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劫 最後一劫
    在第四十個超自然階段的薄暮中,灰綠色的大地上,兩個鬥士像幽靈般移動著,手持利劍,身配堅盾,冷酷地逼進對方,直到能清楚地看清對方眼裡的殺機。

    突然,較黑的一個停下來,笑了笑,看起來很動人,帶著某種魔力:「這之前,我們已經在40個地方對抗過了,」他說:「然而,我們還沒真正動過手,也沒談過話。我叫阿布根,戰鬥一開始他們就這麼叫我了。過來,告訴我你的名字,在戰鬥了結之前,咱們談談吧。」

    較白的一個迷惑地停住了腳步,在生前的40次對抗中,在四十次被擊敗的戰鬥中,跟敵人談話是不可想像的,甚至沒有時間考慮,在另外的陣營中,殺人的和被殺的也是人。

    「我是布林,」白的未修面的一個說,「我殺死你之前,你有什麼話要說?對我這個強者說什麼,你這個地獄裡來的魔鬼?」

    「拜託,拜託,我的朋友。」阿布根低聲嘀咕著,緩和了一下敵對的姿態,「我們開始之前能談談嗎?這個遊戲已經接近了最後的一擲,趁我們還活著,盡可能說明白吧。否則,勝利的一個除了自言自語恐怕無人對答了。」

    布林考慮了一下:「在其他40個血腥的日子裡,你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且是那麼難以啟齒的殘暴。在40個血腥的地方,你已經開闢了一條到這個地步的路。現在你想談談?好吧,那麼,快說吧。但是,別叫我朋友。因為你已經讓我失去了那麼多值得冠以朋友之稱的朋友。

    在今天過去之前,我要為他們報仇。所以,快說,時間不早了。」

    像是不理會對方的通牒,阿布根無法辯解地陷入沉默,同時插劍入鞘。這時,從這個較黑些的食品袋裡掉下來個蘋果,他可愛地笑了:「吃個蘋果吧。」「什麼?」

    「一個蘋果。我從那兒撿回來的。」他朝遠處的叢林方向點點了頭,「想吃一個嗎?」

    「你,你們所有的人,說話注意了。」

    「我又不是挑起這場戰爭的人。」阿布根強烈地反駁道,「除非你有更大的能耐沒顯示出來,否則,你在這場角逐中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迅速地冷靜下來,把手裡拿的蘋果擲向對手,「嘗嘗這個,真正的美味啊!」

    布林躲開了他站的地方,滿面怒容地瞪視著阿布根。

    「如果你不願享用生活中的一個蘋果,那麼你這麼強烈地想要為保護它而戰鬥,又是為了什麼呢?」「因為一個男人是他為之奮鬥的、他將對抗的戰爭的惟一主宰。」

    阿布根噘了噘嘴:「為了成就你引以為傲的男子漢氣概,你才想現在就殺了我嗎?然而,我們從前交過手,你和我。你所瞭解的全部的我,就是在戰場上,我曾提出休戰,我曾提供你精美的食物。以你的標準,我必須承認自己糊塗了。那好吧,告訴我,你不反對誰呢?」

    布林先是沉思,接著又喜形於色:「你提供的東西,在明理的人看來確實是好的,但是你的同夥已經那樣做了,你充當了這樣一個角色:你用虛偽的言辭和形象,欺騙了我們,蒙蔽了我們。然後你突然襲擊,讓我們的人雙倍地失去尊嚴和鮮血而死亡。我自己不也這麼愚蠢地死過嗎?」

    「你的確已經死過。」阿布根意味深長地用力咀嚼著他手裡的新鮮水果。布林把阿布根當成最厭惡的人啦。

    「你怎麼沒精打采地站著呀,吃?吃吧,在這塊被高尚的戰爭視為神聖的土地上吃。你不驕傲了嗎?一點榮譽感沒有了嗎?」

    阿布根耐心地聽著,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譏誚似的濕嘴,「我們這群自視正義的傢伙,總是迅速地殺開一條敵人的血路,然後用嘴角凝血去祭奠你們的戰場。但那個光榮的地方只會對草和蟲有些好處,因為他們吸血。你忘了在這個綠草如茵的地球階段成堆的廝殺嗎?」

