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家裡沒找到她。她一人獨居,沒有人給他們開門。鄰居們也說不出她在哪兒,什麼時候回來。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是兩年前搬到這座房子裡來的,跟這裡的住戶沒有來往,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甚至沒人知道她在哪兒工作,是幹什麼的。
然而,他們卻在伊琳娜-維塔利耶夫娜跟丈夫康斯坦丁-利萬采夫因為家務而口角正熱鬧的時候找到了他們。夫妻倆毫不掩飾他們對民警局來他們家找他們的不滿,當他們得知為什麼來找他們時,才無話可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翻舊賬。」伊琳娜是一個很任性又很自信的漂亮姑娘,「這裡會有什麼犯罪行為?」
「純屬家事,」丈夫隨聲附和說,「你們無權干預。請你們解釋清楚了再談。」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正在尋找一位婦女,她能夠作為一起嚴重犯罪的見證人。我們有她的照片,也登過尋人啟事,但沒人回應。我們有理由認為,這個不知姓名的女人曾打算出嫁,但未嫁成。我們去找過你母親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她家裡沒人,所以我們決定找你們問一問,她是否曾打算結婚,為什麼婚禮沒辦成?」
「為什麼你們認定那女人就是我母親呢?」
「我們沒這樣認定,只是在尋找所有有過這樣經歷的女人,看看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位婦女。」
「請您把照片給我看看。」伊琳娜要求說,「是呀,是她,」年輕女子還給挪斯佳照片時不知所措地說,「這是張什麼照片?」
「這張照片是在婚姻登記處發生兇殺案時拍的。」娜斯佳解釋說,「我很想知道,您母親在那兒幹什麼來著。莫非是她的一個什麼熟人結婚,她作為客人受到邀請?」
娜斯佳明知不是這麼回事。所有結婚的新婚夫婦都一個個詢問過,沒有人認得這個婦女。
「有可能。」伊琳娜聳聳肩說。
「難道您對母親的事一無所知?」
「我們不常見面……」
娜斯佳好不容易從不願吐露真情的伊琳娜和她丈夫口中詢問出來的那段經歷,簡直糊塗得無恥,殘酷得驚人。
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跟一位各方面都很值得尊敬的規規矩矩的人一起度過了多年十分圓滿的夫妻生活,但是他很久以前得了重病。對於斯維特蘭娜來說,他是一個十分好的丈夫,是伊琳娜的慈父。然而他卻不是一個好情侶。斯韋特蘭娜從35歲起就與夫妻房事無緣。突然,她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康斯坦丁,他比她小14歲。於是她又重新感到自己是一個招人喜歡的迷人女人。這時伊琳娜已長大成人,斯韋特蘭娜完全可以離婚。但生病的丈夫這麼多年與她相伴,如此愛她,對她忠貞不貳……
她非常痛苦,很想跟康斯坦丁一起生活,但又怕拋下丈夫。伊琳娜毫不掩飾對母親鍾情於康斯坦丁的鄙視,因為她和利萬采夫之間年齡差別太大了。
「他不該追你,追我才合適!」她傲慢地說,「你該感到害羞!」
她說到做到,開始對母親的情人大送秋波,公然趾高氣揚地捕捉他回報的微笑和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的丈夫結束了她的痛苦。他不能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一天,他收拾起東西,搬到不久前喪偶鰥居的弟弟家去住了。
很快辦了離婚,於是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開始準備和利萬采夫結婚。
