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美國南部特有的炎熱的八月裡的一天。
阿拉巴馬州伯明翰市第一檢察官麥克羅恩,五十多歲,特別喜歡喝蘇打威士忌。他的辦公室裡裝有全套空調設備,擋住了室外的悶熱。然而,這位檢察官卻偏偏拉起百葉窗簾,敞開窗戶。他就是喜歡迎著陣陣熱浪站著,讓額頭上爬滿汗珠。他的祖先是這塊炎熱而乾燥的南方土地上的第一批移民,對此,他頗引為自豪。一百年前,他的曾祖父就在密西西比河畔佔下了一個大莊園。他的後裔們不僅繼承了他的萬貫家財,而且還繼承了他對黑人的刻骨仇恨。
通話器響了,麥克羅恩的秘書報告:一位名叫西勒斯的教授有要事求見。
西勒斯教授,高高的個兒,儘管年齡還不滿五十,頭髮已有些灰白了。他非常激動。
他還沒有在椅子上坐穩,就急忙拿出一張紙片,放到檢察官面前。紙上印著一個年齡約摸二十五歲左右的黑人青年的照片,照片下面有粗體黑字:通緝殺人犯。
「這道通緝令究竟是怎麼回事,麥克羅恩先生?」教授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他那修長纖細的手指仍在顫抖。
檢察官驚奇地望著教授,簡單地解釋道:「有個白人婦女被強姦後殺害了,我們正在追捕這個兇手。這是我們的工作,難道這還不明白嗎?」
「你們怎麼知道,兇手就是傑姆,傑姆?泰勒?」
「噢,是這樣。」檢察官笑了,「這個混血兒是你們研究所裡的工作人員吧。可惜,教授先生,有人在兇殺案發生後不久,路過出事現場附近,見到過您的泰勒。這位證人是絕對可靠的。」
「難道光憑這一點,您就可以發佈逮捕令了嗎?先生,您很清楚,在我們這個國家裡,一個黑人要是和這麼一件謀殺案牽連在一起,那他的前途就完了!您的通緝令卻助長了這一惡劣傾向。方圓幾百英里之內憤怒的暴徒將會瘋狂地追捕他,要是碰上一個警長,他還可能飲彈身亡。」
「別說了,西勒斯教授,」檢察官的聲音變得粗暴冷酷,「為什麼這個泰勒不來自首?他躲起來了,所以要通緝。另外,他是一個黑人組織的成員,這個組織企圖推翻現有的制度。我們的人好幾次在黑人示威遊行隊伍裡拍到他的鏡頭。我們深深瞭解這伙暴徒。這次強姦殺人案就是一個例證。」
「傑姆?泰勒在我那兒工作了很久,我瞭解他,他決不會幹這種事。他躲起來,並不奇怪,害怕嘛!以您的眼光看,他已經是個罪犯了,儘管沒有任何證據。」
檢察官站起身:「我不跟您囉嗦,這個黑人,要是不來自首,我就認定他有罪。此外,我不明白,像您這樣有地位的人怎麼會為一個罪犯辯護,而且還那麼起勁!」
「因為我知道,他不是罪犯!」教授準備離去,走到門口,又一次轉過身,「我受政府委託,目前正從事一項極其重要的神經外科研究工作,麥克羅恩先生,我和華盛頓有直接聯繫,我將要去控告您的令人髮指的行為。」
一晃,九個月過去了。西勒斯教授再也沒有聽到有關傑姆?泰勒的音訊,警官還一直在追捕他。教授的助手們奇怪地發現:這位一向生氣勃勃的科學家越來越沉默寡言。他埋頭工作,在研究所和附設的診所裡打發一天的時光,除了親密的朋友,沒人知道,他已經完成了關於大腦移植基礎理論的研究工作。
一天夜晚,教授正在檢查一隻雄性狒狒的心理值。它在三天之前剛換上一副雌性狒狒的大腦。這時,一位年輕的護士匆匆闖進了實驗室。「教授先生,」她激動地叫道,「傑姆?泰勒來了。」
教授驀地跳了起來。「傑姆?泰勒!」他摀住胸口,只覺一陣眩暈,護士想上前攙扶,被他推開,「他在哪兒?」
「下面診所前面的一輛車子上。」護士猶豫了一下,「一道來的還有好幾個男人。我想他大概受了重傷。」
教授不等說完,便飛奔下樓。
診所大門口燈光的陰影裡停著一輛黑色的甲殼蟲小汽車,一個高個子寬肩膀的男子朝著科學家走來。
