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線 生命線
    主席大聲敲著桌子,想使會場安靜下來。多虧有幾個人自願維持會場秩序,說服一些頭腦發熱的傢伙坐下,噓聲和呸呸的嫌惡聲才漸漸平息下來。講台上,在主席身邊發言的那個人似乎對這場騷亂一無所知;表情冷淡,無動於衷。主席轉過身來,強壓怒氣和煩躁,對發言的人說:

    「皮尼羅博士」——「博士」這個字故意強調了一下——「真對不起您,剛才您發言時出現了不禮貌的哄場。我沒有想到,我的同事們竟然忘記科學工作者應有的尊嚴,中途打斷別人的發言,無論」——他停下來,換了口氣——「無論觀點是多麼不同。」皮尼羅微微一笑,似乎是公開地表示蔑視。主席明顯地抑制著怒氣,繼續說,「我迫切希望會議照計劃開好。現在請您把發言講完。不過,我不得不請求您控制一下,不要講那些刺激我們理智的謬論,也就是說,不要講那些任何受過教育的人都認為荒謬的概念。請您只就您的發現來講——如果您的確有什麼新的發現的話。」

    皮尼羅把肥胖白晰的雙手扶在桌上。「要是不先去掉你們的錯覺,我怎麼能叫你們接受我的新的看法?」

    聽眾又紛紛小聲議論起來。有人從大廳後邊喊道:「把這個江湖騙子表出去!我們聽夠了。」主席又重重地敲起了他的小木槌。

    「先生們!請安靜!」然後又對皮尼羅說,「您不是這個團體的成員,我們也沒有邀請您來,難道非要我提醒您這一點嗎?」

    皮尼羅吃驚地抬起雙眼。「是這樣嗎?我記得收到一封你們學會的請柬。」

    主席蠕動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後回答說:「是有這麼回事。請柬是我親手寫的。可那是應我們一位理事的要求寫的。他是一位非常熱心於公眾事業的先生,但他不是科學家,也不是學會的會員。」

    皮尼羅忿然一笑。「是嗎?我真該早想到這點。你說的這個人不就是統一人壽保險公司的那個老比德威爾嗎?原來他打算叫他這些御用的學士權威把我說成騙子啊?我這麼估計大概不會錯吧?因為要是我能預言一個人的死期,就沒有人再去買他那些漂亮的保險單了。但你們要是不願意先聽聽我說些什麼,你們怎麼能揭露我呢?即使你們能聽懂我講的內容。哼!這個老傢伙放出他的豺狼來殘害雄獅。」他故意轉過身去,對他們表示蔑視。竊竊私議的聲音越來越大,帶有惡毒的聲調。主席大聲地要求平靜,但也徒勞。這時候前排站起一個人來。

    「主席先生!」

    主席抓住這個機會大聲說,「先生們!現在請馮-萊茵施密特博士講話。」會場逐漸平靜下來。

    博士清了清嗓子,理了下額上漂亮的白髮,一隻手插在做工精緻的褲子兜裡;伊然是一副在女子俱樂部裡的姿態。

    「主席先生,科學學會的同事們,我們要忍耐一下。即使殺人兇犯在伏國法之前也還要讓他講話。難道我們連這點也做不到嗎?縱然人們對結論已有明斷,我們也應該這樣做。我十分體諒皮尼羅博士,任何非會員同事都應該得到這個光榮團體的這種體諒,儘管」——他朝皮尼羅微微地彎了彎腰——「我們可能不瞭解給他授學位的那個大學。如果他要講的是假的,也無損於我們。倘若是真實的,那我們就應該知道。」他圓潤高雅的聲音在大廳裡迴響,使人感到鎮靜而寬慰。「如果我們覺得這位傑出的博士的舉止有些無禮,我們應當考慮他可能來自一個不那麼拘泥小節的職業或階層。既然我們的好朋友和捐助人要求我們聽聽這個人的講話,認真評價一下他的主張的價值,還是讓我們嚴肅禮貌地這樣做吧。」

    他在熱烈的掌聲中坐下來,看到自己的聲望已經提高到像一個知識界的領袖一樣,洋洋得意。明天報紙上就會再次提到這位「美國最英俊的大學校長」的通情達理和以理服人的,品格。誰知道呢?說不定老比德威爾這口就會答應捐錢蓋游泳池哩。

    掌聲停了,主席把目光轉向騷亂的中心,雙手又在圓圓的小肚子上,臉色莊重。

    「皮尼羅博士,您繼續講下去好嗎?」

    「為什麼還要我講?」

    主席聳了聳肩。「您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要講嘛。」

    皮尼羅站起來。「太對了,的確是這樣。但是,我到這兒來是不是明智呢?這裡有沒有能面對事實臉不發紅的謙虛人呢?我看沒有。就是要求你們聽我把話講完的那位漂亮先生,也給我下了結論,對我進行責難。他追求秩序,但不追求真理。假如真理冒犯了秩序,他會同意嗎?你會嗎?我以為你們是不會的。可是,要是我不講,你們就會不戰而勝。那種市井之輩就會以為你們這伙小人已經證實我皮尼羅是個騙子,是個江湖術士。這不符合我的計劃,所以我願意講下去。