「媽媽,別丟人現眼啦。」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買結婚禮服時,伊琳娜刻薄地對她說。當然,這件禮服不像年輕新娘穿的那樣,沒有長長蓬鬆的裙擺,不帶花褶邊,但也十分名貴華麗。「你這把年紀怎麼能穿白色婚紗?」
「你怎麼這麼殘酷無情?」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哭著說,「你這一點像誰?」
「不是我殘酷無情,」伊琳娜冷冷地回答,「我跟你不同,我頭腦很清醒。你被那個色鬼弄得神魂顛倒了。」
「不許你叫他色鬼!」母親勃然大怒。
「可是你瞧瞧,他看著我垂涎三尺的樣子,」女兒沉著地反駁母親說,「與色鬼沒什麼兩樣。」
舉行婚禮那天,伊琳娜說,要陪新郎新娘去婚姻登記處。斯韋特蘭娜很高興,認為這是女兒尋求和解的表示。從家裡出發前15分鐘才發現,伊琳娜穿著一件豪華漂亮的白色連衣裙。
「伊琳娜,求求你啦,」母親懇求道,「穿件別的什麼衣裳吧。白色連衣裙是新娘穿的。」
「你才該穿件別的什麼衣裳,」伊琳娜毫不退讓地回答,「你看看你自己,48歲了還打扮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笑話!只要你換件衣裳,我就換掉這件連衣裙。」
「可是,伊琳娜……」斯韋特蘭娜不知所措了。
「我說了:要麼咱倆都換,要麼兩個人都穿白色衣服。」
「天哪,你怎麼這麼無恥!」母親哭了起來。
「因為嘛,你是一個老淫婦。」伊琳娜嘲笑地回答。
最後,兩個人都穿著白色連衣裙去了婚姻登記處。說老實話,伊琳娜看起來才像個真正的新娘。當他們走進大廳時,伊琳娜往大鏡子裡看了看,她在美男子利萬采夫身旁,看起來很般配。母親呢,又老又可憐,蹣跚地跟在後面。她倆眼睛在鏡子裡相遇,伊琳娜傲慢地朝母親笑了笑。
過了幾分鐘,斯韋特蘭娜走進女更衣室去整理髮式、化妝。在男女共用的吸煙室裡什麼人也沒有,只有狂熱親吻的一對。起初,她沒認出這對親吻的男女是誰,可仔細一看,一下子驚呆了,緊接著轉身跑出了婚姻登記處。
第二天她找到經紀人,請求盡快把他們那三間大住宅調換成兩套,最好是在城市兩頭,相距越遠越好。調房搬家之前,她住到一個女友那兒,不搭理女兒,也不過問她。伊琳娜嫁給利萬采夫的事當然有人通知了她。她默默地聽完,一句話沒說就放下了聽筒。這段時間裡,她一次也沒給女兒打過電話。
「伊琳娜,請您告訴我,您是否感覺到斯韋特蘭娜有點兒不健康!」娜斯佳小心地問道。
「不健康?」伊琳娜撲味一笑,「她壯得像頭牛。」
「我指的是精神。」
「啊,這個嗎……是的,她能拋棄爸爸,打算嫁給康斯坦丁,精神是不怎麼正常。精神健全的女人是不會這麼幹的。根據這兩年來她跟我一句話也不說來看,她也真是在這件事上認死理了。」
「您怎麼想,斯韋特蘭娜現在可能在哪兒?」
「大概在什麼地方散步吧,現在已是晚上快10點了。她總喜歡長時間散步,特別是晚上太陽落山,天開始變黑的時候。父親因為她喜歡這樣散步,不知添了多少白髮。她常常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回來時已是午夜1點鐘了。我跟父親一直朝窗外觀望,一聽到一點輕輕的沙沙聲就出去迎接她。可她只管自己散步,什麼事兒也沒有似的。是有點兒不正常。」
他們離去時,娜斯佳已站在樓梯間平台上,突然轉過身去問伊琳娜:
「伊琳娜,您是否有時也會感到羞恥?」
娜斯佳蔑視地回頭看了伊琳娜一眼,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他們驅車穿過城市,又來到老阿列科住的那座房子前。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仍然不在家,於是他們決定等她回來。
天已經黑了。他們坐在汽車裡,燈也不亮,怕錯過走近房子的那個女人。她的照片就放在眼前的汽車儀表盤上。他們低聲交談著。
