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剛亮,樊情忽然睜開眼,身旁早已不見樊天的身影,她摸摸不知冷了多久的空位,失神了一會兒。
「莊主今兒個要出遠門?」一名丫鬟音量不大的在門外說著。
「對啊!聽說這次要出城去呢!我還以為……莊主會帶小姐同去咧!」另一名丫鬟降低聲音道。
「莊主怎麼可能會帶小姐去!照我這幾天的觀察,小姐似乎很容易惹莊主生氣呢!你想想,有哪個男人會帶一個時常惹火自己的女人出門?我猜,莊主一定是帶姬華小姐。」
「可是莊主已經好久都沒去找姬華小姐了,有可能嗎?」
「一定是啦!如果我是莊主,一定會帶軟言軟語的姬華小姐出門,有誰會自討沒趣,帶一個不會阿諛奉承的女人在身邊?」
兩個丫鬟的話激回樊情的神智,她看著外頭的天色,不算太亮……
她匆匆下床,找尋任何可以變裝出去的服飾。不知為何,她竟發現一套男裝,她開心的換上,然後將長髮收起,戴好帽子,順便換上一雙不曉得打哪來的男鞋,便偷偷的從窗戶爬了出去。
鬼門莊很大,大得讓她頓時分不清東西南北,她著急的找著可以出去的後門,卻只瞥見一塊牆能夠讓她爬出去……
心急的要逃出去的樊情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的走廊上,一身雪白的樊天早已站在那兒,他冷冷的睇著她欲逃出生天的可笑舉動,決定送她一程!
一把靜得無聲的匕首劃破冷風,直接刺中樊情的背部,那股力道幾乎刺穿她的胸膛。
她吃痛的跌下假山的石頭,怎麼也不敢回頭去查看自己背上插了什麼,只是努力的、不顧血流成柱的傷處欲再往上爬,直到身後近得令她寒毛豎起的冷聲,才凍結住她的動作。
「拚死也要逃出這裡嗎?我是不是該獎賞你的勇氣呢?嗯?樊情。」
因失血過多,樊情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耳邊聽見他的問話,不禁讓她猜想,閻王的聲音與他的恐怕相去不遠吧!
接住她輕如鴻毛的身軀,樊天輕功一施,沒多久,就來到自己的別院,裡頭早已坐著被叫來的大夫,和幾名幫忙的丫鬟,更令他意外的,是應該出遠門的天水一遙也在。
當樊天把樊情放在榻上後,大夫便開始手忙腳亂的替她診治,而天水一遙和樊天則退出院內。
「怎麼回事?是誰下的毒手?」鬼門莊居然有人混得進來!這可是一件大事啊!但是為什麼樊天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我做的。」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樊天冷冷的回答。
「你……你說你做的?你自己親手把匕首刺進她背上?」天水一遙簡直不敢相信,他印象中的樊天並不是會對女人如此殘忍的男人,他的殘忍一向只用在那些該死的人渣身上,現在怎麼會……
聽出他不同以往的冷靜,樊天側過頭,分了一點視線給他。
「我說過了,要是你想要她儘管拿去,用不著在此為她心疼抱不平,我看了很想笑。」
「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惹得你必須這樣對待她?」經由樊天的提醒,天水一遙已經恢復一貫的平靜與態度。
「如果是你,當你準備好好養一隻金絲雀在自己的鳥籠裡,卻發現它無時無刻都在找機會飛離這個鳥籠,為了它好,你會不會乾脆把它的翅膀折斷,這樣才可以保住它的小命,又可以時時刻刻看著它活在自己的鳥籠裡……」樊天回身看向窗內,原本是一片雪脂現在卻被血跡染紅的景象,他的表情依然平靜無波,好像她流多少血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瞥見他眼中的殘忍,天水一遙真的很懷疑,自己當初認定樊情是樊天命中注定的人是不是錯誤的?
「那麼我問你,你是早有預謀要刺傷她,才會讓大夫在這兒待命?」
「是又如何?我不過是教兩名丫鬟在房外說出我欲出遠門的事情,甚至讓丫鬟放了一套男裝和鞋子在屋裡,原本是要試試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說的,巴不得逃離我身邊,結果……她寧願受傷,也不要待在我身旁,看樣子,我很討人厭呢!」
說到最後,樊天幾乎是在自嘲了,那不容人察覺的受傷之情,卻意外的攤開來被天水一遙發現,教他如何責備一個早已陷入愛中的男人?