    「我要重複一下我的發現。簡單地說,我發明了一種預測人生壽命的技術。我可以使你看到死神勾魂命令。我能讓你知道勾魂的黑駱駝何時降臨你的家門。只要五分鐘,我就可以用我的儀器說出你們任何一個人在,人間還能幾度春秋。」

    他停下來,雙臂抱在胸前。頃刻間鴉雀無聲。然後聽眾又開始騷動起來。終於,主席插了進來。

    「您還沒講完吧,皮尼羅博士?」

    「還有什麼更多的可說呢?」

    「您還沒有向我們說明您的儀器怎樣工作。」

    皮尼羅兩眼一瞪。「你想要我把工作成果和盤托出叫孩子們去玩嗎?這可是危險的知識,我的朋友。我把它留給懂得它的人,也就是我自己。」他拍了拍胸脯。

    「那我們怎麼會知道您有關於這種瘋狂想法的依據呢?」

    「非常簡單。你們可以派一個委員會看著我操作。如果有效,很好;你們就承認我的發明,並且向全世界宣佈。如果無效,那我就名譽掃地,向你們道歉。甚至我皮尼羅心甘情願向你們道歉。」

    一個身材細長、有些駝背的人在大廳後邊站了起來。主席同意他發言之後,他說:

    「主席先生,這位傑出的博士怎麼能嚴肅地提出這種做法呢?難道他指望我們等二三十年由某個人的死亡來證明他的主張嗎?」

    皮尼羅沒有理會主席,直接答道:

    「哼!簡直是胡說八道!難道你對統計數字如此無知,甚至不知道任何一大群人裡至少有一個近期就會死的人嗎?我向你們提個建議:讓我把這個屋子裡的人都檢查一下,然後我就指出哪個人兩星期內就會死去,而且指明他死的具體日子和時刻。」他嚴厲地環視四周。「你們同意嗎?」

    又一個人站了起來,這是個大胖於,講話頗有節奏。「我個人本贊成這樣的試驗。作為一個研究醫學的人,我不安地注意到我們很多年邁的同事明顯有嚴重心臟病的症狀。如果皮尼羅博士瞭解了這些症狀——他很可能瞭解——並且選中他們當中一個人作他的犧牲品,那麼這個被選中的人多半會按時死去,不管這位卓越講演者的複雜的機械計時器是否有效。」

    他的意見立刻得到了另外一個發言人的支持。「希帕德博士說得很對。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巫術上浪費時間呢?我認為這個自稱『博士』的皮尼羅企圖利用這個團體使他的說法具有權威性。要是我們參與這出鬧劇,那我們就上了他的當。我不知道他的底細,但是你們可以相信,他準是打算利用我們來宣傳他的鬼把戲。我提議,主席先生,我們繼續我們的正常事務。」

    這個提議被口頭通過了,可是皮尼羅並沒有坐下。在一片「安靜!安靜!」的叫嚷聲中,他衝著他們搖了搖蓬亂的頭,說出了他要說的話:

    「你們這群不學無術的傢伙!無能的鼠輩!愚蠢的笨蛋!你們這種人一向扼制偉大的發現。像你們這樣的蠢才真是叫伽裡略死而不安。坐在那兒的那個蠢豬,伶牙俐齒地自稱從事醫學。叫他巫醫才更合適!那邊那個禿頭的小個子——就是你!你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哲學家,用你那些出類拔革的概念奢談生命和時間。關於生命和時間你知道什麼呢?有機會檢驗真理而不去檢驗你怎麼能學到知識呢?呸!」他往台上啐了一口。「你們把這個叫作『科學學會』。可我把它叫作殯儀員大會,唯一的興趣是為你們養尊處優的先輩抱殘守缺。」

    他剛停下來喘口氣,就被主席台上的兩個成員架起來推到側面的邊廂裡。幾個記者匆匆忙忙地從新聞席上站起來,跟著他。主席宣佈休會。

    他從舞台的旁門走出來的時候,記者們追上了他。他輕快地走著,嘴裡還用口哨吹著一支小曲。一點也顯不出他剛剛跟人吵過。記者們圍住他。「來一個記者招待會怎麼樣,博士?」「你對『現代教育』有什麼想法?」「你一定跟他們講過了。你對靈魂有什麼看法?」「博士,請你把帽子摘下來,看著鏡頭。」

    他對他們大家咧嘴笑了笑。「一個一個地來,小伙子們,別那麼著急。我過去也是個記者。到我那兒去咱們談談怎麼樣?」

    幾分鐘以後,在皮尼羅亂糟糟的臥室兼會客室的房間裡,他們找地方坐下,點起皮尼羅的雪茄。

    皮尼羅看看四周,滿面笑容。「喝點兒什麼,小伙子們,蘇格蘭威士忌呢還是巴本威士忌?」他給每人倒了點酒,然後,就言歸正傳。「喂,小伙子們,你們想瞭解什麼?」

    「說真的,博士。你到底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呢?」

    「絕對真實,我有新的發現,我的年輕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們說說它的用法吧。你對教授們說的那番話,說明不了多少問題。」