「西勒斯教授?」
「是的,您是誰?傑姆在哪兒?」
「我們是他的朋友,他在車裡,」寬肩膀的男子指了一下那輛車,「不過請小心,他受了傷,子彈擊中頭部。」
教授拉開車門,傑姆坐在後座上,滿臉是血。兩個白人青年扶著他。
「我的天哪!」教授抓住傑姆的手腕,熟練地摸到了他微弱的脈搏。「他還活著。」
教授轉身對隨後趕來的護士說:「做好手術準備。通知勘德爾博士和赫金斯博士,對其他人一律保密。」
寬肩膀的男子把教授拉到一邊:「請您考慮一下,傑姆?泰勒是通緝對象。如果有人走漏消息,要不了幾小時,不僅警察會光臨,而且少不了還有一幫殺人成性的劊子手,要帶著手槍來找您的麻煩。」
「勘德爾和赫金斯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護士安娜也一樣——他們是我的親密助手。不過,請告訴我,傑姆是怎麼出事的?」
「我們是在離這兒三十英里的地方找到他的。我們聽見槍聲,循聲駛去,路上受到警察的檢查,他們告誡我們提防一個危險的殺人犯。我們繼續朝前駛去,突然車燈照見一個人蹣跚前行。我們停下車,聽見他喃喃地呼喚著您的名字,接著猛地一下癱倒在地上。」
這時,兩個男護士推來了活動擔架。教授吩咐他倆去找赫金斯辦件要緊的事,支開了他們。車上的兩個男人小心翼翼地把傑姆?泰勒抬上擔架,教授用白被單把他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大門口出現了一個穿工作服的青年人。「出了什麼事,教授先生,安娜來找我,要我馬上到這兒來。」
「來了個傷員,勘德爾博士,得立刻動手術。」教授掀開擔架上的被單。
「這不是……」
「是的,您都明白了。不要驚動別人,這關係到他的生命。」
博士點了點頭,車上的那兩個男人抬起了擔架。
「好吧,勘德爾,領他們到手術室!」
教授和那個寬肩膀的男子默默地跟在擔架後面。在手術室前,西勒斯教授審視了一番這個陌生人:「您為什麼不把他送交檢察官呢?您知道,他犯了殺人罪正遭到通緝呢!」
寬肩膀的男子死死地盯住教授的雙眼。「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傑姆,我的朋友也是這樣。過去我們常常見到他參加遊行、集會,也見過他參加黑人組織的行動,有些活動我們並不贊成。您對種族問題的看法未免片面了一點,往往把它與其它社會問題割裂開來。」
「您是……」
「我和我的朋友是青年工人聯盟的成員。」
「好吧,不管怎麼說,我感謝你們的幫助。現在我得去動手術了。」
「我在這兒等著,教授先生。」寬肩膀男子說。
「行啊,不過時間很長,要幾個小時,還是請你們到護士室去吧!」
手術室裡已經一切準備就緒。病人被縛在一張椅子上,椅子的位置可以任意調節。
勘德爾遞給教授一張尚未乾透的X光照片。「很嚴重。」他說,「子彈從太陽穴後面兩公分處射入,到達了顱頂附近的頭蓋骨,但沒有穿透頭蓋骨。取出子彈或許還不難,但是子彈所引起的損傷……」
教授點了下頭:「謝謝,勘德爾,我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先從子彈著手,準備打開頭蓋骨。」
護士幫教授穿上罩衫,他用溫水洗了手,仔細地抹乾,讓護士給他套上橡膠手套,然後拿起手術刀。
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傑姆?泰勒生命垂危,一直昏迷不醒。即使恢復了知覺,他是不是還能看東西、思考、走路,都是未知數。
教授在病人身邊守候了好幾個小時,也感到無能為力。
轉眼又是八月份了,一個星期天。一輛小型急救車在診所前停下,抬下一個男子。診所附近高速公路上剛出了一次車禍。他是惟一的倖存者。
