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馬車轉出市鎮,再向北行了十幾里地,穿過片密林,來到個峽谷。
空中掠過一隻雄鷹,見著馬車,直撲而下,「啪」地落在馬首上。
雄鷹斂了雙翼,一對金眸冷冷盯住紀凌。
那馬被鷹踏住,便似被施了定身法,不管紀凌怎麼呼喝,連蹄子都不曾抬得一下。
背後簾輕響,紀凌回過頭去,車子裡伸出一隻手來,襯著截青色的窄袖,更顯得膚白如玉。
頭頂上羽翼撲騰,他再看那鷹,已輕飄飄落在那人的手背上。
紀凌冷哼了一聲,「你認識這東西?」
謝清漩微微一笑,將簾子挑到背後。
那鷹躍到他右肩,凝立不動。
謝清漩伸出左手,輕撫它的羽毛。
「師父派它來給我們引路,宕拓嶺山重水復,你又是生人,沒它可不行。」
說著他口中一聲清嘯,右臂指天,雄鷹振動雙翅,遁入青空。
紀凌正自疑惑,那鷹盤了幾圈,又轉回了車前,拍拍翅膀,沿著谷中的窄道飛遁而去。
紀凌只覺得手裡的韁繩一緊,不等他回過味來,馬兒跟在鷹後頭一氣狂奔,險些把紀凌閃下了馬背。
好在他是個騎射的行家,不多會兒便穩住了身形。
這馬車是紀凌從路邊買來的,套車的馬自然不是什麼絕世良駒。
可眼下它撒開了四蹄,真個叫奔走如飛。
紀凌只覺耳邊風聲呼嘯,抬頭再看,窄道兩側的崖壁幻作一片黑影,倏忽而過。
這個峽谷生得奇巧,打外頭看,似乎只有一條通途,進到裡頭卻是九轉連環,曲途通幽,也不知繞過多少重石壁,那鷹長嘯一聲,鋪開了翅膀,凌雲而去。
紀凌猛一抬頭,前頭兩塊巨石森然而立,彼此對峙。
頂上雲遮霧繚,竟是天成的一道石門。
馬車穿過石門,眼前景物為之一開。
紀凌勒定了馬,四下觀望,這才發現此間原來是個山谷。
週遭群山懷抱,極是幽靜,一條青石大道由南向北縱貫山谷。沿途房舍、院落星羅棋布,井然有序。正北方一排殿宇依山而築,氣象雄渾,倒似世間的皇宮一般。
紀凌正看得出神,身後「嘩啦啦」一陣響。
紀凌回頭一看,那只鷹飛回來了,一隻利爪牢牢勾在車頂上。
紀凌橫了它一眼,打起車簾,衝著謝清漩說:「你那隻鳥又來了。」
謝清漩聞言一笑。
「到谷裡了吧?此地有玄武真氣護衛,外頭的車馬進不了內城,得走著去了。」一言罷伸出手來。
紀凌雖則疑惑,卻也自然而然接過他那隻手,將謝清漩扶下了馬車。
謝清漩立定了身子,雙手搭在馬背上,一路摸到韁頭,伏在馬耳邊低語了幾句,那馬揚鬃奮蹄,驚飛了車頂的雄鷹。
紀凌見勢,知道這馬要跑,唯恐傷了謝清漩,一把將他攬了過來。
那馬繞著兩人跑了幾圈,忽地沿著來路,出了石門,轉眼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間。
「看不見還不小心點?」紀凌抱著懷裡的人一頓數落。
謝清漩愣了愣,輕輕推開他,後退了兩步,手往空中一招,老鷹「啪」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見了師父,便能解你身上的凝華符了。」謝清漩說著側過臉來。他容顏恬淡,肩上那只鷹喙尖爪銳利,一派惡相,兩相映照,說不出的詭異。
紀凌望著他沒有說話。
這幾日兩人行同車臥同榻,雖然談不上濃情蜜意,到底也有些親近。
可紀凌始終摸不透謝清漩的心,這人看著低眉順目,骨子裡卻藏了鋒芒,一旦回到宕拓派,無異於蛟龍入海,往後不定拿什麼面目來對自己。