    「請注意,親愛的朋友。這是我的發明。我還指望著拿它賺些錢呢。你們是不是要我把它送給第一個問到它的人呢?」

    「我說,博士,要是你想在晨報上走紅運,你總得跟我們談點兒什麼。你使用什麼樣的儀器呢?一個水晶球嗎?」

    「不,不是那種東西。你們願意看看我的儀器嗎?」

    「當然。現在我們總算談到正題了。」

    他領他們走進隔壁的房間,揮手指了指。「就在那兒,小伙子們。」

    他們看到一堆笨重的設備,多少有點像一台診療室的愛克斯光儀。顯然,這台儀器用電作動力,有些儀表的刻度大家也熟悉,泛泛地看根本瞧不出什麼名堂。

    「原理是什麼,博士?」

    皮尼羅抿抿嘴唇,考慮了一下。「毫無疑問,你們都熟悉常說的生命本質上是電的說法?這種說法毫無價值,但是可以幫助你們瞭解我這台儀器的原理。你們也聽說過時間是四維空間之一。這種說法,你們也許信,也許不信。它被說的次數太多了,以致不再有什麼意義。它簡直是空談家用來胡弄傻子的陳詞濫調。不過,我現在要你們把它具體化,認真地體會一下。」

    他走向一個記者。「設若我們以你為例。你的名字是羅傑斯,對吧?很好,羅傑斯,你是一個在四個方面持續的時空連續體。你不足六英尺高,約二十英吋寬,可能是十英吋厚。在時間裡,這個時空連續體,在假的基礎上大大地擴展,可以追溯到一九一六年前後,對此我們現在只看到和時間軸成直角的橫斷面,它的厚度標誌現在的年齡。在遠的一端是個嬰兒,乳臭未乾,把早飯弄得滿圍嘴都是;另一端也許是在本世紀八十年代某個時刻的一個老頭兒。現在,把我們稱之為羅傑斯的這個時空連續體想像成一條粉紅色的長蟲子,連續穿過許多歲月,一頭在他母親的子宮裡,另一頭在墳墓裡。它從這裡經過我們伸展,我們看到的橫斷面就呈現為一個獨身自慎的軀體。但這是一種假象。實際這個粉紅蟲子是縱貫多年持續存在的。事實上,按照這個想法,它的整個家族也是持續存在的,因為這些粉紅蟲子都是其它粉紅蟲子身上衍生出來的。照這種解釋,這個家族可以比作一棵葡萄樹,枝權交錯,新芽叢生。只看到這棵葡萄樹的某一部分的橫斷面,就會使我們誤信那些分出去的小技是單獨存在的個體。」

    他停了一下,看看周圍人們臉上的表情。一個固執的、似乎不肯善罷甘休的傢伙插了一句話。

    「要真是那樣,皮尼羅,那可就太奇妙了;但是這和你的發明又有什麼關係呢?」

    皮尼羅黨爾一笑。「耐心點兒,我的朋友。我方才請你們把生命看成是電。現在請把我們的粉紅色長蟲子看成是傳電的導體。你們也許聽說過這樣的事:電氣工程師以某種測量方法,在岸上就能指出橫貫大西洋海底電纜裂斷的確切地點。我在粉紅色蟲子的身上也做到了這點。這裡,在我的房間裡,把我的儀器調到橫斷面上,我就可以指出斷裂的地方,就是說,指出死亡在什麼時候發生。要不然,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把這個關係顛倒一下,告訴你你的生日。不過這沒有什麼意思,因為你們自己都已經知道。」

    那個固執的傢伙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博士,我明白你的意思。要是你說的粉紅蟲子的家族像一棵葡萄樹是真的,那你就測不出生日,因為整個家族的分支都在不斷地繁殖。你的導體通過母親一直延伸到一個人最遠的祖先。」

    皮尼羅笑了。「是這樣的。你真聰明,我的朋友。但是,你把這個類比發展得太過分了。這和測量一個傳電導體的長度並不完全一樣。在某種程度上更像從長廊的一端發聲,然後利用聲音的反射來測量走廊的長度一樣。在出生的時刻,有一種類似長廊的迂迴波,通過適當的校測,我就可以把回聲和這種迂迴波分開。只有一種情況我得不出明確的結論:一個婦女真的懷了孕,我無法把她的生命線和未產胎兒的生命線分開。」

