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說:“今天晚上你想去威爾特恩劇院看關於拳擊的電影嗎?他們要放些老片——登姆普西、凱徹爾、格萊波。你去嗎?”
我們正面對面坐在大學區警局警察辦公室的兩張桌子旁邊,守著電話。被派到肖特的案子來的警察文員星期天放假了,所以我們這些平時做實地調查的偵探就被抓來做苦工,記下來電話的信息,寫出關於提供消息的人的評估,然後,如果需要後續工作的話,就把信息傳送到最近的偵探組。我們已經在那兒坐了一個小時了,一個電話也沒有,只有凱的那句“沒心沒肺”似乎還懸浮在我們兩人中間。我看著李,發現他的眼睛又開始發直,這標志著他又要再吃一次苯丙胺蘇醒劑。我說:“我去不了。”
“為什麼?”
“我有個約會。”
李笑了笑,臉又扭曲了:“是嗎?和誰?”
我轉換了話題:“你跟凱和好了嗎?”
“嗯,我租了個房間裝我那堆東西。在聖莫尼卡市威爾科克斯的愛妮島旅館。一星期九塊錢,只要她高興,這點錢不算什麼。”
“李,德-威特明天就出來了。我得盯住他,也許應該讓活格爾和凱尼格盯住他。”
李踢了廢紙簍一腳,紙團兒和空咖啡杯滾了出來,坐在其他桌子旁邊的人都轉過臉來看。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李拿起聽筒,說:“凶殺組,我是布蘭查德中士。”
我盯著我的記錄單看,李聽著打電話的人說話。星期三,大麗花吻別的時間,這件案子像是永無休止,我真擔心李以後戒不了苯丙胺。這時,瑪德琳-斯普拉格又跳到了我的腦子裡——自從她說“為了避免我的名字出現在那些文件上,我可以跟你做”之後,這已經是她第九百萬次躍入我的腦海裡了。李這個電話接了很長時間,期間既沒有插入任何評論,也沒有提出什麼問題。我開始希望也有人打我的電話,這樣就可以讓瑪德琳跳出我的腦子。
李放下聽筒。我問:“有有價值的內容嗎?”
“又是一個瘋子,你今天晚上跟誰約會?”
“一個鄰居家的女孩。”
“好女孩?”
“不錯。伙計,如果星期二以後我再看見你吃苯丙胺,我們之間就會再來一次布雷切特一布蘭查德之戰。”
李又沖我像外星人似的笑了笑,說:“是布蘭查德一布雷切特之戰,而且你還會輸給我。我去買咖啡,你要嗎?”
“黑咖啡,不加糖。”
“就來。”
我一共記下了46個電話信息,其中大約有一半還算有條理。下午剛過了一會兒李就走了,於是埃利斯-洛就抓住我了,讓我去打印羅斯-梅拉德的最新總結報告。上面說在最終經過測謊儀和噴妥撒測試之後,紅-曼雷被放回到他妻子身邊,還有,貝蒂-肖特的所有情書都已經被看過一遍。找到了她的一些情郎,也證明了他們不是嫌疑犯,她照片裡出現的大多數男人也是同樣的情況。尋找剩下的男人的工作正在進行中,庫克營微處理器系統打過電話來說,曾在1943年揍過貝蒂的那個戰士在諾曼底戰役中犧牲了。至於貝蒂多次的婚姻和訂婚的說法,有48個州的人口記錄調查顯示,從來沒有發給她結婚證書。
報告到這兒以後就沒有什麼實質內容了。李蹲在小納什的破窩裡記下來的車牌號經過調查都沒有什麼關系。每天有300多個電話通過總機接到洛杉磯警察局和縣治安官的辦公室,說見過大麗花的行蹤。到目前為止已經有93個假冒的凶手來自首,其中有4個沒有不在現場證明的情況嚴重的瘋子被拘留在了法院的拘留所,等待精神狀況的聽證會和是否遣送到卡馬裡奧(加利福尼亞南部的一座城市,位於洛杉磯西部。是肥沃農業區的制造業中心)精神病療養院的決定。實地調查還在全速進行著——現在已經有190個全職警察投入到這個案子中來了。唯一的希望是我那1月17日的實地問訊結果:有人在安奇諾的幾個雞尾酒酒吧看到過琳達-馬丁,已經向那個地區派出了大批的人員,希望能找到她。等我完成打印工作時,心裡十分確定,我們永遠也不會找到殺伊麗莎白-肖特的凶手,所以就賭了這個結果——在警察辦公室的賭局裡“無法結案——l賠2”上押了二十塊錢。