急救車上的醫生把第一手診斷結果交給研究所附屬診所的值班醫生:枕骨斷裂,四肢多處骨折,胸骨全部撞碎,脊椎嚴重損傷——幾乎毫無希望治癒的病例。
遇難者的家屬趕到。他們表示:不管治療要花多少錢,他們都準備承擔。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非常幸運,這個五十多歲男子的健壯體魄終於戰勝了死神的威脅。
十天以後,病人脫離了危險。又過了四天,他甦醒了,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檢察官麥克羅恩。
教授總是定期去病房看望這位富翁,教授的話說得很少,迫不得已才說上兩句,可是有天晚上,他似乎打破了常規。
檢察官滿懷希望地望著教授:「教授,請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什麼時候才能去掉這些該死的石膏?」
教授拉了把椅子靠近床邊:「石膏過幾天就可以拆去,骨頭基本上痊癒了,只是您永遠無法再站起來。」
檢察官的臉一下子僵住了:「這是什麼話,站不起來?」
「聽著,麥克羅恩,再向您隱瞞真相是毫無意義的。由於下半身已經癱瘓,您永遠不能行走了,內臟受了創傷,可能連飯都不能吃了,您能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您的消化系統至今尚未恢復功能,加上半身不遂,即使不是永遠依靠別人餵食,至少您也得嚴格節制飲食。只有這樣,您才能活下去。」教授的雙眼無情地盯著對方,「您必須習慣這樣的生活,麥克羅恩,習慣於永遠依賴別人。」
病人一聲呻吟,腦門上冒出了汗珠。
教授情緒激動,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才換了一口長氣,馬上又補充道:「您的意志很堅強,麥克羅恩,您得面對現實,去適應它。即使輾轉病榻,照樣也能生活。」
「就這樣生活?」檢察官掙扎著想站起來,由於拚命用勁,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裡突出來了。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石膏板和癱瘓使他無能為力。「教授,我一生從未生過病,我不能老這樣躺著。」忽然他咆哮道,「該死的,難道就沒有一條出路?我要生活,您明白嗎?要真正的生活。我有的是錢,我什麼都不在乎。」
「在這裡,您的錢可幫不了您的忙。」教授在肚子裡說道。他想了想,對檢察官說:「您的邏輯嚴謹的頭腦,是身上惟一還有功能的器官。過幾年可能會有希望把您的腦子移植到一個健全的肌體上去。是啊,可能要十年以後,或者五年……」
「移植?」檢察官反覆地念叨這個詞,然後他疑惑地望著教授,「您老實告訴我,有沒有這個可能?」
教授略顯生氣地揮了揮手。「目前地球上還沒有一個人能夠頂著一顆別人的腦袋生活。這個問題,我們研究所雖然已在動物實驗上獲得成功,但是人體……」他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您現在需要的是安靜,護士會送來安眠藥的。」
幾天以後,檢察官在忐忑不安中等待著教授的到來。
「您找我有事,麥克羅恩?」
「我仔細考慮過了,教授,反正得有個人做個先例,讓我來冒這個險!維持現狀,我的生活太沒有意義了。」說到這兒,他露出狡黠的微笑,「您也一定希望能在活人身上檢驗一下您的才能吧?」
「我可不喜歡開玩笑,麥克羅恩。」教授開始在室內來回踱步,「您的腦神經我又查了一遍,的確,一切正常。可是要移植的話,不僅需要一個健康的腦子,而且還需要一個健康並且盡可能年輕的軀體,這個軀體叫我們到哪兒去搞呢?」
