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山威力 下
    黃昏時分,他們開始沿著山坡進發了。一小批密蘇里人組成的掩護隊在頭前探著路,摸索著前進,觀察著摩門教徒伏兵的動靜。其餘的密蘇里人和帕克的土兵一邊喊著號子,一邊用力拉著綁在圓木雪橇上的繩子。剩下的為數不多的人抬著拆卸下來的炮架、車軸和輪子,好像兩條腿的馱騾,沿著山坡,跟在後面向上爬行。

    他們設法把這些雪橇拉到山頂,接下來的行程就較容易得多了。他們沿著山脊的邊緣前進,這正好位於另一側的山頂之下,以便避開由北坡穿越峽谷的守衛哨兵的視線。

    當他們穿過胸牆,逕直到達指定的地點時,那些密蘇里人都鬆開了繩子,撲咚一下坐在地上休息。帕克抓住他們頭兒的頸背衣領,膽大地嚷道,「你知道你們正在幹什麼嗎?馬上回去拉繩子去。」他把這個頭兒拽了起來,就勢地把他朝著繩子那邊一推。

    那位密蘇里人踉蹌了幾步,然後摔倒了。他自己又爬了起來。顯出一副傲慢無禮的樣子。「嘿,難道這不是我們的藏身之地嗎?摩門教徒的布朗寧大炮就架在另一側,不是嗎?」

    如果這是在露營中,他早會咆哮著不顧一切地為他的弟兄報仇,但在現在,他看來好像不是那麼急於報復了。

    「小點聲,弗爾徹爾,」帕克粗暴地嘟噥道。「的確,布朗寧大炮就在我們的對面,但是,是否我們要做的一切就是直接進攻胸牆呢,我們在峽谷底處就可以做到這一點。」帕克又把計劃解釋了一遍,那個密蘇里人陰鬱的面孔慢慢地流露出理解的神情。他很不自在地撿起繩子,又開始拽了起來。他的手下人也跟著一塊拉著繩子。

    走了幾百碼後,帕克示意他們停下。在他們的下方就是那座塞子小山。然而,這個地方似乎荒蕪人煙,沒有燃燒過的營火的痕跡,顯然根本沒有哨兵把守過。

    弗爾格森說,他仍然不喜歡這樣的氣氛,這看起來像是一個計謀。帕克要他安靜下來。

    帕克把他的士兵召集在一起。「那就是我們的目標」,他指著那座小山悄聲說道。「我們拿下它,整個胸牆就會被切斷。

    那麼約翰斯頓率兵突破胸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一旦他們得以成功,那麼峽谷的剩餘之地就根本不成問題,然後,我們就可以沿著韋伯河徑直到達鹽湖城了。「

    他示意艾格和弗蘭徹爾跟著他走。他們匍匐爬上山坡,眼睛緊緊地盯著下面。「計劃是這樣的:我們準備沿著懸崖下去——這裡的山坡較為和緩。弗爾徹爾,他把你的士兵的三分之一分散在前面,距離要拉開,你們就是我們的步兵掩護隊。

    你的其餘的士兵和我的士兵在一起,幫著拖動炮彈,盡快地將它們運到谷底附近的那座山脊。同時,你的掩護隊也要盡快地搭好大炮的護土牆。安頓好大炮之後,你所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士兵要加入到進攻摩門教徒前沿陣地的戰鬥中來。「

    弗蘭徹爾一邊嘴裡嚼著嫩樹枝,一邊琢磨著。「拖拽這些木頭下山會發出很大的聲響,這樣的行軍會驚動整個摩門教徒的營地。如果在我們進發塞子小山之前,你們把那些神炮都架起來,那麼,我會感到把握些。」

    「沒用的,」帕克答了聳肩。「我們會像他們那樣把康納斯塔格斯槍炮拽到山隘的辦法來拖拽我們這些圓木。我們讓兩個士兵身上綁著繩子的一端向前邊走邊拉著木頭,其餘的人拽著綁木頭的繩子的另一端,以防這些木頭從我們手中滑落摔下去。我們將在谷底附近的小山脊處支起炮架。」然後,他轉向艾格說,「我需要從你那裡知道的是,一旦我們到了山脊,你們能以多快的速度使大炮到位,並準備好開炮。」

    艾格擦了擦下巴,說,「你想讓我馬上把大炮全部各就各位,還是分步來?」

    「先裝好一個,我希望它能阻止在峽谷下面的布朗寧炮火,然後,你要盡快地架好其他的大炮。」

    「只要你讓弗爾格森幫我的話,第一架大地可用三分鐘裝上,但我只能是馬馬虎虎地裝,不敢保證把它裝好,不能保證射擊時的穩固程度和準確程度。」

    「只要你能用炮彈向他們開火,使他們不能抬頭向我們掃射就得了。受到如此沉重的打擊,他們肯定會驚恐萬狀,這樣就會從某種程度上大大地彌補了我們大炮的非準確性。我希望會這樣。」

    「我也希望如此。」

    剛好在黎明到來之前,帕克的士兵們就悄悄地準備好滑車組。他們沿著斜坡盡可能遠地把水雪橇往谷底下放,不發出一點聲響。當時,他們仍距小山脊有幾百碼遠。當一絲暗淡的曙光照在山頂上時,帕克暗示弗蘭徹樂的士兵們匍匐下山。

    每個人都各就各位,土兵們等待著帕克的命令:即不顧一切地滑下陡坡,衝向護牆。

    弗爾格森側身來到了帕克面前,說,「我一生中幹過許多該受指責的蠢事,上尉,但這一次是最值得指責的蠢事。」

    「我自己也剛好這麼想過,拉法斯。」他的聲音聽起來壓抑並且不自然。

    弗爾格森輕輕地乾咳著,說,「嗓子幹得冒火,甚至啐不出唾沫。想想看,在他們下面的這些房子裡,足有幾百人。」

    帕克不得而知的是:他們當中又有誰會是他姐姐的朋友和家人?他現在顧不得考慮這些了,他推一清楚地知道:「我們先到達布朗寧炮地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如果他們都躲縮大房子裡熟睡,那才是件好事。」弗爾格森蹲下來等著。

    帕克等著懷表的分針慢慢地指向這一關鍵性的時刻。「行動!」他低聲地發出了命令,並且示意著他的士兵們跟上。

    弗蘭徹爾的士兵們沿著陡坡下滑前進。帕克罵著,因為那些士兵們正開始奔跑,這正是他告訴他們不要做的。他們開始往下滑,絆倒在鬆動的山石上,把許多小石塊撞掉滑了下去。山石開始滾下斜坡,引起小塊塌方,發出可怕的聲響。

    帕克一陣憤怒和不安,又轉身走向艾格炮。三個木雪橇開始沿著山坡下滑,速度越來越快。弗爾格森正設法用繩子拽住它們以使其慢下來,他嘶聲道,「拉,你們這些摩門教徒的同情者——」

