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成才剛想闔上門,北真突然用力將門推開,門打在牆上,發出「匡」的一聲,嚇了叔成一跳。
北真淡淡笑著,「我忽然想著,我們哥倆十年不見,應該還是有很多話說的。小時候我們老是同桌共榻。這麼多年後哪能這麼生份?」他的眼中爍爍發光,卻無笑意,語氣之中,卻似乎都是尖刺要剌著叔成。
北真邁步先進了屋,屋子裡黑鴉鴉的更增加幾分曖昧。
叔成有心阻擋,卻無力爭吵,面對北真,不管是多年前的少年,還是剛才孤伶伶獨坐在台階上的背影,他的心腸都硬不起來,總覺得自己虧欠北真很多。坐停下來,才發現屋裡沒有椅子,一掃眼看到屋裡的床,臉一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要是直接坐到床上是不是會讓北真增加了非份的遐想。
想走到桌邊去拿蠟燭,才走過去,背後就感覺北真貼了上來,一隻手,也從背後伸出來,叔成一慌,急著想繞開,頭猛地撞在北真的鼻子上。
北真捂著鼻子問,「你做什麼?」瞪大眼睛又說,「我只是想幫你拿一下。」說到這裡,他居然笑了出聲,不知道為什麼,叔成見了他笑,也沒有話好說,也不知道北真此時是有心,還是無意,心裡只能安慰自己是大驚小怪的,但隱隱又有些害怕起來,似乎北真與他越行越遠,甚至是把他當成什麼呢?當成戲耍的玩笑?
叔成便走到床邊去坐好。終於歎了口氣,「你別生氣了。」說完這話,心裡一哽,眼裡一濕,轉了目光。
北真似也一呆,靜了一會,才嘟囔著,「沒有,我真的只是嚇了一跳。」搓搓手,也坐在他身邊。
北真的靠近讓叔成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連呼吸都覺得累,叔成很想移開兩人的距離一些,吞了一口唾沫,可是房子裡靜靜地,好像一點聲響和動作都顯得更引人注目。
叔成穩了下心神,「這話,我想了好久,今天才有機會和你說。」
十年前,他不停地追著船,有時,他一直想,追上了說什麼,北真不是說了割袍絕交了嗎?後來想,他只是想北真不要生氣,真的,不要生氣。吸了下鼻子,指望著北真能說點什麼,讓自己輕鬆下來。沒曾想北真並不接他的話。
房間裡靜默了半天,兩人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叔成開始窘迫不安,不知道北真這次怎麼就這麼較真,自己有哪一次低過頭的,這還不是因為對方是北真嗎?可是為什麼北真就與別人不一樣了,心又亂了,好像有道弦就在眼前,可是他怕一彈就斷。
才在想著怎麼打發北真走還比較好的時候,北真的手已經試探地勾住了他的手,叔成只覺得他的手也汗濕著,好像也透著種緊張,心裡不覺酸楚了,就覺得盼了好久好不容易有了鬆口氣的感覺。
雖然沒有回握,卻也沒有拒絕,北真的呼吸聲重了起來,手不停地扣住他的手心,慢慢地開始在他手心裡撓著,叔成只覺得手心上好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一直爬到心裡,心裡癢得難受。
扭開身子,想把手也縮回來。北真卻猛地扯住了他,將他扯進懷裡,叔成措手不及,抬眼看到的是北真亮得不能再亮帶著慾望的眼睛,北真低喊了一聲「哥」,臉已經向他伏下來了。
叔成心裡被卡住了一樣,不知道多久了,都沒聽到過北真這樣的稱呼了,本來想逃,卻又好像千絲萬縷的牽動,動彈不得,閉上眼睛被動地接受北真的吻。暴風一般地吻落下來,北真的呼吸也很重,雙手在叔成身上揉動,甚至開始扯叔成的衣服。叔成沒攔著,感到他的臉和唇不停地在叔成的臉上蹭來贈去。
叔成覺得北真的動作和呼吸弄得他癢癢的,睜開眼看著北真吻自己的樣子,北真閉著眼睛,一副非常認真的樣子,臉上也不覺得是甜蜜,反而帶著種很慎重的味道。
他被北真推倒在枕頭上,枕頭被突然一擠,枕頭邊一件東西掉了出來,北真的動作停了,彎下腰去撿,叔成終於被他放開,緩了口氣,直起腰來,把衣襟又拉攏了一些。
「這件東西,沒曾想你還一直留著。」北真的話裡還透著古怪。叔成才看了過去,卻是那對放在衣兜裡被帶出來的小老虎,也沒什麼地方放,只能擱在床邊了。一瞬間,臉有些發燒,有心思被人看透的感覺。
