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在放學的路上又問了他已經問了無數遍的問題:「達達什麼時候回來?」
他也不厭其煩的解釋了不下十遍,順便教他一下算數:「十天,已經過去了兩天,十減二等於八,還有八天。」
就這樣,小蒙還是不滿意,老是抱怨時間過得太慢,還信誓旦旦的說,要一吃晚飯接了達達的電話就睡覺,這樣可以快點到明天早上,馬上又過了一天。
聽著他孩子氣的保證,沈群忍不住有些好笑,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希望雷一鳴能快點回來!
幸福是一種會讓人軟弱的東西,越幸福越是讓人感到軟弱,原本兩個人相擁而眠的夜晚,一旦被迫一個人渡過,長夜就會變得寒冷而孤獨。雖然每天晚上雷一鳴都會打電話回來,可是聲音畢竟沒有實體真實,不能擁抱、接吻、溫暖彼此。
「紅燈,爸爸快停!不可以紅燈的時候過馬路,會挨達達打的哦!」腦子裡正在胡思亂想的沈群被小蒙拉住。
「對不起。」居然在大白天就想這種限制級的事情想到走神,而且還是牽著小蒙的手,沈群簡直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好在小蒙並沒有發現,還在那裡一個勁的說,「十減二等於八,十減三等於七。明天過完還有七天達達就要回來了!」
* * * *
回到家,沈群做晚飯去了,小蒙則在客廳看電視,看到一半他大聲叫了起來:「爸爸快來看,我看到達達了。」
沈群匆忙跑到客廳,電視裡放的是一個記者問關於他公司收購的子公司食品衛生不合格的一些問題。要不是新部門給他捅了那麼大的簍子,雷一鳴也用不著親自出馬飛到那邊去。
沈群看著電視裡僅僅兩天不見的臉,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痛漲滿他整個胸口。只有兩天不見,他黑了、也瘦了。每天打電話過來,他都沒說過事情到底有多嚴重,可是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一定不像他說的那麼輕鬆。
那個記者提的問題非常的尖銳,可是不論他說什麼,雷一鳴都非常直接而有禮貌的應對:沒有調查清楚的,他要繼續調查,對已經造成的人員傷害先進行救治和賠償,但是他不排除有競爭對手故意散佈謠言,誇大事實和陷害的可能。
「達達看起來好像在生氣!」小孩子的直覺往往非常的准。
就算是隔著電視螢幕,沈群都可以感覺得到雷一鳴眼神裡的殺氣和憤怒,那個一直提問的記者似乎也有點被他嚇到了,提問的時候居然都結巴了起來。看得沈群有點不厚道的覺得很輕笑,他忍不住想:也許自己溫柔的性子真的只不過是他的表像,骨子裡的他有著旁人所不知道的偏執,如果有人傷害雷一鳴和小蒙,他相信自己一定會真的拿起刀和那個人拚命。這樣的想法,大概沒有人會相信,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伸手溫柔的摸了摸小蒙的頭說道:「達達很辛苦,小蒙要乖乖聽話,等晚上他打電話過來,你要記得親他哦!」
「是!」
簡單的採訪很快結束,電視裡留下一句「我們會繼續關注整件事情的後續發展」而改播其他新聞。小蒙自然換了個台看卡通片。
沈群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撥通了雷一鳴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小群?」
「你沒事吧?我和小蒙看到電視裡在放你們公司的那件事,有什麼我能做的嗎?」握著電話沈群想,大學的時候他讀的是法律,雖說六年沒有碰,不知道還記得多少。
「沒事。我能搞定,相信我!」雷一鳴的聲音明顯的帶著疲憊,不過依舊自信滿滿,接著又繼續說道:「現在有些電視台記者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就愛瞎說,你別擔心,更別胡思亂想。」
「是嗎?」聽著他故做輕鬆的聲音,沈群也不便多說什麼,只能反覆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特別是你的胃,要記得吃東西。」
「我知道,你也一樣。想不想我?」