    「繩子鬆了!」一名士兵叫道。遠處雪橇上的滑輪呻吟著、爆裂著。突然啪的一聲響,繩子卡嚓一聲斷了。這個雪橇突然失控,猛地拉斷了繩子,把拉著繩子的士兵們拽倒在地。雪橇開始越來越快地向山下滑去,那些腰上仍然綁著繩子的倒霉的士兵們也隨著一個一個地被拽了下去。隨著雪橇隆隆地快速翻滾,士兵們個個尖叫著,巨大的山石也一個個地嘩嘩墜落。這時,雪橇撞到一個小土包,便飛向空中,於是就嘩地一聲墜落著地,接著就把艾格炮從圓木雪橇裡甩了出來。這個金屬炮筒翻滾著,不斷地撞在一個又一個突出的山石上。隨著一聲可怕的巨響,金屬撞裂了,呻吟著一落千丈。木雪橇砰然撞落在它的上面,摔得粉碎。

    帕克呆呆地站著,驚恐萬分。這個聲響必定會驚醒摩門教徒,然而帕克的士兵們還沒有到達指定的位置上,他已把他的士兵們帶入了絕境。帕克開始大聲命令他的士兵們快點,但他知道這是無濟於事的。還沒等帕克能來得及架起他的艾格炮,摩門教徒們就不得不早已跑到了炮坑,所有這一切就會這樣地結束了。

    帕克等待著摩門教徒憤怒地從他們的房子裡跑出來,就像憤怒的螞蟻從蟻家裡爬出來一樣。

    他等待著,片刻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時,摩門教徒開始從他們的房子裡蜂擁而出。

    「跑!」帕克對山坡底處的密蘇里人喊道,「跑到護牆那兒去。」弗蘭徹爾的士兵們跑了起來,使這些摩門教徒也迅速地向設有布朗寧大炮的所在地跑去。

    摩門教徒也許由於困乏而顯得軟弱無力,但他們離炮坑較近,沒過多久,他們就潛進了炮坑。第一批到達的炮手左右擺動著煙日,不停地搖動著炮柄,調整著方向。

    弗蘭徹爾的士兵們就像狐狸前面的母雞一樣分散開來,他們匍匐在地。透過一串串致命的炮彈擊起的團團塵霧,可以看見布朗寧大炮所追擊的目標。起初,這一目標相當分散——想必炮坑的定位還不適合朝著弗蘭徹爾進攻的方向射擊。即使這樣,一發發散射的子彈仍迫使密蘇里人臥地不動,擠作一團,失去反擊的能力。

    現在,摩門教徒漸漸地發現了他們的目標。射出的炮彈從密蘇里人身過掠過,並在擠作一團的密蘇里人中間炸出一條血路。

    陷入困境的士兵們尖叫著,有的試圖反擊,有的試圖爬走,還有的試圖乞傳,但都沒有用。致命的轟炸仍在繼續著,第二批摩門教徒的炮手已架起了另一座布朗寧大炮,再一次致命的炮擊又開始了,兩股火力交叉進行,血肉橫飛,無一倖免。

    帕克所能做的是催促手握著一個支離破碎的雪橇的士兵們加倍地操作,如果他們剛好能及時架起艾格大炮,如果他們恰好能——從一隻步槍發射出的一顆子彈嗖地從帕克的耳邊飛過。

    突然,只見一個摩門教徒的第一個布朗寧炮手手抓胸口,中彈倒了下去。帕克轉過身,弗蘭徹爾平靜地站著,子彈再次上膛,就好像瞄準一隻火雞開槍。小山上的一個密蘇里人瞄準炮坑裡的另一個土兵,並開槍擊中了他。弗蘭徹爾獰笑著,朝向護牆吐著煙葉。

    弗爾格森一面拉著繩子,一面嘖嘖稱讚道,「雖然密蘇里人不怎麼樣,但是他們的槍法倒不錯,你說呢,將軍?」

    弗蘭徹爾瞄著准,緩慢而平靜。帕克注視到他的手指慢慢地勾動了扳機。啪!卡!靠近弗蘭徹爾的那個士兵應聲向後倒去,只見他胸前的一塊血污逐漸變深。這時子彈開始在帕克周圍的山石上到處亂擊,帕克立即臥倒在地。摩門教徒向山坡上的士兵瞄準射擊,並將他們逐一射死,看來摩門教徒個個也是個神槍手。

    一架布朗寧大炮將目標從密蘇里人身上轉移到山坡。大炮激起的煙塵開始朝著山坡上的繩索隊員的方向呈弧線形向上瀰漫,可還沒有到達山脊,就在山腰消散了。

    「看來他們的那些大炮的射程高度有限,上尉。」弗爾格森道,「從這裡一直通向你們所在的山脊這條路上,我們是很安全的。」這時,一顆步槍的子彈從他身後的一個山石上反彈下去。接著,他又補充道,「當然,相對來說是這樣的。」

    帕克吼叫著讓繩索隊員加速。由於忙亂用力,另一個圓木雪橇也散架脫落了。

    也許丟掉第二架大炮可以挽救他們的性命。只見這架艾格大炮轟然墜落,整個的摩門教徒四分五散。霎那間,他們停止了射擊,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帕克已在小山脊後背的掩護下把第三架艾格炮安全地運送下來。

    天色依然昏暗,摩門教徒根本看不清山脊上發生的事情,然而,他們知道山上確實有著不利於他們的事情發生。

    子彈開始飛射,砰砰地擊打著山石。當他們斷定沒有命中目標時,就開始把布朗寧大炮轉向山下,以便協助牽制密蘇里人的進攻。弗爾格森利用這短暫的間歇,用力地把炮簡從雪橇裡拉出。艾格曾許諾過用三分鐘的時間把大炮架起來,而他這次卻用了不到兩分鐘。

    此時,布朗於炮聲停止,一片寂靜。

    「為了保存彈藥嗎?」帕克輕聲問。

    「毋庸置疑,」弗爾格森答道:「想必他們已用完了幾千發子彈。」

    「況且他們的炮管可能太熱了。」艾格輕聲說道。「他們在把它們冷卻一會兒」。

    帕克爬到斜坡的頂部往下看。密蘇里人的第一批掩護隊依舊擠作一團,趴在山坡和護牆之間,絲毫不敢移動。弗蘭徹爾的那些繩索隊員們正慢慢地從山坡上往下爬,盡力使他們自己不被注意,但是他們幾乎每走一步都會使更多的山石跌落。

    帕克咬著嘴唇,意識到他只能命令地的士兵們要以死相拼,而別無選擇了。在這突襲的緊要關頭,必須把布朗寧炮火從艾格炮轉移開來,因為沒有艾格炮的幫助。他們誰也不會取得成功。

    「弗蘭徹爾!」他叫喊道。「拿下護牆。」

    弗蘭徹爾和他的士兵聽令。這時,山坡上的士兵們吶喊著,尖叫著,猶如潮水般地擁下山坡。布朗寧大炮開動著,炮忙把士兵們橫掃在地,當他們再次爬起的時候,布朗寧炮火又轟擊起來。

