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北—十三省的鏢局,假如中原膘局的總鏢頭百里長青站出來說,他的鏢局只是家小鏢局而已,那就表示,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出一家鏢局可以用大宇冠在上面了。
南北一十三省哪家鏢局敢稱第—?沒有,因為連中原鏢局的總鏢頭百里長青也只是說,中原鏢局號稱第二而已。
中原鏢局在十三省內有幾家分局?這連百里長青自己也數不清。
太多的分局,太響亮的字號了。這使得百里長青根本就可以終日養烏菏花,大享清福。
事實上,百里長青已經有十七年沒有押漂了。再大的鏢,也只是由副總鏢頭金鵬去押上一押。
十七年來,大小事件,百里長青都交由金鵬替他處理。金鵬成了他的左右手,而且從未出過錯。
所以,當金鵬對他報告說一切都打點好以後,他應該點頭持須,愉快放心的一笑才對。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笑。
不但沒有笑,而且還神色凝重的問:「—路都調查好了阻?」「絕對安全:「金鵬說:「為了這趟鏢,我們已經準備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一路上,都已經做好—切安全措施,總鏢頭大可放心。」
「這十多年來,多虧了你,你也從來沒有出過錯,我是很放心的,只是這一趟鏢,關係實在太大了。」
「我知道,三干五百萬兩黃金,可以做多少事的錢?可以用八十代都用不完。」
「是呀,所以這趟鏢絕對不能有任何一丁點兒錯失,否則別說你我,恐怕整個鏢局的事業,都會毀於一旦。而且,這也是滿門抄斬的事。」
「我知道,所以京師裡還特別派了柳乘風大俠,七個多月前就開始按我們定的路線去安排了。」
「柳乘風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傳回來沒有?」
「每隔十五天都傳回來一次消息。」金鵬說:「都只有兩個
「哪兩個字?」「安全。」
既然—路安全,就是該上路的時候了。
這一趟鏢,由中原鏢局百里長青親自出馬押陣。(二)
牛肉湯實在焦急得很,她這一生從來也沒有現在這麼焦急過。
她寧可人家來把她一刀殺了,都比關在這大牢裡,等待行刑好受。
因為等待只會帶來焦慮,而焦慮是令人難過不堪的。
她實在是受不了了。
她拚命的拍打著四周的牆壁,大聲呼叫著。
除了牢內的回聲以外,回應她的只有一雙眼睛。
一雙冷冷的眼睛。
這雙眼睛也不—定是在看她,只是對著她的方向凝視著面前的虛空而已。
西門吹雪就是這樣的人,對週遭的一切似乎都無動於衷。
牛肉湯忽然停止了呼喊拍打,站在西門吹雪面前。
她用絕望的眼神,瞪視西門吹雪冷峻的面容,道。」他們會殺我們嗎?」
西門吹雷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彷彿這個問題已經不值得回答了。
「他們會不會殺我們?」
牛肉湯又問了一遍,這會她還用力搖動西門吹雪的肩膀。
「不會。」
這兩個字彷彿不是西門吹雪講的,而是被牛肉湯搖出來的,從肚皮捲到口腔,從口腔的牙縫裡搖到外面去。
這樣一句無生氣的回話,卻帶給了中肉湯無窮的希望。他的眼睛忽然消失了那絕望的神情,升起了明亮的光采。她說:「真的?他們真的不會殺我們?」
西門吹雪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牛肉湯卻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起來。她又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說,他們既然在酒裡下迷藥,不是下毒藥,這表示他們並不想殺我們,對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牛肉湯自己接了下去,說:「假如他們不想殺我們,為什麼把我們關在這裡?…
這似乎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為什麼把中肉湯和西門吹雪關起來,而不把他們一刀殺了?
