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朝中葉以後,朝廷在各地廣設節度使,掌管各地區的民政及軍事,即所謂的藩鎮。節度使手中握有重兵及地方財源,宛如小諸侯,勢力逐漸坐大,不但威脅朝廷,各節度使之間也是勾心鬥角,爭端不斷。因此各節度使往往四處招納奇人異士為己效命,專門在黑暗中奔走,以贏得節度使間的鬥爭。這些人,一般均稱為「劍客」。
盛夏的夜裡,陳許節度使劉悟的府邸裡早已熄燈,上下一片寂靜。主人的房裡也是一片漆黑,顯然房中人早已就寢。整個府邸裡只有值班的衛士們,全副武裝提著燈來回巡邏著。
院子裡安靜無聲,彷彿連灰塵落下都聽得到聲音。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劉悟房間的屋頂垮了下來,一時間房裡砂石四射,房中人急忙從床上跳起倉皇走避;就在漫天煙塵中,一陣銳利的劍氣朝他胸前筆直劈下,然而這一劍並沒有像想像中將他劈成兩半,而是發出「鐺」的一聲,把劍尖彈了開來。原來劉悟脖子上戴了塊堅硬無比的剛玉,擋住了這一劍。
來人還來不及再下殺手,門外數名當值的衛士便衝進來叫道:「大人!大人!您沒事……啊!!」慘叫連連,先衝進來的人全成了劍下鬼。刺客足下一點,像輕煙一般撂過門外眾衛士,一路揮劍不絕,倒霉擋在他去路的衛士一律糊塗升天。正當他飛出房門時,一支飛鏢朝他射來,他側頭閃開,這時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妙手空空兒,聶隱娘久候多時了!」
語聲甫絕,迎面刺來凌厲無儔的一劍,劍上泛出點點寒光,直攻刺客上身多數要穴。刺客回劍抵擋,借力閃開,穩穩地落在庭院中,此時攻擊的人也落地。她正是劉悟手下得力的劍客,隱湖派第三代掌門聶隱娘。
聶隱娘劍尖斜斜向前,呈守禦之勢,另一手往後一揮,示意衛士退下,倖存的衛士們慌忙擁著房內的主人逃出內院。
藉著衛士們留下的燈籠,聶隱娘將來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個高挑的青年,穿著鵝黃綢衫,袍角都以青線刺繡,十分燦爛華美,與其說他是刺客,更像是京城的王孫公子,只是右臂上繫著白紗,好似服喪。他的相貌也是十分清秀細緻,就是女子也少有此等美貌。這人果然就是傳說中的妙手空空兒,衣著華麗的美少年,心狠手辣的冷血殺手。
雖說他外表如此光鮮亮麗,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是飄忽不定,彷彿站在這的不是血肉之軀,只是個影子;端正的五官像陶土面具框在臉上,硬梆梆地沒有半分人氣,又像個會動的人偶。
聶隱娘謹慎地開口:「妙手空空兒。」對方沒有回答,臉上表情絲毫不變。「聶隱娘久仰大名,今日有幸討教,雖死亦不枉,請了!」劍吐長虹襲向空空兒,空空兒不慌不忙地挺劍迎擊,二人從庭院中一路打到牆頭,又回到庭院中。
約過了二三十招,聶隱娘手中長劍「鐺」的一聲斷成二截。原來空空兒拿的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一般凡鐵根本抵擋不了。
聶隱娘一驚,朝後一躍,從地上屍體手中踢起一把劍,伸手接住,及時擋住空空兒風馳電掣的迎面一擊。誰知又過了數十招,她的劍又斷了,只好再向死人借劍;如此重施故技數次,劍斷了七八支,她仍是無法取勝,不禁有些焦躁起來,一時沒留意腳下,踩到一截斷劍,滑了一下。
她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穩住腳步,挺劍護住前方,一抬頭卻發現空空兒已不在眼前,她四處張望,仍看不到他的蹤影。忽然背後冷風襲來,一道劍氣朝後腦劈下。聶隱娘眼看已來不及抵擋,心中大叫:「完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牆外飛進一顆石子,從空空兒臉頰旁擦過。他停下攻勢,抬頭望向石子的來處,但是牆外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聶隱娘打算趁機搶攻,空空兒一抬手,眼睛仍望向別處,劍卻已指住了她喉頭,她只好站住不動。
