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華爾森醫生,是我Mic。」
「你怎麼現在才打電話過來?「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她醒了?」呂戚鳴握緊話筒,聲音驀地高出幾度。
「對,一個星期前涼子恢復意識了!雖然現在還是時睡時醒,但相較於以前來說,這簡直是可喜可賀的事,我一連發了很多封Mail給你,你都沒有看到嗎?「
「抱歉!我這段時問沒有上去收信。她有提起我嗎?是什麼療法奏效了?還是她自然清醒?她的心情怎麼樣?」
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呂戚鳴根本掩飾不了激動的心情,雖然曾經幾乎放棄,可現在這個奇跡竟然發生了。
「Mic你聽我說,是因為——斯特恩來了。」
眉心緊蹙,一瞬間所有的喜悅化成烏有,他眼底的激動立即黯然,沉沉開口道:「所以她醒了?「
「是的,但這畢竟是好事不是嗎?這一年來我們期望的不就是她能夠醒來?雖然她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但無疑斯特恩的到來,是對涼子有益的。」
他有股想狠狠砸掉電話的衝動,但是,他卻忍不住的問:「她……有提到我嗎?」
「當然有,醒來的第一天就問我你在哪裡?只是因為聯繫不到你,你會馬上回來吧?「
呂戚鳴勾了勾嘴角,笑了,卻苦澀的閉上眼睛。
「她只要有斯特恩就夠了。」
掛了電話,彷彿耗盡全身力氣,他斜斜靠在牆上,無力的滑坐地板。
呵!她醒了!她終於醒了!他盼了一年,求了三百多個日夜,她終於醒過來了,但卻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以撒-斯特恩!
以撒-斯特恩,一個讓京奈涼子死就死、活就活的男人,一個——涼子深愛的男人!
無力的長舒一口氣,睜開眼睛望著窗外落雨的風景,他該高興的,可是,卻高興不起來。
往事歷歷在目,每每想到這裡,心中的傷口還是會猛的被撕裂。對於涼子來說,朝夕相處五年的他,到底算什麼?
答案就是,五年來形影不離的他對於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比不上她相識一個月的男人,她可以想都不想就拋開他為了那個男人死,卻壓根沒有想過沒有她,他該怎麼辦!
五年的時間不長,一轉眼就過去了,但是,那卻相當於他的全部。他的成長、成功,他的依戀、他的方向,曾經還認定,那就是他的歸宿,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演奏,一輩子與她站在舞台上和著動人的旋律。
於是,當所有的努力他都盡了,可她卻依然不想清醒時,他便帶著一身傷和悲涼遠走天涯,因為在碰觸琴弦的時候,他沒有辦法不想起她,腦海裡自然而然會響起她的鋼琴聲。
於是,他的琴聲彷彿失去了伴侶的寡偶,全是低鳴悲泣。
一拳狠狠的砸在牆上,刺痛中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憤怒、不是嫉妒,只是不甘,不甘她怎麼能這麼對他,他的付出她看不到感覺不到嗎?為什麼放逐自己流浪的他,她全然無視,可以撒-斯特恩一出現,她竟然就醒了!
他真的不甘!真的不甘心!
「姚方文,你的老師呢?」
黃靜雅今天特地提早下班想偷聽戚鳴拉琴,可到了小公園卻發現噴水池邊只有少年一個人。
「老師今天沒有來,我也在等他,他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好,不教我了?「
「不會的,他可能突然有事耽誤了。」
她笑著安慰失落的姚方文,原本想轉身回家的,但看到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又於心不忍,於是轉身坐在噴水池邊道:「既然你的老師沒來,就由我來代替吧,拉拉看這幾天學的,我也想看看你口中出色的老師,是否真的有辦法。」
「啊!哦!真的要聽嗎?」他頓時又緊張又興奮。
「嗯,當然!「黃靜雅肯定的點點頭。
只見姚方文鄭重的擺好姿勢開始拉琴,輕快而簡短的旋律正午後的陽光中跳躍,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雖然她的音樂細胞少得可以,但是,即使是那樣,她也能聽得出來,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琴技便進步了不少,一曲結束她不禁忘情的鼓掌。
「你真的很有天賦,雖然我不是很在行,但聽得出來你進步很大。」
「真的嗎?」他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其實都是老師的功勞,他教給我技巧和正確的指法,還有教我怎樣體會曲子的意境,照著老師的方法,我自己練起來也覺得順手很多。黃小姐,真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為你,老師一定不會教我的。」
「那是因為你很好學,所以他才答應的。」
她滿足的笑著,看到姚方文的進步她很高興,但更讓她覺得窩心的,是他說中了,戚鳴是為了她才答應的,雖然這樣想或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真的很滿足。