他們已經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陸小鳳死了,他們是來報仇的,不殺他們,只有增加危險,別無好處。這個問題,牛肉湯根本不可能知道,任憑她想破了腦袋,也不可能知道。
因為答案,是在黃石鎮那群兇手的腦裡。
西門吹雪似乎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乾脆把眼睛閉了起來。
「為什麼不把西門吹雪殺了?」
這是沙大戶提的問題。
看來,這個問題連沙大戶也不知道。
「對呀,為什麼不殺了西門吹雪?」
這是雜貨店老闆和棺材店老闆異口同聲接著問的問題。
這個問題似乎只有一個人知道答案。
因為發問的人的眼睛,都看著一個人。
「不殺他的原因:「宮素素站起身,道。」是為了他的劍
譜
「劍譜?」沙大戶道。」我們還要他的劍譜做什麼?」
「你不想學得他舉世無雙的劍法?」
「本來想的,現在卻不想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快變成大富豪,還學劍法幹什麼?」
「有了錢,你就什麼武功也不再練了嗎?」宮索素問。
「你說得不錯。你知道我們每人可以分到多少錢嗎?」沙大戶說。
「我算不出來。」
「我也算不出來,只不過我知道,我們分到的錢,用到我們的第八十代孫子也吃喝不完。」
沙大戶環視眾人一周,又說:「有了這麼多的錢,不好好吃喝玩樂一番,還練什麼劍?」
棺材店老闆那張原本像個死人的臉上,忽然也有了血色,簡直像換了個人,由死人變成皇帝似的,他用極高興的口吻說:「對呀,有了錢,咱們只管花天酒地去,還管他什麼劍法?」
「而且」沙大戶又說:「留著西門吹雪在,我們就多了一份威脅。」
「你們放心,那座大牢,連鬼都逃不出來,何況區區一個西門吹雪?」富索素看著大家,說:「你們都一心只要錢,那劍,譜了,西門吹雪的事,也讓我來處理好了。」
「可是……」沙大戶欲言又止。
「你怕他飛出我的大牢?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為什麼包在你身上?這件事是包在我們大家身上的。」
小叫化三步並做兩步跑了進來,一進來,就說了這句話。
「你知道我們在談什麼事嗎?」
「什麼事?」
「我們說好的事呀!」
「他們來了?」
小叫化點頭,說:「他們來廠。」
他們?他們是誰?(三)
小老頭似乎對黃石鎮附近的路很熟悉似的,他故意七拐八拐的,來到黃石鎮的外頭,剛好是夕陽將下時。
「你看,我說得不錯吧?」小老頭看著夕陽說:「我說過到黃石鎮時剛好是黃昏,沒有騙你吧?」
「這一點你沒騙我,可是你騙了我別的。」小老太婆說。
「別的?我騙了你別的什麼?」
「你騙了我走了半天冤枉路。」
「那我可沒騙你:「小老頭說:「我只跟你說過,走到黃石鎮,起碼是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你說就應該是日正中天的時裡了。(四)
中原漂局的旗幟,迎著旁晚的風,吹得颯颯的響。
百里長青端騎在馬上,雙目炯炯有神。
「金鵬,前面就是你說的黃石鎮?」「是的。」
「絕對安全嗎?」
「我們的人三個月來查過一次,全鎮的人都是土生士長的,除了一個沙大戶。」
「沙大戶?」
「沙大戶是個外地的流放貴族,忽然在黃石鎮外的山上挖到了黃金,便在這裡定居。因為他有錢,所以偶然會收留一些亡命之徒。」
「不過這些亡命之徒的武功,我們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打倒他們。」
「那我們今天晚上,似乎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了。」
「我也這麼想。」
「你怎麼想?」小老頭問。
「我想,他們如果是睡得安穩的話,那就只有一種情況。」小老太婆說。
「什麼情況?」
「死人是睡得最安穩的。」
「他們為什麼會死?」
「帶著這麼多錢,來到這個表面上平靜,暗地裡卻波濤洶湧的黃石鎮,不是找死嗎?」
「你怎麼知道他們帶的是錢銀?」
「你沒看到地下的車輪痕?你看看有多深?恐怕他們保的是黃金。」「我看不是。」
「哦?」