我在8點整的時候按響了斯普拉格家的門鈴。我穿著最好的外衣——藍色的夾克衫、白色襯衫和灰色法蘭絨長褲,還打賭我自己會像個傻瓜似的屈從於周圍的環境。長達十個小時的接電話工作讓我疲憊至極,盡管我在局裡洗了個澡,可還是不怎麼精神。聽了一通關於大麗花的談話,我的左耳一直在疼,所以站在門口時就愈加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瑪德琳打開門,她下身穿著一條裙子,上身是緊身的羊毛衫,非常漂亮。她粗略地掃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說:“你看,我真不想告訴你,可是爸爸聽說過你,堅持要留你吃晚飯。我跟他說我們是在斯坦利-羅斯的書店辦畫展時認識的,所以,如果你想盤問這裡的人關於我不在現場的證明,要小心點兒。行嗎?”
我說:“好!”任由瑪德琳挎著我的胳膊,領著我向屋裡走去。與房子外表的都鐸風格不同,入口處大廳的裝飾是西班牙式的:雪白的牆上裝飾著掛毯和交叉的鑄鐵劍,光滑的木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大廳通向一間十分寬敞的起居室,起居室裡氛圍有點像男子俱樂部——低矮的桌子和長靠椅的四周擺放著綠色的皮椅,巨大的石頭壁爐,小塊的各種各樣顏色的東方風格的地毯拼接在一起,伸展向各個方向,四周露出一條橡木地板的鑲邊來。牆壁裝飾著櫻桃木,上面掛著家人和祖先們深褐色的照片。
我注意到在壁爐的旁邊蹲著一只西班牙獵狗的標本,它的嘴裡還叼著一卷泛黃的報紙。瑪德琳說:“那是博圖。報紙是1926年8月1日的《洛杉磯時報》。爸爸就是在那天得知他賺到了第一個一百萬。博圖那時是我們的寵物。爸爸的會計打電話來,說:”愛默特,你是百萬富翁了!‘那時爸爸正在擦他的手槍,博圖進來了,嘴裡叼著那份報紙。爸爸想給這個時刻獻祭,就開槍打死了它。如果你在近處看的話,就能看到它的胸部有一個小子彈孔兒。寶貝,屏住呼吸,這是我的家人。“
我傻呆呆地看著瑪德琳指向一個小起居室。這個房間的牆上也掛滿了照片,地上放著三張安樂椅,上面坐著另外三個姓斯普拉格的人。沒人站起身來,他們只是抬著頭看我。我不想露出牙來,就抿著嘴笑了笑,說:“你們好。”我呆呆地看著這幾個像是用來寫生的靜物,聽著瑪德琳給我們互相介紹。
“巴奇-布雷切特,我來介紹我的家人。這是我媽媽,雷蒙娜-卡思卡特-斯普拉格。我爸爸愛默特-斯普拉格。我妹妹瑪莎-邁克威爾-斯普拉格。”
靜物們突然有了生命,微微點了點頭,有了笑意。愛默特開顏一笑,站起身來,伸出了手。我跟他握了握手,說:“斯普拉格先生,很高興認識你。”他打量了我一下,我也打量著他。這位家長個子不高,肩膀寬闊,有著一張布滿皺紋、飽經風霜的臉和一頭白發。看得出來,他的頭發在變白之前可能是黃棕色的。我猜他的年紀大概在五十多歲,從他握手的力度可以猜得出他一定干過不少力氣活兒。他說:“我看過你和蒙德-桑切斯打拳。你可把他打慘了。你是康比利第二。”他的嗓音有些尖銳、粗糙,而不像瑪德琳模仿的那樣是寬厚的喉音。