想到此處,紀凌冷笑一聲,握住了謝清漩的手腕,「我可不怕你那師父。」
謝清漩也不掙扎,只說了句:「走吧。」
紀凌捉過他的手指,按在唇上,低低地說:「你帶我回來,也是離不了我吧?這一路,哪一夜我們不是……」
謝清漩猛地抽回手,臉色一沉。
「紀凌,管住你這張嘴,若是讓小汐知道了,我叫你求死不能!」
「小汐?你還真疼妹妹。」紀凌說著笑了,把謝清漩的手指送到嘴裡,牙齒一磕,口裡一陣甜腥。
「記著,無論到了哪兒,你總是我的!」
正說著話,謝清漩肩頭的鷹猛地一扇翅膀,騰到空中,倒把兩人給驚開了。
「小漩!」遠處傳來個熟悉的喊聲。
紀凌循聲望去,一駕白色的錦車飛馳而來。
簾子高高掀著,那興奮地探了半個身子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黎子忌。
轉念間車已到了面前,黎子忌一撩袍子,輕輕躍下,幾步衝到謝清漩跟前,執住他一隻手。
「子春說你就要回來,我將信將疑,結果讓這傢伙佔了先機。」那鷹似懂他的話,拍了拍翅,落上他的肩頭。「你這一路可好?小汐擔心得要命,哭著鬧著要去尋你呢……」
黎子忌說得急切,謝清漩只是微笑,問:「你身上的傷可好了?小汐呢?」
黎子忌訕訕笑了。
「我沒事,那天大意了,連累了你們。小汐已經大好,但傷了心臟,得再臥床將養兩天,沒讓她跟來。我們快回去吧。」
說著牽著謝清漩的手便要走,指間摸到粘濕的東西,黎子忌不由停下步子,抓了謝清漩的手指細看。
「怎麼流血了?」
謝清漩縮回了手,只說:「沒事。」
黎子忌眉毛一拾,望向一旁的紀凌。
誰知紀凌也正狠狠瞪著他,兩人的眼光在空中碰了,幾乎爆出花火。
謝清漩雖看不見,也覺出氣氛緊張,反手回握黎子忌。
「走吧,師父等著呢。」
三人這才上了車,一路上黎子忌都沒言語,靠著謝清漩默默坐了。
見他們挨得那麼近,紀凌心裡不舒服,扭過頭去看窗外景致。
這宕拓嶺中,風物倒是極佳的。
遠山如黛,籠在浮雲裡,說不出的神仙風骨。
路旁水邊栽的都是煙柳,暮春時節,濃濃淡淡綠意堆疊,煞是可心。
此地房屋齊整,一律白牆黑瓦,街面異樣的清潔。
路上行人不多,男女老少,全穿著素色衣服,個個臉面清爽,倒真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馬車又走了一陣,停在了北山的殿宇前。
黎子忌把謝清漩扶下了車,手一揮,肩頭停的鷹振翅飛進了殿中。
紀凌也下得車來,仰頭打量面前的宮殿。
這座殿堂由粗大的烏木造就,殿前懸著個牌匾,上書三個篆體大字「玄武殿」。主殿高有三重,飛簷斗角,雖不是雕樑畫棟、奢華富麗,卻也別有一番氣概。
從地面到殿門,砌有百級烏玉台階,更襯得這殿閣高踞雄視,如在半天。
紀凌不由看愣了。
他總以為宕拓派不過是僻居鄉野的一群烏合之眾,便如世間的綠林草寇一般,誰知竟是想偏了,眼前這殿宇樓閣分明是諸侯氣度。
紀凌出生侯門,二十年的日子直如順水行舟,未遇星點的風浪,從不識個「怕」字.淫奢飽暖、生幾分無聊心思,乍入暗華陰,驚惶過後便覺新鮮有趣,又得了妖力,更是把這一路風波當了兒戲。
貪著謝清漩的顏色,跟進了宕拓嶺中,直到此時才辨出一絲厲害。
這偌大一個幫派,絕不是好相與的。