    弗爾格森把艾格炮筒拉了出來,架在山脊上。他開始把彈藥裝入煙筒。兵上艾格搖動著煙柄,頃刻間,艾格炮命中目標,就彷彿好像布朗寧的炮彈也轉向摩門教徒的所在地,開始猶如水注一般地橫掃下來,子彈在炮坑的邊緣穿梭飛舞起來。

    黎明時分,帕克可以看清摩門教徒臉上的那種驚恐萬狀的神情。他們停止開炮,跑向護牆,隱蔽下來。

    艾格炮偏偏在這時出了故障。

    「我們的一次機會,」帕克失望地低語道,「我們的惟一的一次機會……失去了。」

    「未必。約翰斯頓部隊的重擊,連同他們自己的布朗寧大炮的失利,這些都一定會使摩門教徒嘗盡了苦頭,他們驚慌失措,從護牆裡邊探頭探腦,四處張望,目光最後落到了山坡上。就在這時,在這關鍵時刻,滿身泥血的密蘇里人站了起來,撲向炮手。從斜坡上,帕克無法看清炮坑裡的深處所發生的事情,但他只能聽到槍桿的撞擊聲,閃亮鋼刀的鏗鏘聲以及慘死的尖叫聲。在這場肉搏戰中,不可能有憐憫和仁慈,更沒有什麼戰俘。

    戰鬥持續著,隨後便是一片寂靜。密蘇里人慢慢地從炮坑裡站起來,就好像決鬥士一樣從墳墓裡爬出,拋開摩門教徒的屍體和碎戶,使你聯想到小貓撇開死老鼠的情景。

    他們已經勝利了。弗蘭切爾簡直無法相信。終於經過了三年的反覆較量後,他們奪得了這座塞子般的小山。

    回音谷被他們攻克了,過了回音谷,後面就是鹽湖城。

    當胸牆激戰的槍炮聲仍然迴盪在峽谷之際,帕克就派兵駐紮塞口,堅固陣地,然後,他命令艾格去清點地的炮械和繳獲的布朗寧大炮,並將它們架在護牆上,做好備戰狀態,時刻迎擊那些在胸牆上面隨時衝下峽谷進行襲擊的摩門教徒。

    尤其重要的是,他命令弗爾格森要確保把這裡的房子就像剛被遺棄時的那樣保留著。

    幾分鐘過後,弗爾格森返了回來,他報告說,「上尉,除了死掉的,其餘的人都不見了。看起來他們是有意撤出的,沒有吃的東西,沒有槍支彈藥,什麼都沒有,他們的房子清理得比狗舔的骨頭還要乾淨,裡面完全是空的。」

    帕克剛好清點過死於這場小戰中的摩門教徒的數字,只有18人,根本不算多。為什麼他們會對這一最堅固的陣地做出看似放棄的行為呢?

    「也許他們深知我叔叔大炮的厲害,」艾格滿不在乎地笑道。

    胸牆戰鬥突然沉寂下來,顯然,是由於他們的兵力不足,那麼,還有什麼其他別的原因?

    弗爾格森轉過身來,伸手指著,若有所思地厲聲道。「對,上尉,那裡就是你的答案。」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指向西天下面的韋伯河溪谷。「至少部分答案在那裡。」

    放眼望去,遠在西邊的天空,除了煙霧瀰漫,什麼都沒有。片片白色的灰塵不斷地飄將下來,宛如冬日裡的初雪落在他們的身上。「一旦我們打敗他們,他們就把這裡燒個精光,果然他們話附前言了。上尉,那就是鹽湖了,正在熊熊燃燒的鹽湖城了。」他又啐了一口,說,「嗯,我看整個其他的地方也會如此。」

    弗蘭徹爾咳嗽了一聲,說,「鮑比。李和其餘的部隊已從加利福尼亞挺進,隨後在那裡再給摩門教徒以致命的打擊,戰爭就此結束,我告訴你結束了,我們勝利了!」

    帕克看了看弗蘭徹爾,說,「我們贏了?當我們到達鹽湖的時候,那裡會被燒個精光,千里之外沒有吃的東西,你說,我們怎麼個贏法?」他回頭看了看煙霧,戰爭遠沒有結束,弗蘭徹爾,恰當地說,它還未曾開始。「

    約翰斯頓沒用多長時間去慶祝回音谷戰鬥的勝利,便率領士兵穿過回音谷,這入韋伯谷向大鹽湖挺進。在他們向前行進時,帕克的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世界上沒有任何部隊能夠沿著懸崖絕壁而下,衝過布朗寧大炮的防線,殺出一條血路來。韋伯谷具有回音谷的特點,只不過是它更長些、陡些。

    他們穿越峽谷,走出韋伯,路經由巨大的山石而形成的叫「魔鬼坡」的這個地方,便來到了大盆地。從這裡可以看到大鹽湖的北岸,在山脈與湖泊之間是一片死海般的毫無生機的土地。

    在那個整個的狹長的地帶裡,盡收眼底的是黑色的煙塵,別無它物:沒有一個直立的房舍,沒有一座馬廄或建築,沒有一根木條、柴火、一個樹枝、一片草葉或乾草——沒有留下一點可供約翰斯頓部隊用來生火的東西。

    他們可以俯瞰到韋伯谷底處的整個城鎮。每一個城鎮幾乎完全相同,它們都整齊地展現在一幅巨大圖案這一完美的方格中,街道寬闊,四輪馬車或整隊的牛群都可以輕易地調轉——一片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活著的生靈,直燒到只剩下磚築的煙囪,而大多數的煙囪也被拆毀了。城鎮周圍的牧場和田地如死之一般,複雜的運河及灌溉溝渠全都被毀壞了。

    士兵們步履艱難,幾碼以內,淒慘可見。死氣沉沉的大地在他們的腳下咯吱作響,每走一步都會場硅灰色的塵埃,空中到處瀰漫著煙塵,高高的瓦塞區的山坡上的森林仍在燒著。

    最令人感到悲涼的是:這裡沒有生命,沒有家畜,沒有動物,只是一片黑色的廢墟。只有老鷹盤旋於死氣沉沉的湖面上,發出寂寥、淒厲的叫聲,才顯示出一點生命的跡象。

    約翰斯頓命令其舉步維艱的部隊暫時停下來,他把軍官們召集在一起,當他們聚集在他的周圍時,約翰斯頓的德克薩遜老兵給他牽來了他的馬。約翰斯頓騎上馬背,朝下面的軍官們看著,開始講話,「大家聽好了,我要率領我們的騎兵隊以最快的速度進入鹽湖城的南部,在那裡還沒等摩門教徒能把剩餘的糧草全部燒光,我希望就能把它們安全地保存起來。

