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大夥兒所想的,殷無才的「溫柔」都只是一時而已,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也不過一個晚上罷了,他對上官勾弦的好像做夢似地不復存在。
清晨,上官勾弦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直接窩到窗台上,享受暖和的冬日,食物一點也沒碰,露兒也不知該怎麼勸才好,只能順其自然了。
就在此時,殷無才來了,竟意外地帶著歧葉若盈,那陣仗怎麼看怎麼有問題。
「親親勾弦娘子,你終於起身啦!」他親親熱熱地靠上前去,一把將她摟住,擠上了窗台。
淡瞥他眼,上官勾弦懶得跟他說此言不及義的話,不客氣地問:「你又想和她在我面前怎麼了?」
上回被逼著「欣賞」兩人交歡,那口悶氣她至今想起都不暢快,很想將歧葉若盈殺了,棄屍荒野,省得礙眼。
「你看來很不喜歡盈盈,為何?」存心明知故問。
「因為討厭。」掙扎了下脫出他的懷抱,她滑下窗台遠遠躲了開去。
抱起雙臂淺笑著欣賞她的垂死掙扎,殷無才的心情是異樣的好——原來她也懂得逃啊!
「盈盈挺好的,為何討厭?」悠哉地與她分處房間兩端對望著,俊顏上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蹙起眉,上官勾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對,如果老實說了,可預見會被殷無才狠狠嘲弄一番,說不定還被拿來大作文章,將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雖然現在的日子也很難過,至少習慣了。
「想什麼這樣認真?」
「我不想告訴你。」撇撇唇,她難得露出女兒家的嬌態。
這令他不禁心悸了下,有股想將她摟入懷中的衝動。
輕咳聲,他壓下突如其來的感覺,朝歧葉若盈招了招手。
她立即嬌媚地靠了過去,小鳥依人地偎在殷無才懷中,嬌滴滴道:「大王,您要盈盈怎麼服侍您呢?」
「我准你開口了嗎?」邪魅地笑問,讓懷中美人打了個寒顫,垂下頭不敢再出聲。
滿意地點點頭,他重新望向上官勾弦,發覺她已經隨遇而安地窩進被窩中,像只慵懶的貓般蜷曲著。
「你不是剛醒來?」感到有些訝異,他記得她並不嗜睡啊!
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低啞道:「誰要你搶了我的位置。」
總之得怪他,莫名其妙帶了歧葉若盈來,又不肯說為哪樁,還強佔去她看風景的位置,當然只有窩回床上!
「你總不能老窩在房中不出門,該常到外頭走走才是。」他一副關心備至的模樣。
「外面人多。」想都不想就拒絕,她可沒心情被人們當珍奇異獸來看待,一個倍受冷落的王后,好大一則笑話。
「是嗎?沒你想像得多,你該讓人知道還有這麼一個王后存在。」
瞥他眼,上官勾弦歎了口氣。「存不存在都不重要了,說說你來的目的。」她受夠了這些言不及義的對話。
一聳肩,殷無才清清喉嚨。「你知道今天是玉 的誕辰吧!外邊現正在舉行祭典。」
言止於此,他一雙冰藍的眸冷冷地盯著上官勾弦不放,好半天都沒有出聲。
靜靜等了片刻,意識到殷無才是有意要她開口,才不甘不願道:「嗯,你去忙吧!」
揮揮小手,她的神情好敷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再猜猜。」大掌有意無意地在歧葉若盈美麗的身軀上游移,妖美俊顏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別在我這裡玩她。」星眸厭惡地瞪了下兩人,上官勾弦用被子將頭顱整個蓋住,來個眼不見為淨。
「玩?」他對她的用詞似乎感到有趣,並沒有為歧葉若盈多加辯護。「我是玩她,那又如何?她是我的貴妃,不該讓我玩嗎?」
「大王……」自尊心當下受到無比的屈辱……她,歧葉若盈,是貴妃、是宰相的獨生女,竟被評為一個妓女!
「我說錯了嗎?」藍眸冷冷一睨,對歧葉若盈的受傷嗤之以鼻。
他惟一認真以待的女人只有玉 ,其餘人對他而言是連妓女都比不上的,尤其是歧葉若盈這恃寵而驕的女人,他不討厭看到後宮嬪妃為了爭寵而鉤心鬥角、使盡心機,甚至以此為樂。但並不代表他允許她們失了本分、自以為是,這只會讓她們更顯得俗不可耐,令人厭惡。
「別在我這吵。」微微探出頭迅速丟出話,上官勾弦又縮回被中。
「親親勾弦娘子,你還沒猜出我來是為何?」刻意忽略她的話,殷無才神色如常地找她麻煩。
「今天是玉 的誕辰,你要去主持祭典不是?」明白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她沒好氣地拉下被子,同他乾瞪眼。
「嗯……猜對一半,還有呢?」
「祭典該結束了。」看看天色,都什麼時辰了,難不成她還得去參加一場莫名其妙的祭典嗎?