這時她看見他臉上流下一道血痕,面具般的臉上首次露出一絲驚訝,他甚至輕歎了一聲,然後整個人凌空而起,掠過牆頭,無聲無息地飛出了劉府。
聶隱娘看著他消失在夜空中,心中仍有餘悸,回頭向石頭的來處叫道:「是哪位出手相救?請出面讓在下致謝。」
忽然一道人影從暗處竄出,手中長劍一揮,庭院內的燈火同時熄滅,四周恢復一片黑暗,聶隱娘一驚,喝道:「幹什麼!」黑影縱身躍出牆外,她叫道:「別跑!」立即追了上去。
來到花園中,黑影腳步稍慢,回頭對著追上來的聶隱娘揮劍急攻,聶隱娘雖是擋了下來,心中卻一驚:「這劍招!--」來人的招數跟剛才的空空兒竟是十分相似,攻勢也同樣凌厲。
來人劍尖一抖,數十記快劍如疾風驟雨般襲來,聶隱娘卯足全力一一擋回,頓時「鐺鐺鐺」數十聲巨響不絕於耳,二劍上也爆出一連串火花。
聶隱娘待對方攻勢稍歇,往後一躍拉開二人距離。方纔的火花讓她看清楚了來人的面貌,是一個青年男子,年齡與空空兒相仿,但是衣著破舊,滿頭亂髮,只比乞丐稍好一些。最奇怪的是,此人右臂上同樣繫了一道白紗。
她厲聲說:「你也是魏博節度使派來的刺客嗎?」
青年輕歎一聲:「大姐,除了魏博節度使,別人就不能看劉悟不順眼嗎?況且要是有人花錢雇我,我還會這麼寒酸嗎?」
聶隱娘心想:「說得也是。」口中說:「既然你也要行刺大人,剛才為什麼要救我?」
青年說:「劉悟的頭是我的,我不准別人搶。況且我都還沒跟你打過,怎麼可以讓你死在那個只會靠兵器的小子手上?」
聶隱娘一笑,說:「承蒙閣下看重,聶隱娘不勝榮幸。順便請教閣下大名?」
青年搖手說:「想報恩就不必了。」
聶隱娘冷冷地說:「別客氣,反正你活不過今晚了,好歹讓我幫你刻個墓碑,聊表心意。」青年一笑,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在墓碑上刻『聶隱娘死於驟雨狂揚之手』吧!」說著飛身上前,二人又纏鬥起來。
聶隱娘手上打著口中一面譏刺:「你的功夫路數跟空空兒差不多,威力可差多了。」驟雨狂揚出口也不留情:「這種威力對付你正合適。」手上一使勁,聶隱娘的劍又斷了。
驟雨狂揚立刻收劍:「這一下不算,你去換柄劍再來。」
「為什麼不算?」
「你的劍剛才就被翔……空空兒打壞了,當然會斷,所以不算。」
女劍客搖頭說:「難怪你寒酸,果然不是賺大錢的料。」
驟雨狂揚不耐煩地說:「少廢話,快去換劍來再打!」
聶隱娘說:「我沒劍可換了。」
年輕人一揮劍,從樹上截下二根樹枝,砍除枝葉,把其中一根扔給聶隱娘,然後自己把劍放下。
聶隱娘嫣然一笑,覺得這人做事實在怪異,卻又率直得可愛;她手持樹枝在身前劃一圈行禮,說:「你這人倒有趣,要不是你跟大人作對,我們改天倒不妨一起喝杯酒,可惜!」
驟雨狂揚以樹枝還禮:「可以啊,等我殺了劉悟再請客。」
聶隱娘說:「只怕你請不起!」說著呼地一「劍」刺了出去,青年還擊,口中說:「我還沒窮到那地步!」
又鬥了數十招,聶隱娘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開了天窗的劉悟房裡竄出,迅捷無倫地消失在夜色裡。
她叫道:「別跑!」飛身欲追,驟雨狂揚一劍揮出,聶隱娘手腕劇痛,樹枝脫手。
驟雨狂揚得意地說:「這一下總該算數了吧?」
聶隱娘緊握住疼痛的手腕,咬牙恨道:「你……居然有同夥!」
驟雨狂揚把玩著樹枝說:「沒人規定不能帶同夥吧?」
「他到大人房裡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跟劉悟借個東西。」
聶隱娘一楞:「借東西?」
驟雨狂揚拾起長劍,說:「去告訴劉悟,要是想拿回兵符,明日卯時(日出時分)帶飛龍神劍掌的圖譜到東門外土地廟來換。還有,要他本人來,不是剛才房裡那個替身!」說著飛身出了牆外,只剩下聶隱娘全身發冷地站在原地。
兵符!