可眼下他已如甕中之鱉,退無可退。不管前頭是刀山、是火海,也只有硬著頭皮走上一步算一步了。
轉念間,大殿裡出來兩個垂髫童子,各托一把拂塵,輕啟朱唇,童音朗朗:「宗主有請。」
黎子忌微微一笑,扶著謝清漩上得殿去,紀凌跟著也步上了台階。
到了殿門口,兩個童子躬身施禮,引著三人朝裡面走。
殿中極暗,全靠幾盞長明燈照亮,主殿裡供著一尊玄武神像。
座前香煙繚繞,肅穆非常。
神像之後是一重泥金屏風,繞過屏風,眼前豁然一亮,好一個煌煌的廳堂。
三面壁上由頂及地,燃了無數的明燈。
粗粗一看,這燈盞排得頗為凌亂。
仔細看去,卻是按著十二周天,紫微星象羅步的。人在其中,恰似踏入宇宙洪荒,目眩神迷.幾乎失了身之所在。
正對面設了一張錦榻,上頭臥著個人,那人面前下了道珠簾,看不清面目,看身形甚是單薄。
童子們分跪到珠簾兩邊,齊聲向裡頭稟報:「謝公子揣魔物回來了。」
裡頭那人笑了一聲,「哦,那東西,我倒要見見了。」
童子們叩了叩首,漫卷珠簾。
眼見簾攏收處,一個烏衣少年斜斜靠在錦墊上,手裡執著卷書。
他眉目娟秀,神情散淡,看樣子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
黎子忌和謝清漩頓時雙雙拜倒。
少年抬了抬手指。
「都起來吧,清漩,兩年不見,你還好吧?」
謝清漩長跪不起。
「我未從師命,惹下潑天的麻煩,願受責罰。」
少年搖了搖頭,放下書卷,走上前來,親手攙起謝清漩。
「這話說得沒意思。」
他轉過臉來看了看一邊凝立的紀凌,秀眉一挑。
「這,就是那魔物了吧?」
紀凌剛要發作,簾幕後卻轉出個人來,衝著紀凌淡淡一笑,「山高路遠,王爺一路顛簸了,」回頭吩咐童子:「碧桃,帶王爺到後頭休息,好生伺候著。」
這人來得蹊蹺,便似平地冒出的一般。
紀凌心下疑惑,拿冷眼去橫他,他卻只是微笑。
紀凌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暗歎。
宕拓派的門人倒端的都長了一副好相貌。
眼前這人身量頎長,舉止灑落,雖蓄著三柳墨髯,卻膚如凝脂,鳳眼含春,絲毫瞧不出年紀。
烏衣少年聽了此人的話,微微頷首。
「如此也好,碧桃,帶他去吧。」說著又坐回了錦榻上,一名童子趕緊上前,下了珠簾。
那個喚作碧桃的童子,走到紀凌跟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王爺,請隨我來。」
碧桃引紀凌出了正殿,沿著長廊朝東邊的偏殿走去。
這玄武殿內極是幽靜,院中的花木也分外素雅。
微風過處,鼻底一股清芬,紀凌平日裡也玩些花草,可眼前這些花兒卻是見所未見,不由問了聲:「這些是什麼花?」
童十展顏一笑,指與他看。
「這是川芎,這是杜仲,那邊的是連翹、半夏,此地種的都是草藥,難怪王爺不識。」
紀凌自入了暗華門,便沒見過什麼好臉色,縱然是謝清漩待他也是不冷不熱的,進了這玄武殿,就等著一場惡風波,不曾想倒遇了個和氣的童子。
心下寬慰,他話便多了。
「你家宗主年紀真小。」
童子想了想,「噗」地笑了。
「王爺弄錯了。那有須的才是宗主。」
「不是說『宗主有請』麼?那烏衣少年又是何人?」
童子拱了拱手。
「王爺剛才去的是玄武殿,拜見的自然是玄武王了!我家宗主日日隨侍玄武王身側,大到祭祀拜神,小到賓客迎送,事無鉅細,均是他一手操持。」