大夫拎著藥箱走出來,樊天睇見榻上的人還有在呼吸,一旋身便離開,留下天水一遙聽取大夫的敘述。
「副莊主,那位姑娘的傷已經不要緊了,老夫已經替她把傷口處理好。千萬記得別讓她太過激動而拉扯到傷口,否則可是好不了啊!還有,傷口也不能碰水。這裡有一帖藥方子,請副莊主拿去叫下人照三餐煎好讓她服下,最好趁此機會替那位姑娘補補身子,身子太虛也會影響傷口癒合的速度。」
天水一遙接過藥方子交由一名丫鬟,並要她帶著大夫離開,他則是進入院內,隔著床帳看著趴在榻上,背部皆是紗布的樊情。
意識回籠,樊情因突來的疼痛而叫出聲,天水立刻關心的詢問。
「樊姑娘,你還好嗎?」
費力的睜開眼,感受到身下柔軟的觸感,樊情極小聲的自喃,「我又回來了嗎?」
「是的。樊姑娘,希望你別再抱持著逃離鬼門莊的念頭了,莊主他……他是不會放你走的。」雖然隔著床帳,但天水一遙依然能感覺到她的疼痛與失落,不自覺的勸說。
樊情因背部的傷口,痛得幾乎落淚,她強忍住欲掉的淚水,一動也不動的閉上眼。
看她似乎又睡去,天水一遙這才放心的離開。
樊情這才悄俏的落下一滴淚珠,卻沒想到這滴淚珠還未落到榻上,就被一根溫熱的手指攔截抹去,嚇得她睜開眼警戒著。
儘管自己背對著,但她的身體還是感覺到樊天的存在,而她僵硬的身軀也意外的逗笑了他。
「怎麼?現在知道要怕我了?我還當你一輩子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想到一把匕首就可以讓你知道誰是主人,早知道我應該在那天的見面,就刺你一刀才對。」他的語氣輕柔優閒,絲毫不覺自己的話有多麼的驚人。
她喘著氣嚇了一跳,因他的話以及他毫不猶豫的出手。
她以為,他不會傷害她的,卻忘了對他來說,她什麼都不是,她連跟他出遠門的資格都沒有,她憑什麼認為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些特別的?
樊天沒聽見她如同以往的反駁,不禁有些不悅,他低下身,特意在她耳畔敘說,「我這幾天會出一趟遠門,你最好乖乖的待在這裡,哪兒都不要去,要是讓我知道你逃跑了……我會殺光所有派來看顧你的丫鬟與護衛們,這一點,你要記清楚了。」
他駭人的警告的確令樊情聽進心裡了,她微吐氣回答,「我知道了。」
「很好,乖乖的等我回來。」親吻她小巧的耳垂一記,他便轉身離開消失不見,室內安靜得像從沒有人來過一般。
樊情躺在亭子裡,閉著眼,享受徐風吹拂的美妙感覺,有些沁涼的秋風令她的唇畔有了笑容。
她的傷口復原得很好,原因就在於她天天都把很苦的煎藥以及那些嚇人的補藥吃光光,會吃補藥純粹是為了丫鬟們的一句話:如果小姐不吃完補藥,小婢們的父母將遭不測。
一想到這句話,樊情突然情緒不悅的睜開美目。
她以為,她可以藉著不吃藥、不吃任何東西來了結餘生,怎知道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早就防範她這一點,早她一步對伺候她的丫鬟、廚子們下了通牒。
他以為人命如螻蟻般那麼微不足道嗎?
秋風吹散她原本就不束起的長髮,微亂的髮絲碰觸到她的手指,令她怔忡。
她的發一向不愛束起,因為在萬花樓養成的習慣所致,甚至連梳理都很少有過,但她對那個男人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他老愛用手指梳理她的發。
那麼高高在上的男人竟會為她梳發,他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
難道他真的把她當作自己所養的大貓了?