    在一片輕輕的低語聲中,巴特勒抱怨道,「我看你至少慢了一半。」

    「也許,但這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愚蠢。布川南已經派遣剩餘的部隊從加利福尼亞州進攻摩門教徒;尤利希斯。格蘭特在炮艇騎兵的配合下,從南方挺進克羅拉多;羅伯特。

    李越過塞爾拉斯山脈,穿過多納山隘,直達鹽田。我的計劃是那些牽制性的突襲會分散回音谷的兵力,他們黨一舉成功,使摩門教徒驚恐萬分,我們便可以長驅直入,輕而易舉地逼入摩門教徒的心臟,現在我們必須抓獲他們的首領以至池們於死地。「

    他停了下來,好像在期待著掌聲,然而,這些軍官們想要的是糧食,而不是城市。

    「那麼如果摩門教徒沒有留卜任何吃的東西,該怎麼辦?」

    巴特勒問道。

    「那麼,我們就聯合兩股牽制部隊協同作戰,每一部隊都會援助我們大量糧食,使我們堅持到底。」

    「把它們運過鹽田?」巴特勒問。

    約翰斯頓沒有理睬他。「按此行事,繼續前行,直至鹽湖城,你們可沿途搜尋食物。」

    「什麼食物?」傳來一個人的喊聲。這個喊聲好像把約翰斯頓的馬級繩拉緊一樣,使他的馬不由得倒退幾步。

    頭上,一隻老鷹鳴叫著,一群驚鳥盤旋飛過。

    約翰斯頓朝上指著這些鳥說。「那就是他們的食物,那會幫助你們堅持到達鹽湖城。」他驅馬在前,騎兵軍官們尾隨飛奔於後,在他們的身後,一路揚起黑色的塵煙。

    精疲力竭地跟在其後的是帕克和他的士兵們,他們只能步行,別無選擇。

    現在距離鹽湖城的北部只有幾英里了。帕克粗略繪製的地圖上標明此地是戴維斯。鹽湖城剛好位於山脈的南支。帕克和他的士兵們正疲憊不堪地朝前走著,其他的一小股士兵散佈在山谷上,他們一邊蹣跚向前,一邊四處徒然地尋找著吃的東西。

    弗爾格森乾咳著,他的口太干了,不能啐出唾沫。「上尉,」

    他說,「記得我說過我不迷信嗎?」

    帕克點了點頭。

    「我想我開始有點迷信了。」弗爾格森揚起臉,望著高空盤旋的海歐,說,「它們是把摩門教徒從蟋蟀的蹂躪之下拯救出來的那些鳥。這回開始輪到它們對付我們了。它們把我們當成一群亂衝亂跑的蟋蟀,認為我們正在四處掠奪著土地。上尉,我晚上就能夢到它們,巨大的海鷗像抓起一隻蟋蟀葬於腹中那樣把我吞掉。」

    帕克笑了,然後用力咳嗽著。他的喉嚨也同樣幹。「然而,這次,我們這些『蟋蟀』要吃掉海鷗。」

    「上尉!」從不遠處傳來丹比的喊聲。「快來!」

    帕克拖著沉重的步伐盡快地跑過去,手裡還牽著他的藏青馬。丹比正站在經春雨沖刷過的溪谷邊上,在溪谷下的隱蔽處,有一匹摔掉下去的馬。馬掉下去的時候,跌斷了它的脖子。在馬的身下,死死在壓著一個騎士的兩條腿,他已奄奄一息,然而卻活著。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他抬頭看了看帕克和帕克的士兵們,便伸出手去夠他的步槍,這支槍落在離他不遠的沙地上。帕克想:如果他能夠得著的話,他早就會開槍自殺了。

    「沒人知道他在那究竟呆了多久,」帕克說。

    「說得對。」弗爾格森向後推了推他的帽子說,「我想那匹馬肉不能好吃了,上尉,不過我好像還能吃點肉。」

    帕克瞪了他一眼道:「別總惦記著那匹馬,我們趕快把那個人從那裡弄上來。」

    在一陣拉抬之後,他們把那個人抬了出來。但是他的兩條腿骨碎了,一條腿因遭上氣味生了壞疽,他們餵了他一些水,使他醒了過來。

    弗爾格森把帕克拉到一邊說:「上尉,我們怎麼處置他?

    我們的水和食物自己還不能自給自足,不管怎樣,也不能浪費在某個快要死去的摩門教徒身上,你應該別去管他。「

    「那,」這個人慢慢地睜開眼睛苦笑道,「就是對整個戰爭的精闢論述。」他由輕笑變成一陣窒息的咳嗽。

    帕克看了看這個人,然後,又看著弗爾格森說道:「我看這個人好像還能活,搭起擔架什麼的,我們好把他帶走。」

    「上尉——我們這些士兵們身體虛弱,根本抬不動一個半死的摩門教徒——」

    「那麼就抬一個半活的人,快動。」

    「是,先生,」弗爾格森低聲應道,眼睛卻怒視著這個虛弱的摩門教徒。

    這位俘虜的名字叫瑞迪克,他是摩門教徒諾沃軍團的一名軍官,帕克只能從他的嘴裡知道這些。這個人被用擔架抬著,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即使當他清醒的時候,大多數時間常是由於體溫異高而顯得精神錯亂。

    帕克的士兵們到達了小山巔,精疲力竭地爬上了斜坡的高處,第一次看到了鹽湖谷。

    北邊的小片種植區已是荒蕪可見,但是帕克對眼前看到的這個情景並無心理準備。在這片地的中央處除了鼠尾草和高至膝蓋的灌木叢外,別無它物。這裡距離死湖岸不遠,在那裡曾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充滿活力的城市,擁有兩萬人口,正從荒野中崛起並發展成為一座耀眼的大都市。然而,現在除了燒焦的殘骸外,一切蕩然無存,從農場和城市構成的方格空地處,帕克可以看到在不毛的荒漠與摩門教徒曾經開墾過的而眼下卻留下燒痕的土地之間,有著明顯的分界線。

    瑞迪克從擔架上直起身來,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你本應在它充滿生機的時候看到它。」

    帕克用尖苛的聲音低語道,「如果這世界上曾有地獄的話,那一定就是在這裡。」

    帕克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瑞迪克竟會大笑起來。「現在輪到的是我們,」瑞迪克說,「但是你們就快輪到了,當心著點兒,我們的今日也就是你們的明天。」

    仔細觀望,帕克能看到部隊成群地在死氣沉沉的城市中兜著圈子。由於人數之多,因而,還不大肯定這裡是約翰斯頓率領的小隊騎兵,還是摩門教徒?「很可能是李將軍的人馬,」瑞迪克一面說著,一面無力地咳嗽著。「當我們從這座城市撤離的時候,他正尾隨於後。如果他們的約翰斯頓一直試圖想先到達這裡的話,恐怕他會晚到了幾天。」

    弗爾格森憤怒地說:「那個口是心非的阿爾伯特大叔,他知道!他肯定會知道!那就是他費盡心思地驅趕我們衝下回音谷的原因,他試圖把李逼進鹽湖,但卻不想在此結束這個替罪羊的性命」