告別姚方文後她朝家走去,突然很想早點見到他,想和他分享她的喜悅。
「戚鳴!「
推門進屋,她興奮的喚著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秒頓住了腳步,因為琴聲。自二樓穿透下來如狂潮一般的旋律,急切而複雜,高潮一波蓋過一波,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遲疑的皺了眉頭,不再出聲,輕輕步上二樓。
呂戚鳴拉得全心投入,巴赫的六首小無、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隨想曲、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第九號「克魯采」……幾乎每一首曲子拉下來都會讓人大汗淋漓,可是他卻連續在這樣激昂的情緒中拉了近三個小時,汗水早巳沾濕了他的衣衫和臉頰,眼前也是濕潤的模糊。
黃靜雅呆呆的站在門口,望著窗前那投入的背影,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卻也覺得沒有哪一個時刻,他像現在這樣陌生,即使是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
她雖然不懂音樂,可是她不是不懂相思,他的音樂透著無比悲涼和無盡失落。於是,她懂了,懂了為什麼Mic-約阿希姆-呂的最後一次演奏會鮮少有人談起。
或許每個人都像演奏者一樣,深深沉浸在無盡痛苦的回憶裡,要他們發表聽後感,無疑是揭開自己的舊傷口。
或許她也懂了,懂了他為什麼不想談往事,懂了他為什麼不想再拉小提琴,懂了為什麼上次他說一直努力想要忘記……
看著完全沉浸在小提琴世界裡的戚鳴,她唯一求的就是,不要忘記她。
彷彿繃斷的弦,旋律在一剎那消失,耳邊僅剩窗欞顫振的聲響,還有兩個人不住的喘息。
黃靜雅張張嘴想試圖說些什麼使自己插入他的世界,可是——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剎那間,她所有的聲音消失了,連呼吸都屏住,望著他緩緩垂下手中的琴,看他逕自對著窗外不看她,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顫抖的嘴唇變得好冷。
「對不起。」
望著窗外天色漸暗,呂戚鳴隱忍著不穩的氣息,語氣悲哀,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需要好好想一想,往後,該怎麼辦!
「沒關係。」
擠出一個再難看不過的笑容,雖然他根本看不到,但她還是將眼淚忍住,硬生生咽進肚子裡,輕輕關上門轉身下樓。
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長長呼出一口氣,黃靜雅一階一階步下樓梯,坐在最後一階,眼前全是他的身影,全部是陌生的他的身影,那樣拉小提琴的他、那樣冷漠的他、那樣刻意隔出距離的他……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他其實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他說出這樣的話。
任時間在周圍滑過,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鼻尖竄人一股異味,呂戚鳴才緩緩回神,轉頭望向窗外,原來已是一片黑暗。
他皺眉起身,打開門,那股嗆鼻的味道立即撲面而來,伴隨著樓下叮叮噹噹的聲音。
「靜雅?」步下樓梯就看到客廳裡烏煙瘴氣,而所有的煙霧都來自於廚房。
「咳咳!」
循著聲音,透過濃煙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疾步走過去一把拉人出來。
「你在做什麼?」
「哦!你下來了。」
抬眼看他,黃靜雅紅著鼻頭和眼睛,然後推開他拉住自己的手,又要返回廚房。
「我問你在做什麼?「呂戚鳴挑高眉頭,沒什麼耐心的一把拉她轉身大吼。
「沒什麼,我只是——」
抬起頭來看他,眼裡迅速積聚了淚水,原本委屈軟弱的聲音突然提高,「我只是想做頓飯給你吃可不可以!你說想一個人靜靜,但總要吃飯吧!就算你不吃,我也會餓啊!」
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的,他不要自己沒關係,她至少要有骨氣,可是才一秒的面對面,她就忍不住淚水滂沱。
呂戚鳴愣了一秒,眉頭緩緩蹙起,看著她的淚、她的狼狽,湧上他心頭的不是歉意而是心疼,一個下午的時間,直到此時,他終於找到了一絲光亮,不是心痛不是悲哀,是最柔軟卻也最堅硬的心疼,能夠帶他衝破迷霧的力量,於是他拉住她,緊緊擁在胸前,越擁越緊。
說不出的感動,心中唯有不停的念叨。這個笨蛋,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要這樣感動他,他說了很過分的話,要她離開留給他空間思念另一個女人,可為什麼她明明在意得要命也生氣得要命,卻依然這樣委屈自己?而他,答應要對她好一點的他,到底能做什麼?
無論是涼子,還是懷裡的人,他到底能做什麼?