    「讓我們瞧瞧你怎麼證實你的理論吧。」

    「當然,親愛的朋友。你願意試一試嗎?」

    其他人中間有人開了腔。「他將你的軍了,陸克。要幹就幹,不干就算了。」

    「我的勁頭兒還挺足呢。我怎麼做?」

    「先把你的生日寫在一張紙上,然後交給你的一個同事。」

    陸克照著做了。「還幹什麼?」

    「脫掉你的外衣,走上秤台。好,告訴我,你以前比現在瘦得多還是胖得多?這兩種情況全沒有?你生下來的時候多重?十磅?算是個十分足壯的男孩,再重的嬰兒也不過如此。」

    「你問我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幹什麼?」

    「我在試著估量一下我們粉紅色長導體的平均橫斷面,我親愛的陸克。現在你坐在這兒好嗎?把這個電極放到嘴裡。別怕,不會電著你,它的電壓極低,比一個微壓還低。但整個接觸必須良好。」

    博士離開他,走到儀器的後面,鑽進機器罩子裡,然後開始操作。儀器表面上一些刻度盤的指針活動起來,機器裡發出低微的嗡嗡聲。機器停了,博士從他操作的地方探出身來。

    「我測試的結果是一九一二年二月的某一天。誰拿著寫生日的那張紙呢?」

    保管紙的人把紙拿出來打開讀道,「一九一二年二月二十七日。」

    死一般寂靜。突然,坐在邊上的一個人說了話。「博士,我可以再喝一杯嗎?」

    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好幾個人搶著說話。「給我試試,博士。」「先給我試,博士;我是個孤兒,真是想弄清自己的生日。」「你看怎麼樣,博士?給我們每個人來一次。」

    他微笑著照辦了,一會兒鑽進機器罩子,一會兒又鑽了出來,好像個進洞出洞的田鼠。當他們都拿到類似的紙片證明博士的技術的時候,陸克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表演一下怎麼預測死期好嗎,皮尼羅?」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誰來試試?」

    沒有人回答。幾個人用胳臂往前推陸克。

    「你來吧,機靈鬼。是你要求的嘛!」陸克自己坐到椅子上。皮尼羅扭動了幾個開關,然後又鑽進機器。嗡嗡聲終止以後,他走了出來,使勁地搓著雙手。

    「好啦,要看的你們全都瞧見了,小伙子們。足夠寫一篇報道了吧?」

    「喂,較測的結果怎麼樣呢?陸克什麼時候『結束』啊?」

    陸克對著他。「是啊,怎麼樣了?你的答案呢?」

    皮尼羅顯得很痛苦。「先生們,我對你們真感到驚訝。我提供這種情報是要收費的。再說,這是一種職業的秘密。除了詢問我的人之外,決不告訴任何別人。」

    「我不在乎。講吧,告訴他們。」

    「非常抱歉。我真的不能從命。我剛才只是同意讓你們看看怎樣進行工作的,並沒有答應公開結果。」

    陸克把他的煙頭兒扔在地上踩滅。「真是個騙局,朋友們。為了準備來這麼一手兒,他多半把城裡每個記者的年齡都查過了。這經不住檢驗的,皮尼羅。」

    皮尼羅悲哀地盯著他。「你結婚了嗎,我的朋友?」

    「沒有。」

    「有沒有什麼人靠你扶養?有近親嗎?」

    「沒有。你問我這些幹什麼?你打算收養我嗎?」

    皮尼羅悲哀地搖搖頭。「我很替你難過,親愛的陸克。等不到明天,你就會死去。」

    「科學家集會在混亂中收場」

    「預言家說文人學者都是傻瓜」

    「死亡敲擊著特製的記時鐘表」

    「新聞記者按博士的預言死去」

    「『騙局』就要成為科學尖端」

    「……皮尼羅奇怪的預言之後不到二十分鐘,當蒂蒙斯沿著百老匯大街朝他受雇的《先驅報》報社走去的時候,一塊落下來的招牌把他砸死了。

    「皮尼羅博士拒絕對此發表評論,但是承認曾使用稱之為壽期測定儀的設備預言過蒂蒙斯的死期。警長羅伊……」

    未來使您擔憂???????

    不要在算命先生的身上浪費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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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預言

    有關通告承索即寄

    生命之沙有限公司

    皇家大廈,第二○○號,寫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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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通告

    謹向諸君致意:本人,約翰-卡伯特-溫思羅普

    第三,系溫思羅普、迪特馬斯及溫思羅普法律事務所

    之律師,現證明本市之雨果-皮尼羅確曾交付余一

    萬元美利堅合眾國之合法貨幣,並通知我按照下列

    寄存要求將該筆款項存入由敝人選擇之一家特許銀

    行:

    雨果-皮尼羅和(或)生命之沙有限公司的任何

    一位顧客的壽命,如果超過雨果-皮尼羅預測限期

    的百分之一,那麼所存全部款項即予沒收,並將該款

    立即付給當事人;如當事人先於預測壽期百分之一

    的時間去世,那麼就將該款劃歸當事人的遺產。不

    論是誰,只要第一個出現上述情況,保證兌現。

    現我已於本日將該筆款項按照上面闡明之要求

    存入本市之公平第一國民銀行。

    簽署人和保證人

    約翰-卡伯特-溫思羅普第三

    此件在本人監督之下,

    於一九五一年四月二日宣誓簽名

    阿爾伯特-M-斯旺森

    本郡及本州公證人

    任期到一九五一年六月十七日

    「女士們,先生們,諸位聽眾,晚上好。現在報告新聞!最新消息!雨果-皮尼羅,這位天上下凡的神人,已然做了一千個死期預告,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能由於他預告失誤而拿到那筆押款。他的三十名顧客已如期死去,這就無可爭辯地證實他跟閻羅寶殿有著秘密的聯繫。在此之前,這確實是一條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全美電台的記者,決不會求助皮尼羅預卜死期……」

    法官圓潤的男中音劃破了法庭裡沉悶的空氣。「韋姆斯先生,請讓我們回到正題上來。本庭本來已經批准了你所提出的暫時禁止的要求,而現在你又要求把它改成永久的禁令。皮尼羅博士反駁說你並沒有提出什麼理由,因此要求我解除禁令,並且還要求我命令你的委託人停止干擾皮尼羅認為顯然是合法的業務活動。現在你並不是向一個陪審團講話,所以大可不必講究詞令,請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為什麼我不應該批准他的要求。」

    韋姆斯先生的下巴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下巴下鬆弛下垂的灰乎乎的肌肉橫在他的又高又硬的衣領上。他接著說:

    「如蒙貴庭恩准,我代表公眾……」

    「等一下。我記得你是代表統一人壽保險公司出庭的。」

    「是的,閣下,嚴格地說是這樣。但從廣義上來說,我還代表另外好幾家大的保險、信託和金融機構,以及他們的股東和投保人,這些人構成了公民的大多數。此外,我們認為我們是在維護全體公民的利益;他們沒有組織起來,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意見,不這樣就得不到保護。」

    「我認為是我代表公眾。」法官冷冷地說,「恐怕我只能認為你僅僅代表你的有錄在案的委託人。不過,你繼續講下去。你的論點是什麼?」

    這位年邁的高級律師使勁嚥了口唾沫,接著又說道,「閣下,對於為什麼要改為永久禁令,我們認為有兩個各自獨立的理由,只要其中一個理由就足以說明問題。首先,此人以占卜為業,這是一種法律和習慣都禁止的職業。他是個普通的算命先生,一個江湖騙子,欺騙公眾,謀取私利。他比普通看手相的、占星術的或者抽神簽的吉卜賽人聰明一些,可是也更危險一些。為了給他的魔術罩上一層虛假的尊嚴,他佯稱那是現代的科學方法。在法庭這裡,我們有科學學會的幾位傑出的代表,對於他的要求的荒誕無稽,可以提供內行的證據。

    「第二,即使此人所論真實無誤——為了辯論,姑且承認這種荒謬的說法」——韋姆斯先生故意微微一笑——「我們也認為他的活動在總的方面違背了公眾的利益,特別是非法地損害了本律師訴訟委託人的利益。我們準備向法院的收證部門提出多種物證,證明此人的確發表過或是使別人發表過促使公眾放棄受益無窮的人壽保險,從而影響了他們的福利,並且給我的訴訟委託人帶來嚴重的財政損失。」

    皮尼羅從他的位子上站起來。「閣下,我可以講幾句話嗎?」

    「你要說什麼?」

    「如果允許我作一個簡要的分析,我相信可以使問題簡化。」

    「閣下,」韋姆斯先生插進來說,「這太不正當了。」

    「耐心點兒,韋姆斯先生。你的利益會得到維護的。依我看,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需要的是把事情弄清楚,而不是無謂的爭吵。如果皮尼羅博士此刻講幾句話能夠縮短解決本案的過程,我是願意讓他講的。皮尼羅博士,講吧。」

    「謝謝您,閣下。我先談談韋姆斯先生最後談的一點,我可以正式說明我曾經發表了他剛才談到的那些言論——」

    「等一下,博士。你選擇了自已作辯護律師。你肯定有能力維護自己的利益?」

    「我打算試試,閣下。在場的朋友都可以證明我已正式聲明了這點。」

    「很好,你可以再講下去。』

    「我承認由於上面所說的原因,很多人取消了人壽保險,但是我要對方說明有誰由於這樣做受到了損失或傷害。確實,統一保險公司由於我的活動丟了不少生意,但這是我的發明的必然結果;這種結果使他們的保險單據象古老的弓箭一樣過時無用了。如果能以此為據發出一紙禁令,那我就要開設一家煤油燈工廠,然後要求頒發一紙禁令禁止愛迪生電氣公司和通用電氣公司製造白熾燈泡。

    「我承認我在從事預言死期的業務,但是我否認我是在變花裡胡哨的魔術。如果按照精確的科學方法做出預言是非法的,那麼統一保險公司的保險統計員就已經犯罪多年,因為他們每年都在特定的人們當中精確地預測即將死亡的百分比。我只不過一個人一個人地預測,而統一公司一測就是一大批。如果他們的作法合法,我的作法怎麼就不合法呢?