※※※
仍是幽深的夜,破敗的土地廟靜靜地立在山坡上。山坡下是河谷,原本清澈的小溪經過前天午後一場大雷雨,已變成了轟隆怒吼的急流。
驟雨狂揚走進山神廟,看見他的同黨,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瘦削少年,正坐在神壇上,手中把玩著一個小東西,號令陳許兩州八萬重兵的兵符像垃圾一樣丟在他腳邊。
驟雨狂揚問:「你手上那是什麼?」
少年將手掌攤開給他看,原來是只翠玉刻的小蜜蜂,大小跟真蜂相仿,碧綠的身體配上細薄的純金翅膀,還有尾部閃閃發亮的小金針,當真是巧奪天工。
「怎麼會有這個?」
「從劉悟房裡順手拿來的。」
年長者笑了笑,這傢伙畢竟還是個孩子。忽然想到一事,問道:「飛飛,你在劉悟房裡,有沒有看到一張羊皮卷?」
少年白了他一眼:「房裡亂七八糟,都是磚瓦砂石,我找得到兵符就不錯了,哪看得到什麼羊皮卷?要是看到了,我會不給你拿來嗎?」
驟雨狂揚笑著說:「有理,是我問得太笨了。」沉吟道:「他果然把圖譜藏起來了。」
飛飛是陳州大盜裴研的弟子,雖然年紀最小,輕功高強卻遠超過其它師兄弟,甚至勝過自己師父。由於動作輕靈迅速有如飛鳥,因此得了「飛飛」的外號。驟雨狂揚到了陳州後,機緣巧合認識了裴研,二人一見如故,裴研邀他到家中作客,並慷慨自願協助暗殺劉悟。
二人商談之後,定下了「盜兵符換劍譜」的計策。眼前有欽差來陳州視察,若是讓他知道節度使居然弄丟兵符,劉悟的下場一定奇慘無比,所以不怕他不乖乖聽話。主意既定,輕功最好的飛飛自然是擔任此項重責大任的最佳人選。
「飛飛,你還是回去吧。」
飛飛跳了起來:「為什麼?」
「待會這裡會有一場大戰,你會有危險。」
飛飛說:「我就是等著要看大戰,不然我來幹什麼?你休想東西到了手就甩掉我!」
驟雨狂揚還想再勸他,轉念一想換了自己,一定也是越危險越不肯走的,只好閉上嘴,心裡罵自己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飛飛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興高采烈地說:「沒想到居然還會遇到其它人來行刺劉悟,真是太巧了。」
驟雨狂揚說:「沒辦法,誰叫劉悟做人這麼失敗。」
「那空空兒到底是誰,真的好厲害啊。」
驟雨狂揚笑了笑,卻是笑得十分勉強。
飛飛又說:「你跟他,不曉得誰比較強些?」驟雨狂揚說:「當然是我,不過我很難打贏他。」
「為什麼?」
「因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卻下不了手殺自己弟弟。」
飛飛吃了一驚:「你說,他是你的……」驟雨狂揚痛苦地蹙緊了眉頭,低頭不語。
飛飛看他陷入沉思,不禁十分困惑。這人平常雖然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卻又常常忽然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就像現在,那脆弱無助的眼神,簡直就像陷阱裡的小鹿。
這太危險了。平時強悍的他在這種時候,全身上下便會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妖媚,讓人怦然心動。好在他劍法厲害,否則貞操就難保了。
正當飛飛胡思亂想的時候,天揚心裡也是思潮泉湧。
劉悟會來,聶隱娘自然也會來;而那個人,更不會錯過。能同時跟這麼多高手過招雖然令人興奮,一想到要面對那個人,頭就痛了起來。