說話間,兩人到得一間偏房前頭。
童子推門進去,拿拂塵在桌子上輕輕一掃,空空的几案上霎時變出了點心茶水,精緻素雅,叫人觀之忘饑。
童子擺開椅子,請紀凌坐了,篩上一杯碧幽幽的清茶,遞到紀凌跟前。
「王爺慢用。」
紀凌呷了口茶,示意童子坐下,碧桃臉上笑著,卻一味搖頭。
兩人又閒聊了一陣,紀凌再沒從他口裡套出半句話來。
這孩子委實乖巧,雖則有問必答,口風卻是甚緊。
眼見著斜陽漸西,碧桃向窗外張了張,只聽「嘩啦啦」一陣響,一隻白羽紅爪的鴿子落在了窗欞上。
碧桃走過去,將它抱在懷裡,那鴿子「咕咕」叫了兩聲。
碧桃彷彿聽得懂鳥語,微微一笑,轉過頭來。
「宗主請王爺過去用飯。」
紀凌跟著碧桃出得門去,又朝東走了一陣,邁過個月洞門,進到一個庭院。
院子不大,卻被一池春水佔去了半面,臨波築著一座二層的水榭,也是烏木所造。
廊柱纖細,甚是秀麗。
才到了水榭跟前,二樓露台上有個人把著扶欄,朗聲笑道:「不曾遠迎,子春謝罪。」
紀凌抬頭一望,那迎風而立的,正是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
及至上了露台,兩人分賓主坐了。
碧桃斟上美酒,另有兩個妙童端出果餚,林林種種,排了一桌。
黎子春把盞淺笑。
「荒山野嶺的,只有些粗果,愧對佳客,水酒一杯,為王爺洗塵。」
紀凌按著杯子冷笑了一聲。
「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我是你徒弟拿凝華符拘來的,不必灌這樣的迷湯,這會待如上賓,下一刻又要打作階下囚了吧。」
「王爺快人快語,當浮一大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一氣乾了杯中的酒,對著紀凌照了照杯底。
「我已問過清漩這一路的原委,不過是場誤會。至於這凝華符,只是我門中的彫蟲小技,我這就幫你解去。」
黎子春手掌一翻,輕輕按上紀凌的額頭,嘴裡念個「起」字,再撤回手來,掌心已托了簇小小的銀星。
「看,這就出來了。」
說著他對掌中吹了口氣,那銀星化作點點銀霧,隨風散去。
黎子春雖說得坦誠,紀凌心下卻並不安泰。
他很清楚自己跟謝清漩的糾葛,可絕不是一場誤會那麼簡單。
紀凌想知道謝清漩到底是怎麼說的,又不好直問,不免蹙緊了眉尖。
黎子春彷彿看破了他的心事,揮了揮手,讓碧桃他們退下,露台上單剩了他和紀凌兩個。
黎子春自己斟了杯酒,輕撫杯沿。
「宕拓派中的弟子上上下下也有百人,論人品論資質,清漩都是最出挑的,只是這孩子生來運蹇。
「兩年前我為他起過一卦,算知他命中當逢魔星,必有一劫,為避禍亂,我才讓他下山,去了京中,想借世間陽氣化解,卻不曾想這人力果然拗不過天命,他還是遇了你。」
黎子春歎息一聲。
「我替清漩看過,你們已是命脈相牽,便如同根的兩枝籐蘿,同枯共榮。我心疼清漩,自然也不會與你為難。
「你雖屬妖道,所幸未入邪門,若是留在我宕拓嶺中,好好修為,也可保一世的太平,但不知你又作何想?」
紀凌端著酒杯,一味沉吟,這事情未免也人過順溜了一些,倒更叫人疑惑。
紀凌這輩子什麼荒唐事情都想過,卻從未料到自己也有修道的一天。
修道便修道,不過是頌頌經,打打坐,可修這東西幹嘛呢?莫非還能羽化登仙不成?