「真是件可怕的事,怎麼會有像伊琳娜這樣的人?」娜斯佳歎氣說。
「你自己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個性特強的人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培養、教育出來的。斯韋特蘭娜做出了什麼教育,就出什麼樣的結果。大概童年嬌生慣養,縱容她任性,容忍她對成年人放肆、蠻橫無禮,後果現在就暴露出來了。」
「真想吃點什麼,也想喝點兒。」
「你坐一會兒,我到拐角跑一趟。我看見那兒有個咖啡館。馬上弄點兒什麼來。」
「謝謝你。」
「先別謝。」
安東從咖啡館買了些硬紙盤裝的熱漢堡包和一大瓶兩公斤裝的「雪碧」。漢堡包挺不好吃,胡椒放得太多了。但是娜斯佳沒留意。她的思緒還在圍繞著斯韋特蘭娜轉,這個女人受到的竟是自己的女兒和自己情人的侮辱與傷害。
「你怎麼想,她會發瘋,開始仇恨所有的新娘嗎?」安東問道。
「當然會。先給他們寫信。然後是殺害她們。而且就在那個地方,在她看見自己的新郎和女兒的那個女更衣室裡。我好像沒對你講過,有人也在發生第二起兇殺案的那個婚姻登記處見過她。」
「可她從哪兒弄到武器的呢?」
「這算什麼問題。現在別說手槍啦,就是手榴彈也能買到,只要有錢。」
「聽我說,咱們是不是漏掉了她?已經半夜12點多了。」
「你沒聽見伊琳娜說過,她喜歡散步到很晚。」
「咱們還是去查看一下,萬一她來了呢?」
「可咱們一直坐在這兒,她走過咱們面前不可能不被發現。大概還在散步吧。」
「要是她到鄰居家去作客,現在已經回家了呢?下一層樓,咱們在這兒看不見。」
「也對,」娜斯佳同意說,「走。」
他們又乘電梯上到阿列克住的第五層,持續地按了一會兒門鈴,沒人回應。於是他們沿樓梯下了半層,坐在窗台上,吸起煙來。
「也許她不在家倒好,」娜斯佳若有所思地說,「未經主人同意23點後闖入住宅,可能碰到不愉快的事。我不敢保證她會張開雙臂迎接你我。在路上或者樓梯上相遇則是另一碼事。我們完全可以走到她跟前,自我介紹一下,提幾個問題。或者不作自我介紹,扯個謊,這樣不會違反法律。」
「你不害怕嗎?她有手槍呀。再說,看樣子,她肯定是個瘋子。」
「當然害怕。可要是怕出事,就一樁案子也破不了。你我得盡力做得仔細、小心,別激她侵犯我們。別說廢話。我們現在還只是把她作為一個見證人,僅此而已。再說,別忘了你們洗印室失竊的事。未必會是她幹的。她很可能還有一個同謀。而且武器很可能就藏在他那兒。因此她本人對我們不構成威脅,只要我們一舉一動都不出差錯。」
樓上一戶人家的大門砰地響了一聲,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輕微的抓撓聲:有人牽著狗下樓來。過了幾秒鐘,在五樓的樓梯平台上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手裡牽著一條黑色的大獵犬。
突然,那狗停下腳步,在阿列科家門前蹲下,吼叫起來。
「弗雷德,咱們走,別裝傻。」主人伸手抓住狗的頸圈,「早晨就在這兒叫個不停,夠了。」
娜斯佳像被燙著似地跳了起來,朝樓上奔去。
「您是說,今天早晨狗走過這個門前也這樣叫過?」
「是啊。好不容易才把它拉開了,老是叫,毛都豎起來了……您看,它又故技重演。走哇,弗雷德,走哇。不早了。」
弗雷德的樣子簡直可怕。毛全豎了起來,齜牙咧嘴,渾身抖個不停。
「像是衝著死人叫,我的天哪。」主人想把這隻大獵犬從地上拉起來,牽下樓去,但未成功。
「看樣子像是沖死人叫。」娜斯佳嘟噥說。
她從包裡取出工作證,給那男人看了看。
「我們可以到您家裡打個電話嗎?得叫民警來。看樣子斯韋特蘭娜像是發生了不幸。」
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拉裡莎渾身哆嗦了一下。折磨他的人回來了。好在他每天上午去上班,只有傍晚、夜裡和早晨折磨她。她已學會趁他不在家的功夫打個盹兒。身子因為老是一個姿勢躺著,已腫了起來,麻木了,只是那些被打痛了的地方才有感覺。她在這兒多久了?兩天?三天?好像是三天。