教授用平靜的口吻掩蓋了內心的激動:人腦移植,這是他畢生的願望。他相信,他一定會成功的……「設法去找個腦子不好的人。」檢察官急切地勸教授,「為了這次手術,我情願拿出所有的財產。過去做心臟移植的時候,不總是有人願意出賣心臟嗎?」
「是啊,有些窮人由於沒有錢付醫藥費,只得一死了事。這些人大多數是黑人。」
「這叫我怎麼辦呢?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我一向討厭黑鬼,但是,目前對我來說,有顆黑人的心總比沒有心要好。什麼倫理道德,我可顧不了這些了。」
教授用平淡的語氣問:「一顆黑人的心可以接受,要是一個黑人的軀體呢?」
檢察官怒吼起來:「我要真正的生活,可不是老躺在輪椅裡苟延殘喘!即使做個黑鬼在所不惜。」
「那好,只要您願意,麥克羅恩,我將留心此事。不要以為我會為了您而去弄死別的病人,不過有機會……」
檢察官盼哪盼,幾天,幾個星期在焦急的盼望中過去了。終於有一天,教授和勘德爾博士、赫金斯博士一起來到他的病房,教授的臉色非常蒼白。「麥克羅恩,假如您同意的話,我們現在就施行移植手術。」
「現在?那個人是誰?」
「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身體健壯,您快考慮一下吧,如果您不想坐失良機,我們就不再磨磨蹭蹭的啦。」
麥克羅恩鼓足了勇氣:「當然,同意。」
「您同意了,我們得把您的話錄下音來,勘德爾博士和赫金斯博士作為證人。」
事情很快就辦好了,檢察官被送進了手術室,一切準備就緒。
麥羅克恩躺在手術台上,室內空無一人。教授吩咐讓病人安靜一會兒,麥羅克恩感覺到鎮靜劑開始起了作用。突然,他看見教授那張灰白的臉俯視著他,眼睛裡射出僵硬的光芒,冷冰冰的話聲,令人不寒而慄。
「檢察官先生,您還記得那個傑姆?泰勒嗎?為了他,我曾在一年以前拜訪過您。他剛剛死去,由於頭部的槍傷。當時,您怎麼也不肯幫他個忙,因為他只是個黑鬼而已。對於他的死,您是有罪的。我還要告訴您,他是我的兒子。」教授的聲音充滿了悲痛,「是的,我隱瞞其事,是因為我要成為一名偉大的科學家,要在這裡建立起自己的研究所。為了在社會裡保持所謂的清白名聲,我在家裡不能公開與有色人種發生任何關係。他是我惟一的兒子。麥克羅恩,我完全可以殺死您,只要我願意,您永遠也別想再醒過來。可我是個醫生,我不想這麼幹,儘管您是個殺人兇手,一個在我國任何法庭都不會判決有罪的兇手!」
手術成功了,參加手術的勘德爾博士和赫金斯博士祝賀教授的成功。教授卻告誡他們,千萬別把有關這次人腦移植的消息傳出去。
一間昏暗的房間裡,麥克羅恩甦醒了。他被綁在床上,靠一根吸管獲得流質飲料,除了每天護理他的護士和定期來查看他的教授之外,他見不到其他任何人。
一開始,教授就告訴他,必須保持昏暗和安靜,強刺激不利於腦子和軀體的相互適應。由於同一原因,病人一直服用鎮靜劑。
就在麥克羅恩的腦子和他新的軀體日趨適應的時候,他,檢察官麥克羅恩,已經在伯明翰隆重地被安葬了。死亡證明書上死因欄裡寫著:車禍中嚴重受傷,心臟功能衰退。填寫者:西勒斯教授。
麥克羅恩躺在乾枯的草地上,溫暖的陽光照射到身體上。他醒了,睜開已經不習慣亮光的雙眼,慢慢有了知覺。他站起身,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傳遍全身,他又能夠行走、跑步、蹦跳了。他撩起褲腿,解開衣扣,只見渾身上下都是褐色的,自己成了一個黑鬼。