我想起了桑切斯,他是一個大塊頭,是跟我比過賽的次重量級拳手裡比較難對付的一個。我的經紀人特意選他跟我打,想殺雞給猴看,教訓教訓那些墨西哥佬兒。我說:“謝謝,斯普拉格先生。”
“謝謝你給我們展示了這樣高質量的比賽。蒙德也打得不錯,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死了,因為過量服食海洛因。”
“上帝保佑他吧。他要是死在拳擊場上就好了,那樣的話他的家人也會覺得好過一點。說到家人,請跟我的家人們握握手吧。”
瑪莎-斯普拉格應聲站了起來。她矮矮胖胖的,長著金色的頭發,跟她父親長得非常相像。她長著淺藍色的眼睛,淺得好像她曾經把它們送去漂白過似的。她的脖子上長了很多痤瘡,而且由於經常抓撓,皮膚很粗糙。她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樣子,而且她的嬰兒肥永遠也不會消失,她很難變成個成熟的漂亮女人。我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為她感到遺憾;她立刻就感知到了我在想什麼,她淺色的眼睛閃出憤怒的光,使勁把手抽了回去。
雷蒙娜-斯普拉格是三個人中唯一一個跟瑪德琳長得像的人,要不是她,我還以為那個賤女孩是收養的呢。她看起來將近五十歲的樣子,有著與瑪德琳一樣黑亮的頭發和雪白的皮膚,但在其他方面她就沒什麼可看的了。她很胖,面部肌肉松弛。她的口紅和腮紅都有點畫歪了,所以她的臉也看起來怪怪的,像是歪了似的。我握她的手時,她說:“瑪德琳說了你不少的好話。”聲音有些含糊。但她的鼻息裡沒有酒味兒,所以我猜她是不是吃了什麼藥。
瑪德琳歎了口氣,說:“爸爸,咱們吃飯吧。巴奇和我還想去看一場九點半的電影呢。”
愛默特-斯普拉格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說:“我可聽我大女兒的話了。巴奇,你能給我們講點兒打拳和當警察的好玩事兒嗎?”
“一邊吃一邊講吧。”我說。
斯普拉格又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比剛才還使勁兒,說:“我看你在卡維薩沒抓著幾個凶犯。就像弗萊德-艾倫似的。來吧,吃飯吧。”
我們一個個地走進一間純木裝飾的餐室裡。餐室中間擺著的桌子很小,旁邊已經放好了五把椅子。門口擺著一輛餐車,散發出鹹牛肉和白菜的香味兒。老斯普拉格說:“豐盛的食物會養育健康的人們,少量的美食卻只能讓人道德敗壞。使勁兒吃吧,年輕人。女傭人去參加伏都教伏都教:一種西非原始宗教(一種西非原始宗教)每星期天晚上舉行的奮興會,奮興布道會以恢復宗教信仰為目的集會或一系列集會,以令人激動的布道及公眾宣言為特征。去了,所以這兒沒別人,就咱們幾個白人。”
我拿起一個盤子,在上面裝滿了食物。瑪莎-斯普拉格給大家倒上葡萄酒,瑪德琳每樣食物少拿了一點兒就坐在桌子旁,示意我坐在她旁邊。我坐了過去,這時瑪莎跟全屋的人宣布說:“我要坐在布雷切特先生對面,好畫他。”
愛默特對我眨了眨眼,說:“巴奇,你就要被丑化了。瑪莎畫諷刺畫可是筆下從不留情。她今年只有十九歲,可已經是一個收入不菲的廣告畫師了。我這兩個女兒裡,瑪德琳長得漂亮,而瑪莎是大家心服口服的天才。”
