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到近似透明的小手輕輕推了下窗子,「卡!」的一聲輕響,窗子紋風不動,已經被人用大鎖封住了。
不死心又換了一扇窗推了下,結果是令人挫敗的相同,小手緊捏成拳,氣忿地捶打緊閉的窗子。
「我討厭你!混蛋!」傷心欲絕地泣吼,水仙不停地使勁槌打窗子,素白的小臉上淚痕斑斑。
被軟禁的第六日,這六日來她從來沒有放棄推開門窗的心願,奈何盧睿也是徹底動了肝火,用大鎖將門窗封死,擺設華麗雅致的房間,是最華貴的牢房,連一隻小螞蟻也不能隨意進出。
她只能消極的抵抗,烏絲不束,任其散落在背後;一身雪白衣著,臉蛋也是不施一點胭脂,像抹幽魂一般,四處飄飄蕩蕩……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不甘心地扯開嗓門,使勁拍打鎖緊的門扉。
「小姐,你別這樣傷害自己嘛!」門外,菊友心疼的勸道,眼上泡泡的是剛哭完的痕跡。
「叫盧睿來!放我出去!」她不停地嘶喊,紅腫的小手仍持續拍打門扉。
「小姐,你別再拍門了,手不疼嗎?」梅友還是一貫的冷聲冷調,卻也掩不住憂心關懷。
為了怕四婢護主心切,盧睿並不許她們照顧水仙,送飯、送熱水、照料生活自有派人操心,她們根本連水仙的面也見不到,只能隔著一扇門與主子說說話,完全無計可施。
「他混蛋!叫他來見我!」伏在門上痛哭失聲,她好氣盧睿的狠心。
「小姐,姑爺還在運氣頭上,你耐心忍個幾天,待姑爺氣消了,自會來看你。」竹友不疾不徐的輕語十分能安慰人心。
終於,水仙激動的情緒平緩了下來,她對四婢道:「你們去忙吧!我沒事了……」
緩緩轉身走回床沿坐下,她愣愣地望著床被上的吉祥圖樣,默默垂著淚。
她突如其來的靜默,四婢已然習慣,雖然無奈,她們也只能乖乖離開。
不知呆坐了多久,房門突然被打開,她麻木的來個相應不理,大概是僕人送食物來了。
「表嫂!你怎麼這樣憔悴呀!」秋芽做作的驚呼尖銳地刺進她耳中,引來她的注意。
丹鳳眼含怨地瞥向一身綠衣的秋芽,她看來心情愉悅、容光煥發。
「你是來取笑我的吧!」冷冷地開口,水仙很摸透了秋芽的心思。「我被盧睿打入了冷宮,一個失寵的妻子,看來愁苦又憔悴,你滿意嗎?」
「當然滿意,你真不知前世燒了什麼好香,才有幸嫁給表哥。這麼大的福分你竟不知感謝,還一再欺侮表哥,你到底知不知恥!」索性撕破臉,秋芽將滿肚子不滿說出,媚眼凶狠地盯住水仙。
令人挫敗的,她原本以為會見到因憔悴而醜陋的水仙,怎知水仙卻是益發的空靈美麗,舉手投足間萬種風情、扣人心弦。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寄人籬下了十多年,你會認為盧睿是天仙般的人物,可對我而言,嫁他可是低就、委屈了我。」水仙毫不留情的言詞是滿心氣苦的發洩,而倒霉的秋芽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你這驕傲的女人!」自卑心被狠狠戳中,秋芽狼狽的漲紅了臉。
她雖私心愛慕盧睿許久,卻一直認為自己配不上他。再怎麼樣,她都只是寄人籬下,還一待十幾年,就是因為如此,她才一直不敢向盧睿表白心意,否則她肯定,這盧家少夫人的位置,絕對是她的。
「我實話實說,盧睿只是個正議大夫,我娘家可是正二品的光祿大夫,是誰高攀誰,還不明白?有什麼好在我面前得意?」咄咄逼人的語氣,配上她渾然天成的威儀,讓人無從招架。
雖然水仙從來無意看不起,且盧氏一族也是當時的大世家,可正和盧睿賭氣,也就口不擇言了起來。
「你……」氣得說不出話來,秋芽惡狠狠地瞪著她許久,才道:「從今天起,不會有人替你送飯了!」
嗤笑一聲,水仙瞧不起人地瞟了秋芽一眼,冷冷道:「你以為這能傷害到我?秋芽表妹,莫非你不知道這六日來,我原本就滴水未進嗎?」
就如同她以前對盧睿說過的,除非她絕食,否則誰敢餓著她……從未想過,她真會有絕食的一日。
「你是想讓表哥心疼,好放下身段來看你嗎?哼!做夢!你等著餓死,表哥絕不會來看你!」秋芽詭異地笑道,看得人全身發毛。
「什麼意思?」不安地瞪著她問道,水仙難得在她面前慌張。
「表哥覺得咱們該好好相處,所以你就由我來照料了。哼!表嫂,你不覺得開心嗎?秋芽可期待得緊呢!」語畢,她得意洋洋的走出房門。
上鎖的聲音在水仙耳中殘忍地迴盪……
痛苦的閉上眼,沒有流下半滴淚,僵直地坐在原處,腦中混亂的思緒翻湧。