「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不求更多,也不貪心一輩子,但不是現在,給我一點點時間忘了你,等到有一天我能夠對你說,好吧你走的時候再走!好不好?「
哀傷的靠在他胸前,淚水沾濕了他大片的襯衫,黃靜雅知道說這些話太沒骨氣,但是,這是她唯一能留下他的方法,她不想為了一時之氣以後後悔,如果他就這樣走了,她真的會後悔的。
閉上眼睛,他無奈地吻著她的發。他能到哪裡去?涼子身邊根本沒有他的位置,過去的一年,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是流浪。
「你說只要我需要,你就不走的!」
生怕他直接拒絕,她急切的自他胸前抬起頭,迫切的尋求保證。
望著她眼底的渴望,呂戚鳴憐惜的伸手拭去那些斷線的淚珠。其實她錯了,真正需要的人,是他,他需要一個收容他的地方,收容他的人、他的心。而她,正是這個港灣,目光放在她身後,他倏地皺起眉頭。
「剛才你在做什麼?爐子上的火關了嗎?「
「嗯?啊!火!」
黃靜雅半晌才反應過來,但動作還是沒有他快,在她變了臉色的瞬間,呂戚鳴已經飛身竄進廚房……
後來他一直沒有給她答案,留下或者離開,她甚至根本不敢問,那天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痛苦?也不敢問為什麼那把小提琴是他唯一的行李?更不敢問,這裡是否有可以讓他留戀的人。
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待在他身邊,還把大部分工作都帶回家做,有時候睡到半夜醒來發現身旁另一半床鋪空蕩蕩,便會驚出一身冷汗,然後發現他竟然在衣物間望著那把小提琴發呆,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想對他說——走吧。
如果他那麼為難,那麼難以抉擇,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這樣留他在身邊,傷的是他們兩個人。
可是,每天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會看到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為她準備豐盛的早餐,嘮叨她要喝牛奶,幫她整理衣服,甚至還是那樣體貼的幫她穿鞋……比平時對她更好更體貼,可是,他越這樣,她的心彷彿越是被繭絲一層層纏繞,透不過氣來。
難以抉擇的,又何嘗是他一個人。
她發瘋的想留下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渴望,渴望他留在她身邊,哪怕多一分鐘也好。
可是,她的心一邊享受他給的溫暖,卻一邊被灼傷,他的牽強微笑越是溫柔,她就越痛苦。
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盡頭?誰來替他們做個了結?
「老師、老師!」
「嗯?」
「老師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幾天都魂不守舍,難道是我拉得很糟糕嗎?「姚方文不安的看著一臉失落的老師。
「哦!抱歉!不是因為你,但是,雖然你能順暢的拉完整個旋律,卻依然拉得不夠完整,這首曲子——」
「黃小姐!」
呂戚鳴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公園外的馬路邊,她的車已停在那裡。
「車裡的人是黃小姐嗎?她為什麼不過來?哦!難道說老師和黃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悶悶不樂?「姚方文自顧自的開始想像。
「開始拉吧!注意第三章以後的情緒,低沉與高昂之間流暢的轉換,要把握吉普賽流浪民族內心的悲愁與火一般的奔放性格。」
收回目光,呂戚鳴將樂譜翻到第三章,示意學生拉琴。
於是旋律響起,可呂戚鳴的心卻不在這裡了。她為什麼只是坐在車裡,為什麼不過來?
知道這段時間他表現得有多糟糕,連他自己都覺得笑得勉強,但是,他沒有辦法,過去的那些彷彿電影一般在眼前流過,他根本沒有辦法穩下心緒。涼子怎麼樣了,她是否會找他,斯特恩又會做出什麼事情,還會像以前那樣欺負她嗎……一切一切都縈繞在他腦子裡,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那一剎那他想過離開的,可是,他知道即使回去了,對涼子來說,依然是斯特恩最重要,一年前她已經作出了選擇。
還有——餘光不由得飄向車真的人兒,每次看她隱忍的目光,他的心也是會疼的,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同情憐惜,或者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愛?他還來不及想,也不敢想。
不願看她,不敢看她,卻又不捨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穿過乾涸的噴水池,穿過樹影和車窗,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眷戀的落在她臉上。
黃靜雅怔住了,原本她只想偷偷看他的,看他會不會離開,看他有沒有留下來,她甚至不敢跨出車門到他面前,生怕當他面對小提琴的時候,又要她離開,所以只能隔著馬路和樹叢,遠遠的看他。
沒想到他卻看到她了,兩人就這樣相望著,在她不知道,在她來不及阻止的時候,眼淚就像冰冷的雨滴沾濕了臉頰,於是,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的表情,看到了他眼中的疼惜。
拚命咬住嘴唇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可是,淚水就像被按了播放鍵,怎麼也忍不住,唯有逃走,逃出他的視線。
她怎麼能夠忍受,在她已經不能沒有他、愛上他的時候,他對她,僅僅只是同情,她怎麼能夠忍受!
