。他仍然在寫自己的文件。看來,辦公室在這半個小時之中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三十分鐘前放在地板上無聲無息的茶炊,現在挪到了小櫃上,正絲絲響得歡。
「麵包呢?」謝盧亞諾夫詢問地抬起眉毛,「我已經燒上茶炊了。」
「羅曼諾夫斯卡婭呢?」娜斯佳摹仿他的口氣反問,「我不預先支付。」
「你誤會了,姐們兒。我有生以來從不死氣白賴要預付。還有,你自己從事這些考古發掘圖的什麼?考古學家我見得多了,一般都是找骨頭架子。因此我給你找到了一具屍體。」
「科利亞!」她絕望地呻吟了一下,筋疲力盡地縮進椅子裡。「你說,你開什麼玩笑。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個羅曼諾夫斯卡婭的身上了。」
「好了,請你原諒,」尼古拉攤開兩手說,「沒有滿足您。但是我盡了力了。不,真的,阿霞,葉蓮娜-羅曼諾夫斯卡婭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處於連續神志不清狀態已經很多年了。頸椎摔傷了。因此酒精有害,要注意這一點。」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太久,你只遲了一丁點,早點想起來,就趕上她活著了。」「科利亞,你這種愚蠢的玩笑有完沒完?我這兒掛著一件謀殺案,你卻嘻嘻哈哈。」
「是不是掛著一件案子?」他詢問道,「據我所知,這樣的『懸案』你至少有三件。我們每個人都不比這少。所以不用悲觀。我們繼續工作。葉蓮娜-弗拉基米羅芙娜-羅曼諾夫斯卡婭兩個星期前去世了。她一個人生活,由於她酗酒無度,丈夫早就拋棄了她。一個成年的女兒獨立生活。」
「女兒的地址呢?」娜斯佳疲倦地問。
「阿霞。她不是一般地獨立生活,而是非常獨立,獨立到你找不到她。當然,我能盡心竭力為你去搞她的地址,不過你要考慮到,這條街在悉尼,乘飛機得飛十六個小時。」
「真不走運。她到澳大利亞很久了嗎?」
「1989年去的,順利出嫁,就遠遠地離開了精神失常的酒鬼媽媽。從此一次也沒有回過俄羅斯,我核查過了。」
「謝謝你,科林卡,你是真正的朋友。只是遺憾,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娜斯佳臉上顯得茫然,以致好心腸的樂天派謝盧亞諾夫霎時間充滿了同情。
「你想向她打聽什麼?也許,我們試試怎麼從別的渠道問清楚。」
「唉,科利亞,我要向她打聽一個醫生的姓。他二十多年前給她做過檢查。」
「這有什麼難的?有醫療病歷卡和其他的東西。」
「一切都是私下進行的,極其秘密。輿論界不應該知道一位夫人、歌唱家經常治療淋病和滴蟲病。而讓她去找我需要的這位醫生做檢查的正是性病專家。因此,根本沒有也不可能有什麼病歷卡。費用按照行情用現金結賬。我想向羅曼諾夫斯卡婭打聽的或者是醫生的姓,或者是讓她去找他的那位性病專家的姓。」
「那麼,我們找找性病專家,」謝盧亞諾夫提議,他喜歡所有能撇開拼湊可惡的格式化紙張的機會,「關於他都說了什麼?」
「他是死於1949年的施瓦伊施泰因博士的朋友,與博士的遺孀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長時間保持交往。」
「她也死了,」他接著說,「真來勁。我懷疑,你的這位性病專家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在我們這個美好的國家,男人都不長壽。要知道他應該有80多歲甚至更老些。你有阿尼斯科維茨的熟人名單嗎?」
「有。」
「咱們賭一瓶酒,我兩天之後給你查清楚性病專家的姓?」
「你剛才還在說飲酒有害。」
「誰說我要喝酒了?我贏你這瓶酒,帶回家去珍藏在櫃子裡。用不著的時候就擺著。譬如有時客人來了,我就犒勞犒勞誰。」
「好啊,你這該死的敲詐犯,居然敲詐我。你也在辦阿尼斯科維茨案,所以,完成我的委託,是你分內的職責。」
「阿西卡,跟你玩兒不行!你隨時準備扼殺最浪漫的激情,我需要的是刺激而不是履行職責。如果我和你打賭,我的激情就來了,否則,太乏味了。」
「啊,你是在找樂子。好,說定了,我給你一瓶酒,只要找到他,請吧。我讓這案子搞得焦頭爛額,時間在流逝,卻一點進展也沒有。『小圓麵包』已經不拿正眼瞧我了,他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所有的線索都卡住了。案子就像著了魔一樣,沒有一種合理的說法。那位傳說中的醫生是惟一的線索了。」