幾個月來他一直生不如死,那罪惡的一晚伴隨著師父慘死的景象,深深刻在心上;自責到了極點,憤恨到了極點,巴不得一死了之。自暴自棄了許久,終於領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決定無論如何先完成師父的遺願再說,然後還得去找出謀害師父的兇手,為師報仇。至於會用這種駭人的手法殺人的,究竟是人是鬼,他也顧不得了。
沒想到好不容易有所行動,居然又碰到那個人。
魏博節度使派來的刺客,妙手空空兒,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頂級殺手。對天揚而言,則是命中的煞星,可恨可怕到了極點的惡魔,也是他的骨肉至親,惟一的弟弟。
方才旁觀他跟聶隱娘的一場死鬥,發覺他果然不負頂級殺手之名,才幾個月沒見,功力又更進了一步。不但行動飄忽,如鬼如魅,打鬥起來完全沒有殺氣,連走路都沒有腳步聲。
一直認為前二次栽在他手上是自己大意,但現在要是他再從背後偷襲,非但聶隱娘擋不住,自己也是萬萬抵擋不了。
絕不能再敗給他。天揚咬緊牙關,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比他先拿到劉悟的腦袋跟劍譜。必要的時候,殺了他。絕不能再心軟。
飛飛從神壇上跳下來,說:「有人來了。」天揚伸手抓起兵符,大步走出土地廟。
山坡上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體格魁梧,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另一個是婀娜多姿的妙齡女子。
天揚待兩人走近,笑著說:「喲,這不是劉大人跟聶大姐嗎?歡迎二位大駕光臨,可惜驟雨狂揚太窮,沒東西招待。」
劉悟微微一笑,伸手一揖,說:「哪裡的話,本官有眼無珠,不知劍神無憂子的高徒造訪陳州,沒能好好接待少俠,實在是失禮之至,還請少俠恕罪。」
「咦,原來劉大人不只會神算,還這麼會說話,怪不得聶大姐這麼喜歡您老人家。」伸手到頸後用兵符搔背,態度囂張之至。「賠罪就免了,我這人窮酸慣了,也受不起你的招待,你把圖譜拿來我就感激不盡了。」
劉悟笑道:「當然拿來了。」從懷中揣出一捆發黃的羊皮卷,將捆繩解開,展開的羊皮一路滾到地上,露出上面的圖案。果然像師父說的一樣,全是奇形怪狀,一大堆蚯蚓般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是文字又像是圖形,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飛飛忍不住想湊上前去看清楚,天揚一伸手將他拉回來,讓他站在自己背後。
「不是我信不過你劉大人,我怎麼知道你沒有自己隨便畫一張來蒙我?」講了半天總之就是信不過他。
劉悟翻過羊皮卷,指著背面二行大字說:「這個『無憂子李師道』的署名可不能隨便塗吧,少俠要不要過來仔細看看?」天揚眼力甚好,看見的確是師父的筆跡,忍不住眼眶一紅,說:「不用了,的確是真品。」
劉悟捲起羊皮,說:「這圖譜是先師的遺物,劉悟本是寧死也不願轉手,但少俠既是劍神的傳人,送給你也無妨。只是有件事必須趁這機會徹底解決,尊師對本官素來有些誤會……」
天揚打斷他:「對不起,我師父對你沒有誤會,我跟你今天第一次見面,更不會有誤會。世上唯一對劉大人你有誤會的,只有尊師李師道大人。」
聶隱娘插口說:「尊師是李大人的好友,李大人壯烈戰死沙場,尊師會難過也是人之常情,但也不該借題發揮,遷怒劉大人。」
「大姐,要是你跟劉大人同流合污,這種廢話也不用說了;如果你是新來的,最好去把事實打聽清楚再開口。」
