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卑鄙行徑,不是那個揚言要報復的傢伙幹的,又會有誰呢?……以後是否還會發生一連串更嚴重的事件?……這僅是對羅特利契家報復的開始?
羅特利契醫生立刻從兒子那裡瞭解到這件事情,隨後,上尉來到特梅絲瓦爾公寓。
不難想像,哈拉朗上尉是多麼惱怒。
「一定是那個流氓干的,」他叫嚷道,「一定是他!……他怎麼幹的,我不知道!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我也不會任他胡作非為!」
「要冷靜,親愛的哈拉朗,」我勸他,「別幹傻事,那只會使問題複雜化!」
「親愛的哈拉朗,如果在那個無賴離開之前,父親通知了我,或者當初聽我的,我們早就擺脫他了!」
「親愛的維達爾,我總以為最好不要魯莽從事。」
「如果他繼續搗亂呢?」
「那就讓警察出面干預!多為您母親、妹妹著想吧。」
「她們遲早都會知道這事。」
「不會有人告訴她們,還有瑪克……等婚禮結束後,我們再想對策……」
「婚禮後?」哈拉朗上尉說,「恐怕為時已晚吧?」
「那天,羅特利契家,人人都忙著準備當晚的訂婚宴會。羅特利契先生和夫人希望,用法國人的說法,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醫生計算了一下拉茲城內朋友的數量,發出了大量的邀請函。在這片「中立地帶」上,馬扎爾貴族和軍政要員、商界人士將歡聚一堂。拉茲城的總督與醫生也是老交情了,自然也會大駕光臨,為晚會添彩。
當晚,大約有150名來賓濟濟一堂,客廳、花廳裡的地方足夠大,接待他們還綽綽有餘。晚會結束時,還將在花廳準備了晚宴。
沒人驚奇米拉-羅特利契為得體、漂亮的梳妝打扮煞費苦心,瑪克也千方百計表現出他的藝術氣質,其實,早在為未婚妻畫像時,他就這麼做了。米拉是馬扎爾人,但凡馬扎爾人,不論男女,均對服飾十分講究。這已滲透到血液裡,就像他們對舞蹈的熱愛已經發展成為一種狂熱。因此,我對米拉小姐的評價,也適用於諸位男士、女士。訂婚晚會上將會群芳鬥妍,令人眼花繚亂。
下午,一切準備就緒。我整天都呆在羅特利契家中。就像真正的馬扎爾人,焦急地等待梳洗打扮的時刻來臨。
有一刻,我靠在窗台上,凝望著巴蒂亞尼河堤,卻意外地看見威廉-斯托裡茨,令我極為掃興。他偶然路過此地?恐怕不是。他垂著頭,沿著堤岸慢吞吞地走著。當他走近羅特利契家的住宅時,猛地直起腰,從他眼中射出一道光芒,是怎樣的怨毒目光啊!他在附近往來徘徊,最後引起了羅特利契夫人的注意。她認為應該告訴丈夫。醫生聽後,安慰她,叫她不必擔心,仍對威廉-斯托裡茨來訪之事守口如瓶。
還得補充一句,我和瑪克離開羅特利契家,返回特梅絲瓦爾公寓的途中,又在馬扎爾廣場上遇見他。他看見我弟弟,猛然停了下來,似乎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走到我們跟前。他一動不動地站著,臉色蒼白,兩臂僵硬……他會暈倒在廣場上嗎?他雙眼像要噴出滿腔妒火,似有意無意地掃向瑪克。
當我們走遠了:
「你注意到那人了嗎?」瑪克問我。
「注意到了,瑪克。」
「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威廉-斯托裡茨……」
「我知道。」
「你認識他?」
「哈拉朗上尉指給我看過一、兩回。」
「我以為他早就離開拉茲了。」瑪克說。
「看來沒有,要不然,就是他又回來了。」
「不管怎樣,反正沒關係!」
「是呀,沒關係。」我附和著。
其實,我覺得要是威廉-斯托裡茨不在拉茲,那會讓人安心不少。
晚上9點左右,第一批車子停在大門口,客廳裡開始熱鬧起來。花廳被支形吊燈照得滿堂燈火通明。羅特利契醫生、夫人及女兒站在花廳門口迎接來賓。總督大人不久也到了,他懷著滿腔赤誠向主人家道喜,米拉小姐尤其受到他的慇勤體貼,我弟弟也沾光不少。祝賀之辭從四面八方湧來,包圍了這對未婚夫婦。
9點到10點之間,拉茲城裡的高官顯貴、軍官、哈拉朗上尉的同事陸續到來。儘管我看到上尉憂心忡忡,但仍不失待客之道,熱情地接待客人。婦女們衣著光鮮,在男人們的制服和黑色禮服中間顯得格外耀眼。醫生工作室裡擺滿了精美禮品,昂貴的珠寶首飾,珍貴的小古玩,還有我弟弟送的禮物,更顯出他的高尚趣味,令客人們讚不絕口。大廳靠牆的桌上放著一束嬌艷的玫瑰和橙花,這是訂婚花束。根據馬扎爾人的風俗,在花束旁邊的一塊絲絨方墊上擱著花冠,米拉結婚那天上教堂時就要戴這頂花冠。
晚會節自分為兩部分:音樂會和舞會。舞會得在午夜後才開始,這麼晚,令大部分賓客感到遺憾,因為,我再重申一次,沒什麼娛樂活動比跳舞更能令匈牙利男男女女瘋狂的了!