「小姐,風愈來愈大了,我們回別院去吧!」丫鬟們隨侍兩側,其中一人突然開口。
「我不會冷。」或許是吃了太多的補藥緣故,讓她一向畏寒的身子漸漸如同常人般溫熱,對於此刻的秋風,她完全不覺冷意。
「可是……」
丫鬟的欲言又止,令樊情抬起頭,對上的不是她的視線,而是她頻頻看向前院的舉動。樊情不經意的發現,幾乎待在這裡的丫鬟都在看著前院,似乎有什麼東西吸引她們。
「你們如果有事要做就去做吧!我一個人在這兒不要緊。」雖然背上的傷口初癒,但樊情還是覺得懶懶的不想移動,所以她執意躺在榻上闔眼休息。
這個舉動急壞了一干人。
「小姐,不可以的,要是小姐再不進去別院……」
樊情覺得古怪,一睜眼就對上一班丫鬟著急的神情,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見前院吵吵鬧鬧的,一名雍容華貴的女子領著一批丫鬟走進來。
這裡除了她沒別人,看樣子……是來找她的。
「糟了!小姐,我們……」
「沒關係的,就待在這兒。」樊情維持側躺的姿勢,閉著眼睛等著對方找來。
幾名丫鬟們都緊張了,她們奉命要照顧好小姐,萬一小姐發生什麼事,她們可擔待不起啊!
賽華容一進亭子,就瞧見那個傳說中的狐狸精,她尊貴的身子不允許自己踩入低賤下民的地盤,所以她只站在入口,冷冷的瞪著那位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下賤女人。
「你叫什麼名字?」賽華容輕聲吐出問句,高貴的身份連說話都格外壓迫人。
「你耳朵聾了是不是?我們小姐在問你話呢!」見樊情沒回話,賽華容身旁的丫鬟惡聲惡氣的喊叫。
「問別人名字前,是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樊情依然沒睜眼,只是淡然的啟口。
「大膽!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們小姐先說名字?」丫鬃仍舊氣焰很高的斥責樊情的無禮。
賽華容見樊情不太搭理自己,所以她抬出名號來壓人了。
「我叫賽華容,是莊主樊天的未婚妻。我聽說你現在和莊主共住一院?」賽華容眼角一瞄,發現在這個亭子裡的丫鬟們居然比她帶來的還多,這份認知令她對眼前這個狐狸精的恨意又多添了幾分。
聽見對方的來頭竟是未婚妻的身份,對於樊情來說,她一點都不意外那個男人在外面會有多少女人,只是納悶為何他的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存在?
買一個女人回來是很光彩的事情嗎?
賽華容眼見樊情陷入自己的思緒,根本不理會自己的問話,她氣得就要進入亭子,卻被鬼門莊的一名丫鬟擋住。
「賽小姐,我們家小姐身體不適……啊!」
丫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賽華容賞了個火辣辣的巴掌,也因為這道突來的聲響,驚回了樊情的思緒。
「你這個該死的丫頭,難道你不曉得我是什麼人?居然敢阻擋我,也不秤秤自己的份量,哼!」
賽華容趾高氣揚的氣勢在看見一直背對著自己的樊情起身面對面時,差點令她岔了氣!
樊情的美貌著實嚇壞了賽華容,就連賽華容身後的丫鬟們都忍不住驚呼一聲好美!
因為這句陣前倒戈的讚美,激回賽華容的神智,儘管自己也不甘心這世上竟然有人比自己還美,但她還是馬上維持氣焰高張的態度,瞪著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女子。
樊情查看那位被打的丫鬟的臉頰,明顯的五指印說明了賽華容打得有多用力,這份認知令她動了怒。
週遭原本因漸漸降溫的秋風而呈現最低風暴,樊情渾身都散發出異常危險的冷氣,她美目一瞟,迎上了心裡已打了寒顫的賽華容。
「就算你是莊主的未婚妻,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隨便打人。」在萬花樓,她看過多少丫鬟被像賽華容這種主子打得遍體鱗傷,本以為是對自己的丫鬟才如此,但現在……
「怎……怎麼,我以後嫁進來,這些丫鬟也全都是我的丫鬟,我為什麼不能打?」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樊情那雙眼,賽華容就突然失了氣焰,結巴了起來。
樊情走到亭子的欄杆旁,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嗤笑。
