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盧亞諾夫離婚後留下的那套房子很大,無人照料。妻子沒和他分住房,因為從一開始她便知道,自己未來的丈夫是沃羅涅日市一個相當大的人物,住房條件十分好。尼古拉給自己選了一個活動範圍:一個大房間和一個廚房,把那裡整理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其餘的兩個房間和那間寬敞的前廳於脆撒手不管。尤拉-科羅特科夫常到他這兒來。尤拉和妻子、兒子,還有癱瘓了的岳母居住在一套兩間的小住宅裡。在謝盧亞諾夫寬敞而闊氣的住宅裡安安靜靜地待上幾個小時,科羅特科夫的心情會愉快起來,可以稍微恢復恢復精力。妻子常常為了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吵大鬧,逼得頗有耐心的科羅特科夫不得不砰地一聲關上門,飛快地逃離家門。遇上這種夜晚,他反倒認為是最大的幸事。每逢遇到這種情況,他便快步跑到地鐵車站,50分鐘後便走進同事兼好友那所寧靜的住所。雖說沒人收拾,腳下灰塵一團一團的,空氣稍一流動便滾來滾去,牆上有的地方壁紙已脫落,掛了下來,但卻是一個安寧、可靠的住處。謝盧亞諾夫家是尤拉唯一可以美美睡一覺的地方。這也許還因為每當冬季的嚴寒一過,尼古拉便經常敞開所有的窗戶,因而家裡的空氣總是新鮮涼爽的,而科羅特科夫家裡因為害怕癱瘓的岳母得肺炎,氣窗一晝夜只打開15分鐘。家裡有癱瘓病人的人都十分熟悉那股子濃重的藥味。尿味和屋裡到處晾掛著的潮濕的內衣。床單的氣味。尤拉在自己家裡每早起床腦袋都是沉甸甸的,總覺得睡不夠,心情不好。
今天尤拉運氣不錯。早晨他準備去上班時,妻子照例又一次疑心重重地間他,星期六打算上哪兒去。令人驚異的是,最近四年來尤拉沒有一個星期六在家裡待過,不過每次他準備去上班時,總是聽到妻子疑心重重地這樣問他,想聽到從他那簡短禮貌的回答中得出的公正推論。妻子從昨天起心情就非常不好,因此讓她說出放他去謝盧亞諾夫家過夜那句他渴望聽到的話是不必費很大力氣的。在謝盧亞諾夫家那問空房間敞開的窗前的長沙發上過夜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妻子的話說得越粗野。越難聽,尤拉就越有理由「生氣」。
「我預感到,要是我死了不再打擾你,你就高興了,」他一邊冷冰冰他說著,一邊打開大門,抓起挎包挎到肩上,「我到辦公室或者到尼古拉家去過夜。我不打攪你,你好好休息休息。也許你終究會明白,不該沒完沒了老是瞧不起人。」
星期六這一天是在奔忙中度過的。尼古拉接待了馬拉特-拉特捨夫,分析他的不在現場證明。尤拉這一天用一部分時間來調查卡佳-戈洛瓦諾娃,因為他不喜歡卡佳的舉止,覺得很可疑。當然,要說她一個人完成了兩個如此複雜且早有預謀的刺殺是不大令人信服的,但她完全可能是一個策劃者。真想知道,是跟誰一起幹的?跟埃利婭的父母?跟圖爾賓的母親?還是跟馬拉特-拉特捨夫甩了的情人?