北真回頭望過來,輕輕地說著過去的話,「一隻是你,一隻是我。」
叔成被他說的眼淚都快出來了,笑著掩飾,「那只尾巴上的毛都快掉了的就是你。」
兩隻老虎長得差不多,北真拿到眼前仔細看看,遲疑地舉起一隻說,「難道是這隻?」
叔成笑道,「是呀,就是你,誰讓你老不乖。」說著又感歎,「我對他就像對小祖宗你,還時不時幫你洗個澡。」說著又輕輕拍了那只是北真的小老虎的頭,望著它笑。
北真不依,「我沒覺得你對我怎麼好,你對它比對我還好。」說著又重重地親著叔成,唇向叔成叔成耳邊滑去,吮吸起叔成的耳邊,手也呵起叔成的癢來。
叔成被他弄得身子都有些軟,邊向後躲,剛好被北真壓在了床上。一下子笑得喘不過氣來,嗆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北真慌忙放開,「哥,你沒事吧?」他再仔細看叔成,臉上憔悴,便是眼睛處也有重重的黑眼圈,心痛起來,「哥,你是不是好久沒有好好睡好覺了?」
叔成不想說是因為他鬧心鬧的,含糊地說,是呀,「快過年了,操心的事多著呢。」說著情不自禁打了個呵欠,再不好意思地看著北真。
北真輕聲說,「那還是早點休息吧。」說著話把那兩小老虎放在枕頭處,呆呆地看著。
聽了他這話,叔成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他實在是折騰了一夜一日,忍不住閉上眼。才感覺要睡,北真卻推他,「哥,你睡進去些。」
叔成詫異地睜開眼,「你也睡這裡?」
「嗯。」北真說著,開始脫衣服,叔成看他都快赤裸起來,不好意思地翻個身面朝著裡睡了。
「好冷,哥,給我暖暖。」說著把手伸進叔成衣服裡。
叔成冷哼一聲,北真的手明明是暖的。聽著北真還在囉嗦,「哥,你的味道真好聞。」他這般任性,叔成忍不住低吼了一句,「北真!讓我睡覺!」過一會兒,北真移開身上,吐出話來:「睡吧。」便拉過被子。也翻過身和他背靠背起來。
叔成猶豫了會,才輕聲問,「你是不是不高興呀?」
北真停了一會,平板地說:「沒有,怎麼會。」翻了個身好像是平躺著睡了。
等叔成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北真卻又翻身回來,抱著叔成,貼在叔成身上說,「哥,我們像小老虎,永遠在一起吧。」
叔成想說,真是孩子氣,聲音哽了,索性裝睡。
北真又續了一句,「你如不說,那便是同意了。」說著,卻把叔成摟得更緊了。
叔成又想拒絕,仍然開不了口。一夜反而不知道為何卻睡得安穩。
*
到了清早,叔成是一向起的早,起來還感覺北真抱著自己,心裡面怪怪的想法,彷彿真的是一對相愛至深的情人。看著北真睡得熟的,臉上還彷彿能看出小時候的天真和倔強,忍不住低下頭去撩開北真的髮絲,在北真額上親了一下。
北真覺得癢,伸出手來在臉上撓著。叔成卻微微歎了口氣,心裡想將來還不知道怎麼辦呢,更何況還不知道他和書硯現在是什麼關係。我這樣算是答應了他什麼嗎?隱隱有些悔意,放開北真起身穿衣。
他努力地把聲音放小,仍然驚動了北真,北真模模糊糊的摸著他問,「怎麼起這麼早?」
叔成心裡突然冒出個念頭,想著也不知道他睡得這麼迷糊的,還知道不知道我是誰,又覺得自己好笑,怎麼突然像吃醋起來了,聲音放平了說:「總是要到鋪子那邊去看看,然後再去租個屋子。」
北真一骨碌坐起來,「租屋子做什麼,住在這不是好好的?」
「我住在這裡也不是個事,總歸是人家要說閒話。」
「我的府裡,哪一個敢亂說話。」北真氣恨恨地說。
叔成笑他小孩子脾氣,人家口裡不說,心裡想了,你又能怎麼樣。一甩手把他的褲子甩在他頭上,「穿了再說話,也不怕冷。」說完起身整理自己。
北真嘻笑地爬到床沿,「就是給你看的。你看不看,看不看。」大刺刺地在哪兒亮著身子。
叔成又好氣又好笑,「昨天不是看過了,別鬧了。」他轉過身迴避北真,起身去接了些水撲在臉上,水冰冷冷的覺得人清醒了一些。才站直腰,北真卻從後面圍住他。北真把頭抵在叔成的肩窩處,往下壓,並蹭動著,弄得叔成癢癢的,身子都酥了。
叔成用力掙開,喝了一聲,「北真。」
北真的動作停在中間,眼睛懷疑地,受傷地看著他。