瑪莎聽到這話顯得有點不自在。她把盤子放在我正對面,坐了下來,在餐巾旁擺上鉛筆和一個小速寫本。雷蒙娜-斯普拉格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拍了拍她的胳膊,愛默特站在桌子一頭,他的椅子旁邊,舉起酒杯說:“為了新朋友、財富和拳擊這項偉大的運動。”
我說:“阿門!”叉起一塊鹹牛肉放進嘴裡,嚼了起來。牛肉做得又膩又干,但我還是擺出一副享受至極的樣子,說:“真好吃。”
雷蒙娜-斯普拉格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愛默特說:“萊西,我們的那個女傭人,她信伏都教,是基督教的一個分支。她可能給牛肉念了咒語,跟她的黑鬼耶穌約好了要讓牛肉又肥又好吃。說到我們的黑人兄弟,巴奇,你打死那兩個黑鬼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瑪德琳小聲跟我說:“順著他說。”
愛默特聽到了她跟我嘀咕的話,笑了,說:“是啊,年輕人,順著我。其實,你應該討好所有快六十歲的有錢人。他們很可能年邁昏庸,一高興就讓你當繼承人了。”
我大笑,露出了我的牙,瑪莎拿起筆,捕捉到了這個樣子。我說:“我沒有什麼太多的感覺。形勢所迫,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
“你的搭檔呢?去年跟你比賽的那個金發的年輕人?”
“李有點難以接受。”
愛默特說:“金發的人太敏感。我就是金發,所以我了解。感謝上帝,這個家裡還有兩個棕色頭發的,我們才能現實一點兒,瑪德琳和雷蒙娜有我和瑪莎所缺乏的堅忍。”要不是我嘴裡正嚼著食物,我差點就喊了出來。我想到那個被寵壞的、我晚上要和她做愛的小賤人以及她的媽媽——正從桌子對面麻木地看著我的雷蒙娜。我想笑的沖動越來越強烈,最後我終於吞下了那口吃的,一邊打著嗝,一邊舉起了酒杯,說:“斯普拉格先生,我敬你。這一個星期裡你讓我第一次笑了出來。”
雷蒙娜厭惡地看了我一眼,瑪莎正全神貫注地畫著,瑪德琳用腳在桌子底下挑逗我,而愛默特也向我舉杯,說:“年輕人,這一個星期你過得不好?”
我笑了,說:“是啊,我被派去了凶殺組,調查黑色大麗花那件案子。我的假期都被取消了,我的搭檔對這個案子像是著迷了似的,還不斷有瘋子來承認說是他們干的,兩百個警察同時在辦一個案子。這太荒謬了。”
愛默特說:“這事兒可真慘啊,年輕人,你是什麼意見?到底是什麼人竟會對他的同類做出這樣的事呢?”
這時我知道,瑪德琳的家人不知道她和貝蒂-肖特之間微妙的關系,所以就決定不逼問她不在現場的證明。我說:“我覺得這件事是她倒霉,不是尋仇。姓肖特的這個小姑娘有點我們所說的輕浮。她有撒謊癖,還有一百多個男朋友。就算我們能抓到凶手,也是僥幸。”
愛默特說:“上帝保佑她,我希望你們能抓住凶手,並把他送到聖昆丁的那個小綠屋子(指毒氣室)去。”
瑪德琳一邊用腳趾滑過我的腿,一邊撅著嘴說:“爸爸,你壟斷了談話,吃頓飯你還得讓巴奇付出代價,給你說故事。”
“小姑娘,我也付出代價行不行?盡管我是一家之主?”
老斯普拉格生氣了——從他泛紅的臉色和砍肉的樣子我能看得出來。我對這個男人很好奇,就問道:“您是什麼時候來美國的?”
愛默特展開笑容,說:“誰想聽我移民後發家的故事,我都願意講。布雷切特是哪兒的名字,荷蘭的嗎?”