另一部分時間用於研究那個奇怪的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圖爾賓娜。她70多歲上突然心血來潮喜歡搬起家來。
當然,星期六可不是進行這種歷史性研究的最好日子,因為五月份到別墅去的季節開始了,想在家裡找到什麼人可不太容易。但他還是有了一些想法。
他們倆半路相遇,一起回到謝盧亞諾夫家。順路走進一家大型超級市場,買了一大堆食品。當然,主要是科羅特科夫買的。他每次到朋友家來過夜總是這樣。起初尼古拉還想扮演一下慇勤好客的主人的角色,給科羅特科夫做晚飯,可是尤拉很快就讓謝盧亞諾夫這個烹調新手勉為其難了。
「尼古拉,家裡給我做的飯食我連看都不想看。倒不是老婆手藝不好,做的不好吃,只是我家有四張嘴巴,靠兩個人不多的工資過活,所以她不得不節省著過。當然啦,要是我的話,用這點兒錢也可以吃得好一點兒,可是我能說不合她心意的話嗎?不管你說什麼,她總是一個回答:等你掙得像伊萬諾夫、彼得羅夫或者西多羅夫那麼多的時候再回家來吩咐我。我能對她說什麼呢?說這不是我的過錯,因為我年青時代讀法學專業,在民警局裡工作名聲好、受人尊敬,而攻讀民法、經濟法和財政法,那個時候只意味著能在企業裡混個法律顧問的差使、枯燥單調地苟且偷生?說20年前我選擇報考哪所高校時,根本無法預料,今天一切都正好翻了個個兒?說20年前金融家、經濟學家、計劃工作者、會計師、民法專家,說得客氣點兒,沒人看得上眼,可是今天,人家成了生活的主人,成了百萬富翁,而我們,這些民族的驕傲、社會的精華,卻被拋到一邊,橫遭污辱?尼古拉,簡單說吧,只要你讓我到你家來睡覺,我就自己動手。我做的飯味道好極了。」
這使謝盧亞諾夫十分滿意。
他們買了些調味汁、調料、蔬菜,每樣一兩份兒,裝了滿滿幾網兜,快步朝尼古拉家走去。這些調味汁、佐料、蔬菜的名稱,謝盧亞諾夫從未聽說過,更不知道該怎麼使用,跟什麼東西一塊兒做了吃。
「你那包裡是什麼東西這麼香?」個頭兒不高的謝盧亞諾夫問道。他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望著高大的科羅特科夫,嚥著飢餓的口水。
「不告訴你,」尤拉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對尤拉來說,最大的快樂是讓尼古拉因猜不出而難受。他從來不事先說,打算用什麼東西做什麼。但是每次都做得好吃極了。
「科羅特科夫,你這個壞蛋。」尼古拉生氣了,「你知道,我什麼都能忍受,就是好奇心得不到滿足這一點我忍受不了。快告訴我,是什麼這麼香?說呀!醋漬蒜頭?」
「不是。」
「熊蔥?」
「也不是。尼古拉,別問了。」科羅特科夫哈哈大笑。「過一個鐘頭你就知道了。」
「真見鬼!」尼古拉被激怒了,「一個鐘頭後我會因飢餓、好奇而死的。」
「你要是表現得好,我就放你進廚房看看烹調大師是怎麼工作的。」科羅特科夫答應說。
他們進了廚房。尤拉扎上一條圍裙,動手洗菜切菜,謝盧亞諾夫則在面前擺滿一張張記著筆記的紙片。
「簡單地說,拉特捨夫供認,兇案發生時他在昆采沃婚姻登記處。」他向尤拉簡要地講述了他和馬拉特及其女友葉梅利揚采娃的長時間談話。
「那麼是誰看見他的汽車了?」科羅特科夫一面切著圓蔥絲一面用手背擦著眼淚問道。
「老實說,誰也沒看見。那是我虛張聲勢詐出來的。」尼古拉坦白說。
「怎麼,毫無顧忌地詐他?」
「不,不完全是。有一輛綠色汽車,這是真的。有個人看見了。當然,牌號是我發揮了想像力。」
「發現汽車的是什麼人?」
「是個小伙子,在鄰近建築工地的起重機上幹活。他坐在高處,看得遠。我頭一件事便是跑去找那些建築工,幸好他們星期六也工作。起重機司機說,婚姻登記處所在的那個廣場從他工作的地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老是朝那兒張望,因為他自己很快也要結婚了。他回憶起,那輛綠色小汽車駛離婚姻登記處,高速駛過廣場大約是在1點剛過。」
「算你運氣好。」科羅特科夫點頭讚許說,「那麼,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跟你商量商量。」尼古拉微微一笑,「拉特捨夫除了到過婚姻登記處之外,我還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指控他。我跟偵查員談過,他斷然拒絕搜查拉特捨夫的住宅尋找手槍。」