輕歎了口氣,「我出門了。」才想走,看到北真赤裸著的偉岸身軀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心裡怕他犯傻就這麼站在原地站老半天,這還是三九天呢,終於還是走回了去,「北真,我們的事,就我們倆知道才好,別人還是不知道的好。」他這幾句話,直說得臉色發紅,心跳加速,三九天裡幾乎要急出一身汗來。
北真抬頭打量他,笑道,「好哥哥,你是?」
叔成端起臉,「我可要走了,我越是住在這裡,越惹些閒話。」
北真聽了臉上一冷,叔成才努力想要說些什麼,北真卻急速地避開他,移動到了床邊,穿起衣服來,「不,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什麼,什麼也不要說。你走吧。」
叔成無言地找到了帽子戴上,回頭又看北真。北真坐在床邊,動作停止了,看他回頭,終於溫和笑了一下,「哥,早點回來,記得回來吃飯。」
叔成逃一樣地出來,只怕再待一會,就會答應了北真的任何要求,不顧一切地在一起。
「北真北真,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好,你烈火一樣的性格,和我十年來如止水一般的生活格格不入呀。」
叔成在外面晃了一天,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才轉回來了。他一直是想著,還是要在外面租個房子。可走了幾處都沒滿意的。
才進了院子,就見輝圖迎上來說小王爺一直沒吃飯,在花廳裡等著呢。看這情形,只怕是守了半天了。叔成只有硬著頭皮去了,看到阿縲也坐著裡面,正無聊地絞著手帕,被冷落著也沒見和誰說話。
看到他回來,阿縲喜形於色,「爺,你終於回來了。」
「是呀,我不放心去那邊看看,那個院子被燒了,看到那些人真可憐,都是搭了些棚子住著,鋪子那邊還好沒什麼事。」
叔成看看北真的臉,把要搬出去住的話給嚥下了。
北真沉沉地點了下頭,對輝圖說,「你回頭查一下,府裡有什麼用不著的衣物讓捐出來,你派人給送過去。」叔成心頭感激。阿縲嘴快,已經說了出來,「小王爺,您人真好!」
北真的臉上和緩了些,卻並不接話,轉頭卻是吩咐輝圖去叫廚子上菜。
眼光一抬卻是望著叔成,搬開了身邊的凳子,叔成有心想坐遠一些,也不敢,乾咳一聲,坐在他身邊。才一坐下,北真的手便已搭在他腿上,便似放了只烙鐵,燒著叔成的腿。
不一會,廚子端上了酒菜。
上的各道菜都有江南水鄉的滋味,做工精緻不說,味道也清淡,北真示意輝圖也坐下,口裡說這個也算是我們給秦爺補的年夜飯,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阿縲骨祿碌轉著眼睛,狐疑地打量著兩人,叔成怕她看出點什麼來,反而都吃不出菜是什麼滋味。
北真渾不在意,吃飯之時,頻頻向叔成舉杯,又給叔成夾菜,態度慇勤。只有輝圖邊吃邊應著北真的話,時不時提醒著小時候的什麼記憶。北真喝了酒,態度更見豪放,笑聲也提了起來。
這個時候一個下人來報,說世子爺來了。
話音剛落,祺瑞進來了。輝圖忙站了起來,叔成和阿縲也跟著起立,只有北真一人大刺刺地坐著並不說話,繼續夾菜喝酒。
祺瑞邊笑邊擺手,「大家都坐,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管我。」北真拉了一下叔成,讓他坐下。幾個人也跟著落坐。
下面的人有勤快的,忙送了副餐具,又新加了凳子。
祺瑞坐下先端起酒喝了一口,再笑著和北真說:「你怎麼就只回家一天,也不多陪你額娘,姨母一人在府裡很孤單。我剛從那邊過來,被抱怨了。」北真停了筷子,「我五年不在家,都生疏了,我在家也沒有心事陪女人說些閒碎的話,還惹得她老人家不開心。」說完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祺瑞面色不改,便說,「老人家是嘮叨一些,你也老大不小了,總是要成家的。」北真哼一聲,也不說話。
祺瑞受了冷落,轉而向阿縲問道,「真是無妄之災,才聽說那事,還好得遇貴人。你們秦爺與北真居然是結拜兄弟。真是有椽,不知道在這裡習慣不習慣,他們這府裡都是跟著我表弟行軍打仗的粗人,也不知道會不會照顧姑娘家的。」
阿縲笑道,「我跟著秦爺走南闖北的,又不是干千金大小姐。這裡挺好的,謝謝世子爺關心。」