「不,還沒開始。」給了她一個最壞的答案,如願見到她皺起小臉。
「你要我去參加嗎?」上官勾弦好無力的作最後掙扎,希望會聽到別的答案。
「沒錯,親親勾弦娘子,你還滿會猜謎的呀!」一彈指,他殘忍地毀去她最後的希望。
「過獎。」認命地爬下床,準備讓露兒替她更衣。
「穿紅衣、結紅頭繩、不用戴首飾……還有——胭脂水粉上厚些,明白嗎?」殷無才詭異地交代著,讓人感覺到一股不祥。
露兒默默福了福,便著手替上官勾弦打扮,只是瘦伶伶的身子套上大紅衣衫,幾乎要看不到她纖細的人影了,腰間束上的寬腰帶讓她的腰更細,隨時會折斷一般……儘管如此,仍然看得出她的身材有多麼曼妙、竅撕隙齲該突出的地方絕對不落人後。
一層層艷紅的妝抹上她憔悴的面龐,堆砌出一種虛幻的艷麗,怎麼看怎麼不真實,像會隨時消失了似地。
長髮不梳成髻,鬆鬆地用紅頭繩將之紮成一束垂在背上,一尊打扮好的洋娃娃就此出現。
盯著銅鏡自己的倒影,上官勾弦發了好久好久的呆——那是誰呀!
「很醜。」她不客氣地為自己下了評語,回首望了望露兒。
「不會的,王后這樣很好看。」露兒誠心讚美道,她從沒見過有人這般適合紅色。
扯扯身上的衣服,上官勾弦搖頭。「這像血……一身血腥……」
是嗎?看來這就是殷無才的用意了,暗暗指控她是殺人兇手的女兒啊!為何他就是不肯信,她父親並沒有殺人,她妻子的死是旁人所為呀!
「王后,別這麼說。」不知該如何安慰主子,露兒心裡也清楚她說的沒錯。
苦笑了下,上官勾弦走出內室,外頭殷無才已經將歧葉若盈脫得半裸,一見她出來,眼神又更加深沉,手上的動作停了。
「別在這兒玩她。」瞪了下他,上官勾弦感到心中湧出陌生的酸味,好難受!
「過來。」沒有一點猶豫地推開歧葉若盈,朝她招招手。
「大王……」莫名被推開,歧葉若盈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她嬌聲抱怨,眸中卻掩不去憤怒怨恨。
理都不理她,殷無才只鷙猛地瞪著眼前嬌艷異常的人兒,的確是驚艷,他沒料到上官勾弦打扮起來會這樣美麗,要她一身鮮紅是為了要嘲弄她,怎知卻反倒讓她搖身一變成了鳳凰。
「滿意嗎?」淡淡笑問,她並不是嘲笑他,而是真的覺得自己這一身打扮滑稽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你很適合紅色。」朝她伸出手,殷無才頭一回對她產生愛慕的情緒。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上官勾弦太過平凡,他身邊隨便一個女人都比她美上千倍萬倍。
「新婚那天我也穿紅的。」不客氣的堵回他的讚美,基本上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那天?那是個敗筆,幫你打扮的人是誰,她似乎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搖搖頭,她朝殷無才走去,將小手放進他大掌中,便也注意到了他的手掌生的模樣。
「你的手很好看。」掌心厚實、十指修長,整體的感覺十分優雅,就和他一直給人的感覺一樣,但指腹上長有厚繭,似乎也曾吃過不少的苦。
「玉 也喜歡我的手。」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滑膩細緻的肌膚讓他掌心一陣刺癢。
「你這麼喜歡她,怎麼還讓她死了呢!」她近來不知為何老想起這個問題,他看得出來是會拚死保護心愛女人的人呀!怎麼可能讓玉 死在他面前?