「他是對的。已經過了一個星期,要是手槍至今還藏在他那兒,那麼它一定還會在那兒,什麼時候搜查也不晚。要是他已經把槍扔掉了,那麼搜查就更沒有意義了。現在只好使用一些小的花招兒了,採取根本性措施已為時過晚。說到底,想破壞巴爾托什和圖爾賓婚禮的人太多了,其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進行兇殺。只不過在那兒發現了馬拉特,其他人幸運,沒人認出他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沒去過那兒。也許是那個戈諾瓦諾娃,要麼就是圖爾賓娜老太太,還有可能是巴爾托什太太本人。她殺了人,把婚姻登記處的工作搞得亂作一團,把手槍塞給一個什麼人,比方說塞給卡佳。卡佳那時候正在不遠的地方,不想被新娘看見。馬拉特在婚姻登記處旁等著卡佳,她很快乘馬拉特的汽車走了。再沒有什麼別的了。所以,要麼搜查所有人的住宅,要麼不露聲色,暗地裡行動。」
「對,對,一點兒不錯,」謝盧亞諾夫接過話茬,「他正是這麼說的。順便說一句,我沒發現拉特捨夫和婚姻登記處工作人員有任何聯繫。所以,如果你我把他作為主要嫌疑人,那麼首先應該調查這件事。你那兒有什麼新發現?」
「我在調查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科羅特科夫憂鬱地歎了口氣,「真是個令人不解的人。聽聽我都打聽到了些什麼吧。她生於1925年,一個著名建築師的家裡。家庭生活富裕,她是在父母的愛撫中長大的。後考入醫學院,當了一名耳鼻喉科醫生。未婚。她父親死於1956年,母親死於1963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住在一套擺滿書籍、繪畫和古董的寬大豪華住宅裡。1968年她生了一個兒子叫瓦列裡,可誰也不知道是跟什麼人生的。她有兩個十分要好的女友,她們可能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可是兩個人都死了,一個死於去年,另一個四年前就死去了。她以前的鄰居、同事自然都不知道,她自己不說,他們也不便於問。就這樣直到1985年,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便一直住在她那幢古舊而珍貴的住宅裡,把瓦列裡撫養大。後來她卻突然像瘋了似的,開始從一所住宅搬到另一所住宅,而且每搬一個住宅總比原先的那個要小些、要差些。」
「換個小點兒、差點兒的房子,為了拿補差費?」謝盧亞諾夫猜測說。
「很像是這麼回事。」尤拉點了點頭,「這樣的話就自然會產生一個問題:要錢幹什麼?如果說,第一次搬家時瓦列裡17歲,那麼可以推測,錢可能是用作一筆巨大的賄賂,為的是讓兒子不參軍或者送他上大學。可話又說回來,這兩件事實際上是一回事兒。」
「等一等,可那時她已經60歲了,她兒子不可能參什麼軍,他是年邁母親的獨生子,應該免服兵役。」
「哎喲,我怎麼把這條規定給忘了,」科羅特科夫深感遺憾地皺了皺眉,「這麼說,我說了這麼半天都白說了,還得從頭開始。她1985年突然需要錢,有什麼急用?而且數額這麼大。」
「也許她想避開什麼人,換個地方住。你記不記得她第一次搬到哪兒?」
「我短外衣上面口袋裡有一個活頁本,勞駕給我拿過來。那上面記著呢。」
尼古拉取來短外衣,當著科羅特科夫的面掏出那份兩天前他給他留在辦公室桌上的情況資料記錄。
「真怪,」他聳了聳肩,「她在那幢房子裡住了60年,可突然搬到緊挨著的那條街上。」
「真的?」科羅特科夫放下手中那把不時攪拌幾下煎鍋裡炒的圓蔥的廚刀,兩眼直盯著謝盧亞諾夫。
「你有把握,她新搬的住處就在緊挨著的那條街上嗎?」他又問了一遍。
「是的,沒錯兒,正常走路只相距三分鐘路。你要是不信,咱們這就去,我指給你看。」
尼古拉-謝盧亞諾夫對莫斯科瞭如指掌。因此,他的話完全可以相信。
「這麼說,她不是隱藏起來。」尤拉一邊用舌頭舔著粘在刀刃上的金黃色圓蔥碎塊,一邊深思地嘟囔道,「尼古拉,這麼說,還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免除兒子的兵役,也不是為了他上大學。那麼莫非瓦列裡犯了什麼罪要花錢打發受害人或者向偵查員行賄?」