祺瑞便說,「你們家秦爺真是能幹。」
叔成受了誇獎,很不好意思,祺瑞已經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秦爺是識大統,又會說話的人,也勸勸北真才好。」
叔成自從留了北真一晚,心裡對人便起了警惕,生怕別人察覺出什麼,也不說話,祺瑞這話是試探於他,還是隨便說說,只含糊說道,「世子爺說笑了,小王爺的性格哪裡是聽人勸的,再者說來,姻緣的事,也是天注定的。」
祺瑞聽完連連點頭,感歎道,「你還真瞭解我這弟弟,原來秦爺是信命的,話說的一點也沒錯,秦爺也未成家,看來也是等待有緣之人。」他這話一說完,話題算是轉到叔成身上了,桌上幾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尤其是北真。
叔成知道北真是個不懂得隱藏心事的人,心裡一緊張倒弄得臉紅,只說了句,「世子爺拿我取笑了。」便低頭喝酒,眼角不敢掃席上各人,知道祺瑞為人精明,生怕他看出些端倪。
哪知祺瑞卻像有心事,沒在意這些,喝了幾杯酒下肚,說道:「其實成親了,也不一定好,女人家吃醋起來叫麻煩,若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就更難伺候了。我倒是羨慕秦爺有個知心知暖的縲兒姑娘作陪,就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福分得到縲兒姑娘的垂青?」
席上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阿縲姑娘更是圓睜雙目,直盯著祺瑞,也顧不上不禮貌。
祺瑞繼續說,「秦爺不知能不能做這個大媒,我對縲兒姑娘一片真心。」說著,站起身向叔成鞠了一躬,叔成覺得太過突然,只能說:「擔當不起。不如讓我和阿縲回去商量一下。」
哪知道阿縲一下子站起來不說,「也不用商量了,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回話。」說著站到叔成身邊,挽起叔成的胳膊,「我自小是賣給華家的,大少奶奶把我給了秦爺,要我好好伺候秦爺,我就是一條心要跟著秦爺了。我沒指望能進秦家的大門,爺要是看得起我,就收我進房,要不,一輩子給爺做丫鬟我也心甘情願。秦爺要是您真的硬得下心來,趕我走,那我不得不走。我話在此,就看爺的意思了。」她這話一說完,席上眾人已不是吃驚,全變了臉。
輝圖是闇然情傷;祺瑞的酒意醒了大半,他從來沒有當眾被人拒絕過,顏面上頗過不去;叔成斷沒有想到阿縲對他是這種心理,曉是平時處世從容,現在也說不上話來;北真是徹底地動了怒,把酒杯重重擱在桌子上。
這一擱,讓大家都從發呆裡驚醒,祺瑞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圓場,「看看,我這可不是喝醉了。白白讓秦爺笑話了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喝到這杯喜酒?」
叔成看北真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生怕他發作出來,不知輕重的胡說。還好祺瑞說完了,只輕抿了口酒,大叫著「醉了醉了」,便告辭而去。
他走了後,北真重重一舉捶在桌上,也甩身而去。
阿縲眨著一雙眼,臉色也自不好,等北真一走,倒在桌子上哭起來。叔成才要想說幾句,輝圖卻已著急地在她邊上勸慰起來,手也情不自禁地想去摟著阿縲。阿縲掙開,反而哭得更厲害了。叔成看輝圖雖不慣哄人,卻比自己態度還要熱絡一些,處處反襯自己意淡情薄。起身便回屋而去。
一進屋,黑漆漆的一片,房子裡卻暖和,顯然是有人已加了炭火。才去摸索著燭台,一轉身看見床上坐著一身影,嚇了一跳,一定神,卻是北真。他知北真定是有話要說,便也坐過去。
北真單刀直入地問,「你和你的那個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叔成本就心煩,被他這樣一問,心生反感,故意說,「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有個婚姻不是很好?也算是遮掩眾人耳目。」