他神色一凝,握著她的力氣突然變大,差點沒捏碎她的小手,卻一聲都沒吭,只深沉地瞪著她。
「痛……」皺起小臉,她甩動了下手想掙脫他,卻沒有任何作用。
「不許你提起玉 ,聽到了嗎?」清亮的聲音現在低沉得像是從地底迸出的,嚇住了上官勾弦以外的所有人。
「不是我父親。」她不厭其煩地再次聲明。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他,你還要狡辯嗎?」狠狠捏住她纖腕,藍眸中閃爍著冰冷的火焰。
「隨你。」不想再多說,她垂下頭,平靜得像是沒感覺到手上的劇痛。
「你的家人現在都在外頭,你能見他們最後一面。」嗜血的微笑緩緩綻在他唇邊。
「最後一面?」她不懂,卻不由自主打起顫來。
「對,你是祭品。」冷冷丟下最後一句話,殷無才扯著她的手臂,往外頭拖去。
* * *
從來沒有想過,好不容易見面的一家人,卻是在這種狀況下。
祭台下是海浪一般的人群,全部都披麻帶孝,神情哀淒肅穆,至少聚集了上千人的大廣場,卻連一點聲音也聽不見,配合呼嘯而過的北風及雪白大地,更有著說不出的凝重悲傷。
「爹,妹妹怎麼還沒出來?」上官勾月凝著一張細緻小臉,一向掛在唇邊的笑容早已不復見。
「等等吧!」上官冀也只能這麼說了。
終於,讓他們望穿秋水的人兒出現了,意外穿著一身艷紅,幾乎與祭台上所擺的「彼岸花」融成一體,詭異不已。
「妹妹!」上官勾月立刻就跑了上前,卻在離上官勾弦只有十步距離的地方被侍衛攔住,無法靠近。
「姐姐……」看到了家人,縱使上官勾弦再怎麼冷情,此刻也不禁動容。
「弦兒……」上官冀走到大女兒身邊,已經忍不住老淚縱橫——小女兒看起來瘦多了,這樣虛弱的身子還有幾年好活?
「弦兒,我可憐的孩子!」上官夫人此時也痛哭起來,雖然不喜歡小女兒,但畢竟是懷胎十月生下來,又花了心力去餵養,怎麼忍心看她憔悴成這個樣子呢!
「哭什麼呢?她又還沒死。」殷無才厭煩地撇撇唇,將上官勾弦嬌小的身軀緊緊摟在懷中。
「是啊,我還活著……」輕歎道,她實在是不習慣家人這麼為她擔心,有點麻煩。
「少沒良心的!等你死了才哭,還來得及嗎?」上官勾月不客氣地大罵,她哪會看不出妹妹心裡想些什麼。
一定又覺得煩了、吵了吧!
「你今天能看到我死了。」淡淡丟出話來,像是在討論天氣好壞般的輕鬆。
「你說什麼!」驚叫聲是由三人共組而成,他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死!今天?!這怎麼會!
「我沒說你會死。」殷無才不高興地出聲。
「我是祭品不是嗎?」
「那並不代表你會死。」更加的不開心。
歎口氣,上官勾弦疲累地問:「那好吧!我會怎麼樣?」
「看到那座小石室嗎?」長指朝眾人身後比去,聲中帶笑。
順勢望了去,她冷冷回道:「看到石碑。」
搖搖頭,他一副好失望的模樣道:「真是,你竟看不出來,那是石室的屋頂,石室建在地下。」
「你別開玩笑了!」上官勾月怒吼一聲,巴不得衝上前一刀殺了殷無才好救出妹妹。
「我再認真不過,這是你害死玉 的代價,上、官、冀!」冰藍雙眸再也不掩飾烈火一般的怒氣,要是眼神能殺人,上官冀早不知死過幾回。
「我為何要害死豹後?」不為所動地與他對望,沒有一絲心虛。
「因為虞冰。」殷無才早查出上官冀是狐族的前任大國宰,就是因此他才會確信玉 之死一定和上官冀脫不了關係。
一提起狐王虞冰,上官冀微變了臉色,這在殷無才眼裡看來就是心虛的表現,卻不知他是想起與狐後私通生下孩子的事,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因此他才會離開狐族,到人間去發展定居,不知不覺就過了三百年……
「不是我爹。」上官勾弦望著他認真地道,她絕對相信父親的清白。
「是嗎?」冷笑,他摟著她步下了祭台。
「把人留下!」上官冀一看情勢不對,連忙要阻止,卻被」大群的侍衛給絆住了。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殷無才默默帶著上官勾弦往石碑走去,緊抿起的血唇隱含一抹哀痛,及絕不更改的決心。
「你是故意在我爹面前這麼做的。」上官勾弦覺得通體冰涼,撇不去的寒意一層層籠罩在心口上,讓她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
有什麼是比在父母面前虐待他們的兒女要來的殘忍?明明就在眼前,卻救不了孩子,這會逼瘋人的。
「我說過了,這是一個代價。」他的聲音不再有任何的起伏,石碑已經近在咫尺。
「如果……我有孩子了,你還是一樣嗎?」看著如妖怪一般矗立的石碑,她絕望地問。
「你有孩子了?」聲音還是沒有任何起伏情緒。
「我不知道,問問而已。」實際上是有了,但她並不想說。
靜默了片刻,已經來到石碑正下方,那兒有一個人口,長長的樓梯往下不知通向何處……看不清楚,因為中途陽光已經照射不到,走道邊也沒有燭火。
「如果你有孩子,拿掉。」殷無才終於看向了上官勾弦。
聽到了他的答案,她僅淡笑以應,就掙出了他的懷中,頭也不回的慨然走下樓梯,艷紅的纖影很快的被黑暗吞噬。
殷無才呆然站在入口處,久久久久沒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