“德國的。”我說。
愛默特舉起酒杯,說:“德意志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希特勒是有點過分……年輕人,你們來自德國哪裡?”
“慕尼黑慕尼黑:德國東南部城市,位於奧格斯堡東南,靠近巴伐利亞州境內的阿爾卑斯山脈。1158年建成,長期為巴伐利亞州的中心。一戰後阿爾道夫-希特勒在這裡成立納粹黨並且簽署了被公認為是1938德國與英國、法國、意大利的綏靖政策的標志的《慕尼黑協定》。在二戰中盟軍的全面轟炸後該城市大規模重建。慕尼黑是1972年夏季奧運會舉辦地”
“啊,慕尼黑!那你們為什麼要離開呢?如果我要是在愛丁堡愛丁堡:蘇格蘭首府,位於蘇格蘭東部的福斯灣畔。由於海拔較低,常有濃厚的煙霧籠罩其上,而一度被稱為”美麗的煙霧之城“,這座美麗如畫的城市是一個釀酒中心和旅游勝地,每年一度的國際藝術節在此召開。或其他文明的地方長大,我就不會走,還穿著蘇格蘭短裙呢。但為那個糟透了的阿伯丁阿伯丁:英國蘇格蘭東北部城市,位於迪河在北海的入海口。它被稱為”花崗巖之城“,因為它的許多建築都使用了附近采石廠的巖石。人,一戰後不久我就來美國了。在那次戰爭中,我殺了很多你們德國的好同胞,年輕人。但那時他們也想殺我,所以我覺得很公平。你在客廳裡看到博圖了嗎?”
我點點頭,瑪德琳呻吟了一聲,雷蒙娜-斯普拉格哆嗦了一下,叉向一個土豆。愛默特說:“我的老朋友、幻想家喬治-提爾登剝制的,幻想家喬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才能。一戰時我們在一個蘇格蘭團,有一次當一幫你的德國好同胞英勇地拿著刺刀向我殺來時,我還救了幻想家喬治的命,喬治特別迷電影,那時他總去五分戲院五分戲院:門票一律五分的電影院。看電影。在停戰後我們回阿伯丁,看到那就像個死城似的,喬治就勸我跟他一起來加利福尼亞——他想在無聲電影方面發展。他從來都干不成什麼事,除非我牽著他的鼻子,指點他。所以我就環顧阿伯丁,預見到要是在那混,也就是個三等公民,就說:”好吧,喬治,咱們去加利福尼亞,可能咱們還能發財呢。就算不發財,也是失敗在陽光總是燦爛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家老頭兒,他在1908年來美國時也是野心勃勃——但後來跟遇到的第一個從德國移民來的女人結婚,在太平洋電氣公司安定下來,滿足於每月拿點死工資。我問:“然後呢?”
愛默特用叉子輕輕地敲著桌子,說:“我們來的時機挺好的。好萊塢那時還是一片牧場,但無聲電影正在峰頂浪尖上。喬治找到一份舞台燈光師的工作,我找到的工作就是蓋些他媽的好房子——他媽的又好又便宜。我住在野外,把賺到的每一分錢都用來投資,還從各家銀行和高利貸者那裡借錢買他媽的好地產——又便宜又好的地產。喬治把我介紹給馬克-森尼特,我幫他在伊登代爾的工作室那兒建了幾個攝影棚,後來我又說服他借給我一筆錢買更多的地產。老馬克看出了我野心勃勃,他自己也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把錢借給了我,但有附加條件,就是讓我幫他完成他提出來的住宅計劃——好萊塢地區——在李山的山腳下,再在山上寫上100英尺大的字來造聲勢。老馬克知道怎麼把一分錢掰成八瓣兒花,他太精明了。他讓臨時演員們兼職做建築工人,也讓建築工人兼職做臨時演員。他們在吉斯通式的電影裡干了十一二個小時後,我再開車把他們送到好萊塢建築工地,再點上燈干六個小時。我甚至還在他的幾部電影裡掛了個助理導演的名,因為老馬克對我壓搾他的奴隸的方式非常滿意。”
瑪德琳和雷蒙娜沉著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食物,好像以前就被抓來聽過這個故事很多次了,瑪莎還在畫著,認真地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她抓來的獵物。“你的朋友後來怎麼樣了?”我問。
“上帝保佑他,但每個成功的故事裡都有一個相對應的失敗者,喬治沒跟對人。他沒有動力把上帝賜予他的天賦變成現實,半途而廢了。他在1936年的一次車禍裡毀了容,現在真是窮困潦倒啊。我有時讓他干點零活,幫我照顧一下幾份出租的地產,他還給市政部門倒倒垃圾什麼的……”
這時,我聽到一聲尖叫,就向桌子對面看過去。雷蒙娜要叉一塊土豆沒叉著,叉子掉了。愛默特說:“蕾蒙娜,你感覺怎麼樣?這些吃的合你的胃口吧?”