他走進屋子,臉色像往常一樣蒼白,兩眼射出凶光。
「怎麼樣,拿定主意了嗎?你可得注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現在我只不過是一般的打你,再堅持我可就要用刑拷打了。」
他走到她身旁,從身下抽出便器。這只便器是早上他要整天離開時放的。拉裡莎想:「人的知覺變化真快。第一次用這個便器我羞得要死。過了才兩天,我已毫不在意了,光著身子尿在身下,好像就該這樣似的。」
折磨她的人回到她身旁,揭下貼在她臉上的橡皮膏。這橡皮膏是他上班前貼堵嘴的破布用的。他不想讓拉裡莎喊叫、呼救。他在家的時候,她不會喊叫,不會呼救,不然的話他馬上就會揍她。不過,他揍她的時候,也要給她堵上嘴。
「怎麼樣?你打不打電話?」
「說老實話,我不知道該給誰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好吧,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地從頭到腳打量著她,彷彿是頭一次見到她似的。
「這麼說,你不知道。好吧,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他取出打火機,把火苗送到她袒露的胸前,一直湊近乳頭。拉裡莎嚇得兩眼睜得老大。她估計他現在不會馬上燒痛她,因為他害怕她會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如果遭受毒打,她會忍不住尖叫的。所以,現在只不過是嚇唬嚇唬她。
「我該用什麼發誓呢?」她竭力表現得令人信服一些,「我可想不出我根本不知道的東西。」
「你能,」他冷笑說,「你什麼都能。現在我就證明給你看。」他又往她嘴裡塞了破布,把火湊到她胸前。疼痛難忍,拉裡莎真想昏死過去,那樣倒可以感覺不到疼痛。在此之前他賞賜給她的那些毆打,此刻在她看來簡直是無可厚非的撫愛。她這個小傻瓜,剛才還以為不會更疼痛了,她能忍受住。可那僅僅是開始。這樣的折磨她可不能忍受。
他拿開了打火機,詢問似地看了看她。拉裡莎點了點頭。
「這才是聰明人,」他高興地說,「剛才還說不能。現在就打電話。」
他又從她嘴裡抽出塞著的破布,給她拿了點兒水來。她就著他手裡端的玻璃杯貪婪地喝著,嗆得喘不過氣來。她感覺自己就像殘酷的主人餵養的一條狗似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她終於擠出一句話來。
「我來告訴你。你說,事關五萬美元,所以不能讓民警知道。阿爾秋欣應該到這兒來。只有這樣,那筆保釋金才能保全。明白了嗎?要是他一個人去民警局,被人家查出他曾出逃過,所有的錢就馬上完蛋了。那時候就只能由你們倆去還賬了。」
「如果他跟你一塊兒去,會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錢就丟不了啦?」
「因為只有我知道,該怎麼辦錢才丟不了。說電話號碼,我來撥。」
拉裡莎告訴他一個人的電話號碼,謝爾蓋就是乘他的汽車離開莫斯科的。
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死了大約兩晝夜。朝嘴裡開了一槍,顱骨打得粉碎。一支7.62毫米的「TT」手槍扔在一旁。民警局工作人員在桌上發現了一張字條:「我無法再忍受,原諒我。」娜斯佳看見,是跟新娘們收到的恐嚇信上一樣的印刷體字母。
「典型的自殺。」偵技專家奧列格-祖博夫皺著眉頭嘟噥了一句,他正同值班員一起檢查案發現場。
從偵查小組抵達時算起,過了三個多小時。已經是深夜了,馬上就要天明,對那些不睡覺的人來說,這時是最難熬的時刻。黎明前顯得更黑暗。已是丑時1時分。
1丑時,夜裡一點至三點。——譯者注