看著她發動汽車疾駛離去,呂戚鳴下意識的邁步上前,卻在下一秒又頓住,伸出的手僵在午後的冷風裡,邁不開追趕的腳步。
對她——真的只是同情嗎?真的放不開過去嗎?
可是,為什麼看到她的眼淚會揪心的疼?
可是,為什麼邁不開追趕的腳步?
沉沉垂下手臂,他的雙眼緊緊閉上,不想面對這樣懦弱的自己,追上去又能怎樣,他又能說些什麼、保證些什麼?除了痛苦和更多的失望,他還能給她什麼?
「靜雅,你倒是給個決定好不好?是用音樂學院的學生,還是你有別的安排,你不會讓明天的試演開天窗吧!」
梁萱儀焦急的將諾思克的文件放在好友的桌上。她能不急嗎?人家那邊一個勁催促報上節目安排,可她這做老闆的卻依然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
「萱儀,如果以撒-斯特恩是個狂熱的小提琴愛好者,他應該知道什麼才是最動人的演奏,對不對?「
「什麼意思?難道你有什麼策略嗎?」
「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明天之後,一切就會有答案了。」
「嗄?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去帶他來。」飛快的在紙上寫下地址和名字,黃靜雅拿起皮包起身出門。
「姚方文?你等等!這是什麼人?你要去哪?還有你的舞伴……」
她決定了,與其這樣兩個人不清不楚的痛苦,她寧可選擇明確的表白,告訴他她愛他,告訴他她希望他永遠留在身邊。但是,如果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如果他對她僅僅只是同情,那她會讓他離開。
黃靜雅突然打電話來說她想逛街,呂戚鳴便氣喘吁吁的跑到百貨公司,四周環望著找尋她的身影。
「戚鳴。」
回頭,就見她一身嫩綠色的套裝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在身旁川流的人群中出眾無疑。
他有些怔愣,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她是美麗的,即使那個晚上她凍得發抖也無法掩飾她的美麗,而這一刻,他更是挪不開眼睛。
「戚鳴。」
他站在那裡,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黃靜雅甜甜的笑了,可心裡卻是淡淡的離愁。
「想買什麼東西嗎?」走過去自然的牽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他的目光依然只注視她。
「要幫你買禮服,還想買禮物給你,還要做頭髮……」
「為什麼都是給我?「
聽她小嘴不停的細數要如何打扮他,呂戚鳴皺起了眉頭。
「呵呵!因為明天有個特別的宴會,而你是我的舞伴啊!怎麼?想拒絕嗎?不可以哦!」她樂不可支的挽緊他的手臂,向百貨公司的男裝樓層衝去。
如果說以前他覺得購物狂這個名詞是危言聳聽的話,那現在他總算見識過了,從頭到尾他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她拉著他穿梭於各大百貨公司和沙龍之間,一會是髮型和服裝搭配,一會又是購買配飾……到夜幕降臨為止,他的兩隻手已經被大大小小的購物袋佔據了,可她卻還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靜雅,我看這樣就可以了。」
「不行!還差一雙合腳的皮鞋,我們再去那邊看看。」
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挽著他,黃靜雅大有不把百貨公司逛透誓不甘休的樣子。
「到底是什麼宴會?為什麼你這麼重視?「
「諾思克年會的預演。」
他頓時停住腳步,而身前的她也跟著停下。
「靜雅?」
黃靜雅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轉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睛,一如她料想的,他皺起了眉頭。
「你不想去對不對?「
「你想做什麼?」呂戚鳴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他的確不想去。
「為什麼不想去?是因為諾思克?還是因為以撒-斯特恩?「
「靜雅!」
「戚鳴,到目前為止我從沒有逼問過你,你的真名是什麼?那把小提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為什麼每次你拉琴都刻意和別人保持距離?「
「我——」
「我知道或許對你來說,我根本就是個過路人,沒有權利問那麼多,所以我不問,但那並不表示我不想知道,事實上,我想知道我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想知道我愛上的這個男人是否也愛我?想讓他知道我的心事,同樣也想分擔他的痛苦,這樣很過分嗎?」
「不!」
看著她將多日積壓的情緒宣洩出來,看著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呂戚鳴毫不猶豫的說不,不過分,她該要求得更多,過分的是他。
「那麼如果你不覺得這是癡心妄想,請告訴我好不好?「
淚水已經蔓延至眼底,她終於將憋在胸口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她忍很久了,從第一次看他拉小提琴開始,從汪子凱告訴她以撒-斯特恩、京奈涼子、Mic-約阿希姆-呂之間有微妙的關係開始,她就有滿腦子的問題想要問他,可是,他說不想說,他說給他時間,他說對不起,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很多次她反覆的告訴自己,放棄吧!不要陷進去,被拋棄的生不如死嘗一次就夠了,可是,她情不自禁,還是陷了進來。
淚眼模糊的望著他熟悉的輪廓和沉默的表情,雖然拚命咬緊牙關,眼淚最終還是掉了下來,燙得她迅速轉身想要離開。
「靜雅!」
下意識的緊緊拉住她冰冷的手,呂戚鳴在心中掙扎著,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整理出頭緒,他要如何告訴她?