他們沉默了幾分鐘,因為科羅特科夫開始進入一道十分精細、需要全神貫注的操作程序——製作滷汁。謝盧亞諾夫家裡沒有量杯,各種拼料只好憑眼力大約估摸著量。這種時刻是不能談任何閒話的。
調配好滷汁後,尤拉把切得整整齊齊、事先拍松的肉放了進去,記下時間。
「塔吉克式煎肉排要浸漬45分鐘,不多不少。」他說,「這是咱們的第二道熱菜。第一道過十分鐘就好。」
「第一道是什麼菜?」尼古拉急不可耐地問道。
「用十種不同蔬菜做的辣汁菜丁。別怕,你會喜歡的,挺好吃。好吧,咱們再回過頭來談談我們那位老太太。錢的問題暫時不談,來看看今天她都幹些什麼。第一,她不讓她兒子娶埃利婭-巴爾托什,而且拒絕做出任何通情達理的解釋;第二,她不知為什麼到很遠的郊區柳別爾齊去跟一個兩次被判刑的醉鬼帕沙-斯米季延科來往。」
「跟誰?跟什麼人?!」謝盧亞諾夫突然問道,由於出乎意料,他把煙灰沒磕到煙灰缸裡,而是磕進了盛礦泉水的玻璃杯裡,「跟帕沙-斯米季延科?」
「是呀,你認得他?」
「唉,尤拉,你怎麼忘了?你自己也認得他。你不可能不記得他。1980年傳我們大家去作證,因為我們大家都認得他。想起來了嗎?」
「咳,真見鬼!」
科羅特科夫笨重地跌坐到椅子上,雙手在圍裙上擦著。
「這麼說,就是那個傢伙?」
「是啊,是那個斯米季延科。」
「我怎麼把他的姓給忘了,真是的!不錯,我想起來了,帕沙-斯米季延科。上帝啊!是那個下流坯!」他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我一想起他,就感到噁心。這個十惡不赦的傢伙跟那位領退休金的醫生、著名建築師的女兒能有什麼關係?」
「僱傭?」尼古拉猜測道,「她雇他破壞兒子的婚禮?」
「有可能。不過她幹嗎要破壞兒子的婚禮呢?為什麼她這麼不願意兒子娶埃利婭?不過,如果斯米季延科真是個酒鬼,那麼從他口裡套出實情倒是不用花大力氣的事兒。明天一早我就去請他喝伏特加酒。」
「我跟你一塊兒去。」謝盧亞諾夫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麼?」尤拉感到奇怪,「我一個人能對付得了,多此一舉。」
「好奇心唄!」尼古拉笑著說,「想看看帕沙,好多年沒見他了。」
「好吧,」科羅特科夫同意了,「咱們一塊兒去。」
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兩個人喝了一瓶伏特加,科羅特科夫只喝了三分之一。然後他們在廚房裡又坐了很久,這一個星期忙忙碌碌,有很多話來不及痛痛快快說個夠。尼古拉想念孩子,一想起那個背叛自己的妻子就恨得要死。尤拉訴苦說他不能拋下他的妻子利裡婭,讓她一個人照顧兒子和癱瘓的母親。他們當然也談了被刺殺的兩位新娘,婚禮前夕收到同樣的匿名信的兩位新娘,那樁案子實在是稀奇古怪、頭緒紛繁。
「可惜娜斯佳在休婚假!否則她是會理出頭緒來的……」
星期天,娜斯佳-卡緬斯卡妞原本指望從容不迫、懶洋洋地度過,不料卻一下子緊張忙碌起來。先是她母親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打電話來。本來娜斯佳和阿列克謝今天該到母親和娜斯佳的繼父家裡去吃午飯,但是來電話說,計劃變了。列昂尼德-彼得羅維奇被緊急召去工作單位——法學院,他在那裡教犯罪偵查學。學院一位領導猝然去世,得安排葬禮及葬禮後的酬客宴,可因為趕上星期天,什麼人也找不到。
「娜斯佳,你爸爸馬上得走,看樣子晚上才能回來,咱們得另作安排。」母親說道,「讓他把我送到你家,晚上等他辦完事兒再接我回去。咱們玩一玩兒,說說悄悄話兒,你們星期二或者星期三再到我這兒來。」
「當然,媽媽。」
母親突然要來家裡,意味著娜斯佳原來打算的半天安安靜靜搞翻譯的計劃全泡湯了。得整理房間、用吸塵器除塵、把隨手亂放的東西擺好、上商店買食品、做飯。這一切都不會使娜斯佳得到快樂。但她不想拒絕與母親見面。
她正忙活著收拾房間,安東-捨夫佐夫打來了電話。
「阿納斯塔西姬-帕夫洛夫娜,看在上帝的面上,請原諒我。我知道,我這樣做有點兒不得體,但主編掐著我們的脖子逼我們這樣做。」
「出什麼事了?」她沒明白。
「您還記得嗎,我跟您說過採訪的事,請您給我們報紙發表一次談話,我們給您刊登那個女人的照片。」
「記得。怎麼啦?」
「是這樣,照片我們刊登在昨天的報上。主編吩咐在照片和尋人啟事下面加上一段文字:『與尋找這位婦女有關的那件血腥兇殺案有關的細節,本報將於星期一出版的下一期作詳細報導。請看本報記者對目擊者的採訪。』從商業角度我是很理解主編的做法的,有這樣一個預告,他就能以三倍的價格出售明天的廣告版面。」