「如果保黃金,怎麼只帶這麼幾個人?」
「那你以為他們保的是什麼?」
「石頭。」
「石頭?」
「對,石頭。」
「你怎麼知道?」
「判斷。我看他們的車裡裝的絕對是石頭,只有裝了石頭,他們才這麼大膽,幾個人就進入黃石鎮。」
「你知道這幾個人是誰嗎?」
「誰?」
「他們的總鏢頭百里長青、副總漂頭金鵬、蛾眉女俠司徒風、司徒葷、司徒燕、青城劍玄道子。」
「真的?」
「我會看走眼嗎?」
「那他們載的是黃金?」
「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看看。
沙大戶的屋子早就燈火通明。
對沙大戶來說,這一天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日子。
能夠招待南北一十三省最大鏢局的總鏢頭,這可是盼也盼不到的事。
因為,除了吩咐廚師好好準備拿手菜之外,他自己,也早巳站到大門口去恭迎百里長青的大駕了。
不單是他,黃石鎮上所有的人全都在他們的門口恭候著。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極得意的笑容。
因為,這就是小叫化口中的:「他們來了」。
他們,當然就中原鏢局的人了。
其實,更真實更深一層的說,小叫化口中的他們,應該指的是馬車裡的鏢銀。
那可以用八十代也用不完的黃金。
「他們進去沙大戶家了。」小老頭說。
「晤,鱉已入翁了。」
「怎麼辦?」
「怎麼辦?看好戲呀。」
「這時候還看好戲?」
「不然,你想怎麼辦?」
「救人去呀。」
「救人?救誰?」
「他們呀。」
「他們?他們現在還會有危險,還沒吃飽,還沒喝醉,怎麼會有危險?」
「那……」小老頭不知怎麼辦了。
「我們去救人。」小老太婆說。
「你不說他們還沒危險嗎?」
「我不是說他們,是說別人。」
「別人,別人是誰?」
「他不是誰,他是西門吹雪。」
「他?你知道他在那裡嗎?」
「我當然知道,不然,怎麼提議去救他?」
「你為什麼認為他需要人去救?」
「因為他不在帳篷,而且,我看沙大戶他們都開心得很,假如西門吹雪在外面,他們會那麼開心嗎?」
「你為什麼要救西門吹雪?」
「我不跟你說過,他是我的小朋友嗎?」
「小朋友就要救?」
「因為這個小朋友現在可以幫我們做很多事。比如說看青車裡的是石頭,還是黃金?」
「那我們為什麼不快點去?」
小老頭話還沒說完,人就跑了開去。
但是他沒有跑開,因為他的後衣領被小老太婆一手捉住。
「你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幹什麼?」
「救人呀中「救人?救人是往那邊。」
夜,沒有月亮的夜。
平常很陰森牢房,在這樣的夜色下,更顯得陰森極
看到這麼陰森的牢房,小老頭子禁不住皺起兩條眉毛,小老太婆也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6你為什麼也皺眉?」小老頭問。
「因為你皺眉呀。」
「我皺眉跟你皺眉有關聯嗎?」「當然有。」
「是什麼關係?」「因為你皺眉的樣子很像一個人。」「是的。」
「誰?」
「陸小鳳。」
「真的,我會像陸小鳳?」
「是的,只不過足個灰眉灰髮,也就是說,灰頭士險的陸小鳳」。
小老頭笑了,他覺得很得意:「只要像陸小鳳,管他什麼頭髮眉毛?」
他忽然歎了一口氣,說:「只可惜……」
「只可惜陸小鳳已經死了?」「這是其一。」
「其二呢?」
「只可惜現在我們有正事要辦,不然,我倒要請你好好吃喝一頓。」
「為什麼?
「因為從來也沒有人說我像陸小鳳。」
「像陸小鳳有什麼好?還有人叫陸小鳳做陸小雞呢。」小老太婆說:「而且,陸小鳳已經死了,說你像個死人,又有什麼好的?」
小老頭不說話了,他只是默默的走向牢門。
卻被小老太婆一把拉住。
「你幹什麼?」小老頭問。
「你想幹什麼?小老太婆反問。
「我們不是要去救人嗎?陸小鳳死了,總不能再多一個西門吹雪是死人吧?」
「我忽然覺得有一件事比救西門吹雪還重要。等做完了這件事,再來做也不遲。」
「什麼事?」
小老太婆沒有回答,只是作了一個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