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很寬的林間小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車內的兩個人一坐一躺。
自剛才從正氣盟分舵的後門悄悄出來,雲晨便雇了這輛車,那人受傷頗重,行走間已難以支撐,只是交待上了車便向南而行,道是形跡即露,反要往嚴巨的老巢去,任他怎麼追查定然想不到,所謂最險者乃最安全之地也。
車身搖晃,那人很是難受,伸手將臉上覆面之物取下,大口呼吸。雲晨一見他臉,竟呆了一呆,但見膚白如玉、眉眼精緻,明明是個男人,卻像個絕世美女,自己的容貌比起他來便如粗陶細瓷之別。
那人見他看得出神,淺笑一下,接著卻蹙眉按住胸口,顯是觸動了傷處。無論是笑是顰,均美麗非常,嘴角血跡反更添一分艷色。雲晨看不出他年紀,怔怔問道:「你和嚴家到底有何仇恨,定要取他父子二人的性命?」
那人一聽此言,表情就變了,語聲冰冷澈骨,說的話卻像毫無關聯:「你看我長的如何?」
雲晨道:「你……很好看。」
那人此時目光中卻是無窮哀傷,輕輕道:「好看嗎……我那雙胞妹子,便長的跟我一模一樣,卻偏偏要鍾情於那嚴巨,長得好看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被他殺死!」說至此處,心情激盪,胸口一陣翻湧,劇烈的咳起來。
雲晨連忙在他背上拍撫,卻沒有懷疑此話的真假,只覺暗暗心驚。
那人努力平復內息,休息了一會兒又道:「天下人都只道那嚴巨是個正義大俠,有誰相信他竟做過這種事。他以為將我滿門都已除盡,不想卻留了我這禍根。我自小便不在家中,只跟著師傅學藝,待學成回家,已經一片殘壁斷垣,他不但殺了我妹子,連帶我父母、小弟都悉數滅口,只為無牽無袢的娶那武林世家之女!」語調越來越高,說至最後已是尖聲嘶叫,剛拭淨的唇角不住顫動,竟又吐出鮮血。
雲晨看他如此傷心,不知該如何安慰,眼中卻不覺流下淚來,那人見了反抬起手輕撫他臉,道:「你可真是個好孩子,可惜跟我那苦命的妹子一樣,看錯了人。什麼樣的老子,便有什麼樣的兒子。他豈會對你真心?」
雲晨緊握他手,那手比他自己的還要冰冷,除卻感動,先前那種親近更是不斷湧上,心中不住想到:「原來只有他和我是一樣的。」
那人任他握住手,接著道:「我調查了整整十年,方知那嚴巨便是兇手,若不是救了一個經他滅口卻佼幸未死的手下,只怕到現在仍查不出真相。從此日日等待機會,那賊子身邊卻總是手下眾多,只有今日方稍稍鬆懈,嚴巨為避免在人前行兇,將手下遣走,又因急怒攻心中了我一指,我只道大仇得報,哪知……哪知竟還是上了他的當。」
雲晨黯然道:「全都是因為我,若非我刻意阻攔……」
那人搖頭:「傻孩子,你恁地癡情,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沒把握時機,早知他如此狡猾,便該一刀取他狗命……唉……下次,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停頓半晌,苦笑道:「原本憑我的功夫也可與他公平一戰,只是這些年來,武功越練越差,只怕是不成了……」
雲晨奇道:「怎會如此?」
「你可看得出我年紀?」
「……我看不出。」
「此乃因我所練內功與旁人不同之故,此功進境飛速,又可駐顏,但定要杜絕情念……若時常情緒激盪,不但練不好,還會有大礙。我自下山後,日日夜夜想著報仇,原來的功夫如今只剩下六、七成……已有數次差點走火入魔,從前很是喜歡這功夫,現在卻只恨我練了它。我一個男子要駐顏何用?」
這段話說完,情緒又再波動,他極力強忍仍是猛咳不住,雲晨柔聲勸道:「別這樣,你只管靜心養傷,會好起來的。」
那人癡癡凝視他一會兒,輕聲道:「你真好……你叫雲晨對不對?我姓葉,叫葉無憂……可惜……可惜不能真的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