「有道理。」她同意說,「那麼問題在哪兒?」
「問題在於,要是採訪報道明天刊登,那麼現在就得進行採訪。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您有自己的安排,不過……」
「真拿您沒辦法。」她歎了一口氣,「那咱們來商量商量。不過有一點,我是哪兒也不能去。媽媽要到我家裡來,一直要待到晚上。」
「當然,阿納斯塔西啞,當然。您只要定一下時間。」
「下午3點,好嗎?」
「我們3點準時到。」安東高興地向她保證說。
娜斯佳心裡卻在責罵自己不會拒絕別人,她發瘋似地用吸塵器在屋裡的地毯上來回吸著。真是的,今天怎麼這麼不走運,媽媽和記者都趕在同一天來了。但這還不算完。娜斯佳剛收拾完屋子,洗完淋浴,換上那件她喜歡穿的舊長罩衫,在廚房裡坐下準備喝杯咖啡、吃點兒夾火腿麵包,這時,門鈴響了,達莎飛快地走了進來。
「達莎,你肚子裡懷的好像不是孩子,而是一個氣球,你在乘著氣球飛行。」廖沙一面親吻她,一面開玩笑說。阿列克謝一直很瘦,朋友們形象地形容他走起路來骨頭都咯吱咯吱響。所以他簡直無法想像,像達莎這麼大的肚子怎麼個活法,更何況還得走動,甚至還要奔跑。
「就你一個人?薩沙在哪兒?」娜斯佳擁抱著她問道。
「在樓下鎖汽車。」
「真的?」娜斯佳疑心重重地脫口而出。弟弟鎖汽車從不多花一秒鐘,他說只要他把司機座位一側的車門用鑰匙鎖上,報警信號系統便馬上自動接通。今天可有點兒不對勁兒。
她的懷疑不無道理。幾分鐘後,薩沙扛著一隻大箱子闖了進來,腰都壓彎了。
「這是什麼?」阿列克謝望著那只有40公斤重的箱子吃驚地問道。
「水果和鮮魚。昨天夜裡這魚還在裡海裡游著呢。」亞歷山大喘著粗氣回答說,「我的一位朋友從巴庫寄來的。他本想趕來參加上星期六的婚禮,但他們那兒出了一件什麼麻煩事兒,機場關閉了,昨天航班才恢復。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到機場去接早晨的航班,他給我寄來了剛摘下來的水果和昨天傍晚才捕的鮮魚。我跟他說不用了,婚禮一星期前就舉行了,可他什麼也不想聽。他說,這些對你妻子有益。」
「這也對,」娜斯佳笑了笑表示同意。「對她有益處,就讓她吃。你把它拿到我們這兒幹嗎?」
「要不往哪兒放?」亞歷山大兩手一攤說,「我那兒這樣的箱子有五個。我父母和達莎父母各送去一箱,給你一箱,還有一箱得另找地方放。水果不能放,熟透了,最好兩天把它吃掉。魚呢,就更不用說了。冷凍已經來不及了,在炎熱的空氣中已經晃蕩了十二三個小時了,得趕快做,趕快吃。娜斯佳,你的熟人中有沒有人要?要是白白糟蹋了,真太可惜。人家費了好大力氣,又是包裝又是寄的……」
娜斯佳用手親切地撫摸了一下弟弟汗濕的臉,吻了一下他的鼻子。
「薩沙,你真能把人氣死。這麼重的東西你幹嗎一個人扛?廖沙可以下樓去幫你呀。你會受內傷的。又是一個扎博京斯基1。多的那箱我來處置,你就別操心啦。我和奇斯佳科夫也有父母呀。」
1扎博京斯基,俄羅斯著名舉重運動員,世界紀錄創造者。多次獲得全蘇冠軍、歐洲冠軍、世界冠軍、奧林匹克運動會冠軍。——譯者注
「好極了。」薩沙高興了,「給我倒點兒什麼喝的,我們再開車往前走,去送掉這些鬼箱子。」
娜斯佳拿來一杯礦泉水,溫柔地望著他那瘦瘦的脖子,脖子上那只突出的喉結每喝一大口水便抖動一下。突然,她腦子裡閃出了一個念頭。
「薩沙,你去送東西的功夫,讓達莎留在我們這兒,好吧?她跟你東奔西跑幹嗎,只能多吸汽車廢氣。我跟她把水果挑一挑,分一分等級,哪些得馬上吃,哪些還可以放一放,聊一聊婆婆媽媽的事。達莎,你看我的建議怎麼樣?」
娜斯佳說這話時,悄悄向達莎遞了個眼色,讓她知道,問題根本不在水果。
「是啊,薩沙,讓我留下好嗎?你待會兒來接我。」
「好吧。」卡緬斯基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說,「留下吧,我5點前回來接你。」
他和廖沙下了樓,把另一隻一模一樣的箱子抬了上來。這只箱子裡裝的水果鮮魚準備分給廖沙和娜斯佳的父母。
他們送走了薩沙剛關上門,雍容華貴、穿戴雅致的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就來了。娜斯佳看見她身後跟著繼父,手裡提著一個挺大的包。