    「我承認,我能否做到我所說的會產生不同的結論,因此我要鄭重說明,所謂科學學會專家證人一定會證明我不能做到。但是對他們根本不懂的方法,他們不可能拿出真正內行的證據。」

    「稍等一下,博士。韋姆斯先生,你們的專家證人不熟悉皮尼羅博士的理論和方法,這是不是真的?」

    韋姆斯先生面有難色。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然後答道,「法庭是不是可以寬容幾分鐘?」

    「當然可以。」

    韋姆斯先生跟他的同夥們緊張地小聲磋商,然後轉過身來對著法官,「我們提一個關於程序的建議,閣下。如果皮尼羅博士願意接受並且對他所謂的方法的理論和實踐進行解釋,那麼這些卓越的科學家就能對他的說法是真是假向法庭提出看法。」

    法官以探詢的目光看著皮尼羅。皮尼羅回答說,「我不願意接受這個建議。無論我的方法是真是假,落在這些傻瓜和江湖術士手中總是危險的。」——他指了指坐在前排的那群教授,停了一下,故意笑了笑——「對於這一點,這些先生心裡明白。再者,為了證明我的方法有效,也沒有必要知道它的過程。為了看一個母雞是否下蛋,一定要瞭解複雜生物繁衍的神秘原理嗎?為了證明我對死期的預言是正確的,必須由我來再教育一下這批自封為有才智的傢伙——治好他們根深蒂固的迷信症嗎?在科學方面,構成一個概念的辦法只有兩種。一種是科學的方法;另一種是經院式的。人們可以根據實驗來作出判斷,也可以盲目地相信權威。按照科學的看法,實驗的證明無比重要,而理論只不過是為了更好地說明問題;不合適的時候,就要把它拋棄。按照經院式的見解,權威就是一切;事實要是與權威所制定的理論不符,事實就要被拋棄。

    「還是這種觀點——緊抱著錯誤理論不放的經院式的觀點——在歷史上每每阻礙知識的發展。通過實驗來證明我的方法,像伽利略在另一個法庭一樣,我也要堅持,『它仍然在運動。』

    「在此以前,我曾向這些打扮成專家的人提過用實驗來檢驗,他們拒絕了。現在我再一次提出:讓我測定一下科學學會會員生命的長短。他們可以指定一個委員會來評判結果。我把測定結果封在兩套信封裡;在第一套信封裡,每個信封外面寫上一個會員的名宇,裡邊註明他的死期。在另一套信封裡,裡面寫名字,外邊註明死期。讓委員會把這些信封放在一個保險櫃裡,然後他們就可以陸陸續續一起打開那些需要打開的信封。如果統一公司的保險統計員可以相信,那麼在象學會這麼多人當中,每過一星期或兩星期,肯定會有一些死去。用這種方式,他們可以迅速地積累資料,證實皮尼羅不是個騙子。」

    他停了下來,把不太突出的胸脯挺得跟鼓凸凸的小肚子一樣。他瞥了一眼那些汗流泱背的名人。「怎麼樣?」

    法官睜大眼睛,緊盯著韋姆斯的雙眼。「你們同意這麼做嗎?」

    「閣下,我認為這個建議極不合適——」

    法官打斷了他的話。「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接受,又提不出一個同樣有道理的辦法來闡明事實,我將做出不利於你的判決。」

    韋姆斯張著嘴,改變了主意,他上下打量那些有學識的證人,然後轉向法官。「我們同意,閣下。」

    「很好。在你們之間具體安排一下。臨時禁令現在取消,皮尼羅博士的業務活動不得受到干擾。關於永久禁令的要求,在收集證據期間,暫不作出裁決。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我想就你提出損及顧客時所包含的思想談談我的看法。在這個國家裡,某些集團思想上滋長了這樣一種概念:由於一個人或一個公司多年以某種方式從公眾那裡牟取利益,政府和法院有責任在將來也保護他們的權益,甚至情況發生變化,與公眾的利益發生衝突,也要這樣做。這種奇怪的理論,不論在法律上還是在習慣上,都沒有根據。無論是個人還是公司,誰都無權為了私利到法庭要求歷史的時鐘停擺或倒轉。我講的就是這些。」

    比德威爾惱怒地咕咬著。「韋姆斯,要是你想不出比那更好的主意,統一公司就要另找一個首席法律顧問。自從你上次輸掉禁令以來,已經過了十個星期;那個討厭的老頭現在正在大筆地賺錢。同時,這個國家所有的保險公司都瀕臨破產。霍斯金斯,我們損失的比率是多少?」

    「這可難說,比德威爾先生。情況一天不如一天.這個星期我們已經退清了十三筆大的保單;他們都是白皮尼羅開業以來退的。」

    一個瘦小的人高聲說道,「我說,比德威爾,直到我們有時間查清他們確實沒有到皮尼羅那兒去過之前,我們現在不要替聯合保險公司接受任何人的投保。難道我們不能等到科學家讓他出醜的日子?」