她默不作聲地坐在房子一角觀察著。阿列科身穿黑色絲綢連衣裙,躺在長沙發上。從她躺的姿勢判斷,開槍那一刻她靠著沙發背坐著。長沙發的淺色布面上滿是污血,連衣裙上也有很多血漬,不過在黑色的料子上不明顯。現在在查看屍體。娜斯佳看見這個50歲的女人身上穿著極精緻的名貴內衣,好像是全新的。甚至不用手觸摸頭髮就可以知道,她的頭髮死前不久剛洗得乾乾淨淨,仔細做過髮型。兩隻手上指甲都修整過,指甲油未磨損、未脫落,好像也是死前不久塗的。這女人在決定離開人世前做了一切該做的事,以便在陰曹地府仍然是個女人。
娜斯佳環顧四周,看見屋裡一切井然有序,乾乾淨淨,要不是自殺後過了這麼多時間,傢俱上落了薄薄一層灰塵,定會光潔得閃閃發亮。偵查人員打開了一本放在桌上的皮面信箋夾,娜斯佳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信封。跟那些寄恐嚇信的信封一模一樣。
謝盧亞諾夫一厘米一厘米地查看傢俱的後背,手指靈巧地一件件翻檢衣服、餐具。
「薩沙,」他喊偵查員,「到這兒來。我找到了。」
偵查員和偵技專家祖博夫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從一摞毛巾下面取出一個包在一塊布裡面的消音器和一盒子彈。這令兩個在現場的見證人、那位牽著獵犬弗雷德去散步的男子和他妻子感到不勝驚訝。
「真難以想像,」女人小聲說道,「她那麼溫和,不聲不響,獨來獨往。我總覺得她有點兒失魂落魄。果然出事了……」
科羅特科夫從廚房裡走出來,兩眼紅腫,人也消瘦了。
「娜斯佳,到這兒來。幫幫我。」
娜斯佳踮著腳,努力不踩著放在地上的儀器、工具和試劑,走進廚房。
「找到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得清理一下垃圾桶。」
他們從水池下面拖出一隻裝有半桶東西的紅色塑料桶,在地上鋪了一塊聚乙烯薄膜,把桶裡裝的東西倒在了上面。
「哎,你們倆,真能自力更生。」娜斯佳耳朵上方響起了祖博夫那愛嘮叨的聲音,「拿鑷子。這不是在你們家裡,不能什麼都用手抓,明白嗎?」
他們對他這番無禮的話毫不見怪。奧列格的性格早為大家熟知,人們對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們正好得忙到早晨6點,」科羅特科夫在那堆垃圾前蹲下來說道,「那時很可能地鐵就開始運行了。我是乘私人汽車來這兒的,現金全花光了。這裡最近的一個地鐵站是什麼站?」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是怎麼來這兒的?」
「坐捨夫佐夫的車。他送我來的。」
「是嗎?他到哪兒去了?怎麼我在這兒沒見著他?」
「你們來之前,我就打發他回家去了,不讓他在這兒晃來晃去。已經轉不過身來了,都要踩著腳後跟了。再說,我知道薩沙不能容忍出事現場有閒人。」
「那你怎麼回家呢?挺老遠的,又下著雨。」
「沒事兒,我又不是糖做的,化不了。」
她從垃圾裡抽出兩隻帶小圓孔的珵亮的標籤,仔細端詳起來。
「我猜中了。她身上穿的內衣是新的,剛從商店買的。值很多錢。真難以想像,女兒和情人的事給她精神上造成這麼強烈的打擊。買了新內衣,修了指甲,做了髮型,這一切都是為了死後人們能夠說:『多好的女人呀』」。
他們聚精會神地在垃圾堆裡翻檢著,但是再沒找到什麼使他們感興趣的東西。既沒有撕碎的信件,也沒有寫著地址和電話號碼的字條,更沒有能夠證明曾有人來斯韋特蘭娜家作過客的煙頭。
窗外天色已亮,娜斯佳感覺疲倦得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覺得彷彿有人給她手臂上腿上都掛上了一普特重的啞鈴,這些啞鈴她現在要帶著,直到累死。
關於阿列科可能有一個同謀的想法使她久久不得平靜。是的,刺殺兩位年輕新娘的武器藏在她家,可是,撬開洗印室的門,偷走底片這事她就未必能辦得到了。娜斯佳不知道為什麼對此堅信不移,一分鐘也沒懷疑過。再說,她得得到有關打算結婚的姑娘和婦女的信息呀。
「尤拉,咱們得審查一下各個婚姻登記處的所有工作人員,」她疲憊地說,「找一個相當年輕、從事體育運動、性格怪僻、個人生活不順利的女人。斯韋特蘭娜應該有一個幫手。她一個人幹不了這麼多事。」