北真怒齜著他,暴喝了一聲,「你!」
叔成冷笑搶白回去,「你可是覺得我就應該夜守清燈,等你過來,然後與你行夫妻之實,而無夫妻之名,還被千人指,萬人罵。」
北真急道,「你胡說什麼。」
叔成卻不讓他,咄咄逼人,「你敢說你父親不是這樣?有嬌妻弱子,還與蔣先生在一起,十年時間,可有想過回去看看,墳上有無雜草,可有掛心過?再看你自己!」他說到這話頓了一下,卻怕把書硯的事情扯了進來。
北真晃他的肩,「我阿瑪若不是掛著蔣衡又怎麼會一病不起,他若不是遺願要和蔣先生合葬,我和我額娘又怎麼會這麼多年相淡如水,互不親近。你心裡若真有我,又怎麼會有別人相親相愛之戀,你這樣是苦了誰,又是害了誰?」
叔成抱住頭,一句話想說嗆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
北真慌忙鬆開他,「哥,你沒事吧?我有沒有傷了你?」
半晌,叔成才說,「阿縲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當她是妹妹,從來不知道她的這番心意。」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一聲忍不住的啜泣,一人飛奔而出。
北真搶上幾步,掀簾,回頭愣愣和叔成說:「是阿縲呢。」
叔成心裡嘎地一下,還是有人知道了。
他與北真從小一起長大,他的心意北真又怎會不知,北真走回頭來抱他,認真地說,「你放心,一切有我。」
叔成聽了,心裡安了一片,抬了臉微笑道,「可不是有你,才生出這些事來。」一夜無話也無夢。
到了早上,阿縲的聲音在門外高高響起:「爺,起來了嗎?給您送洗臉水過來了。」
叔成忙穿衣起身,回頭見睡在邊上的北真也醒了,正用手扶著額,眉頭也皺著,似是不高興被人這樣早打擾。北真這麼大的人,往哪裡藏也不好。沒想到昨天把話挑開了,阿縲卻比平時更慇勤。
北真在一邊不開心地說:「你這個丫鬟管你好多事呀。」說著也抓起褲子一蹬腿,穿上了。
叔成還來不及解釋或者阻止什麼,阿縲已經用胳膊肘推開門,端著臉盆進來了,一進門看見北真赤膊著上身坐在床上,叔成站在屋子裡,一副剛起床的樣子,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叔成見她眼睛略有紅腫,顯是昨夜哭過,極不忍心。有心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北真卻不以為然,慢慢地穿著衣服,用力的甩動著衣服,發出響聲來表示不滿。
叔成想到讓一個大姑娘家這樣站著看一個男人穿衣總不是那麼一回事,咳了一聲說,「阿縲,你,要不要先迴避一下。」
阿縲端著臉盆,走到桌邊,用力的將臉盆擱在桌子上,水濺出來,落在叔成的衣服上,嚇得叔成退了一步。北真站起來就要發作。阿縲脆脆的聲音已經蹦了出來,「爺,水還是熱的,不要等它涼了。」
叔成看這個樣子是存了心要和自己鬧僵著了,只有回頭去勸北真,「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去找你。」
北真還想說什麼,叔成已經亂抓了一堆衣服塞在他手裡,把他推了出去。北真還有不滿,叔成用目光止住了他。北真跺跺腳,也不想為難叔成,便離開了。
叔成直到目送他出了院門才回過頭來面對阿縲。阿縲的臉鐵青的,抬起頭望著叔成的眼神幽幽的。
叔成心裡格登了一下,強作鎮定地走到洗臉盆邊,把手放到盆裡,才撈起毛巾擰乾了想擦臉,阿縲已經搶過了毛巾重新扔在水裡,叔成的動作放緩了一下,又開始去撈那條毛巾在手上,阿縲已經「啪」的一掌打在他的手上,把那條毛巾又打落在水中,叔成忍了口氣,將手在自己身上擦了一下,走回了床邊坐下。