聶隱娘沈默了。她絕對信得過劉悟的為人,所以才捨命相護,但正如天揚所說,她投效劉悟不久,很多前因後果都不甚清楚,關於劉悟、李師道、無憂子間的恩怨,她也是剛剛才聽劉悟說明,因此現在不想跟天揚逞口舌之爭。
「劉大人你是打算怎樣?是要拿回兵符,還是要為了張一輩子也看不懂的圖譜當個沒兵符的元帥?」
劉悟歎了口氣:「劉悟身受朝廷重托,當然是兵符重要。圖譜在此,請少俠來取吧。」
天揚搖頭道:「沒這種事,你拿過來給我。」聶隱娘正要發作,天揚便指著她說:「還有,麻煩大姐把劍丟掉,再後退十步。」
聶隱娘手按劍柄:「你休想趁機加害大人。」
天揚高舉兵符,說:「你敢妄動一下,我就讓兵符回歸塵土。」緩緩催動掌力,掌中逐漸冒出白煙。
劉悟抬手阻止他:「不可!請聶姑娘照辦就是。」聶隱娘狠狠地瞪了天揚一眼,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天揚說:「劉大人,請過來拿兵符吧。」劉悟手持羊皮卷,一步一步朝天揚走去。
——過來吧,劉悟。我馬上送你去見我師父。
──有沒有誤會,你自己跟我師父說吧。
劉悟走到天揚面前,雙手遞出羊皮卷:「少俠,請!」
天揚右手去拿圖譜,笑著說:「劉大人真是太客氣……」話未說完,左手已一掌朝劉悟胸前拍了出去,掌上用了十成功力,決意將劉悟立時斃於掌下。
不料他快聶隱娘更快,一見他伸手接圖譜,立刻從腰間抽出一條十來丈的長鞭,她揮出長鞭,捲住劉悟腰部,再使勁一扯,當天揚出掌時,節度使剛好整個人凌空朝後飛去,因此勢如破竹的一掌僅輕輕碰到他胸口,沒能打實,劉悟口吐鮮血,卻沒受到致命傷。由於天揚接圖譜時沒拿穩,圖譜竟又跟著劉悟被拉了回去。
天揚見突襲失敗,不假思索立即將手中兵符當成飛鏢射出,聶隱娘踢起一顆石子擊向兵符,二者在空中相撞,石子裂成二半,兵符卻只是攻勢稍緩,仍然筆直飛向劉悟。聶隱娘連忙伸手去接,總算在兵符插入劉悟心口之前接住,手掌上卻已擦出一道大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天揚腳下使勁,挺劍飛向劉悟,半途中忽然聽見身後的飛飛一聲驚呼,一道身影從旁衝過來,一劍朝他刺出。天揚急忙變招攻向來者,二劍相交,對方已掠過他身邊,擋在劉悟身前。他一站定,頭髮立刻掉了一大片下來,弄得滿地都是髮絲。這是剛剛被天揚的劍氣削過的結果。要是他動作再慢一些,不要說頭髮,只怕半邊腦袋也下來了。
這人正是妙手空空兒慕天翔。
天揚早料到他會出現,心情還算穩定,但是眼看快到手的圖譜又錯過了,實在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冷冷地說:「喲!你還活著呀。這回是專門來讓我實現上次說的話嗎?」
空空兒仍是一副陶土面具般的表情:「可惜,這世上能裝我的棺材還沒有釘好。」
「無所謂,」天揚說:「天地為棺也是挺詩意的。」
空空兒瞄了劉悟手上的羊皮卷一眼:「我沒那閒功夫談詩,接下來要忙著練劍呢。」
天揚咬牙道:「你去跟閻王學劍吧!」刷地一劍刺了出去,天翔略為側身,反手一劍直劈他面門,天揚及時豎直劍身抵擋,向外一格盪開來劍,立刻回劍刺他咽喉,天翔向後滑開一步避開,又是一劍刺出。
天揚先前雖然已下了一番功夫收斂心神,一旦開打,過往所受的種種侮辱,瞬間全湧上心頭,怒火頓時一發不可收拾,什麼劉悟、聶隱娘、圖譜全拋到腦後,全心要將這小子碎屍萬段。天翔在打鬥時向來是出奇的冷靜,即便面對暴怒的哥哥,也仍是眉頭不皺一下,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但出手卻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就算他想留情,只怕也由