「這跟體育運動有什麼相干?」科羅特科夫感到奇怪,「婚姻登記處的女工作人員可能性格怪僻,個人生活不順利,這我可以理解,可體育運動從何談起?她又不是順落水管爬進洗印室去的。」
「她應具有運動員的特性,善於集中精力、全神貫注,精確設計每一個動作,遇到需要做出應急反應的情勢時,能夠按預定計劃迅速行動。你設想一下,一個賽跑運動員:起跑前他腦子裡應該有一個精確的計劃,前幾十米怎麼跑、中間怎麼跑、什麼時候開始衝刺。而且這一切只有二三十秒的時間,看台上的人都望著你,電視裡有佔全世界一半入口的人看著你,還有周圍吹口哨、大聲喊叫的人群,這幾十秒鐘能決定許多事情。應該具有一種特殊的神經系統,才能用偷配的鑰匙打開鎖,瞅準沒人發現的一瞬間在並不熟悉的房間裡找到所需的底片,並悄然離去。這樣的任務正是需要一個當過運動員的女人來完成。」
「好吧,那就找吧。」科羅特科夫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走到前廳,叫住了偵技專家。
「奧列格,冰箱上的痕跡查看過了嗎?」
「沒請示過你。」祖博夫陰沉著臉嘟噥說。
「可以打開嗎?」
「開吧。要是找到什麼,千萬別用手摸,叫我來。」
尤拉打開冰箱,開始檢查食品架。
「你想在那兒找到什麼?」娜斯佳問道。她動也不想動,彷彿粘到凳子上了似的。
「不知道,」科羅特科夫回答說,「只是看看而已。」
「好吧,你就說說都看見了什麼。」
「一盒小灌腸,切爾基佐夫肉聯廠出品,未啟封。生薰臘腸,切成薄片,盒裝。乾酪,也切成片,盒裝。聽我說,我從沒見過這種乾酪,」他從打開的冰箱門後朝外看了一眼,「有大窟窿。」
「達姆塔列爾。」娜斯佳閉著雙眼,兩手撐著下巴坐在那兒提示說。
「你又沒看見……」
「我聽見了。達姆塔列爾乾酪上有大窟窿。往下說。」
「一罐沙拉子油,打開過。一瓶番茄沙司,也開過,還剩下三分之一。黃油,新西蘭產,銀白色包裝,半包。還有雞蛋,一、二、三、四……九個。西紅柿,三隻。四根黃瓜。一小盤什麼沙拉,看樣子像是鱈魚肝……你幹嗎跳了起來!」
娜斯佳猛地一起身,把凳子咕咚一聲碰倒在地上。
「沙拉在哪兒?給我看。」
「就在這兒。」
尤拉伸手遞過一隻不大的水晶玻璃冷拌菜盤兒。盤子裡盛著的黃色東西整整齊齊地擺成一小堆,上面裝飾著一小圈西紅柿和香芹菜的莖葉。
「你們那兒出了什麼事兒?」傳來了偵查員的聲音,「傢俱為什麼倒了?」
「對不起,薩沙,是我站起來時不小心碰倒的。」娜斯佳不好意思地說。
偵查員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重回房間去了。娜斯佳走到潔白髮亮的灶台前,灶台上除了一隻帶叫哨的紅色水壺外什麼也沒有。她打開烤箱。白色烤盤上放著四塊肉,已經干了,是加乾酪和沙拉子油一起烤制的。她慢慢直起了身子。
「尤拉,她不是開槍自殺的。」
「你說什麼?」科羅特科夫猛地轉過身來問道。
「不是自殺,是他殺。」
她剛跨進家門,就聽到了電話鈴聲。打電話的是嚇得要死的奇斯佳科夫。
「天哪,娜斯佳,我怎麼也找不到你。你怎麼沒在家裡過夜?到哪兒去啦?」
「請原諒,廖沙。我沒來得及通知你。後來耽擱了,忙得暈頭轉向……我們找到了婚姻登記處的那個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你記得嗎?」
「記得。那女人怎麼樣?」
「死了。我們一整夜呆在她住的房子裡。」
「可憐的人。」廖沙同情地說,「躺下睡覺吧,我很快回來。」
她沖了個淋浴,躺到床上便像死人一樣睡熟了。第二天,中午之後過了很久才醒過來。從廚房裡傳來的聲音知道,丈夫回來了。她喝完咖啡,便開始收拾電腦輸出名單的長長紙條。這些紙條鋪在她房間地板上已經好幾天了,再也用不著了。她終於找到了那個女人。可惜,太晚了。
廖沙在埋頭工作。娜斯佳舒舒服服地坐在窗邊圈椅上,拿起婚姻登記處拍的那張斯韋特蘭娜的照片來。她仔細觀看她那張臉,那雙暗淡無光、躲躲閃閃的眼睛,那件雅致的黑色女短衫。不知什麼東西使她不安,這張照片上有點什麼不對頭……