    帕克點了點頭,表情嚴肅,說道:「對,阿爾伯特。西尼。約翰斯頓不是那種允許別人擁有所有榮譽的人。」他冷笑了一下,接著說:「李是位英雄,而約翰斯頓給我們留下的卻是在布萊奇橋頭陣地度過三個災難性的冬天,便一走了之。」那樣的情形並不是一把決鬥手槍就能替他了結的。「

    帕克命令他的士兵們開始向城市進發。

    在這座戰火塗炭的城市中心,聳立著兩座未被破壞的大樓,李便毫不猶豫地把它用為自己的司令部。「獅宅與蜂房」,瑞迪克說。「布萊漢姆兄弟把他的房子完完整整地留了下來,」

    他冷笑著說,「依我看,他想給約翰斯頓留著做燒的東西吧。」

    帕克懷疑這裡另有其他原因。布萊漢姆。讓是想在那些入侵者達到之前,先領略一下這裡的陣勢。乾淨、整齊的建築和枝繁葉茂的大樹與周圍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就是被軍隊摧毀的城市中惟一留下的一片令人心酸的綠洲。帕克搖了搖頭,「約翰斯頓是個狡猾的傢伙,但我是布萊漢姆。斯裡克,」

    他低語道。

    他們現在正穿行於一片遍佈是帳篷的地區,從營地裡,誘人的飯菜味陣陣襲來,但帕克一心只想盡快地把俘虜送到李處。

    他們路過正在向西行進的一大群摩門教徒俘虜們。這些俘虜們正朝著離湖不遠的一個臨時戰俘營走去,他們同帕克的士兵一樣,腳走得很疼,衣服破爛不堪,但他們的情緒高昂。

    「來自聖喬治的孩子們,」瑞迪克在他們經過時喊道,「我認識他們中的一些人,你們的格蘭特將軍肯定也會從南方挺進了。」

    俘虜們也好像認出了瑞迪克,一些人向他敬禮,當帕克路過一個小隊時,他們挺直胸膛,高昂著頭,開始歌唱。

    在邪惡的暴君手中,我們受苦受難,忍受了很久;您幫我們於脆弱之中,用您的力量使我們堅實有力,無數殘忍的敵人四處尋找著我們的行跡;為了加固我們的要塞,我們祝福你!

    我們的主啊,萬能的主!

    您引導我們平安地到達這裡,這裡高山堡壘巍然挺立;您賜予您的孩子堅強有力,在這裡用您的雙手塑造這群山峻嶺,您已把您的寵兒帶到最後一個自由之地;為了加固我們的要塞,我們祝福你!

    我們的主啊,萬能的主!

    帕克轉過身來,注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說:「我知道那首歌,我的家是瑞士路德會教徒,那不是摩門教徒的歌;而是來源於瑞士。」

    「聖徒們並不是由於他們的信仰而遭到迫害的第一批人。」瑞迪克說。「我們也不是最後一批。」他開始虛弱地咳嗽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當帕克的士兵們抬著擔架來到離城幾百碼處的臨時搭起的醫院以後,把擔架放了下來,才發現瑞迪剋死了。

    弗爾格森把盤子伸給帕克,「上尉,你最好吃些東西。」他邊說邊用頭點向硬餅乾和一匙豆。「用不了多久,什麼都不會剩下來的。」

    帕克沒有應聲,他的手指繼續撫摸著那條帶有一個小金盒的鏈子。

    「李和格蘭特他們自己帶的東西都不夠吃,更不能顧及到我們,而且摩門教徒的密友們仍舊封鎖著我們的給養線,」弗爾格森繼續說道。帕克仍沒做聲。

    如果他沒親眼看到瑞迪克的葬禮,那就好了;如果那條鏈子在他們把端迪克從毯子裡滾進淺墓穴時沒有扯斷,而且小金盒就不會從他的脖子上掉下來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帕克沒有拾起那個小金盒,並把它打開,看到裡面的小照片,那麼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帕克的心裡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弗爾格森放下盤子。「也許他們只是情人,也許……」他的聲音弱了下去。「不管怎樣,那樣他會感覺好些,」他喘著粗氣地說道。「因為如果他娶她為妻,很可能他是已婚的——」

    帕克一躍而起,光噹一聲,把盒子掀掉在地,這個盒子撲愣外愣地滾到地的腳邊。「別說了,你敢再往下說!」

    弗爾格森吸了一大口最後剩下的那支煙,然後說,「你那麼想簡直瘋了,你沒有殺他,孩子。你盡了全力去救他。你比我有遠見,但即使你已殺了他,那也是你份內的事,因為你是一名軍人,而他是你的敵人。」

    「敵人?他是美國人,他是我姐夫,兄弟相殘,難道這就是軍人的職責嗎?」

    弗爾格森掀起帳簾,向外啐了一口痰。「他是摩門教徒,這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帕克看著弗爾格森:在這些天裡,他還是第一次正視著他,質問道:「你真的很恨他們,對不對?」

    「剛好發生的一場鏖戰仍然迴盪在回音谷,但是我們一旦勝利,他們就會失敗……他們就該投降。然而,情況並非如此,他們仍然在奮戰,上尉。我們正忍受著飢餓,正當我們應該大獲全勝之際,我們卻又陷入了飢餓的境地。」他又撩起了帳簾。「這種處境正在殃及個人。」

    帕克用手指觸摸著那個小盒,「它已經是這樣的了。」

    「上尉,你還沒看到嗎?我們必須一個一個地獵獲他們,像獵犬一樣地去追蹤他們,直至抓獲他們最後的一個人,這樣,他們才會投降。然而,這根本不是拚殺,根本不是,他們奪走了我的生意,毀了我整個一生……我的名譽,這就使我不得不去殺掉他們,他們也會同樣逼得你要去殺——」他彎下腰,撿起泥土上的一塊硬餅乾說:「上尉,我為自己而感到羞愧,正由於感到羞辱而更加使我憎恨任何人,如果我能學會憎恨他們那些人,那麼,我也許也能憎恨我們這些人,而對自己人憎恨和拚殺會刺痛我的心。那個剛剛倒下的瑞迪克和我本應成為朋友,就像你我之間的那樣,而不是我從他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種冷漠關係。上尉,你可以為此做些事情,你善於辭令,他們會聽你的,包括李在內,他也會聽你的。看在他是正直人的份上,當然,摩門教徒有的也是正直的人,看在他也是你姐夫的份上,你去試試吧。」他把頭點向那座臨時墓地和新立起的十字架,說:「那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他拖著長筒靴走在灑有豆粒的塵土地上,補充說:「而不是在這裡長眠。」

    第二天,羅伯特。李召見帕克。站在布萊漢姆。讓的獅宅門廊外面的哨兵向帕克行禮致敬,帕克走了進去。一名傳令兵將帕克直接領進了李的辦公室,這間大房子一定是讓的書房,曾一度優雅別緻的家和陳設上現在卻沾有煙灰和污漬。