突然她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一個紅色大木箱旁,那是過門時帶來的嫁妝。
打開箱子,裡面整整齊齊放了不少小東西,都是她在姑娘家時的寶貝。
跪在箱前發了好一會兒呆,她才動手往箱底摸去,翻出了一件藍色男子外袍,怔怔地看了許久,又落下淚來。
將外袍抱在懷中,她又走回床邊坐下,將臉埋在衣物中,盧睿身上帶有書香味的男性氣息,立刻包圍住她……
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他……
「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你願意哄別的女人,為何就不肯哄哄我……」淚水不停滑落,沾濕了那件男性外袍。
那日兩人初次相識時,他披在她身上,為她遮去無限春光的衣物,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保存著,卻直到現在才發覺,這種心情就是「相思」。
哭得不能自己,她索性抱著盧睿的外袍,伏倒在床頭痛哭失聲……而後,在淚水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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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數日,水仙已餓到氣若游絲,又因滴水未進,她虛弱到下不了床,也再也流不出淚了。
這下四婢可是嚇壞了,想去告知盧睿她的情況,卻全部被秋芽擋住,根本見不到盧睿的面。
「你不能阻止我們見姑爺!」菊友緊握著雙手,怒氣沖沖地瞪著傲然站在眼前的秋芽。
「表哥很忙的,哪來的閒功夫理會你們四個下人!」秋芽斜睨了四婢一眼,唇角眉稍都是惡毒的笑意。
「那您總能向姑爺提一下小姐的近況呀!小姐再不喝水、吃東西,會死的!」蘭友細細柔柔的聲音也激動了起來。
然而,秋芽仍是無動於衷,冷冷的看著四婢。
「表小姐,您是在為自己造孽,這種事是無法隻手遮天的。萬一小姐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水府絕不會輕易放過盧府,到時你所做的一切就再也隱藏不住的,你想姑爺在那時還保得住你嗎?」竹友冷靜地分析利害關係,還盼望秋芽沒有愚昧到不當一回事。
「水府算什麼!表哥可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有誰敢對表哥不利?水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死了活該,表哥才不會為了她而凶我,弄不清楚利害的是你們吧!她死了,表哥說不定樂得輕鬆!」秋芽嬌蠻地一甩頭就要離開,她就是要弄死水仙!
梅友一把扯住了她,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下,結結實實甩了秋芽一耳括子。
「你這隻母狐狸,狐假虎威有什麼好得意,水府豈是你惹得起的?有膽你再說一句水府和小姐的壞話!」梅友的聲音冷得像冰,震住了秋芽。
一呆之後,秋芽氣忿地尖吼:「你當我不敢說嗎?水仙那自以為了不起的賤女人!不守婦道!早該被表哥休了!若不是娘家有點權勢,還容她撒野放肆嗎?水府又有什麼了不起,大伙都是朝裡的官兒,在聖上的眼裡,水府壓根微不足道,憑什麼同表哥比!」
「你說什麼!」男子兇猛的怒吼,如雷聲乍響,嚇住了秋芽。「你胡說八道什麼,水府比不上盧睿?哼!你要不要真請皇上定奪一下?」水陽白衣身影氣勢洶洶地逼近秋芽,如女人般美麗的面孔,現在比惡鬼還嚇人。
他身後水家ど子正設法拉住蠻牛似橫衝直撞的二哥,不住的勸解:「二哥,你別同姑娘家一般見識,順順氣……」
「一般見識?本少爺才沒那閒功夫!喂!叫盧睿出來見我!」
「你什麼東西,表哥幹嘛要見你!」秋芽雖然怕水陽,卻仍不肯放行。
「什麼東西?你這女人沒資格問!叫盧睿出來!」水陽可沒什麼憐香惜玉的觀念,若不是被ど弟拉著,他根本不會對她客氣。
「二哥,平心靜氣,心平氣和點。」水家ど子移陣到兄長面前,很努力的盡壓制的責任。
「姑娘,我們是盧少夫人的兄長,聽說舍妹被斷食,生命垂危,因此想向盧睿要個交代。」他溫柔地笑著向秋芽解釋,一邊防範二哥出手傷人,實是手忙腳亂得緊。
「表哥沒空見客,你們回去。」秋芽倏地慌張起來,她沒想到會引來水仙娘家的人,這下可不得了!