「孩子,我把媽媽交到你手裡馬上就得走。」列昂尼德-彼得羅維奇很快說。他總是一看眼色就明白妻子前夫的女兒的心情。他立刻注意到娜斯佳臉上有一絲驚慌和無可奈何的神色,又看到站在屋裡的達莎,便明白了,這樣小的一座住宅裡,人似乎多了些。娜斯佳有點兒急躁不安,在生氣。
娜斯佳感激地吻了吻繼父,毫不掩飾她感到鬆了一口氣。
「這個包拿去,是給你的。」
「這是什麼?」娜斯佳驚奇地問道。
「媽媽送你的禮物。從瑞典帶來的各式各樣的服裝和罐頭。」
娜斯佳看了一眼表。離新聞記者和攝影記者到來只剩下20分鐘了。要是今天她不被弄瘋,那麼以後無論什麼樣的精神挫折她都能受得住。
剩下的20分鐘裡,她除了指示達莎該怎麼做,向媽媽簡要說明了情況,換了一身衣服,甚至還來得及淡淡地化了一個妝。3點整,安東-捨夫佐夫和新聞記者來了。新聞記者自我介紹說叫斯拉瓦-沃斯特羅克努托夫。
「我不想讓我的照片出現在報上。」娜斯佳請客人和達莎入座後對他們說道,「因此,我給你們找了個替身。你們採訪我的這位親戚,我的弟媳,她當時也在現場。安東,您還記得達莎嗎?」
「當然記得,」捨夫佐夫微微一笑,「怎麼會記不得您呢?您的外貌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是我的外貌令人難忘,而是肚子非凡出眾。」達莎爽朗地笑了起來,「婚姻登記處可不太常見像我這樣懷孕這麼久的新娘。不過我對您的彬彬有禮很欣賞。」
「這麼辦。」娜斯佳繼續說,「由達裡姬-卡緬斯卡婭向你們發表談話,給她拍照拍多少都行。要是有什麼只有我能回答,並且你們非常需要在談話中提及的問題,由我來回答,但這些話也算是她的話。總之,談話中最好不提我的名字。好嗎?」
娜斯佳從新聞記者的臉色看出,記者不喜歡她的這個要求,他想採訪刑偵處的工作人員,以證明他與刑偵處工作人員關係密切。碰上有人不想和他交談,不肯向他透露任何消息的時候,不妨漫不經心似的順口說上一句:「我善於搜集微妙的情報,刑偵處的工作人員都非常願意接受我的採訪,一星期前發表了我採訪反嚴重暴力犯罪科的卡緬斯卡婭的談話。」但是不管斯拉瓦-沃斯特羅克努托夫喜不喜歡她的主意,反正他得按她說的去做,因為昨天的《刑事偵查報》上已刊登了預告,星期一將發表這個倒霉的採訪。因此,不管有什麼困難,這次談話必須進行下去。
安東怕影響達莎講話,一下子給她拍了幾張照片。這之後,娜斯佳便把他攆到廚房,讓他在那裡踉丈夫和母親待在一起,她自己回到房間裡。
娜斯佳把安東-捨夫佐夫一領到廚房,廖沙便馬上感覺到,他們三個人待在這裡不會舒服。娜斯佳請母親在新聞記者同她和達莎交談時,跟攝影記者閒聊解悶兒。阿列克謝-奇斯佳科夫找不到適合自己扮演的角色,像木偶似的一聲不吭地呆坐著?動手做午飯?要麼就得加入與一個完全不相識的人的毫無意義的談話。他與這個人唯一的關係就是,他們曾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即案發現場待過。當然,還有一個辦法:繞過攝影師,與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閒聊。他早就對丈母娘很熟悉,至於攝影師,如果他願意,就讓他去適應吧。
總之,奇斯佳科夫逐一權衡了這間擁擠的小廚房裡事態發展的幾種可能性後,決心作出明智的決定:不參加這齣戲的演出。捨夫佐夫來到廚房後5分鐘,阿列克謝便憂心忡忡地打開冰箱,像是尋找什麼東西,可找了半天,最後還是不高興地說,他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午餐必須使用蛋黃醬,他昨天告訴娜斯佳說用不著買,因為冰箱裡還有兩瓶,可現在才發現,那兩瓶不是蛋黃醬,而是姜粉。簡單地說,他請求原諒,他必須馬上去商店買蛋黃醬,但今天是星期天,幾乎所有商店都關門休息,要買到這個蛋黃醬看來得花費不少時間,因為他可能得到市中心去,到特維爾大街,上葉列謝耶夫百貨店去買。
奇斯佳科夫教授一邊這樣嘮叨著,一邊披上一件牛仔服離開了這座一時集聚了太多人的住宅。
「您那天為什麼去婚姻登記處?有什麼事?」
「我作娜斯佳的證婚人……」
「她為丈夫的姐姐的婚禮作證婚人。」娜斯佳更正她的話,「不必提名字,讀者對名字不感興趣。」
「您到婚姻登記處時心情怎樣?」
「心情好極了。我本身是一小時前結的婚,因此,您該理解,跟做新娘一樣。」
「您說什麼?您也是5月13日那天結的婚?」
