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最高的峰頂上,俏立著兩個纖長的身影,稀薄的空氣都不能奪取他們的絕代風華,過腰的長髮隨微風輕舞,滿身黑紗如羽翼飛揚。
「雲晨,你終於登上這裡,這就是天下最高的地方。我五歲開始練功,到十五歲才能上來,你只花了一半時間,是歷年來最快的。」
「……好漂亮,這裡也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吧?」
說話的兩人緊靠在一起,跟雪一樣白的肌膚在淡淡日光之下彷若透明,就像一對用水晶雕成的人偶,呼吸的頻率極為緩慢,如果不是長長的睫毛偶爾扇動,簡直看不出來擁有活人的血肉。
「能到這裡來的,起碼可稱為高手,能看到這種景色的人也真的很少……雲晨,你傷才剛好,要不要緊?」
「我沒事……這次好得又快了很多。」
「因為你內力越來越強,身體自然跟以前不同。」
兩人盤膝坐了下來,從此以後這便是練功的地方。本門中向來有這個規矩,功力修習到一定階段,可以登上雪山最高之處後,就將練功之地換成這裡,此地異常的氣候才更適合陰柔內功的修煉。
雲晨憑著自我克制,硬是將身體的異狀瞞著無憂,只道還跟從前一樣,其實私下已歷經幾次極為辛苦的凶險關口,胸腹間那種偶爾出現的刺痛和冰寒之氣這幾年來持續加深,近來幾乎天天都會痛上一陣,他堅韌的耐力竟使他身體上的剪熬未在無憂面前顯露一分。
三天前是無憂一年一度的發作,他仍如往常般與無憂一起渡過,雖然每次都會傷痕纍纍,但傷處癒合得一次比一次快,這次只兩天便一切如常,原來這門功夫的駐顏效力可改變體質,雲晨這幾年來皮膚越來越細膩白皙,受傷了也好得越來越快,全不留下任何痕跡,就算有時練刀不小心劃傷亦是短短幾天便痊癒。只是內力越高,那可怕的症狀也越厲害,他在夜裡常常蓋著被子都覺全身冰冷,直至無法入睡。
今天跟無憂一起上來,他面上輕鬆,其實此時一開始運功便胸口劇痛,更兼一陣奇寒從身體深處湧上,他強忍了一會兒,手腳漸漸麻木,不能自制,就連呼吸都似帶著冰霜,眼前慢慢模糊不清,卻不願叫出聲音。
他在這邊苦苦掙扎,全沒注意到無憂竟緩緩起身,坐在了他對面。他更不知自己身上已經開始結冰,身體被一層白霜覆蓋,眼見就要變成一個冰人。
無憂靜靜凝視他此時漸趨僵硬的臉,突然將手搭在他肩上——無憂的心裡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也一直等著這一天。逆運真氣,或許不是太難的事。
恍惚間一股真氣灌體而入,那生硬的感覺令他張口欲呼,耳邊卻響起平和清朗的語聲:「別分心。」
專注心志凝神歸元後,源源不斷的內力導入體內,平緩了他胸腹間的痛苦,經全身遊走而沉澱於丹田,盡數納為己用。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體內此時的充沛前所未有。正要開口向無憂道謝,卻像被什麼鈍器擊中了要害——無憂躺在他身邊,但又不是無憂。
眼前的無憂憔悴萎頓,面有皺紋,竟像一瞬間老了十幾年。
他莫名的驚懼著,用不斷發顫的兩手去攙扶,發現那具身體軟綿棉的沒有一點生氣,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預測著不詳的眼淚已開始自覺流下。
這個陌生的無憂在笑,並吃力的伸出手,他緊緊握住,哽咽著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雲晨,我……早就想好了,我……是不成的了……」
「不准說!」
「別激動……雲晨,我們兩個成了一個,這樣很好……你替我活,我會好好的看著你……」
「住口……你住口……」雲晨喃喃說著無濟於事的話,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冷過。又要一個人了嗎?他不想啊,為什麼無憂可以說出這種話?
「雲晨,雲晨……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很喜歡……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無憂的眼光漸漸渙散,只有被他握住的手還有一絲人類的溫度。
「不要死……不要死……我不准!」雲晨幾乎在嘶吼,捉住無憂拚命搖晃。這一搖,無憂倒清醒了一點。他又在微笑了:「雲晨,你答應過我,記不記得?」
淚水再多,也不能改變任何事,他只能點頭:「我記得……殺掉嚴巨。」
「這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早就想去找他們,他們等了我好久……好久……」無憂的眼神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發出夢似的囈語,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用盡全身的力氣緊抓住雲晨:「答應我……用盡一切手段,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這是無憂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雲晨張大了眼睛,一直一直瞪著那個不會再動的人,不敢相信世上終於又只剩下他一個。他,又一次,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