    昔日主人的書籍和陳設品都被隨便地推到一旁,為將軍的圖表,地圖以及其他指揮部的用具騰出了地方。

    李正端坐在他的桌後,設法趕閱那些沒完沒了的部隊文件。他的深藍色的緊身制服正搭在椅背上,內穿白色襯衫,外套一件樸素的灰色馬甲。在他的鼻子上卡著一付讀書時戴的眼鏡,李滿頭灰髮,看起來名副其實地擁有著他在西點軍校時,同學們送給他的一個綽號——李奶奶。

    帕克踱進屋來,還沒等他行軍禮,李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快速地繞著桌邊走了出來,拉著帕克的一隻手,不斷地拍著,親熱地說:「看見你真是太好了,『軍校生』帕克。」李的眸子閃動著熱情的眼波,「很高興見到你。」

    「李將軍,見到你我也很高興。」

    李向他揮手,並示意他坐下。「很遺憾,我聽說……」他看著帕克,然後,清了清喉嚨,說,「我想」,他和氣地說,「你這次來比我上次把你叫到辦公室時的神態要好得多。如果你已學會了怎樣同你的上司處好關係,那麼你本可以在你班上第一名應召入伍。」他被了皺眉,接著說,「阿爾伯特。西尼告訴我……啊,禮貌地說,你魯莽;冒昧地講,你好與人爭執?」

    「只有當,」帕克紅著臉說:「當他出錯的時候是這樣的。」

    李哼了一聲:「全可能,我敢打賭,還是大多數的時候呢。」

    李在一些文件中翻找著,抽出一頁說:「這有阿爾伯特。西尼的計劃,他將這個計劃發給了華盛頓,其內容是用艾格炮側攻摩門教徒在回音谷的陣地。」帕克臉色陰沉。「弗洛伊德文書曾建議約翰斯頓把他的偉大計劃加以具體描述。」李把這張文件大聲地摔到桌子上,靠坐著符背,又說:「有時正義不僅是盲目的,而且有時還頑固錯位。我知道約翰斯頓的『偉大計劃』:它們的全部含義是向固如金湯的陣地中心地帶發動反覆的、激烈的、正面的進攻。我也知道在我的老校友中,究竟是誰的一篇論文在對馬仁溝炮戰論述中獲得了優異成績。」

    李抄起那些文件,把它們推進抽屜裡,說「約翰斯頓會受到表揚的,對此我毫無辦法。打敗仗是無意義的戰爭,但是我認為你將得到你所更喜歡的事去做。我要把你從約翰斯頓的手下調離出來,派你到我的手下作私人參謀,少校。」

    「謝——謝謝您,將軍。」

    「我該謝你才對,我們在多納山隘嘗試了你的計劃。如果沒有你的計劃,我們就無法突破成功。」當他回憶起那場戰鬥時,臉上掠過一絲冷酷的表情。「那真是一次可怕的場面。」他輕聲說,「用我們的艾格炮來對付他們的布朗寧炮,好在戰爭變得如此殘酷,否則,我們會喜歡上它的。」他的語氣又變得堅定起來,「無論如何,我需要在這方面有懂得這些新式武器的參謀。我並不在乎在我錯的時候被告訴出錯了」——李直視著帕克——「倘若這樣做是明智的。」

    「我明白,將軍。」

    「別擔心,你會有充分的時間學會明智。」李靠在椅背上,探了揉鼻樑。「我原以為我懂得戰爭:迎敵、格鬥,再去擊敗對方。我們已把摩門教徒那部分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俘虜了他們的首領,當戰爭剛一開始,我們就要成功了。」

    李搖著頭。「天知道,我根本就不瞭解這些摩門教徒,我想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告訴過你關於我們發現了他們建成一半廟宇的事了嗎?」他朝窗外附近有圍牆的廣場指去。「他們把它給拆毀了,把花崗岩的石塊埋了起來,並在上面耕種,使它看起來像似一大片在圍牆裡的玉米地,我們在其上搭起了帳篷,並宿營,後來約翰斯頓讓一個俘虜告訴我們這裡原是什麼地方。」他哼了一聲說:「如何安撫當地百姓是約翰斯頓的主要想法。他已讓人把用於廟宇的石塊刨了出來,並像戰利品一樣展示著。

    隨著一陣陣重重的敲門聲,一個傳令兵撞了進來。他好像在一直跑著似的喝哧喝哧直喘。「請將軍原諒,」這位傳令兵說,「摩門教徒已派人舉著白旗過來談判了。」

    「白旗?」

    「是的,先生。」傳令兵頓了頓並喘了口氣接著說。「還有,先生,那個人叫做鮑特。羅克威爾。」

    李去拿他的大衣,「去找格蘭特將軍,」他對傳令兵說。

    「立即把他叫到這兒來,還有,如果約翰斯頓還沒出發去追趕摩門教徒散兵的話,把他也叫來。」

    帕克正要走開,說:「你有公務在身——-」

    「你現在是參謀,你應該呆在這裡,」李邊說邊慢慢地扣上他的緊身上衣,他抬起頭,撇嘴笑著說:「或許我需要有人告訴我,我是錯的,當然,應是明智的。」

    當鮑特。羅克威爾跨進屋裡,整個氣氛就好像在凝縮著。

    羅克威爾一身的鹿皮味,鼠尾草味以及汗味便充滿整個房間。

    他塊頭很大,胸膛圓得像啤酒桶,零亂的頭髮塔到肩後,有幾縷頭髮纏到前額,有的還與鬍子糾結在一起,但帕克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那轟雷般的嗓音和那雙咄咄逼人的目光。難怪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把超然的力量歸屬於他,與其說他是個普通的人,倒不如說他是個具有某種力量的人。

    格蘭特坐在李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裡,他透過牙齒緊咬的雪茄向羅克威爾簡略而又含糊地問候了一句,約翰斯頓又是瞪著眼睛看著。羅克威爾固然不會注意帕克,他也沒有理會其他人,他注意的只是李。

    從帕克所曾聽說過的關於號稱摩門教徒密友的故事中,他便有點期望羅克威爾會一搖一擺地走進來,手中緊握獵刀,並像綠林強盜那樣電閃雷馳般地從皮帶裡拔出手槍。然而,羅克威爾隨身所帶的唯一可見的武器就是可惡的自信。摩門教徒已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可他們仍然裝扮著勝利者的模樣,從他的神態來看,人們或許猜測出羅克威爾今天到這裡來準是——說客。

