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跟來時一樣拉風的跑車,只是這一次小哲坐在了後面。沒有勇氣再跟那個人隔得太近,就這樣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下面對他的背影比較好過。
開著車的洛縱宇一直在沉默,小哲也一直看向車窗外飛快掠過的人群和建築。誰對於誰都只是這樣而已,從親近到分離是每個人長大的閉經之路。就像車窗外那些與自己對視了一瞬的陌生人,雖然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對方,下一秒就會忘到腦後,即使曾經在某個時刻那麼的親密過。
小哲沒有哭,他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讓自己哭,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他終於學會不做任何沒有理由的事。眼前已經是熟悉的街道,馬上就要回到自己闊別幾十天的家中,沒有上完的補習課也不用再繼續,他在這些天裡面學到的東西比教科書上多了太多。
只有淡淡的疲倦和悵惘,從來害怕寂寞的他學會了想要一個人呆著。最後看一眼那個人的後肩,仍然是紋絲不動的挺直,視線慢慢往上滑行,濃密的黑髮裡似乎夾雜了一根銀絲。小哲有一種衝動想把它扯下來,手指卻緊緊攢在一起沒有動作,那個人不會需要他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也不需要來自他的任何碰觸。
突然響起的剎車聲讓小哲抖動了一下身體,無聲咬住自己的嘴唇打開車門。在後車廂幫他拿出了行李的男人一言不發地向前走,他也只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提前請工人清潔好的家裡十分的乾淨,完全看不出已經空了幾十天,只是沒有了過去溫暖又舒心的氣味,酷熱的夏日裡也飄散著人為的清冷香味。
「小哲,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嗎?我叫人幫你準備。」
「……我討厭這個味道。」
似乎沒有聽見男人的問話,少年茫然看著自己熟悉的家。洛縱宇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他卻被驚嚇到一般猛然向後退去。低著頭的少年看不到表情,洛縱宇尷尬的停頓了兩秒,才清清嗓子接上後面的話。
「如果有問題……打電話找我。我還有點事情要去辦……」
「嗯。你走吧。」
語聲低到有點模糊,小哲仍然垂在胸前的頭沒有抬起來面對男人,洛縱宇露出一個不被察覺的苦笑,把停留在少年頭上的手不著痕跡的收了回來:「記得有事給我電話,我先走了。」
「……嗯」
「那麼……」彷彿還想說點什麼的洛縱宇始終沒有找到自己應該說的話,沉吟了半晌才淡淡的說了聲「再見」,之後就再沒有回頭,以平穩的腳步向半開的大門走過去。而留在他身後的少年也終於抬起了自己的頭,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很久。
直到夜色緩緩來臨,小哲才慢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僵硬了太久的身體就像變成了別人的,不聽使喚的四肢好半天才能被自己支配。在書包裡摸索了幾下,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大洋彼岸的號碼,輕輕的叫了一聲:「……爸。」
「小哲,怎麼現在打電話過來?已經回家了嗎?」
「嗯……他跟你們說了吧?」
「你這孩子啊……怎麼非要回來呢?小宇那邊住得不是很習慣嗎?」
「……爸,我長大了,也該懂點事。宇哥就快結婚了,我住在他那裡不是很方便,您知道的。」
「呵呵,你真的長大了哦。也是啊,他好事近了,你一個小孩子住在那裡也不好,時代不同了嘛,哈哈。」
「……呵呵。」
以近乎哭泣的表情發出了微笑的聲音,少年巧妙的轉變了此時的話題:「媽呢?她現在在幹什麼?洛叔叔洛嬸嬸也跟你們在一起?」
「呵呵,都在,我讓他們聽。」
「寶貝!今天怎麼樣啊?課上得差不多了?怎麼回家了啊?」
「媽……」
叫出這個簡單而親切的音節,少年的手指把電話握得快要碎掉,母親似乎覺察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輕鬆的語調變得緊張起來:「小哲,怎麼了?你聲音有點不對,沒什麼事吧?」
「……媽,我沒事,就是想你了。」
「哦……你要小心啊,一個人在家少出門,現在治安不好哦,多花點時間複習下功課。我拜託了樓下的李太太給你做飯,聽她的話哦,我們也很快就回來了。」
「嗯,我知道。你們還可以多玩幾天的,我不小了,會照顧自己。」
「呵呵,真欣慰啊,寶貝親一個!」
小哲用跟往常同樣肉麻的一聲「啵」回復了自己的母親,那邊也傳來幾聲連續不斷的親吻聲,心好像終於變暖了一點,少年對著面前空蕩蕩的大廳露出笑容。
這樣就可以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小哲一遍遍對自己默念著類似咒語的安慰,獨自一個人度過了他十七年生命裡最長的黑夜。