晚會的音樂將由一支出色的吉卜賽樂隊演奏。該樂隊在馬扎爾地區很有名,還從沒到拉茲來表演過。到了規定時間,指揮和樂師們就在大廳裡就座。
我知道匈牙利人熱愛音樂。根據一項比較公正的評價,匈牙利人與德國人在欣賞音樂的方式上有明顯的區別。馬扎爾人只是音樂愛好者,不是音樂家。他們不唱歌,要麼也唱得很少,他們重在傾聽。如果碰到演奏民族音樂。聽不僅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他們從中也得到了無窮的樂趣。我相信,在這點上,別的民族無法與之相比。吉普賽人,這些天生的波西米亞樂器演奏家,最擅長於撩撥動他們內心的愛國主義激情。
樂隊由一名指揮、十二名樂師組成。他們將要演奏雄偉的《匈牙利婦女》,這是一首戰歌,一首軍隊進行曲。馬扎爾人是實幹家,他們喜歡此類音樂勝過德國的夢幻曲。
也許人們會奇怪,在訂婚宴會上,他們為什麼不挑選更具有婚禮氣氛的音樂、讚歌呢?那樣做有背傳統,匈牙利又是一個注重傳統的國度。人民熱愛自己的民族旋律,如同吉普賽人熱愛他們的「佩斯瑪」羅馬尼亞人鍾愛他們的「杜瓦瑪」,一般道理。他們需要振奮人心的樂曲、節奏慷慨激昂的進行曲,這些音樂能喚起他們對戰爭年代的懷念,並且頌揚先輩們的不朽歷史功勳。
吉卜賽人身穿傳統的波希米亞民族服裝,我好奇地觀察著這群奇特的人。他們臉色黝黑,粗眉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高顴骨,嘴一張,露出滿口潔白的細牙,一頭濃密的黑色卷髮遮住了略塌的腦門。
從四種絃樂器、低音樂器及中提琴中奏出了樂曲的主旋律,小提琴、笛子和雙簧管的伴奏令人如夢如幻。兩名樂師撥弄著洋琴上的金屬琴弦,發出獨特的樂音,浸人心脾,純屬仙樂。
這個樂隊的保留節目,比我在巴黎聽到的同類表演高妙得多,它引起了強烈反響。來賓們如癡如醉,沉浸在美妙的音樂中。演出結束,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樂隊演奏的最通俗樂曲也受到歡迎,其中有《羅卡之歌》和《特蘭西瓦尼亞進行曲》。樂隊高超的演奏技巧,足以喚起整個普斯陶的共鳴。
樂隊演出結束了。置身於馬扎爾人中間,我感到莫大的快樂。在樂隊演奏的短暫間歇中,遠方多瑙河的淙淙流水聲傳入我耳畔!
我不敢說瑪克也被這種新奇的音樂的魅力所吸引。他整個靈魂都沐浴在另外一種更為溫柔,更為親密的仙樂中。他倆相依相偎,目光溫柔纏綿、默默地吟唱著使戀人們心醉神迷的戀曲。
最後一陣掌聲平息後,樂隊指揮及樂師們都站起來。羅特利契醫生和哈拉朗上尉向他們表示了誠摯的謝意;他們深為感動,然後告退了。
在節目的兩部分之間,有一段我稱之為「幕間休息」的時間,這時,客人們離開座位,尋找著相識的人,形成一個個不同的圈子。有些來賓分散在燈火通明的花園裡,僕人們端著裝著清涼飲料的托盤在人群裡穿梭不停。
直到此刻,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事件來擾亂晚會節目的進程。晚會一定會完滿收場的。說實話,如果我開始還有所擔心,心中時常掠過不祥的陰雲,那麼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也應該放寬心了。
因此,我誠心誠意地向羅特利契夫人祝賀。
「謝謝,維達爾先生,」她回答道,「我很高興客人們能在此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但是在這麼多歡樂的人當中,我眼中只有我可愛的女兒和令弟!……他們是多麼幸福的一對啊……」
「夫人,」我說道,「您是這幸福之源泉……這也是作父母的期望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
不知怎的,這句很普通的話卻使我想到那個威廉-斯托裡茨?哈拉朗上尉看來是真的不擔心那人搞破亂,還是只不過故作坦然狀?……我不知道。他在人群裡來往應酬,以他愉快風趣的談吐感染著周圍的人,許多匈牙利少女不無崇拜地注視著他!他也很得意能得到大家的喜愛,可以說,全城的人都想借此機會向他家表明心意。
「親愛的上尉,」當他經過我身邊時,我對他說,「第二個節目是否和第一個一樣精彩?」
「當然!」他大聲說,「音樂很美妙,可舞會更迷人!」
「呢,」我又說,「法國人不會在馬扎爾人前示弱的……我有幸請您妹妹跳第二輪華爾茲……」
「為什麼不跳第一輪?」
「第一輪?……那是瑪克的專利……無論從傳統上看還是從權利上來看!……別忘了瑪克,您想我會與他去爭?……」
「您說得對,親愛的維達爾。那就由那對未婚夫妻開舞吧。」
又一支樂隊坐在花廳裡端,準備為舞會伴奏。醫生的工作室裡擺了幾張桌子,這樣,那些嚴格控制自己不跳瑪祖卡舞和華爾茲的客人可以在桌上打牌消磨時光。
樂隊等待哈拉朗上尉的信號,準備試音。這時從花廳另一頭——它的門朝著花園,正虛掩著,——遠遠傳來一個很響亮、粗暴的聲音。有人在唱一首外國歌曲,節奏古里古怪的,沒腔沒調,從中聽不出任何旋律。
準備跳第一曲華爾茲的舞伴們都停了下來……仔細傾聽著……這是為晚會準備的餘興節目嗎?