阿縲緊跟了幾步,站在他跟前,「爺,您這是不是不準備解釋了?您這是怎麼了,怎麼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和書哥兒在一起嗎?你們,你們這是……他小王爺是什麼人,左邊一個戲子,右邊一個戲子,您是準備給他玩呢,還是想玩他呀?」她一連串蹦出了一串話,到最後是越說越氣,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跪下身子,「爺,您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們這樣,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呀?」說著,緊緊地抱住了叔成的腿。
叔成的手猶豫了一下,再輕輕拍著阿縲的肩,尋找著措詞,「阿縲,你先別哭,站起來好好說,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歡女人。」
阿縲止住了哭,抬起來望著叔成。
叔成迴避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這話我今天就坦白地說。」咬咬牙,「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可能喜歡。」
阿縲認真地聽著,手從叔成手上鬆動開了。
「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怪,我只怕我是改不過來了。」叔成的眼睛含著歉意看了一眼阿縲,轉到了前方,「我和北真認識有十多年,其實有十年的時間,我們是沒有見過面的,沒見過他的時候我總在想,其實我早已經忘了,十年前他對我說的話,因為這麼長的時間,我連夢都沒有夢到過他,我義父死之前和我說,別走他那條路,我也是真的……不想走這條路。但我再看到他,就知道我傷了他十年,有時想想,一輩子也沒幾個十年,他花了十年的時間來惦記我,我不可能無動於衷,阿縲,你明白嗎?你別怪他,而且,就算沒有他,我們也不可能的。」
阿縲的頭低著,不動,也沒有說話。
「阿縲,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心裡的苦。其實有很多人值得考慮,比如說祺瑞世子。」
「您,您不要,也別把我推給別人好不好,我願意的,服侍您一輩子,我心甘情願的。」阿縲幾乎是吼出來的。
發洩完了,阿縲抬臉,臉上還有淚痕,望著叔成一笑,「爺,您只當是我一輩子給您當丫鬟,那就夠了。」
叔成哽了半天,才說,「傻姑娘,你還沒戀愛呢,要是戀愛了,胳膊肘都要向外擰了。」
阿縲細細地想,問他,「爺,婚姻不是天注定的呀,怎麼還要戀愛?」
叔成被他逗樂了,「總是要嫁個喜歡的,而且是比喜歡還更喜歡的。」
「那您喜歡小王爺?」
叔成被她問中,說不出話來,輕輕搖搖頭,「被你小丫頭笑話,其實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有多喜歡他。我小時候,他離開我的時候,我心裡是很痛的,很痛的。」
阿縲見他把心裡的實在話都說了出來,也不氣也不惱,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您對我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喜歡的,對他是還沒想明白有多喜歡的,原來還差這麼多。」說著低著頭。
叔成倒沒想到她說得如此明白,難道真的是這樣?念頭一閃而過,怕阿縲又哭,「阿縲你是個好姑娘。只是我們這樣的人不值得女人喜歡的。」
「喜歡不喜歡也不是由您定的。值得不值得也不是您說了算的。」阿縲站直了,「爺,洗臉吧,水真的涼了。」
叔成不知道她想得這麼明白,只好把手伸進臉盆裡,做做樣子攪攪水。
「那您和小王爺這樣,能下去嗎?您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是呀。不過那是將來的事,我也沒想那麼遠呢。」叔成苦笑著說。
「那我願意的,哪怕是名義上的。」阿縲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聽不見,叔成的面前一下子浮出另一張臉,另一張得不到男人完整愛的瞼。
「阿縲,你還不懂,有些事,你還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