「莊主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難道你不曉得,姬華也是莊主的女人嗎?你就這麼確定自己會是唯一嫁進來的女主人?」她側過臉,帶著惡意的眼神看著賽華容蒼白的臉色,「莊主看起來並不愛女人太過驕縱,你肯定自己嫁得進來?」
最後那句話激起賽華容的怒氣,她揮手打了樊情一巴掌,惹得眾丫鬟驚呼。
「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只不過是個青樓妓女也敢跟我大小聲,也不看看你那下賤的身子不知有多少男人碰過,哪比得上我的冰清玉潔與高貴的身份!」
樊情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等著賽華容把她的廢話說完,然後,她手一伸,抓住賽華容的衣領一同跳下湖裡。
「救命啊!來人啊、來人啊!小姐落水啦!快來人啊……」
幾名丫鬟放聲喊叫,引起才剛回莊的樊天注意,他身子一轉,便從前廳消失來到別院,看見丫鬟們對著湖面大叫,他想也沒想就跳下去。
進到湖裡,他立刻看見樊情死命的抓著賽華容的衣領不放,堅持要她同自己沉到湖底。她這個找死的舉動引起他的憤怒,施展內功破水而出。
兩人都被樊天救回亭裡,賽華容被丟在地上讓旁人搶救,樊情則在他懷裡讓他帶進別院。
幾個時辰後,接獲通知的賽焉馬上搭轎來鬼門莊查看愛女的狀況,確定愛女無事又知曉是樊天的女人拉愛女跳湖,賽焉忍不住對著出來見自己的樊天抱怨。
「樊莊主,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放任如此野蠻的女人待在莊裡傷害自己的未婚妻?」賽焉氣急敗壞的指責,絲毫沒注意到樊天的動怒神情。
樊天坐在椅上,懶散提不起勁的回答,「未婚妻?我樊某是在何時答允了這門婚事?」
賽焉一張老臉因為樊天的話漲得通紅,「這……樊莊主,你當初不是答應只要華容乖巧聽話,你會考慮看看嗎?」
「但我從沒承諾過要娶她,這一點,恐怕是大人誤會了。」
想到自己當初為了把女兒嫁給樊天所花的金錢與時間,賽焉頓時怒氣衝天的大罵,「樊天,沒想到你是個忘恩負義之輩,想當初我資助你建立鬼門莊花了多少心血,你現在居然為了一個妓女過河拆橋,你還是個人嗎?」
「哼!雖然我的確拿了你的錢來建莊,但是這幾年來,我幫你清除的人物名單也夠還這筆債了,要說過河拆橋,怕是我把名單交到知縣手上,那才叫過河拆橋吧!」樊天音量不大,可是說出來的內容足夠嚇賽焉了。
「你……你留有名單?」賽焉驚惶失措的瞪著他。
「你以為我不會防著你嗎?」樊天露出笑容,直視賽焉那張早已蒼白的老臉。
「你……你不會真的打算交給知縣吧?」
「我可以不交出去,只要你帶著你的女兒從此離開我的視線,名單我自然會交還給你。」覺得不耐煩了,樊天彈彈手指起身,正巧他發現大夫離去的身影,他對一旁的天水一遙遞了個眼神便離開,留下天水一遙和賽焉周旋。
直到樊天消失,賽焉才求助天水一遙,「副莊主,這個……」
「放心,賽大人,我們莊主一向說話算話,絕不會食言。還有,我得告訴你,對我們莊王來說,前些日子買回來的姑娘絕不是一名妓女,希望你和你的女兒能對外說明。要是再發現樊姑娘被稱為妓女,我不保證莊主會對你做出什麼不合理的事情羅!」天水一遙輕搖折扇,帶著微笑警告道。
「樊姑娘?副莊主,你的意思是……」
「莊主讓那位買回來的姑娘冠莊主的姓,你想,什麼時候男女會是同姓呢?」有意誤導賽焉的想法,天水一遙眼神高深莫測的說。
「這、這怎麼可能?對方是青樓出身啊!」
「青樓出身就不是處子?清白的姑娘並不是平凡百姓才有。話點到即可。賽大人對於我們莊主的提議覺得如何?」
賽焉是真的很想把女兒嫁給樊天,畢竟鬼門莊的名氣漸漸旺起,要是能因此結為姻親,對他的事業來說,可是大大的有幫助,但現在有了那份名單……
瞥見賽焉的猶豫,天水一遙又趕緊把握機會嚇唬人。
「賽大人,不瞞你說,前些日子,樊姑娘因為做了一件錯事,而被莊主用匕首刺傷背部,這件私事你可知情?」
「什、什麼?莊主對那名姑娘……」賽焉嘴巴張得老大,兩眼瞪得跟牛鈴一般,他當機立斷的說:「副莊主,告辭了,我會帶我的女兒消失在這一帶,絕不讓小女再有機會上鬼門莊吵鬧,希望貴莊能履行承諾。」
「這是自然,不送。」
看見賽焉匆匆拉著還不肯走的賽華容趕緊出莊的背影,就令天水一遙笑得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