從這個夜晚開始,不要再跟那個人見面,也不要跟那個人通電話,不去想有關那個人的一切,小哲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也相信自己會一直這麼做下去。
這種難熬的日子沒有過上幾天,父母他們四人一行就開開心心的歸來,小哲獨自看家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星期。為此吃了一驚的小哲也得到來自四個中年人的驚歎:「哇,小哲寶貝,你怎麼瘦了!」
對這樣誇張的大叫,小哲只是羞澀的笑了一下,對四位神經緊張的親人報上了自己現在的身高數字。
「是哦,好像真的高了一點點,小哲真的長大了哦!慶祝、慶祝!今天一定要出去吃大餐!」
「呵呵,好啊。我想吃火鍋!」
「天好熱,小哲真的想吃?」
「對啊!我好久沒吃了,而且我要超辣的,呵呵。」
「敗給你了,幸好我們的寶貝不長痘痘。這個可不像正在長大的男子漢哦,要不要想辦法催生幾顆?」
「才不要!我還要交女朋友啊!」
「哈哈,我的小哲真可愛,來親一個!」
這樣笑笑鬧鬧的一起出了大門,小哲飛揚的笑容卻在看到樓下那輛跑車後消失了。大人們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他努力集中精神趕走胸口疼痛和窒息的感覺。
「我們叫縱宇先訂了位子,他好像很忙哦,不過陪我們當然最重要了。呵呵,小哲怎麼好像不高興?不是跟縱宇鬧了彆扭吧?」
「沒有……有點意外而已。宇哥那麼忙,我以為他不會有空。」
一隻手臂伸出車窗外面,那熟悉的指尖夾著一隻抽了一半的煙,青色的薄霧四處飄散,車前的空地上已經扔了一小堆煙頭。
根本沒有跟那個人打照面,小哲坐進了洛叔叔開的另一輛車。那個人的車開在前面,洛叔叔跟洛嬸嬸的對話讓小哲聽得太過清楚。
「縱宇怎麼回事?抽煙抽成那樣!也不知道節制一下。你這個做母親的,待會勸勸人,都要結婚的人了。」
「兒子大了,我管不住。這麼些年,我們都不在旁邊,他日子也不知道怎麼過的……我捨不得說他,還是你這個父親去勸吧。」
「唉,我是怕他對人家女孩子不好,你看他這個樣子,哪像要結婚的人?一臉的不高興。」
「算了,少說兩句吧,今天剛回來,一家人開開心心吃頓飯不好嗎……」
沉默的聽著這些,小哲還是忍不住看向前方不遠處正在飛馳的那輛車,車速很快,開著車的人又是怎樣的心情?那個人的麻煩事、快要結婚的事、工作的事、生活裡的小事……是不是都圓滿的解決著?親眼見識過那個人有多麼強悍和冷酷,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那些並不單純的世界跟自己沒有關係,那個人也不需要自己的任何關心。甚至連知道也是一種奢求,何必再想這些呢?不是說再也不要想跟那個人有關的事,自己還真是沒有骨氣,咬緊了嘴唇收回目光,小哲把視線牢牢鎖在自己的膝蓋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車內渾濁的空氣。
走近餐館裡他們提前訂好的位子,小哲也選擇坐在最邊上,保持著一臉如常的微笑,點了自己平常愛吃的東西。火鍋很快就沸騰翻滾,幾雙筷子在裡面開始掃蕩,那個人卻並沒有拿起筷子,而是抽出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根煙點燃。
淡淡的煙霧飄過來,小哲被動的吸進了一小口,雖然並沒有嗆到,口鼻間不適的感覺卻彷彿接受了某種微妙的侵犯。當煙霧第二次飄來,小哲突然站起了身,低低說了一句「我去洗手間」就離開了餐桌。
鏡子裡是一張清秀而蒼白的臉,少年顫抖著雙手用流動的冷水一遍遍清洗自己,連眼神也濕潤了還是沒有停手,直到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才僵硬著停止下來。
「……你在幹嗎?他們怕你掉在廁所裡了。」
「我沒事!你出去……」
不肯轉頭看向那個發出聲音的方位,少年仍然保持著面對鏡子的姿態,指間還夾著半截香煙的男人慢慢向他走過去,低沉的歎息由遠而近。
「……小鬼,跟我出去吧。」
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男人只好伸出手臂把小哲整個轉過來,滿臉都是水跡的少年緊閉著眼睛想要推開他,指尖碰到他灼熱的身體時卻劇烈的顫抖起來。
熟悉的體味竄入彼此的鼻端,裸露在外的皮膚不可抑止的相互接觸到,完全寂靜下來的空間裡,只有呼吸的聲音越來越響,少年終於喘息著睜開了眼睛。
完全被清水濕潤的睫毛下,少年漆黑的眼珠閃耀著一點點畏怯、一點點渴望,男人繃緊的咽喉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咒罵,突然以異常粗魯的動作把少年推進廁所裡無人的單間。之後,便是一陣壓抑而放縱的、瘋狂的擁抱,所有來自他人的喧囂一瞬間消失,全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緊密到喘不過氣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