他奔向附近一個水潭。從水中的倒影,他看見一張長著鬍鬚茬的混血兒的臉。他的手伸進上衣口袋,從皮夾子裡掏出了一張身份證,打開一看,上面的照片很面熟,似曾相識。他看了看下面的名字,終於一下子明白了:傑姆?泰勒,教授報了仇!怪不得他還沒有痊癒就被遺棄在這兒。想到這兒,麥克羅恩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倒在地,他想叫喊,要發洩心頭的滿腔憤怒。他在地上躺了好幾個小時,絞盡腦汁尋找一條出路。飢餓迫使他躺不住了,爬起來,走了一段路,來到一條街上,見加油站邊有家小吃店,他從皮夾子裡找到了幾個錢。
他一跨進店門,幾個顧客的眼睛就驚愕地盯住他。他走進櫃檯,衝著櫃檯後面的男子說道:「要點吃的。」
那人掃了他一眼:「走開!」
麥克羅恩可憐地哀求:「給點吃的吧!」
「快走開,快!」那人輕聲說道。這時房間裡開始熱鬧了。「那個黑鬼在這兒幹嗎,想倒我的胃口啊!」一個穿皮衣服的蠻小子威脅性地嚷嚷著站起身,離開桌子,他扭頭朝房間裡面喊,「喂,謝利夫,您來揍他一頓,還是我們一塊動手?」
一個身壯如牛的男子慢吞吞地擠了過來。「讓我來,小伙子。」然後衝著麥克羅恩,「你在這兒想幹什麼?為什麼打擾我們?真討厭。」
「我餓了,我只是想買點東西吃。」
「噢,你餓了,就能跑這兒來?這是我們白人飯館,你這個髒東西!你到底從哪兒來?快,拿身份證來!」
麥克羅恩嚇呆了,這種場面他可從來也沒有經歷過。謝利夫翻著他的證件,他怯生生地注視著他。
「泰勒,傑姆?泰勒。有問題。小伙子們,過來一下!」謝利夫指著麥克羅恩,「小伙子們,這位就是泰勒先生,一個可憐的餓鬼。可我突然想起了一份通緝令,上面要找的也是個傑姆?泰勒,所以我一看這張面孔就覺得很熟。你們知道嗎,為什麼要抓這只蠢豬?因為他強姦了一個女人,一個白種女人,然後把她殺了。」
在場的人逼近了,那個著皮衣的直咂著舌頭。「可我不是傑姆?泰勒,」這個黑人說,「我是麥克羅恩……」他的話還沒說完,臉就狠狠地挨了一拳。「你這隻豬玀,姦污我們的婦女,你們想殺我們所有的人!」
麥克羅恩幾乎沒有感覺到那一擊,他的腦子由於恐懼,高速運轉著:他們要打死你的,快離開這兒!快跑!他跳了起來,飛也似的逃了,只聽見身後一聲槍響。他從亂石堆上滾了下去,爬起來,繼續跑。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感到精疲力盡了,可是,恐懼的心理驅使他不停地向前跑。最後,他拖著雙腳來到一間廢棄的茅草屋裡,軟弱無力地癱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令人奇怪的是他首先想到的是兩年前西勒斯教授的話:周圍憤怒的暴徒將會瘋狂地追逐他!
這時,他已經聽見他們的聲音了,便爬上屋頂。月光下,一個個人影晃動,他們來到茅草屋二十米遠的地方站住了,狂呼亂叫:「出來,黑鬼,要不我們就動手啦!」
「還是別進去好,黑咕隆咚的,那傢伙會用房梁砸你的。」
「我們點火燒屋!」
鼓噪的人群發出呼喊:「對,把這黑鬼熏出來。」
麥克羅恩看著幾個年輕人在茅草屋旁邊堆起了一堆木柴,驚呆了。
柴堆上吐出一股火苗,立刻燒著了牆上乾燥的木頭,人群裡發出了開心的呼號。「黑鬼,現在你可以選擇了——燒死,還是吃花生米?」一個聲音嚎叫道。
烈焰逼得麥克羅恩離開窗邊,就像一頭被追逐的野獸,四處尋找出路。然而,大火已經包圍了茅屋,他知道,外面等待著他的是什麼。這烈焰和濃煙又實在無法忍受。他衝向屋門,一把拉開,直挺挺地站在火光中。他的形象多高大!伯明翰的第一檢察官,黑人的仇視者,現在自己也成了黑人。幾乎就在一剎那,槍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