「她不愛我!「
反抗的動作停住了,黃靜雅遲疑的盯著散落腳邊的袋子,全副精神都屏息聆聽他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對她的愛可能到死也收不回來,所以,我選擇流放自己,從美洲、南美到非洲,又忍不住回到美洲去看她,最俊來到了這裡……說實話,遇見了你之後,現在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當初是依戀還是愛。」
她緩緩轉過身,望著斂下眼的他,他看起來很疲倦,彷彿征途中的旅人,眉心的困頓讓她心軟了。
「那是——什麼意思?」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否愛涼子,那到底代表著什麼?是從來沒愛過,還是愛情淡了消失了?抑或者有沒有可能——
「因為現在的我,竟然不想回到她身邊,現在的我,竟然想留在你身邊!」
他一連用了兩個竟然,幽幽抬起眼簾,望著她一雙大眼裡晃動著晶瑩的淚光,反射出一個恍惚的自己,心跳停了一拍,不及想的情感就這樣昭然於心了,他對她,恐怕不是同情憐憫,根本就是——對上她眼中的淚光,呂戚鳴想要表達得更多,可是他想,此時此刻首先該做的就是解開她的心結。
「你想聽什麼?如果你問,我會如實回答你。」
黃靜雅死咬住牙關,豆大的淚珠跌落。記得上一次他也這樣說過,他問還想知道什麼嗎?可是她沒有問,因為不敢問,可是現在如果她再不問出口,那對她來說就太殘忍了!
「Mic-約阿希姆-呂——是你嗎?「
直視她的眼睛,呂戚鳴開口道:「是我。」
「為什麼要騙我?不是每個人都懂小提琴的,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大名!」
猜測是一回事,他親口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多麼希望一切只是巧合,她以為他們能夠坦誠,畢竟她做到了,可是——
「我沒有騙你,戚鳴是我的中國名字,呂戚鳴,我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她沒有忘記,但是——
「為什麼要隱瞞這些?你說的那個人——是京奈涼子?「
見他無言的點頭,黃靜雅的淚根本止不住。因為他愛的女人不愛他,所以他流放自己,所以他掩埋自己的才華,那她呢?他剛才說現在想留在她身邊,為什麼?因為一年後的今天,京奈涼子依然不要他嗎?
「你真的很過分!為什麼那麼輕易接受我的要求?為什麼明明心裡愛著別的女人卻又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你以為她不愛你,或者搞不懂自己是否還愛她,就要留在我身邊?同情我嗎?你覺得我很可憐對不對?現在是不是更可憐?」
歇斯底里的彎身撿起地上的東西砸向他,她知道自己的責怪有多荒謬,曾經是她不明就裡抓住他的,是她主動向他坦白心事的,也是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而他——
他竟然只當她是個避風的港灣,因為外面的世界風大雨大所以才留下來,可是,沒有船隻會永遠停靠啊!除非那條船破舊得已經無法啟航了。
她真的很悲慘!
是惱羞成怒更是自卑,扔下狼狽的他和滿地狼籍,黃靜雅轉身哭著跑開。
看著她的背影,呂戚鳴僵硬的站在原地,根本跨不出腳步,已經是第幾次了?他又再次傷害了她,看著她傷心的跑開而他卻追不上去,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氣悶的握拳,心中一個聲音沉悶的在跳動。
真的是可憐嗎?真的是同情嗎?留在她身邊,真的是因為涼子嗎?
不是!他的心明確的叫囂著追上去的原因,他對她的感情,是愛,是剛才他來不及也沒有勇氣講出口的愛,理不清對涼子的感情是什麼,但此刻,他清楚的知道對靜雅,他給的絕對不僅僅因為同情。
「……靜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