雷蒙娜看了看她的衣服下擺,說:“挺好的。”這時,好像瑪莎扶了一下她的胳膊。瑪德琳又開始用腳挑逗我,愛默特說:“蕾蒙娜,你和你的天才女兒對咱們的客人可不怎麼熱情哪。你們能不能也說兩句話啊?”
瑪德琳把腳趾伸進了我的兩個腳踝之間——我正要說個笑話輕松一下氣氛。雷蒙娜-斯普拉格叉了一小口食物放在嘴裡,優雅地嚼著,說:“布雷切特先生,你以前知道雷蒙娜大道是根據我的名字命名的嗎?”
這個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畫歪的臉一臉嚴肅,帶著一種奇怪的尊嚴。“不,斯普拉格太太,我不知道。我還以為是根據雷蒙娜-佩奇特命名的呢。”
“我是根據佩奇特命名的,”她說,“當愛默特為了我爸爸的錢跟我結婚時,他所有的錢都套在不動產上了,連給我買個結婚戒指也買不起,他就跟我的家人許諾,說要利用他在市規劃董事會的影響,讓一條街道以我的名字命名。我爸爸以為會是一條漂亮的住宅區的街道,但是愛默特沒那個能力,他只能在林肯高地一個紅燈區裡的一個閉塞的街區找出一條街來。你熟悉那個地區嗎,布雷切特先生?”這個受氣包的聲音裡夾雜著怒氣。
“我是在那兒長大的。”我說。
“那你一定知道那兒的墨西哥妓女是什麼樣子,她們從窗子裡探出身來招攬顧客。噢,在愛默特成功地把羅莎琳達街改名為雷蒙娜大道以後,他帶我去轉了一圈兒。那兒的妓女叫著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有的甚至叫他的綽號,一些解剖學上的稱謂。我非常難過,非常痛心,但我盡量平靜下來,等待時機。當這兩個女孩還小的時候,我做導演,她們做演員,鄰居家的小孩做群眾演員,我們在房子前面的草坪上露天演出。我們將斯普拉格先生想要忘掉的、他的奮斗史的一些片斷重新演繹出來,那些他想要……”
餐桌的一頭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酒杯都倒了,盤子嘩啦啦地響。我低下頭,想給這個家裡勾心斗角的人們留一點面子,正好看見瑪德琳的一只手正緊緊地抓著她父親的膝蓋,她使勁使得手指都發白了。她的另一只手抓著我的膝蓋——我真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勁兒。一陣可怕的沉默過後,雷蒙娜-卡思卡特-斯普拉格說:“愛默特,等伯倫市長或塔克議員來吃飯的時候我會在餐桌上好好表現的,但用不著為瑪德琳的男妓這樣做吧,一個普通的警察。上帝啊,你也太不為我著想了。”
我聽到椅子摩擦地板、膝蓋碰撞桌子和腳步離開餐室的聲音,我看見我的手握成拳狀,正緊緊地抓著瑪德琳的手。那個賤女孩正小聲地說:“對不起,巴奇,對不起。”這時,一個歡快的聲音說道:“布雷切特先生?”這聲音聽起來非常開心和理智,我不禁抬起頭來。
是瑪莎-邁克威爾-斯普拉格,她手裡拿著一張紙。我用另一只手接過那張紙,瑪莎笑了笑,走了。瑪德琳還在不停地說著道歉的話,我向紙上看去。上面是我們倆,都光著身子,瑪德琳的雙腿劈開,我在她的兩腿之間,露著我的巴奇-布雷切特大牙向她齜牙咧嘴。