他們還就酒瓶的大小和白蘭地的品牌講了一番價錢。娜斯佳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她的情緒糟透了。她同羅德欽科談話時突然冒出來的希望轉眼間就化為泡影。羅曼諾夫斯卡婭死了,性病醫生大概也死了。她已經不懷疑,兩天之後,科利亞-謝盧亞諾夫將告訴她的正是這個結果。阿尼斯科維茨被殺害了。所有能夠通向這個與加利娜-捷利辛娜約會了許多年,現在肯定是頂著化名到醫院去探望她的孩子們的那個人的線索一下子全部斷了。這個人在中斷來往很長時間之後,又開始到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裡去,並且是在她不明原因的死亡之前不久。
羅曼諾夫斯卡婭之死,對一個嚴重酗酒的人來說是正常的。但是時間太巧了。這裡是否有捉摸不定的大夫「薩沙叔叔」的功勞呢?娜斯佳縮成一團,心裡想著,詢問死者的熟人和鄰居是一項需要耐心細緻的工作,剛剛圍繞阿尼斯科維茨死亡的事實進行過一遍,又不得不為羅曼諾夫斯卡婭的案子重來一遍。這需要大量的時間,也需要大量的氣力。而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氣力。
馬爾法修女用殘疾人小車把加利娜-捷列辛娜推到療養院外面開闊的公園裡,她們散步散了很長時間,一小時前還是艷陽當空,現在卻雲起滿天,刮起了強烈的冷風。加利娜冷得肩膀發抖。
「太冷了,」她任性地說,「我們回去吧。」
「還早。你應該多在室外的新鮮空氣中呆呆。」修女不同意。
「可是我都凍僵了。」
「我去給你拿件暖和的東西來。」
「那好吧,不過要快點,要不我會感冒的。」
馬爾法小姐急急朝大樓走去。上到二樓,她推開加利娜房間的門,開始翻衣櫃裡的東西,想找一件暖和的短大衣和三角頭巾。突然,身後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修女轉過身,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她剛想笑一下打個招呼,那男人一個箭步躥上來,眨眼間,有力的手指卡住了她的脖子。嘴裡「噗哧」一聲吐出一口氣,女人只來得及明白一點:這一下她死定了。
娜斯佳喜歡丈夫在家裡等她。的確,每當她在這種惡劣的精神狀態下回到家的時刻,想到不可避免的晚餐談話就覺得不堪忍受,使她像生病似的皺緊眉頭。不過這種情況不常有。阿列克謝認識她很多年了,上中學的時候就認識她,從來都善於準確地感知她的情緒並及時保持沉默。
今天,娜斯佳的精神狀態遠不是最快樂的,但是也不至於沉重到不高興與丈夫重逢的地步。他出差返回時,順路到住在朱可夫斯基的父母家停了幾天,剛剛回到莫斯科。
廖沙用非常吃力的咳嗽和嚴重的鼻塞迎接了她。眼睛發紅,鼻子發腫,他的整個外表把痛苦展現得淋漓盡致。與娜斯佳不同,他很少生病,這一次感冒使他很不習慣,因而煩躁不安。
「老天爺!」看見心愛的丈夫,娜斯佳兩手一拍,「你在哪裡弄成這副模樣?」
「大概是在飛機上。」阿列克賽費力地嘶啞著嗓子說,「已經是第四天受罪了,是最厲害的時候,你一般都用什麼治療?」
「什麼也不用,這你知道。我等著肌體自己康復,不必嬌慣它。但是我的方法不適合你,你真的需要馬上治療。我也沒有感冒藥。」她心慌意亂地說,「你為什麼不給我往辦公室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到藥房去看看。而這時候已經晚了,到處都關門了。」
「好了,勉強堅持到明天,早晨我自己去,現在去吃晚飯吧。」
晚飯後,娜斯佳讓丈夫用芥末熏腿,用沙布包上洋蔥末塞到耳朵裡——一種有效的治傷風的民間偏方,往腳上抹松節油,套上厚襪子。她自己從未試過這種療法,但是聽別人說過該怎麼做。
「你專門折磨我。」廖沙痛苦地嘶啞著聲音說,當她給他擦刺鼻的松節油時,他雙腿抽搐著,他最怕呵癢,「你想讓我死啊。你這害人精,應該生在中世紀的西班牙。」
「對不起,弄差了五個世紀。不過我不是有意的。好好躺著,我不想讓你死。如果沒有你,誰給我做飯吃?」
「你真自私。」他埋怨道。
但是,當折磨終告結束時,他蜷到被子裡,馬上就酣然入睡了。娜斯佳踮起腳尖走進廚房,她還不想睡覺,她決定先把吃晚飯用過的餐具洗乾淨,再看會兒書。最近幾個星期,她買到了五本讓她感興趣的書,但是哪怕打開其中的一本也沒有時間。她這個捧書夜讀的甜蜜夢想是注定不能實現了。娜斯佳剛洗完餐具,用毛巾擦乾手,讓她事先將鈴聲調到最低限度的電話悄然響了。
「沒打擾你睡覺吧?」話筒傳來科羅特科夫精神飽滿的聲音,他今天值夜班。
「暫時沒有。」
「那就請你聽一個睡前故事吧,好睡得甜蜜些。」
她的心臟由於預感不祥而隱隱作痛。尤拉沒有為無謂瑣事半夜裡打電話的習慣。
「馬爾法小姐被殺害了。是被掐死的。就在加利娜-捷列辛娜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