哈拉朗上尉走到我身邊:
「怎麼回事?」我問他。
「不知道。」他答道,語氣中明顯透露出內心的不安。
「可能是從大街上傳來的?」
「不……我想不是!」
事實上,我們聽到的歌聲一定是從花園裡傳出來的,它離花廳越來越近了……或許唱歌的人正向花廳走來?……
哈拉朗上尉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客廳門口。
花廳裡只有十來人,不包括花廳裡端、譜架後面的樂隊。其他客人都聚集在客廳裡,去花園的客人也剛剛回來。
哈拉朗上尉走上台階……我跟著他。我們環視燈火輝煌的花園。
沒有人。
羅特利契先生和夫人也來了,醫生問兒子:
「怎麼樣……發現誰了嗎?……」
哈拉朗上尉作了個否定的動作。
那個聲音依然迴響在四周,更加有力,更加蠻橫,越來越近。
瑪克挽著米拉小姐,走進花廳,來到我們身邊。一群女人圍著羅特利契夫人,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夫人無言以對。
「我知道!」哈拉朗上尉叫著,衝下台階。
醫生、我,還有幾個僕人跟了上去。
突然,聲音消失,歌聲也戛然而止,唱歌的人離開花廳恐怕只有幾步遠。
花園搜查過了,樹叢也翻遍了;強烈的燈光把花園照得通亮,沒留下一絲陰影……仍沒發現人。
難道是戴凱裡大街上一位遲歸的行人在唱歌?
似乎不太像。醫生也去查看過大街,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在左邊500米遠的地方,只有一束燈光若隱若現,那是從斯特裡茨家的窗台裡射出來的。
我們回到花廳,實在無法回答客人們眾多的疑問。
哈拉朗上尉示意舞會開始,舞伴們重新站好位置。
「嗨,」米拉小姐笑著對我說,「您沒有選好舞伴嗎?」
「我的舞伴就是您,小姐,但只能與您跳第二輪華爾茲了……」
「哦,親愛的亨利,」瑪克說,「我們不會讓您久等的!」
樂隊剛奏完施特勞斯的一首華爾茲舞曲的前奏曲,剛才那歌聲又響起來了,這次歌聲是從客廳裡發出的。
來賓中一陣騷動,掀起一股強烈的憤怒。
那個無形人高聲唱的是德國國歌,即弗萊德裡克-馬爾格拉德的《仇恨之歌》,這簡直會對馬扎爾人的愛國主義感情的公然挑釁,肆意的侮辱嘛。
歌聲響徹整個大廳……卻偏偏看不見唱歌的人!……但毫無疑問,他就在大廳裡,只是沒人能看得見他!……
跳舞的舞伴們都分開了,湧進了客廳和花廳。一陣恐慌情緒攫住了每一位來賓,尤其是婦女。
上尉氣得眼睛噴火,拳頭緊握,他橫穿客廳,像要逮住那個避開我們視線的傢伙。
此刻,歌唱到了《仇恨之歌》的最後一個疊句上就停止了。
這時,我看見了……是的!上百雙眼睛都看見了,簡單難以置信……
放在靠牆角的桌上的花束,訂婚花束,突然騰空飛起,被撕碎,花屑飄落在地板上,一朵朵花瓣慘遭踐踏……
所有的人目睹這一幕,無不大驚失色!每個人都想逃離發生這些怪異現象的場地!……我呢,看到這情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頭腦清醒了。
哈拉朗上尉找到我,他氣得臉色發白,對我說:
「是威廉-斯托裡茨!」
威廉-斯托裡茨?……他瘋了?
此刻,新娘花冠也離開了方墊,穿過客廳,花廳,消失在花園的樹叢中,沒人看見那只拿著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