「他非見不可!盧睿!你給我出來!」水陽才不願花心思與秋芽嗦,扯開嗓門直接叫人。
水家ど子也不出聲阻止了,一臉歉然的袖手旁觀。
「你有沒有一點規矩!在別人府裡亂吼亂叫,一點教養也沒有……」秋芽整個人都慌了,急著想阻止水陽。
「女人!你給我住口!」凶神惡煞地對秋芽吼叫,水陽很克制自己不要往裡頭沖,那是最大極限!最大、最大的極限!
「水兄,你找小弟有事嗎?」盧睿清亮的聲音總算加入這一片混亂。
「姑爺!小姐要死了!您快去勸勸她呀!」菊友首先發難,腫腫的眼中又流出一串淚。
「夠了!你別再哭了!」水陽受不了地朝她一吼,菊友馬上止住淚,吭都不敢吭一聲。
「水仙要死了?你們在胡說什麼?」不理會水陽的小插曲,盧睿凝著臉不解。「水仙有秋芽照料,怎麼會出了亂子?」
「就是交給她才出亂子,她從沒給過小姐一餐。」梅友冷冷的瞪著秋芽,那眼神如利劍般嚇人。
不由得瑟縮了下,但在抬眼看到盧睿詢問的目光,秋芽嘴硬道:「少血口噴人了!我才不是那麼狠心的人。」
「啪!」二話不說,梅友往她臉上一摑。
「你這賤婢……」秋芽驚愕的尖吼。
「打你!就偏要打你!」又是兩巴掌賞下,梅友滿臉挑釁。
迅速打完,她趁眾人尚未回神,一遛煙躲到水家ど子身後避難去也。
很理所當然的護住她,水家ど子接著開口:「妹婿,你何不去探望仙兒?要不然,交由咱們帶回水府也好,你怎麼決定?」
「仙兒是盧家的人,用不著你們費心!」板著臉丟下話,盧睿拂袖離開。
多日不見水仙,他想她想得心都揪了,卻又礙著面子,一直沒去看她。既然今兒鬧出了這麼大的事,無論真假都好,總算有借口去看她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看到憔悴虛弱到像一抹幽魂的水仙。
房內所有的色彩都被換成白色,連床帳也是一片雪白,原本喜氣洋洋、雅致華麗的房間,現在只剩一片死氣沉沉。躺在床上的水仙也是一身素白,黑髮隨意的披散在身上、被褥上,讓她看來更加柔弱纖細。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站在床邊俯視她,盧睿心下除憐惜外,也有一股怒火緩緩燃起。
「你來幹嘛……」虛弱地望了他一眼,原本白到沒有血色的雙頰,染上了一層淡淡紅暈。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冷冷的斜睨她,心中明白她是在同他賭氣。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自尊自傲,非得和他針鋒相對才甘心!結果,只是在虐待自己,這是何苦?
「替你省事……」力氣不夠,水仙只說了幾個字就開始喘氣,乾裂的櫻唇微微啟開,另有一種異於平常的冶艷風情。
「秋芽是不是斷你的飲水吃食?」如果是,他絕不會原諒秋芽的欺騙!
沒有回答,因為全身實是一點力氣也沒有,連呼吸也幾乎要做不到,她緩緩合上眼。
「仙兒!你睜開眼!不許閉上!」大驚,盧睿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心焦地呼喚著。
費力睜開眼,埋怨地望他一眼,乾澀的唇瓣動了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當機立斷叫來僕人,命他去端碗湯過來。
「我……不……」奮力地發出兩個音,便又大口喘起氣來。
「你必須吃東西!」他強硬地瞪視她,不禁氣她的固執。
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她不能諒解他直到現在才來看她,是特地來施恩的嗎?為什麼先前不來?