    難道這就是他姐姐為摩門教徒所傾倒的真正內涵嗎?難道他們各自都有自己完全肯定的一席之地嗎?帕克想起了老古姆。布萊奇的大話:他誇口說,他在麥沙攔阻過羅克威爾。

    果真如此的話,也許他還能一揮手就攔截住密西西比河呢!帕克看了看其他的人,只有李將軍看上去無動於衷,坐懷不亂。

    李在最初的詼諧的談話中,就直言不諱,這一點很適合羅克威爾的風格。李義正言辭地說道:「羅克威爾,你當然知道我不能允許你的人民進入加拿大,華盛頓將軍也堅持說,在你到達邊境之前,我們就會阻止你。你知道我們的軍隊正在獵獲你們。如果你的人民能主動地、和平地退回去,這對於你的人民和所有相關的人都有好處。」

    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窗戶走了過去。「在後方東部地區的報紙上說,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鎮壓反叛,」他轉向羅克威爾又說:「我們彼此都知道不這樣做的後果。這場戰爭是為了贏得時間,以便商談特區能夠持續下去。」

    約翰斯頓從他躺著的天鵝絨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李將軍,你作為一個純粹的弗吉尼亞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令我感到震驚。這個國家完全有權利自治,也完全有權利擁有他們自己獨特的制度。」

    羅克威爾大笑著,他的笑聲猶如轟塌四壁隆隆作響。「但為什麼我們沒有自己的權利呢?至少我們摩門教徒應該實施我們所自由協商達成的一致的『獨特製度』——我們不需要任何鎖鏈或鞭笞,我們沒有任何可商談的特區。」

    約翰斯頓嗤之以鼻地說道:「猶它地區不是一個州。」

    「這並不是由於我們沒有爭取過。十三年來,我們一直在向華盛頓申請州權。多次申請的結果還是沒有滿足我們的要求。三個獨立州的請求現已呈到了議會面前,而正在這時,布川南宣稱我們在搞『叛亂』,並命令你們的軍隊到這裡鎮壓。

    我還要補充一句,現有兩倍於你們的軍隊已被派到堪薩斯地區,他們在那裡正進行『血腥鎮壓』。「

    「你們是叛亂者,是臭名昭著的叛逆,是不忠的摩門教徒。」

    「『叛亂』?我們一直在乞求議會讓我們成為一個獨立的州,而議會中此時有一半的人卻在討論他們自己要脫離聯邦!」

    「夠了!」李停了一下,並把眼睛朝窗外凝視著。「告訴布萊漢姆。讓,告訴你的人民,快投降吧,請快回去重建家園。」

    他指著窗外現有的境況說道,「這個峽谷——你不能就像現在那樣,看著不管……。」

    羅克威爾冷笑道:「老頭,你想重建它嗎?去找別人吧!

    你已看到我們的運河和大壩了吧。就拿這個整個的社區來說吧,大家齊心合力,使一片荒漠變成花的海洋。這裡有些事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我們這些聖人是惟一活著的能夠征服這片土地的人。當初,沒有人想要這塊盆地,所以我們要了。

    然後,我們便把這不毛之地變成良田,而這時,你們卻突然想要它。我們便提出了我們一再提出的要求,好,我們卻被一口回絕了。我們現在得不到,這塊盆地就像我們剛剛到的時候一樣,死氣沉沉的。如果只要我們一旦回來,它就會充滿一片生機。「

    「你們也許不會有什麼可以選擇的機會了。」

    羅克威爾大笑道:「那麼你們也沒有什麼資格來威嚇我們。」他從他的鹿皮夾克裡抽出一張折疊的報紙說:「我們的外線騎兵,已死死地切斷了你們的給養線,也許你還沒有接到這個消息吧,對不對?」他看著約翰斯頓。「對,你還沒收到這個消息呢。因為我看到布萊漢姆剛好正忙著在他的宅院裡款待所有人員,我就想,也許我會親自把這個消息帶給你。」

    他把報紙拋向李將軍,報紙的正面朝下落在了桌子上。李將軍開始在口袋裡到處亂摸著。「老頭,不用費力找你的眼鏡了,讓我來告訴你吧,」羅克威爾大聲宣佈道:「南卡羅裡那已經脫離,聯邦正在解體。『」

    帕克和三位將軍像三個掛在一根拉緊的繩子上的傀儡木偶一樣,猛地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李將軍摸索著,尋找他讀書時戴的眼鏡。

    「槍戰還有沒有開始,」羅克威爾補充道:「但會開始的。

    聯邦政府會派部隊來的,就像它在這裡所做的那樣從事行動。

    你們這些人將會手忙腳亂,互相殘殺,而無暇顧及我們。「

    李將軍快速地閱讀著報紙,他的雙唇由於震驚而顫抖。讀完後,他將報紙丟在桌子上,雙手捂著臉,沉默不語。

    約翰斯頓搶過報紙,自己讀了起來。格蘭特走到牆邊的一個小書櫃旁,那裡從前一定放著《摩門教經》等書。他從櫃中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套杯具,自己便倒了一杯,然後一抖腕,一飲而盡。

    帕克回憶起已故的瑞迪克曾對他說過的話:現在輪到了我們,不久就會輪到你們了,這一天已經來到了。

    「當然,你們會意識到,那並不只是南卡羅裡那的事。」約翰斯頓以極其肯定而輕鬆的語調說道:「如果北方迫使南卡羅裡那返回聯邦的話,他們也會重新加入聯邦的。那當然國家這樣做是得不償失的。」他捻著手指、打著響。「對,先生。南方剩餘力量將別無選擇只能隨南卡羅裡那一道加入到聯邦中,山姆,給我拿酒來。」他對格蘭特說。約翰斯頓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鮑比。李,這是一個光榮的日子。」他舉起酒杯以示慶祝,「為了南方和一個光榮而嶄新的國度而乾杯!」

    「這?」格蘭特咆哮道:「這些話竟然出自這位在兩分鐘前,還在唱著高調,反對『叛逆』和『不忠』的人的口中?」

    「我們現在正談南方!」

    羅克威爾突然大笑起來。「那麼,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大談而特談的忠誠和叛亂的全部!引發這場全面的戰爭就是緣於仇恨、固執和對與你們不同的人而感到恐懼。」

    李歎息道。「羅克威爾先生,恐怕談判到此為止了。我和我們這些人所討論的事跟你沒關係了。」

    「噢,它們與我有關,李將軍,它們有很大的關係。」羅克威爾說道:「我們所進行的這場戰鬥正好成了你們那些脫離分子的擋劍牌——然而又正是我們的失敗給他們帶來了恐慌。尤為重要的是,不僅你們手中握著我們的命運,而且我們也同樣在手中把握著你們的未來。我認為你們的部隊將會被調回東部參加新的戰爭,但是你真的以為:如果我們決定阻止你們的話,你們還能通過回音谷返回東部地區——你們的家園?我們會給你們一條生路的,否則,我們就會把你們像用瓶子裝起來那樣,把你們憋死在裡面,讓你們自己互相殘殺。」