「嗯!」雖然明知道他看不到,沈群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小蒙招了招手。
「小蒙也很想你。」
電話那頭的雷一鳴哈哈大笑,對他借小蒙說的話瞭然於胸。
「達達,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小蒙接過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個。
「呵呵,不是說了嗎?十天,十天後一定會回來。現在過了幾天了?」
「兩天,等一下我吃了飯就睡覺,這樣就可以快點到明天了。」
沈群看著小蒙和雷一鳴通電話一臉高興的樣子,忍不住想起當時雷一鳴要去出差時,居然要他去告訴小蒙,當時雷一鳴笑得一臉的惡作劇,還輕輕在他耳朵邊吹氣:「你不是最喜歡告訴小蒙我去『出差』的嗎?這就叫撒謊的懲罰,你小時候沒聽過『狼來了的孩子』嗎?」
「可是,如果我告訴小蒙,他肯定會鬧的。」
「要是你老不守信用,連小孩子都不相信你了哦!」雷一鳴衝他眨了眨眼睛:「我這也是為了你好,給你一個挽回名譽的機會。」
無可奈何的沈群只好去充當這個『惡人』的角色。如他所料,一聽到雷一鳴要走,小蒙當然是又哭又鬧,最後收拾殘局的還是雷一鳴。他拿了本日曆出來,在他回來的那一天上畫了個大大的五角星。讓小蒙每天起床就撕一張,並且保證,撕到五角星那張他一定會回來。
等待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怕的其實是無止境的等待。雷一鳴同時用他的方式告訴沈群,不可以再逃,因為他虛構的世界沒有一個確切的歸期,但他在日曆撕完的那天他一定回來……那個男人有時候狡猾得可愛。
「爸爸,達達叫你聽電話。」顯然小蒙的雷一鳴電話粥已經煲好了。
沈群接過電話:「是我。」
「晚上還要忙,就不打電話和你說晚安了,記住我每天晚上都會說的那句話,『我愛你』。」
「嗯,我也是。」沈群輕聲回了他一句。
「記得要想那個我一直問你的問題的答案哦!要是有一天我沒有主動告訴你『我愛你』,你要怎麼辦?」
「今天就說答案?」
「今天先不用,好好想想,下次再告訴我。」
掛上電話沈群才想起來,忘記告訴他雷萬年約他的事情了,想來以後再告訴他也是一樣,反正他都已經答應了,相信雷一鳴也不會說什麼的,現在他已經那麼煩了,這些他自己能解決的問題還是不要再去煩他好了。
決定了的沈群摸了摸小蒙的頭,轉身回廚房繼續今天的晚飯。
吃過晚飯之後,小蒙真的很早就洗了澡睡覺,沈群不知道該對他的言出必行感到高興,還是對他的孩子氣覺得好笑。
沒什麼事做,他也早早就上了床,可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只好下床拿了本書看看,隨便翻了幾頁又覺得有些看不下去。
這才想起似乎是因為原本會是在睡覺前打電話過來的雷一鳴今晚交待過不會有電話過來的緣故,可是僅僅兩天才形成的習慣,卻依舊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讓沈群有種不接到電話就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他只好打開衣櫃,順便整理一下衣服。準備把冬天的衣服都收起來,換季成夏季要穿的,雖然這樣做還是稍微早了一些,可是沒事可做,權當是消遣。
只整理了兩套衣服,就看見了雷一鳴的大衣。沈群伸手輕輕摸了摸,料子很好,手感非常的舒服,設計和剪裁都是一流的,可是他卻沒有帶走,反而帶走了自己很久以前給他買的一件。
六年之間,他總是自欺欺人的假裝是和雷一鳴和小蒙三個人一起生活。有時候,出去買東西看見了合適的他就會忍不住買下來,雖然不能和雷一鳴穿的那種名牌子相比,卻也都是些做工面料都非常高級的東西。
這六年的時間裡,在孤獨的夜裡,有時候他會抱著這些衣服,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再見到雷一鳴而暗自飲淚,也有時候他會拿著這些衣服,騙自己他隨時會回來而覺得幸福的微笑。
輕輕把臉貼在雷一鳴的衣服上,柔順的毛料像水一般貼合著他的肌膚。
……有他的味道,沈群安心地歎了口氣,再一次在心裡確認,那是他的味道……不是幻覺,也不用假裝,真的是他!