謝盧亞諾夫打來電話,他一早便到已故的阿列科工作過的一個事務所去搜集情況了。原來,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更換住處的同時,也更換了工作地點。顯然,原來工作的地方有太多人知道她和利萬采夫的浪漫史。在新的工作地點她沒跟任何人接近,只忠於職守,默默完成自己的職責,準時上下班,從不請假,也不遲到。總穿著黑色服裝,顯得優美雅致卻難以接近。誰也不瞭解她的事。之所以她沒去上班也沒人找她,是因為現在她正在休假。
原來工作的地方,人們記得她,那兒有她的許多女友,她們很瞭解她的事。她曾要出嫁,然而在最後一瞬出了什麼岔子……婚禮未能舉行的第二天,斯韋特蘭娜彷彿變了一個人。她早晨來上班,遞上一份退職申請。但在找到代替她的人選之前,她得再干兩個星期。她一句話沒說,點點頭便走了。過了兩小時又回來了,又是一言不發地把一張病假證明放到主任桌上,便出去了。一連兩個星期誰也沒見過她。後來她來了,冷漠卻很幹練地把工作移交給新的工作人員,收拾起多年來她工作台中積存起來的各種零星雜物,放進包裡,便走了,這一次是一去不復返,甚至沒同任何人告別。她的女友曾試過打電話給她,從她原來那所住房的新住戶那裡打聽到了她的電話號碼,但是阿列科談話很冷淡,並請她們不要再打擾她。女友們生氣了,就沒再打過電話。
快到傍晚的時候,安東來電話告訴說,在汽車裡找到了挪斯佳的打火機。他問道:
「你大概一直在找打火機,是吧?」
「找到了就好,」她高興地說,「那是丈夫送的禮物。」
「過一小時我就送過來,反正我有事兒要到你們那個地區去……」
娜斯佳頭疼得厲害起來,不得不吃了兩片止疼片,但疼痛並未停止。
「你該到戶外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奇斯佳科夫不容置疑地說,憐憫地望著她那張蒼白的臉和黑眼圈,「走,我領你散散步去。」
「你工作吧,廖沙,我一個人去。在房子附近的長凳上坐一會兒,等等安東,他要來。昨天我把打火機忘在他車裡了。他這就送來。」
「你把他當成侍候公主的忠實隨從了?」阿列克謝笑了笑,「當心,娜斯佳,舉止輕佻招致不快。」
「什麼不快?」
她低下頭去系旅遊鞋帶。
「就算你沒愛上他,他要是愛上你,你怎麼辦?」
「廖沙,他不可能愛上我。對我只能或者愛,或者忍耐。沒有第三條路。只有你才會愛我這個又笨又不漂亮的女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別說了,」她不屑一顧地擺擺手,親切地擁抱了他一下,「除了你,別人都不會。你這種稀有人種,世上不會再有了。好了,我走了。」
她扣好外衣,打開門。
「要是有人給我來電話,告訴他我過一小時准回來。要是有什麼急事,我就在樓下,離接最多不超過十米。」
娜斯佳下了樓,坐在長凳上。在室外新鮮空氣裡果然感覺好些。頭痛減輕了,馬上就想吸煙。娜斯佳看看時間,自言自語說:「再忍十分鐘看看。」為了不去想香煙,她開始回憶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圖爾賓娜的事。很想知道,她的擔心到底有多少根據?可惜,自己對遺傳學瞭解的太少,應該讀讀專業書籍,學點兒知識,工作上會用得著的。總之,學學生物挺不錯。中學時她對這門課程馬馬虎虎,剛夠課堂上回答提問用的。現在幾乎什麼也不記得了……她怎麼又突然想起生物了?真有種說不出的不快。
十分鐘過去了,她決定再忍耐十分鐘。頭痛大概是因為吸煙太多。應該給身體一個機會休息休息。她剛才想到什麼地方來著?噢,生物。中學裡她學了些什麼?先是自然,後來是植物、動物、解剖學和普通生物學。真可惜,這麼多課程,學到的知識卻等於零。關於解剖學她還記得什麼?染色體……大概僅此而已。這麼大一個題目,在記憶裡只留下了一個術語。真是可憐。植物學還記得什麼?花冠、雌蕊、雄蕊、果柄。也不多。天哪!為什麼我想起這些感到這麼不愉快?自尊心在作怪嗎?