    「我沒忘,那次我們贏了。」

    阿布根又朝著果園點了點頭,「蘋果地,我相信那裡叫蘋果地。」

    「是的,蘋果。當然,你有一個扭曲的智慧,阿布根。」布林半笑著回答。

    「那天,我們倆都死了。」阿布根接著說,沒理會這些恭維。「第二天,我們的靈魂重新集結,我們,被擊敗的多數,反對你們,勝利了的少數。你斷絕了與第二地球階段的聯繫。你們是出色的鬥士,那天,我們,所有的人,許多又死掉了。」

    「只有那次,我的一方被打敗了。我們又全部死了——除了阿諾爾,他逃了。」布林回憶。

    「接下來的一天,」阿布根根據說,「我們靈魂再次集結,我們又奮戰。這次,在第三階段,我們人數更少,卻更緊密配合。但是,你們又一次勝了。」

    「勝的不是我們,阿布根。」布林若有所思地淺笑著。「當然不是,你又被殺了。」

    「像你一樣。」

    「當然,我們的靈魂集結的每一個階段,我們戰鬥的每一天,雙方都損失了許多原始的人數。勝利的少數人仍然處於勝利的階段,在墓地埋葬倒下去死掉的人們。」

    「每次死人堆越小,光榮就越小。」「但戰爭總是毀滅了。」

    「只有現在,」布林平靜地看著阿布根,「最後輪到我們了,你們的人正迫求最後一擊。」

    阿布根突然一陣大笑,驚呆了布林。

    「輪到我們是最合適的,輪到最可笑,最可憐的無用的東西——最差的兩個鬥士,在蘋果地第一個邪惡的日子裡。作為鬥士,我們是最差中的最差,布林,你和我。」

    「想想。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四十戰爭中,我們把生命互相交給了對方,反擊再反擊,然而總是徒勞。因為我們都被捲入到了不幸的仇殺中。現在,當我們為擊敗對方而徒勞了這麼多後,我們仍然被那些我們從沒見過,也不可能再見到的操縱仇殺的人期望成為持斧者,竭盡全力地互相拚殺到最後一刻,就為了擁有獨自生存在這個階段的特權,然而,最不幸的死者進入到了第四十一階段。」「你聽起來這合情合理嗎?布林?」

    從會面以來,布林第一次把阿布根當作敵人以外的人。不知為什麼,他們兩個此時顯得更年輕,更富有朝氣了。「差不多。」阿布根笑了。末了,若有所思地吮吸了一下蘋果核。

    「我建議活著。」他平靜地說,「我建議我們互相提供仁慈,仍舊留在這個階段。」

    「作為光榮的鬥士?我們能彼此信任呢?我們是四十場戰鬥中的友情殺手啊。」

    「不要說我是一個友情殺手,即使可能真的是。說真的,我死過的次數要比我殺人的次數多。為了彼此信任,讓我們另一個鬥士的名義發誓吧。據說,他已經為時代和需要而工作了。」

    布林思量了一會,最後,說:「很好,立個誓言,你是……的鬥士?」

    阿布根驚訝的表情與布林迷茫的眼神相遇,他閉上了眼睛。「哪裡的鬥士?」

    「不固定的。但我記不清,除了前進的腳步聲,我記不得什麼了。」

    阿布根茫然顧自地沉默著,不像布林期待的那樣。突然,阿布根問:「你從哪裡來,光明鬥士?」布林笑了,又停了下來,心裡沒有答案。

    最後,他們互相看了看,說:「鬥士對鬥士,我們不戰了。」

    布林撿起阿布根先前扔掉的蘋果,舉起來,謙恭地向他致意,阿布根從包裡掏出一個,照樣做了。他們咬著和平的果實,咧嘴笑了。最後的勝利,屬於兩個人。

    阿布根抖掉了鬍子裡的一些蘋果渣,他們都笑了,但是布林的笑開始變得略微神秘,阿布根對此不解。旋即,阿布根收斂了笑容,緊張起來,不知將會發生什麼逆轉。

    只見布林摘下鋼盔,露出了久藏在裡面的金黃的辮子,她笑了。他們再次大笑。

    四十一階段的黎明就這麼來臨了。上帝看得出它是好的,對著四十階段的地球的臉蛋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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