    比德威爾憤怒地哼了一聲。「你這個該死的樂天派!他們不會叫他出醜的。奧德裡奇,你就不能正視一下現實?這個討厭的小胖子確實搞出了點兒名堂;這個我心裡清楚。現在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我們要是等待的話,我們就完了。」他把雪茄扔到痰盂裡,又惡狠狠地叼上一支新的。「全給我滾出去!統統出去!我要用我自己的辦法來對付這件事。你也出去,奧德裡奇。叫聯合保險公司等著去吧,統一公司可不等。」

    韋姆斯若有所悟地清了清喉嚨。「比德威爾先生,我希望你在做出任何重大的政策變化之前都和我商量一下,好嗎?」

    比德威爾哈吹了一聲。人們陸續地走了。當人都走光了把門關上以後,比德威爾立即抓起通向特別辦公室的傳話器。「喂,叫他進來吧。」

    外邊的門打開了,一個短小精悍的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的黑亮的小眼睛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屋裡才走進來,然後以輕盈敏捷的步履朝比德威爾走去。他用平平淡淡、無動於衷的聲調和比德威爾說話。除了那雙野獸似的眼睛眨動之外,毫無表情。「您找我談活?」

    「對。」

    「有什麼吩咐?」

    「我們坐下來談。」

    皮尼羅在他的裡間辦公室門口迎接這對年輕的夫婦。

    「進來吧,親愛的,請進來。坐下,不要客氣。告訴我,你們想要皮尼羅做點兒什麼?這麼年輕的人決不會為他們最後的一次點名而擔心吧?」

    小伙子年輕忠厚的臉上顯得有點難為情的樣子。「順,你看,皮尼羅博士,我叫愛德-哈特利;這是我的妻子蓓蒂。我們馬上要有——就是說,蓓蒂很快要生孩子,所以——」

    皮尼羅溫和地笑了笑。「我明白。你想知道你會活多久,以便給小傢伙盡可能安排得好點。很聰明啊。你們倆都要測試呢,還是就你一個人?」

    妻子回答說:「我想我倆都預測一下。」

    皮尼羅對他笑了笑。「真是這樣。我同意。預測你目前技術上會有些困難,但是也可以提供一些情況,等你生了小孩之後,可以再進一步預測一下。現在到我的試驗室來吧,親愛的,我們這就開始。」他打電話瞭解了他們的病歷,然後把他們帶進了他的工作間。

    「哈特利太太,請您先來。請你到屏幕後面去,脫下你的鞋子和外衣。別不好意思,我是一個老人,要把我當作一個正在給你們看病的醫生。」

    他轉過身去,稍稍調整了一下儀器。愛德對他妻子點點頭,她到屏幕後面去了一會兒很快就出來了,身上只穿著兩件綢內衣。皮尼羅抬頭看了一眼,她確實年輕漂亮,靦腆動人。

    「這邊來,親愛的。先稱一下體重。那兒,到檯子上去吧。把這個電極放到嘴裡。不,愛德,在她通電的時候,一定不要碰她。很快就完了。要保持安靜。」

    他一鑽進機器蓋子裡,指示器就動了起來。不一會兒他神色不安地走了出來。「愛德,你剛才碰她了嗎?」

    「沒有啊,博士。」皮尼羅又鑽了回去,比剛才呆的時間長點。這次他出來的時候,他叫愛德的妻子從台上下來穿好衣服。他轉過身,面向她的丈夫。

    「愛德,你自己準備好。」

    「蓓蒂的結果怎麼樣,博士?」

    「有點小小的困難。我想先檢查你。」

    他檢查完愛德走出來的時候,滿臉都是憂慮的表情。愛德問他有什麼問題。皮尼羅聳了聳肩,強露出一絲微笑。

    「不用擔心,沒什麼事,小伙子。我想是儀器出了點小毛病。可是今天我不能告訴你們倆的結果了。我得徹底檢查一下我的機器。你們明天能再來一趟嗎?」

    「那有什麼,當然可以。你看,機器還出了毛病,真難為你了。希望它沒什麼大的毛病。」

    「不會的,這我清楚。回到我的辦公室去坐一會兒好嗎?」

    「謝謝,博士。你真太客氣了。」

    「可是愛德,我還得看看海倫。」

    皮尼羅施展出他的全部本領挽留她。「你不能在我這兒多呆一會兒,我親愛的年輕夫人?我已經老了,很喜歡和青年人在一起帶來的朝氣。但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來吧。」他用胳臂輕輕地把他們推進了他的辦公室,請他們坐下。然後他叫人送來檸檬汁和甜酥餅乾,請他們抽煙,自己也點起一支雪茄。