十減二等於八,還有八天他就會回來。
不是無止境的等待,他有回來的確切日期,只是八天。
可是即便如此,這八天還是如此的難以忍受!
「你說的對,我比不上小蒙勇敢,其實我比他更想你,更需要你。」在雷一鳴的大衣上印上一吻,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像咒語一般,沈群在嘴裡喃喃地念著:「快回來,快回來,快回來……」
* * * *
抱著大衣睡了一天的沈群有些感冒,早上起來給小蒙做早餐的時候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精神也不太好。不過因為和雷萬年約好了下午要見面,因為是老人家,又是雷一鳴的父親,沈群自然也不可能隨便應付。
他對小蒙說是去見達達的爸爸,小蒙就高興的翻出他夏天才能穿的、最喜歡的一件哆拉A夢短袖穿上,被沈群制止了還非常不高興了一陣。
想想他們父子倆的心情還有點共通,六年前見雷萬年的時候,沈群還是記憶猶新的:在他們家吃晚飯的時候,那種不被接受的難堪和尷尬……
所以當年雷萬年約他的時候,他是下定了決心要離開的,他可以理解一個做父親的心情,他也不能讓雷一鳴為了他跟自己的家庭絕裂……血,永遠是濃於水的。
也許他的確是太悲觀了,可是父母的事情卻是他心頭永遠不可抹滅的一個陰影……曾經那樣深愛的一對,在愛情要離開的時候,它是不會提前通知你的,也許只在你一轉身、一回頭,你還深愛著的那個人就已經不再愛你了,最後甚至是用傷害才能了結……
沈群是如此的希望雷一鳴不僅僅是他的愛人,更是他的家人,這也是每一次許願他都會許同一個願望──希望有一個美滿而幸福的家。
* * * *
下午的時候,準備好的沈群比約定時間提早了一點出門,一路上小蒙拉著他的手又問了很多關於雷萬年的事情。
沈群對他的印象,僅限於他是個比較嚴肅的老人。但是他不想在小蒙心裡有些先入為主的感覺,所以他只是微笑著讓他自己去看。
快到約定的地方時,剛好有一家報攤,有時候歷史往往會有驚人的相似……
六年前沈群去見雷萬年的時候,也是無意經過一家報攤,心情幾近絕望的沈群,被當時報紙上特大篇幅的一篇文章給震住了,那是一篇關於人類日後基因發展的假想。
報紙上說:不久的將來,也許人類可以發展到兩個男人也可以找一個代理孕母,製造出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
當時沈群鬼迷心竅的買了這張報紙,腦子裡出現一個大膽又天馬行空的念頭:他想要一個他和雷一鳴的孩子。如果不能擁有他的全部,那麼擁有一個他們兩個的孩子,那也是好的。報紙裡全篇的「如果」、「將來」、「推想」、「假設」這些詞,沈群一個也沒看到,他只看到了那個二百萬的數字。
……人一旦走進了死胡同,又不知道轉身的話,要是撞不破那條胡同,那就只有死在那條胡同裡……
「爸爸,你把我的手握得好痛!」小蒙抱怨地叫了出來。
「對不起,爸爸想事情想得失神了。」沈群微笑著蹲下身子,溫柔的拉起兒子的小手小心的替他吹了吹:「痛痛飛,痛痛飛。」
小蒙滿意的笑了起來,兩個人再度牽起手,沈群無意瞄了眼那個報攤的報紙,新聞寫的是名星的緋聞!於是再度微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