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十分好客,每做一個動作都伴隨著一長串解釋和哈哈大笑,安東也跟著哈哈大笑。她很久沒來女兒家了,所以完全不知道什麼東西放在哪兒。找茶葉時間最長。
「安東,您聽我說,看來我得向您道歉,恐怕我沒法兒請您喝茶了。」她打開所有的櫥門和盒蓋後說道,「我找不到茶葉。」
「都找遍了嗎?」安東兩眼緊盯著娜斯佳的母親看,他發現至少有五個地方可能放著茶葉,可她卻看也沒往那兒看一眼。
「依我看,到處都找遍了。讓我來給您煮咖啡吧。」
「謝謝您,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我不喝咖啡。」
「怎麼回事?」
「心臟不好,醫生不讓。」
「真的嗎?」她驚訝地問道,「這麼年輕!我非常同情您。您知道,年輕人生病,老年人卻自我感覺良好,這不正常。就拿我來說吧,像新生嬰兒那麼健康,可我的娜斯佳,整個兒一個病包。總是脊背疼,大概這是我們的過錯。我們自己是吃天然食品長大的,你們卻是用化學合成食品餵養大的。生態環境破壞了,空氣污染了。」
「您女兒娜斯佳這麼多病,怎麼讓她進民警局工作了呢?是走後門安置的?」
「安東,說哪裡話,要後門幹什麼。幹這工作是她的專業,大學畢業後分配的。當然,我丈夫一輩子都在刑偵處工作……」
「您瞧吧。」捨夫佐夫譏諷地哼了一聲。
「我跟您說老實話,他跟娜斯佳的工作分配毫無關係。她一生裡一切都是自己奮鬥的。」
「她背疼醫務委員會怎麼能通過?」
「她可能沒告訴過任何人她受過創傷,醫生們也沒查出來。我們的醫生怎麼樣,您是知道的,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這麼說,為了進民警局工作,只好說謊了?」安東笑道。
「不是說謊,只是隱瞞了實情。」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笑著回答,「這可不一樣。」
「可依我看沒有什麼不同。順便說一句,您在那只盒子裡找找茶葉看,那兒您還沒看過。」
「這一個?哎喲,真的。您瞧,這不是茶葉嗎?您怎麼猜到的?」
「憑直覺。」
「……為什麼您確信,兇案發生十分鐘後沒有一個人能夠從婚姻登記處走出來?」
「因為我丈夫和廖沙……」
「和我親戚的丈夫。」娜斯佳糾正她的話說。
「對,是這樣,和我親戚的丈夫。他們把門關上,誰也不讓出去。」
「他們為什麼這樣做?有人叫他們這樣做的嗎?」
「是娜斯佳叫他們這樣做的。」
「是我丈夫的姐姐叫他們這樣做的。」娜斯佳又一次更正她。
「對,是我丈夫的姐姐。」
「她怎麼會想到這麼做呢?從前她遇到過這種事情嗎?」
「她讀過很多偵探小說,所以她知道該怎麼辦。」娜斯佳替達莎回答說,「斯拉瓦,您想毫不掩飾地暗示讀者,當時有一位刑偵處的工作人員在場,並且您有幸跟她相識,您的這一願望我可以理解。但是,放棄您的這個想法,好嗎?我是不會容許達莎說一句多餘的話的。」
「謝謝您,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茶很好喝。請您告訴我,您的女兒從小就想在民警局工作嗎?」
「不,安東,哪能呢?!她從小就學幾門外語,學數學。當時我曾深信不疑,她會效仿我,成為一名語言學家。怎麼說呢,事先一點兒先兆也沒有。後來,從九年級起,廖沙跟她經常在一起。廖沙會成為一名傑出的數學家,這是誰也不懷疑的事。我丈夫期望他們考同一所大學,上同一個系。可是,您瞧,我們錯了。」
「難道她沒跟您商量?」
「當然商量過。我勸過她,可我丈夫卻鼓勵她。顯然,他的理由比我的更有說服力。您為什麼要問這件事?」
「我不過感興趣而已。這個職業不是女人幹的,可是我覺得,您女兒卻幹得很順利。這可以為我們報紙提供一個好素材。我想您會同意的。」
「有可能,有可能。」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就我所知,她是絕不會同意的。」
「為什麼呢?」
「這不太好解釋。」她笑道,「可能是性格如此。」
「難道阿納斯塔西婭-帕夫洛夫娜對榮譽不感興趣?」
「您瞧,她的確不感興趣。」
「這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希望得到榮譽,尤其是女人。我想,還是可以勸她同意的。」
「那您就試試吧。」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笑了笑說。「可我不敢保證您成功。」