    「你們還有一個選擇,」格蘭特大吼著。「你聲稱你們總是忠誠的,就證明給我們看看,來援助聯邦吧。」

    羅克威爾付之一笑。「遠在墨西哥戰爭中,我們就證實了這一點,因為那時你們向我們承諾過享有州權,然而,自從那時起,我們已學乖了許多。」

    「南方會給你們提供的遠不止是這些。」約翰斯頓說道。

    「完全獨立!擁有你們向議會所申請的原有邊界線範圍以內的整個底色特民族的獨立」。

    格蘭特瞪著他。

    「你看,」羅克威爾聳了聳肩說:「這跟我們有關。」他站了起來。「但是你也說對了一部分,那就是,你們之間確實該有事討論了。」他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咧著嘴笑道:「我會通知布萊漢姆你們的決定的。」他又停了下來,「嗅,還有約翰斯頓將軍——你的講演進展如何?從上次在麥沙一戰中,我們也許已清楚地瞭解了你。還有關於成立政府一事,既不是出自於對聯邦政府的忠誠?也不是出自於對它的歸順?」

    他又發出笑聲,便離開了。

    約翰斯頓模起了拳頭,朝自己的另一個拳頭一擊。格蘭特嚷道:「還挺侮辱人的,不是嗎?發現你們兩個同樣也是叛徒?」

    「這樣侮辱我,其結果必定會使摩門教徒自作自受。」

    「也許,」李直接說道:「如果你在那場無聊的決鬥中沒有射死卡明斯州長的話,這場戰爭也許會被阻止,而且新的戰爭也永遠不會發生。」

    約翰斯頓用拇指按著胸口說:「別把矛頭指向我,鮑比。

    李。時機一旦成熟,南方也會脫離聯邦,這只是時間問題。正像摩門教徒那樣,也正如凱恩與卡明斯正盡力做的那樣,他們都在脫離聯邦。北方正在不停地推進,直到他們如願以償。「

    格蘭特喝乾了第二杯酒。「而你呢,羅伯特?那麼你所計劃追求的東西又是什麼?你已作出了你的選擇了嗎?」他指著這份報紙說:「你知道,報紙的編輯們正在請你指揮聯邦軍隊呢。」

    約翰斯頓微張著嘴說。「你不必太認真,你是個弗吉尼亞人,鮑比。李。弗吉尼亞人注定要跟我們站在一邊的,決不會去支持北方佬。你也不會與弗吉尼亞人作戰吧?」

    李點點頭說:「對,我決不能打弗吉尼亞太一下的。」

    「你還沒明白,李將軍,」帕克突然插嘴說:「只有你夥同叛亂者的時候,你才會有如此舉動。」

    將軍們都轉過頭去看著這位他們早已全然忘記的惟一少校。帕克這時再也按捺不住了,而他本人能夠意識到這一點,然而,他並沒有去看那三位將軍面帶愁容的臉,而卻彷彿看到了弗爾格森,小丹比以及瑞迪克那些活生生的面孔。「你告訴過我,當你出錯時,讓我來提醒你。好,先生,現在你錯了。你是多納山隘的英雄,你不用非得去聽從弗吉尼亞人的擺佈;弗吉尼亞人會聽您的安排的。」

    「孩子,你過高地估計了我的影響力,」李輕聲說道。

    「先生,可你卻低估了自己。」

    李撅起嘴。「我怎樣才會做到既保護弗吉尼亞人而又不背叛他們呢?」

    「南方不打算侵略北方,但北方不得不入侵南方以奪取最後的勝利。如果弗吉尼亞人站到南方這一邊,戰鬥只會在局部進行,比如可能會在弗吉尼亞、聖南多,或在裡士滿、阿靈頓。」

    約翰斯頓大笑道:「鮑比。李,別聽這個北方佬的胡言亂語,你不能阻止弗吉尼亞對南方的選擇,我敢發誓,它注定要脫離北方的,我所說的話千真萬確。」

    「你的話就如同五分鐘以前你所說的那樣,一文不值,」格蘭特厲聲說道。

    「李將軍,」帕克懇求地說:「你想讓弗吉尼亞就像窗外的情景一樣,那樣地結束嗎?你想看到兄弟相爭、父子相殘的戰爭嗎?」

    格蘭特向帕克點了點頭。「羅伯特,」他慢慢地說:「你現在已經明白艾格所指的那場荷槍實彈的戰爭究竟是如何引發的了吧,試想一下,漫延全國的回音谷之戰和多納山隘之爭的情景吧,難道這就是你想為弗吉尼亞人所要的嗎?乃至為這一民族所爭取的嗎?你該做出明智的選擇了。」

    李沉默了好久,然後才說:「你們好像都在讓我做出選擇。」他們都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看,人人也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那麼摩門教徒呢?」帕克問道。

    李轉向他歎氣說:「南方不能只是一味地宣稱自己要自治的同時,卻不准摩門教徒自治。況且北方也不能負擔得起一邊在這裡汀仗,一邊又到南方,進行聯合作戰,這樣持續的戰爭是北方所不能承受得了的。我想一旦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州權或獨立,他們就會善罷干休的。」

    格蘭特把雪茄扔到了地上,並且用靴子將它捻碎,說:「他們會為我所關注的一切而耗費他們的全部精力的。」

    「我想那正是他們一直想要做的,」帕克輕聲地說。

    李站了起來,再次走到窗前。「我感到我好像正在肩負著這個國家的整個命運。或者說,至少是我們三個人的命運。」

    他歎息道:「我們即將進行的這場新的戰爭和這個尚未終止的、還在持續的戰爭都會以相同的問題而宣告結束:即誰應持有更高的獻身精神?是他的人民還是他的民族?你有權不顧他人的反對,而按照你自己的那種生活方式而生活,那麼,他人有權阻止你做出的這種選擇嗎?」

    「這要取決於哪一方是對的,」約翰斯頓說。

    格蘭特將另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它也取決於哪一方是錯的。」

    「在一場雙方都使用艾格炮和布朗寧炮的戰爭中,」帕克輕聲說:「對與錯還算重要嗎?」

    窗外又傳來了摩門教徒俘虜的歌聲,這次唱的不再是聖歌,而是帶有反抗意味的嘲諷之歌:「軍隊即將開跋、奔赴新的戰鬥。

    (我是預言家在給你忠告!)

    南方已經脫離,在夜色中溜掉。

    (我是預言家在給你忠告!)

    自從薩姆特被殺,他們不再追擊摩門教。

    他們的困擾怎能不讓人發笑。

    我們將從猶它在這觀望,希望他們全部爛掉。

    我這預言家帶來的只是俗人的噩耗。「

    李陷入了沉思,最後,他讓帕克幫他穿上他的夾克衫,說道:「帕克,跟我來,去到那塊廟宇地去,也許到那裡我才能斷定:倒放在那裡的那些花岡岩石塊是堆砌一個尚未形成的新興民族的基礎,還是埋葬一個事業上無所成就的傻瓜的墳墓?」

    窗外,旌旗招展,軍號齊鳴,軍靴踏地,陣陣有聲。他們即將踏上新的戰鬥之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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