不得他了。
聶隱娘在昨夜二次交手中已看出這二人頗有淵源,卻沒想到他們竟會在敵方的自己和劉悟面前生死相搏,不禁感到萬分錯愕。飛飛才剛知道空空兒是天揚的弟弟,也知道他們兄弟有些不痛快,但看見天揚真的跟他卯上了,也是目瞪口呆。
這時四周傳來呼哨聲,打得昏天黑地的兩兄弟心裡一震,立刻停手;一回頭只見土地廟四面八方全圍上了官兵,總共約百來人,每個人都是拉滿長弓,利箭上弦,瞄準了在場的盜賊和殺手。原來劉悟已備好了軍士,依著吩咐的時間前來支持。
聶隱娘扶著劉悟站起來:「現在換我問問你們幾位,是要乖乖棄械投降,還是要被射成蜂窩?」
天揚端詳了一下情勢,還劍入鞘,哈哈一笑,說:「劉大人也太小題大作了,我只是跟大人開開玩笑,何必連官兵都調出來呢?又不是在打仗!」
劉悟說:「原來你把本官打到吐血,也是在開玩笑。」
天揚搔著一頭亂髮,笑道:「不好意思,玩笑開得過頭了些。可是我是說真的,我只不過閒著沒事幹,來陳州玩玩,沒想到誤交損友,隨便給我亂出餿主意,害我闖出這麼大的禍來。」
飛飛作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說這種話,衝到他身邊叫道:「你胡說什麼!」
天揚一伸手便扭住了他,對劉悟說:「劉大人,就是他,是他教唆我去偷兵符的,所以他是主謀,要殺應該第一個殺他!」
飛飛拚命掙扎,面紅耳赤地叫:「你……你居然是這種人!」
天揚拎住他後領,笑道:「你少廢話,乖乖領死吧!」說著將少年整個人提起,往後猛力一拋,拋出十餘丈,口中叫道:「跑!快跑!」
飛飛落在土地廟屋頂上,聽見他喊的話,先是一怔,隨即回過神來,腳底一點,一溜煙竄下了屋頂,眾兵士連忙拉弓瞄準,哪還有他的影子?
一名軍官叫道:「快追!」劉悟揚手道:「不用了,追不上的。」
聶隱娘笑道:「驟雨狂揚,好義氣。」
天揚方才諂媚做作的狡滑表情頓時消失,冷冷地說:「別會錯意,我只是先把礙事的人趕走,殺起人來才會順手。」
聶隱娘蹙緊了眉頭,她深知這二人功夫厲害,軍隊若跟他們正面衝突必然會造成許多無謂的損傷,回頭望著地上的劍,打算自己單挑二大高手;誰知帶隊的統領急於立功,不待劉悟開口即下令道:「保護大人!放箭!」聶隱娘連忙大叫:「且慢!」然而幾百支箭已經雨點似地向劍神的傳人們射出去了。
二人非但不閃躲,反而不約而同全速衝入箭陣中,手中長劍在身周舞成密不透風的劍網,幾百支箭紛紛被削斷墜地,竟沒一支碰得到二人。二兄弟腳步不停,一路往士兵陣中衝去,士兵要再上弦射擊已來不及,一眨眼已有數十人倒地。霎時間軍心潰散,其它的士兵開始丟下弓箭逃命,場面亂成一團。
劉悟眼看這樣下去會全滅,立即朝二人大叫:「二位少俠!還想要圖譜嗎?」天揚天翔一聽見「圖譜」,都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劉悟高舉羊皮卷,說:「圖譜在此,你們來拿吧!」說完便使勁將羊皮卷朝遠方擲出。他原本力氣就大,這次手上更是用了十足功力,擲得又高又遠。只見羊皮卷在空中劃了道完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河裡。
天揚天翔想也不想地跟著撲進了河中,天揚搶先抓住羊皮卷,天翔伸手來奪,天揚一拳揮了過去,二人顧不得自己正身在急流中,再度大打出手,一轉眼便被濁流沖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