到傍晚6點鐘,一切終於恢復了正常。新聞記者和攝影師結束了採訪。薩沙來接他妻子,比他說的要早。這段時間裡,一直坐在離家不遠的一張長椅上看書的奇斯佳科夫,看見捨夫佐夫那輛黃色小汽車開走了,便馬上回家來了。家裡剩下三個人——娜斯佳、丈夫和母親。
娜斯佳怎麼也擺脫不掉母親完全成了一個陌生人的感覺。她在國外住了這麼久,已經不再理解俄羅斯的生活,不再理解他們的痛苦和歡樂。
「要善於安排收支計劃,」娜斯佳告訴母親說,「別弄得發工資前一個戈比也沒有。存起一點兒錢,以備不能按時發工資時用。」
「媽媽,倒不是我的錢不夠用,而是因為今天我的全部工資還可以買二百美元,可一星期後就只能買一百九十美元了。美元漲價,而且一直在漲。」
「真的?……」
趁著廖沙出去了,家裡只剩下母女倆,母親悄悄問道:
「你說說,這個攝影師安東……你跟他早就認識嗎?」
「認識了一個星期,怎麼啦?」
「你有什麼事得罪他了嗎?」
「沒有。您這話從哪兒說起?」
「他不喜歡你。」
「別說了,媽媽。」娜斯佳懊喪地皺了皺眉,「為什麼要他喜歡我?我是他的什麼人?我們是在婚姻登記處偶然相識的,兇案就發生在那兒。我結我的婚,他拍他的照。」
「不,我的好女兒,」母親執拗地反駁說,「他很生氣。他對你持否定態度。」
「媽媽,請你別胡思亂想。你為什麼認定他很生氣?」
「因為他一下子就認定你是走後門安置進民警局的。」
娜斯佳哈哈大笑,可實際上她真想哭。
「媽媽,您在酒足飯飽、萬事稱心如意的人們中間生活慣了。他們那兒一切都井井有條,因此他們可以放任自己對所有人抱肯定態度,喜歡所有的人。您好久沒在俄羅斯生活了,因此您不知道,談論走後門今天已不是什麼不體面的事,誰也不會因為有人說他走後門而感到難為情,誰也不會因這件事生氣。我們所有人都對周圍的一切不滿,都彼此仇恨。今天,只要能撈到好處,希望別人死也視為當然。媽媽,你睜開眼看看吧,看看我們是怎樣生活的。」
娜斯佳看到母親心緒不佳,便責怪自己太不克制了。應該跟母親談得更委婉些。她合同期滿就得回來,她能在這兒生活下去嗎?俄羅斯生活變化這麼快,離開三年回來就得重新適應。或許,媽媽會再次延長合同,在瑞典再住上一段時間?媽媽和爸爸分離這麼長時間,還能在一起生活嗎?媽媽或許會感覺爸爸跟她那個瑞典情人迪克-屈恩相比顯得很凶,不那麼善良?娜斯佳是在意大利出差時認識屈恩的。
這漫長而緊張的一天終於快結束了。疲憊不堪的列昂尼德-彼得羅維奇來了,用車把妻子接回家去了。娜斯佳洗好餐具,用熱水淋浴了15分鐘,想鬆弛一下,消除精神上的緊張。然而卻怎麼也鬆弛不了。
她爬出浴池,水龍頭也不關,身上裹一條毛巾,來到廚房。她看也不看坐在桌旁擺紙牌卦的廖沙,從小櫥裡取出一隻高高的玻璃杯和一瓶馬提尼酒,倒了好大一杯,一口氣喝乾了。她故意不理睬丈夫那驚異的目光,一言不發地把玻璃杯放進盥洗池,又把酒瓶放回櫥裡,然後回到浴室,又站到蓮蓬頭下衝淋起來。沖了幾分鐘後,她才感到輕鬆了些。抽筋的肌肉放鬆了,寒顫也停止了。
娜斯佳用一塊厚厚的大毛巾仔細擦乾了身子,裹上浴衣,回到房裡。她打開電視機,馬上又氣憤地把它關上了。第一套節目裡,一個被花天酒地的生活弄得面容疲倦的傢伙意味深長地唱道:「讓我們今晚歡樂地死去——我們來扮演一回頹廢派。」第二套是例行的肥皂劇,第三套是足球賽,第四套播送的是完全不可思議的玩藝兒,一個頭髮蓬亂的傢伙在扭扭捏捏地表演。
「我的天哪,媽媽,你簡直無法想像在我們這兒是怎麼生活的。」她一面攤開兩用沙發,從櫃裡拿出床單、被單和枕巾,一面想道,「你簡直無法想像,我們這兒發生的是什麼事。你用一種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標準衡量我們的人,這種標準只能用來衡量童話中的人物和充滿浪漫色彩的王子。要知道,儘管我不喜歡電視播放的東西,可這東西還是要播,而且各個頻道都播,這說明,多數人喜歡它。可見我們國家裡大多數人是喜歡這個頭髮蓬亂、開著平淡無味玩笑的白癡,喜歡那些身穿滿是鉚釘的衣服、戴著手鐲的頭腦簡單的歌手唱個沒完沒了的音樂短片,和那些看了叫人想上吊的廣告。媽媽,我們現在是一些充滿怨恨、頭腦遲鈍的人。可您還在用基督教的『善』與『惡』的觀念來衡量我們。我們大概永遠無法互相理解。我們已經成了完全陌生、格格不入的人了。」
她脫掉浴衣,熄了燈,鑽進被窩裡,傷心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