我們開著那輛派克往拉布雷亞那一帶駛去,那裡有好多的小旅館。我開著車,瑪德琳很聰明,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我們經過一家叫做“紅箭”的爐渣磚爐渣磚:一種通常空心的用混凝土和灰渣做成的建築用磚。蓋起來的汽車旅館時,她才說:“就這兒吧,這兒挺干淨的。”
我在一排戰前的破車旁停下了車。瑪德琳去櫃台,一會兒就拿著11號房間的鑰匙回來了。她打開門,我按亮了壁燈。
床上鋪著沉悶的棕色床單,還散發著前任住客的臭氣。我聽到旁邊12號房間裡正在進行毒品交易。這時,瑪德琳開始看起來很像她妹妹諷刺畫上的樣子。我伸手去夠電燈的開關,想關燈,她卻說:“請別關,我想看著你。”
交易毒品的兩方吵了起來。我在梳妝台上看到一個收音機,就打開了它,一個關於戈頓瘦身店的廣告淹沒了憤怒的爭吵聲。瑪德琳脫去她的羊毛衫,站在那兒往下褪長統絲襪;我剛開始摸索著脫衣服,她都已經脫得只剩內衣了。我在脫褲子時被拉鏈劃了一下,在摘下槍套的背帶時把襯衫撕裂了一條縫兒。這時瑪德琳已經脫光了躺在床上了——她小妹的那張畫早被我拋到腦後了。
我在一秒鍾之內脫光,兩秒鍾之內就躺在了那個賤女孩旁邊。
之後,我們倆互相擁抱著,兩人的肌膚上都從頭到腳地浸著汗水。我想到四個小時以後我又要去值勤,不禁歎息起來。瑪德琳掙脫我的懷抱,模仿我的獨家動作,閃了閃她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我大笑,說道:“好了,你的名字可以不用見報了。”
“除非等我們宣布布雷切特—斯普拉格喜結連理的時候?”
我笑得更厲害了,說:“那你媽媽可要高興了。”
“媽媽是個偽君子。她吃大夫給她開的藥,所以她就不是吸毒;我到處鬼混,所以我就是個妓女。她情有可原,我罪不可赦。”
“是啊,你是。你是我的……”我說不出“妓女”這個詞來。
瑪德琳胳肢著我的腰,說:“說呀,別像個舊社會的警察似的,說出來。”
我抓住她的手,她再胳肢我就受不了了。只好說:“你是我的情人,你是我的姘婦,你是我的小甜心,為了你我隱瞞線索……”
瑪德琳打了我肩膀一下,說:“我是你的妓女。”
我笑了。“好吧,你是我的234-APC違犯者。”
“什麼呀?”
“加利福尼亞賣淫行為指定刑事電話。”
瑪德琳皺了皺眉毛,說:“刑事電話?”
我放開手,說:“沒錯。”
賤女孩往我身上偎了偎,說:“我喜歡你,巴奇。”
“我也喜歡你。”
“你一開始沒喜歡我。說真話——一開始你只是想和我睡覺。”
“對。”
“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從你脫下衣服的時候開始。”
“混蛋!想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
“說真話。”
“當我告訴爸爸我遇到巴奇-布雷切特這個好警察的時候,爸爸的嘴都合不上了。他對你很有印象,但愛默特-邁克威爾-斯普拉格是個很少把別人當回事的人。”
我想起那個人對他妻子的殘忍,做了個中性的評論,說:“他卻是個給人印象深刻的人。”
瑪德琳說:“外交辭令。他很難對付,摳門的蘇格蘭狗娘養的,但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你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把錢賺到手的嗎?”