    博士編造了一個他年輕時在南美洲冒險的故事,一直講了四十分鐘,愛德正聽得出神,蓓蒂卻顯得焦躁不安,急於離開。就在博士停下來點雪茄的時候,她站了起來。

    「博士,我們真的該走了。我們明天再來把故事聽完好嗎?」

    「明天?沒有明天的時間了。」

    「可是你今天也沒時間啊。你的秘書已經給你打五次電話了。」

    「你們不能再跟我多呆幾分鐘嗎?」

    「今天真不行了,博士。我有一個約會。有人正在等著我。」

    「沒有辦法使你留下嗎?」

    「恐怕沒有。走吧,愛德。」

    他們離開以後,博士走到窗前,向外俯瞰著城市。不一會兒,他發現兩個人離開了他辦公的大樓。他瞧著他們匆匆地走向拐角,等了一下綠燈,然後就橫過大街。他們剛走了半截,就聽見一陣汽車喇叭的尖叫。兩個渺小的人影猶豫了一下,退了幾步,停住腳,轉過身來。就在那時,汽車撞到了他們身上。汽車來了個急煞車,停了下來,他們從汽車底下露了出來,不再是兩個人,而是軟癱癱亂糟糟的一堆衣服。

    「把今天剩下的約會全都取消……我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見……沒有關係;取消。」

    然後,他頹喪地坐到椅子裡。雪茄滅了。夜幕早已降臨,他拿著熄滅的雪茄,再也沒有點它。

    皮尼羅在餐桌前坐下,注視著擺在他面前的精美的午餐。他特地點了這頓飯,而且為了盡情地享受它,還專門提前回的家。

    過了一會兒,他喝了一小口「阿爾卑斯之花」,仔細品嚐著酒的滋味,一滴一滴地慢慢嚥下去。這種香味濃郁、甘甜的美酒使他的口腔發熱,喚起了他對這種命為酒名的小山花的回憶。他歎了口氣。這是頓美餐,上等的美餐,而且還嘗到這種外國來的好酒。但是,他的情趣被前門的騷亂聲打斷了。他的老女僕提高了嗓門和別人爭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把她壓了下去。爭吵的聲音移到大廳,接著,飯廳的門給推開了。

    「主人在吃飯!」

    「沒關係,安吉拉。我有時間和這些先生見見面。你可以走了。」皮尼羅面對著衝進來的這夥人的面容粗暴的頭頭。「你們找我有事,是嗎?」

    「你算猜對了。正經人已經吃夠了你那套鬼把戲的苦頭。」

    「那怎麼辦呢?」

    帶頭的人沒有立刻回答。一個短小精悍的人從後面閃了出來,站在皮尼羅的對面。

    「我們也可以開始了。」委員會的主席用鑰匙把保險櫃打開。「溫茲爾,請你幫我把標著今天日子的信封找出來。」有人碰了他手臂一下,他停了下來。

    「貝爾德博士,你的電話。」「好。把電話機拿過來。」

    電話機拿過來以後,他把聽筒放到耳朵旁邊。「你好。……是,講吧。……什麼?……沒有,我們什麼也沒聽說。……儀器給毀掉了,你是說。……死了!怎麼死的呢?……沒有!沒有說明。一點也沒有。……等會兒再給我打……」

    他砰地一聲放下話筒,把電話機推到一邊。

    「出什麼事了?」——「誰死了?」

    貝爾德舉起了一隻手。「請安靜,先生們!幾分鐘之前皮尼羅在他家裡被謀殺了。」

    「被謀殺了?」

    「事情還沒有完。差不多同一時間歹徒們闖進了他的辦公室,毀掉了他的儀器。」

    開始誰也不講話。委員會的委員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願意發表議論。

    終於有人開了口。「把它找出來。」

    「把什麼找出來?」

    「皮尼羅的信封。也在這裡。我看見過。」

    貝爾德找著了那個信封,慢慢地撕開了它。他打開了那張單頁紙審視起來。

    「看好了嗎?跟大伙說說?」

    「下午一時十三分——今天。」

    屋子裡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從貝爾德對面桌子那邊,一個委員伸手去摸保險櫃,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貝爾德伸手攔住了他。

    「你要幹什麼?」

    「我的死期預告——在那兒呢——我們大家的都在那兒。」

    「是的,是的。我們大家的全在那兒。讓我們把這些預告都拿出來吧。」

    貝爾德用雙手擋住保險櫃。他死盯著對面那個人的眼睛,一言不發。他舔舔嘴唇,嘴角抽動著,雙手顫抖。但他還是沒有說話。對面的那個人軟弱無力地倒在椅子裡。

    「當然,你是對的,」他說。

    「把紙簍拿過來。」貝爾德的聲音低沉壓抑,但還算堅定。

    他接過紙簍,把裡面的垃圾倒在地毯上面。他把鋁制的紙簍放到桌子上,擺在自己的面前。他把半打信封從中間一下子撕成兩半,用火柴點著,放到紙簍裡燒掉。接著他開始一把一把地撕,不停地點火燃燒。煙嗆得他直咳嗽,眼淚從他那漂亮的眼睛裡流了出來。有個人站起來打開窗子。把信封全部燒光以後,他把紙簍從面前推開,眼睛望著地面,說道:

    「恐怕我把桌面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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