他抬了抬眼眉。
「我從不信鬼神,只怕不是這個材料。」
「哈哈,鬼神俱是心生,信自己便可。」
見紀凌杯子空了,黎子春親自為他倒上了酒。
「修道須心清身正,開始時不免枯燥,可以你的天資,耐上些寂寞,慢慢歷練,必成正果。」
紀凌才不理那「正果」,光聽了「心清身正」就覺得煩悶。
黎子春見他神色有異,淡淡笑了。
「明日起,你便隨門人修行,我已跟清漩說過,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只管問他,他會照應你的,」
紀凌被他那雙洞悉世事的鳳眼一掃,耳根發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才拿酒蓋住了臉。
*
次日,天剛濛濛亮,碧桃伺候著紀凌洗漱了,又幫他換上領青色的袍子,拿一根玉簪綰住了頭髮。
他退後一步,笑微微地看著紀凌。
「王爺好儀容,有些仙家風範。」
紀凌沖銅鏡裡瞥了一眼,「啪」地把鏡子倒扣在桌上。
「寒酸死了!」
碧桃憋不住,掩了口笑。
「王爺快去吧,早課就要開始了。」說著正了正臉色,遞過本經書。
「修道不分貴賤,總要從底下熬起,宗主雖派我服侍您,日間的修行,王爺還得自己去。」
紀凌接過書來。
「正殿對吧?我去就是。」
到得正殿門前,撲面一股檀香味道,幾個青衣人垂首斂眉地正往裡走,紀凌跟著那些人進了大殿。
殿內暗沉沉的,玄武神像籠在香火中,虛虛浮浮,頗有些詭異。
四下裡一排排擺滿了蒲團,眼瞅著那些青友人挨個在蒲團上盤腿坐下,紀凌不免依葫蘆畫瓢也坐了下去。
屁股才沾上蒲團,便聽上首「當當」兩聲。
紀凌抬眼看去,是個童子在敲銅磬,眾人聽到磬聲齊刷刷地垂下了頭去,單留紀凌一個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盼。
童子見他不安分,瞪圓了杏眼,紀凌不甘示弱,惡狠狠地回瞪過去。
兩下裡正僵持不下,匆地那童子頭一低,朝著殿門深施一禮。
紀凌扭頭看去,門口走進三個人來。
當先一人身穿錦衣,領襟袖口都綴了輕裘,容顏如玉,正是宕拓派宗主的寶貝弟弟黎子忌。
他身後的童子扶著個人,那人青衣薄履,氣度出塵,雙目空濛。
紀凌見了心頭一動,想到黎子春那番話,一時興起,喊了聲:「謝清漩。」
誰知那人竟像聾了一般,步子都不曾停得一停,逕直向前。
倒是黎子忌眉尖一蹙,冷冷看了過來,眼中儘是輕蔑。
紀凌憋了口惡氣,有心要走,卻見黎子忌和童子都退到了殿角。
謝清漩獨自坐到神像前的蒲團上面,磬聲一響,朗聲頌唸經文,底下的門人嘴唇微翕,一個個都跟著念了起來。
謝清漩念的東西,紀凌自然不懂,他貪的只是那個聲音。
他早覺著謝清漩的嗓音溫而不膩,舒心順耳,但謝清漩平日裡言語不多,更未似這般放聲吟詠,顯不出那聲音的好處。
此處殿宇高闊,又有眾人的頌念聲托著,倒有些餘音繞粱的味道了。
頌經再是好聽,聽得久了,糊里糊塗,到底也是悶人。
紀凌抓過經書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字,翻來覆去,不過說些修養身心,天理人倫,好不乏味。
紀凌把書丟到一邊,正悶得難受,殿門邊溜進個青衣人來,見紀凌旁邊的蒲團空若,輕手輕腳坐了下去。
紀凌往那人臉上一張,這人也看向他,嘿嘿一笑,露出-口白牙。
又挨了一會兒,紀凌實在撐不住了,昏昏睡去,頭點得跟雞啄碎米似的。忽覺有人扯自己的袖子,睜眼一看,正是身旁的青衣人。
那人壓低了聲音問:「新來的?悶不悶?」
見紀凌連連點頭,那人又樂了。
正在此時,神座前磬聲一響,頌經聲歇。
眾人紛紛起身,早間的功課告了個段落。
青衣人指了指殿外。
「出去說話。」
兩人出得大殿,青衣人引著紀凌一路穿廊過院,到了一道烏木門邊,拔下頭上的銀簪,對著鎮眼轉了兩轉,輕輕一推,門「吱呀」而開。
「走啊!愣著幹嘛?」青衣人說著,一把將紀凌推出了門去。
紀凌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虎著個臉。
一拾眼,眉頭舒開了。
面前橫著一座大山,坡上濃蔭滿目,林間鳥語不絕,山頂浮雲漫卷,好一番天然景象。
「呵呵,宕拓嶺的後山還不錯吧?」青友人說著,袖子一甩,瞬間變出一隻鷹來。
他托著鷹,對紀凌擠了擠眼。
「能溜出玄武殿撒鷹走狗的,這宕拓派裡可只有我陸寒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