也許她能再忍耐五分鐘,頭痛明顯減輕了,不要去刺激,香煙只能壞事。
她終於忍耐到安東那輛黃色汽車在她身旁停下來的時候。
「迎接我嗎?」
「呼吸新鮮空氣。」娜斯佳突然想起奇斯佳科夫關於安東的感情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因此小心地回答說。當然,任何跡象也沒有,不過見鬼的事兒還少嗎……但願別發生這種事。
「你在想什麼?」他邊問邊把奇斯佳科夫在她生日時送的那只名貴的打火機遞給她。
「遺傳學。」
「遺傳學?你沒生病吧?」
「沒有,」她笑了起來,「我在想遺傳性,在想,孩子在多大程度上像或者不像他們的父母。你見過我弟弟,是吧?」
「亞歷山大?是的,記得。他到過婚姻登記處。」
「我和他同父異母。可我們都像父親。不過,他也好,我也好,在選擇職業上都沒有步父母的後塵。有趣,是吧?」
「我正好相反,我長得一點兒也不像父親,當然,也不像母親,卻繼承了他們的職業。」
「你父親是攝影記者嗎?」娜斯佳感到驚訝。
「父親不是,母親是。不是攝影記者,而是攝影藝術家,並且相當有名。她前不久在電影中心舉辦了一個攝影展。」
「等一等,你母親是阿拉-莫斯潘諾娃?」
出於驚訝,娜斯佳甚至忘記了戒煙的堅定決心,伸手到口袋裡掏著香煙。
「瞧,我洩露了家庭秘密,」捨夫佑夫大笑起來,「我媽媽看起來很漂亮,誰也不會想到,她有這樣一個笨頭笨腦的兒子。」
「那你的姓呢?是父親的姓?」
「當然。媽媽開始搞新聞工作,出嫁時她的名字已相當有名氣了,所以就沒改姓。是她讓我愛上了攝影,因此,我從小走的就是前人踏出來的筆直的大路,從未拐過彎。你呢?」
「我拐過,」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開始,我學的是數學,後來突然一下子鑽進了法律裡,經受不住繼父桂冠的誘感,繼父一生都在民警局工作。」
她看了一眼手錶:從家裡出來已經超過了40分鐘。
「謝謝你,安東。我走了,我答應過一小時回去的,阿列克謝大概等急了。」
「祝你幸福!」
他愉快地揮揮手,坐進汽車裡。
「媽媽讓我愛上了攝影……我從小走的就是前人趟出來的筆直的大路,從未拐過彎……」
「我兒子也曾想進民警局工作。當時他沒能考到你們那兒去工作,對他來說是多麼不幸的事啊。他那時非常難過……」
「從未拐過彎……」
「多麼不幸……」
他倆之中有一個人說了謊。要麼是阿拉-莫斯潘諾娃,要麼是她兒子。是誰,又是為什麼呢?
就像一些事物的突發性變化那樣,有時一場無意的談話會導致完全無法預料的後果。
娜斯佳又抓起那張斯韋特蘭娜-阿列科的照片。現在她已確知,照片上到底是什麼東西刺眼了。照片的背景是一扇窗戶,透過這扇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那座房子。那座房子陽台上養著一些花。正是這些花娜斯佳非常不喜歡。
她取出百科詞典,迅速找到了所需的那一頁,上面有彩色插圖。
……茄科。莖高40-150厘米。葉大而寬,呈橢圓形。花白色,帶有管狀或漏斗狀合瓣花冠,由長形管及漏斗形或星形卷邊構成。花味芬芳,晚間或陰天時開放。某些品種開洋紅色花朵,適宜北向或西北向陽台栽植的珍貴植物。性喜在陰影遮蔽處生長、開花。陽台栽培宜選植株低矮的品種。
晚間或陰天開花,真有意思。5月13日的兇殺發生在中午12點,天氣晴朗,溫暖而有陽光,可照片上看得很清楚的花朵卻完全開放了。這是怎麼回事?是大自然的失誤?要不,是攝影師把一張在別的時間拍的照片塞進那一包刺殺發生後馬上拍的照片裡,蓄意製造的錯誤?
不,這不可能……安東跟這有什麼相干?真是胡鬧。
可腦子裡不斷湧現出一些安東說過的隻言片語,他總是纏著要幫忙。正是他讓娜斯佳注意到了阿列科這個名字。當她準備把利萬采夫和阿列科遞交申請和登記結婚之間拖延的時間歸結為某種家庭的原因時,又是安東堅持要把一切再檢查一遍,並發現了兩個同姓不同名的阿列科。他非常希望娜斯佳發現這一點,生怕她注意不到。他竭力把尋找那個孤獨的、被拋棄的女人的全過程置於他的控制之下。
而且他也有可能從洗印室偷出他自己的底片,假裝被盜。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了不使底片落人民警手裡。因為,在婚姻登記處拍攝的底片裡,沒有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的鏡頭。
現在需要弄清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他有無可能搞到新娘的地址。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他幹這些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