不多久,魚湯的香氣傳入她鼻中,碗也靠上她唇邊,蒸氣撲在她臉上。
閉緊雙眸,她想別開頭,盧睿卻早一步鎖住她頸部,固定住她的頭顱,想將魚湯強灌進水仙口中。
她沒有力氣抗拒他的強硬,魚湯於是順利地進到她口中……但也僅此而已,她所剩的力氣也無法幫她嚥下魚湯,於是湯全順著唇角流下。
「該死!」連忙放下碗,盧睿手忙腳亂的拭淨魚湯留下的污漬。
半閉的眸子帶笑望著他,端麗的唇角動了下,似乎是想笑,卻力不從心。
「我絕對會讓你喝下這碗湯的。」他既心疼又氣忿地望著她道:「你不能將生命當兒戲!」
閉上眼不理他,水仙心頭酸酸的。
突然唇上一片濕潤,接著一口魚湯便被渡入口中,她愕然吞下。
丹鳳眼猛的睜開,對上一雙深邃的真誠黑眸,她一時間竟迷惘了……
待她回神,盧睿已用同樣的方式,將一碗魚湯全餵給了她。
「你……」雙頰不由得一紅,她輕聲啐了口。
「再來一碗。」像是食髓知味,盧睿咋了咋唇,提議道。
臉蛋更加紅了,水仙的唇瓣輕輕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你說我是登徒子嗎?」他笑容可掬的問,竟似全不在意。
細弱地嗯了聲,她覺得他的陌生笑容,很令她不安。
「我就是!」用力在她朱唇上吻了好幾下,黑眸中燃起了慾望。
「不……」她不加思索便出聲拒絕。
真是太亂來了!她根本還沒恢復體力,哪能任他予取予求呀!再說,她還在生他的氣呢!才不要他碰!
「放心,我沒這麼亂來。」長指輕點她俏鼻,盧睿脫去靴子,抱著她躺上床。「小睡一下,晚些我再餵你吃些粥。」
「走開……」嬌軀扭動了下,她才不理他的示好哩!
「我不知道秋芽這麼待你,我本想可以讓她照料你,來解你對她的心結……我不知道,原來她對你也是……」低歎一聲,他一時無法接受善體人意的秋芽,背地裡竟是如此狠心。
「哼……」用鼻息應答,水仙很想對他吼:自頭至尾都是秋芽在欺侮她。
「以後,我回來和你同住吧!咱們夫妻一直分房,也不是辦法。」也好就近照料她,假手他人,還真是不安全。
「哼!」總算良心發現了!水仙勉強覺得滿意。
「快睡吧!我在這兒陪你。」溫柔地拍撫她的纖背,哄她入睡。
瞠著美目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水仙心裡正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原諒他。畢竟他來了,看來也頗自責……
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她閉上眼迅速墜入黑甜鄉。
看著在自己懷中沉睡的水仙,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他心中湧現……
想將她捧在手中珍惜,卻似乎總是傷害著她,兩人間似乎無法長久和平共存,他分明就很在意她的!
「唉!你為何總是那樣固執、任性,非得同我針鋒相對、爭出高下?你就不能乖順一點嗎?這樣對你我都好。仙兒,告訴我,你究竟希望我怎麼做?」心情越來越沉重,盧睿不知自己懷中的小妻子,何時會又突然間消失。
重歎一口氣,他煩悶地閉上眼,想以此來平撫心情。
耳中是水仙細微急促的呼吸聲,斷斷續續的似會隨時斷氣。
越聽越心驚,他又睜開眼,深睇她白得近似透明的臉蛋,伸手放在她俏鼻下方,指頭上有溫熱的吹息拂過……沒事!
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卻仍是吊得高高的,各種混亂的情緒讓他無法繼續待在原處,便翻身下床去,輕手輕腳替水仙蓋好了被子,便推門出去。
他得去找個大夫來看看她,斷水斷糧了好些日子,他不信她會無大礙,只是虛弱而已。
而,他也該好好想想,要怎麼處置秋芽了。
一想到此,盧睿不禁重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