“怎麼賺的?”
“幫派收黑錢,還有更糟的。爸爸買來爛木頭和馬克-森尼特那兒不要的電影道具,用來蓋房子。滿洛杉磯都是他那些沒有防火通道的房子和低級小酒館,都注冊成冒牌的公司。他跟米奇-科恩是朋友。他的人去收租金。”
我聳了聳肩,說:“米奇跟伯倫市長和市政董事會一半的人私交都很好。看到我的槍和手銬了吧?”
“看到了。”
“科恩花錢買的,他出錢建了個基金,給青年警察買裝備。這建立了良好的公共關系。市裡的稅收審核局從來不查他的稅,因為他們所有審核員的汽車的油錢都是米奇出的。所以你說的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瑪德琳說:“想知道個秘密嗎?”
“想。”
“爸爸在長灘蓋的房子裡有半個街區在1933年的地震中塌了。死了12個人。爸爸花錢把他的名字從承包人記錄上刪掉了。”
我把瑪德琳從我身邊拉開一點,問:“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事?”
她摸著我的手,說:“因為爸爸對你印象不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我帶回家的,他也覺得還像點樣的男孩子。因為爸爸崇敬韌性,他覺得你很有韌性,而且如果我們的關系穩定起來的話,他也會自己告訴你的。那些人在上面壓著他,他就拿媽媽來撒氣,因為蓋那個街區的錢是從她那兒拿的。我不希望你從爸爸今晚的表現來判斷他。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喜歡你,我不希望……”
我把瑪德琳拉回懷裡,說:“別說了,寶貝兒。你跟我在一起呢,不是跟你的家人。”
瑪德琳緊緊地抱著我。我想讓她知道一切都很完美,就抬起她的下巴,卻發現她的眼裡都是淚水。她說:“巴奇,貝蒂-肖特的事,我沒把實話都說出來。”
我抓住她的肩膀,說:“什麼?”
“別生氣。也沒什麼,只是我不想再瞞你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不喜歡你,所以我就沒……”
“現在告訴我。”
瑪德琳看著我,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層被汗濕透的被單。“去年夏天的時候我總去酒吧,好萊塢區的那些正經酒吧。我聽說有個女孩跟我長得很像,我很好奇,就在幾個酒吧裡留了紙條——‘跟你長得很像的人想跟你見一面。’上面還有我家的電話。貝蒂給我打電話了,我們碰了面,我們說了說話,沒別的了。去年11月的時候我在拉維恩的秘巢又碰見了她和琳達-馬丁。那只是碰巧而已。”
“就這些嗎?”
“嗯。”
“那麼,寶貝兒,你最好准備好。有50多個警察在調查所有的酒吧,如果哪怕只是一個人拿到了你的長得很像的人的電話,你就會上頭條新聞。我他媽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這事真發生了,別找我——因為那時我肯定能做的都做了。”
瑪德琳往外靠了靠,說:“我會處理的。”
“你是說你爸爸會處理的?”
“巴奇年輕人,你是不是想說你忌妒一個年紀比你大一倍,塊頭比你小一倍的人呢?”
這時我想起了那朵黑色大麗花,她的死淹沒了我開槍事件的頭條。“你為什麼想見貝蒂-肖特呢?”
瑪德琳顫抖了一下。窗外,做成這間旅館名字式的紅色羽箭霓虹燈正在閃爍,光影打在她的臉上。“我一直努力想要自己看起來放蕩不羈,自由自在,”她說,“但人們描述貝蒂的時候,聽起來她天生就是那樣的人——一個純粹的野性十足的女孩。”
我親了親我的野性女孩。我們再一次做愛,這次她與貝蒂的形象一直重疊著——兩個都野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