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時間,志恆火速換好衣服,拎著個袋子來到三一九教室。
「喂,阿Q,我下節上體育,衣服你幫我顧一下。」
阿Q一口回絕:「不要啦!責任很大欸。」
「拜託,才一節課,你就把它掛在你椅背上不就好了?我就不信陳少翎有辦法摸進你們教室來偷,除非他會隱形。」
阿Q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昨天不就給你來個飛簷走壁,差點就到手了嗎?」
幹嘛每個人都要踩他痛腳啊!志恆氣得半死,卻又不便發作,腦筋一轉,決定用激將法:「哦,反正你就是怕陳少翎就對了,沒關係,我找別人幫我。」
阿Q十分不服:「我才不是怕他咧!我是擔心他那個人老用一堆卑鄙手段,要是有個萬一,那些輸錢的人追殺我怎麼辦?」
擺明著就是怕陳少翎嘛!志恆心中嘀咕,嘴裡說:「要是你不幫我,害我衣服被偷,他們還是會去追殺你的。」
阿Q這回可答不出話來了,只好答應:「好啦,反正我絕不讓它離開我視線就是了。」
志恆把制服安排好,心滿意足地去上課;阿Q把袋子掛上,雖然有些擔心,大致上仍然認為不會有事。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高三教室的對面,圖書館三樓樓梯間的窗口,有一個人拿著望遠鏡,把他們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然後,上課鈴響了。
小翎憂心忡忡:「千秋,怎麼辦?三一九在上課,我們根本沒辦法進去偷制服啊。」
「的確沒辦法。」千秋托腮沉思了半晌,忽然露出微笑:「那麼,就讓他們提早下課吧!」
*
呂秀雄老師年近五十,在本校教了將近二十年的化學,身上同時帶著科學研究者的樸實和學者的書卷氣質,除此之外別無任何特色。他的課並不算叫座,在這所明星高中裡成不了搶眼的名師,更沒有在補習班兼課賺外快,總之是個非常不起眼的男人。而他也安於平凡,每天過著穩定和平的日子,萬萬想不到,會有驚人的事驟然降臨在他身上。
這天,當他緩步走出辦公室,準備去上三一九的第七堂課時,忽然從旁邊的樹叢裡,走出一個學生,擋住他的去路。
這少年身材纖瘦,皮膚白晰,柔順的黑髮配上小小的瓜子臉,充滿靈秀之氣;正因如此,當他端正的雙眉蹙緊,薄唇抿成一直線,清澈的雙眼中流露出敵意時,便帶給人加倍的壓迫感。
「老師。」
「什麼事?」呂老師隱約記得這張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而且這學生站在樹蔭下,看不清他的學號和姓名。
「我沒給老師教過,所以你不認識我。但是我有事想請教您。」
看他的表情,呂老師知道他絕對不是要問化學問題。「那你下課時間再來找我吧,我現在要去上課。」
少年的表情十分執拗:「我『現在』就要問你。」
他那狂妄的口氣讓呂老師十分火大:「混蛋!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啊?懂不懂禮貌?你哪一班的?導師是誰?」
少年並沒有因老師的怒火而退縮,昂然回答:「在階級上你是我的師長,但是在感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
「感……感情上?」呂老師張口結舌,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字眼會落到他頭上。「你在說什麼?」
少年警戒地看了一下四周:「換個地方講。」
「……你還是下課再來吧,我趕時間。」呂老師忽然有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少年秀眉倒豎,微微提高了聲音:「你要是現在不跟我走,我馬上就從圖書館頂樓跳下來,明天就等著全校上報吧!」
臭小子,還敢威脅他!呂老師心中火氣上湧,但是看到少年寫滿了堅決和氣惱的神情,顯然是認真的,為了避免發生悲劇,他也只好屈服。
「好好好,我跟你去,你千萬別衝動。」
呂老師跟著少年來到花園中的涼亭,少年仍然跟他隔著一段距離站著,雙手抱胸。
「我問你,你對三一九張貴新有什麼感覺?」
「三一九張貴新?」呂老師蹙眉回憶腦中的學生相貌資料庫,終於勾勒出一點模糊的印象:「他?不錯啊。」
「只是『不錯』?」少年臉上寫著濃濃的不滿。
「對啊,成績還好,上課也乖乖地,沒出什麼差錯??」
少年憤怒地打斷他:「你的腦子裡就只有『成績』還有『上課乖不乖』嗎?阿Q……貴新他對你一往情深,你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什麼?一往情深?」呂老師差點大叫出來,隨即勉強穩住自己:「呃,你大概用錯成語了吧?」
少年端麗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那要用什麼?『一見鍾情』?『死心塌地』?『無怨無悔』?」
「夠了,夠了,別亂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少年悲憤不已:「自從你開始帶三一九的化學後,阿Q就像發了癡一樣,整天跟我說,呂老師教得多好,呂老師多有魅力,呂老師多麼成熟穩重,講得我快要瘋了!他只要化學一考壞,就哭得半死,說他對不起呂老師,還一直發誓下次一定要努力;結果呢?你只知道他『不錯』?」
「……?」呂老師呆滯了幾秒,好不容易拾回說話能力:「這??這一定是誤會,那個??張貴新可能只是很崇拜我而已。而且、而且我又不是同性戀!」
「崇拜?」少年冷笑:「如果只是崇拜,會偷拍你的照片放在抽屜裡,心情不好就拿出來親一親,才能恢復精神嗎?如果只是崇拜,會在上課時像個呆子一樣一直偷瞄你嗎?如果只是崇拜,會三句不離呂老師,把我晾在一邊嗎?我對他那麼好,處處替他著想,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全是為了你!你說你不是同性戀,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你又老又醜,還有老婆孩子,除了不長眼的張貴新以外,還有哪個男人會愛上你?你算什麼老師?居然橫刀奪愛!」少年越說越生氣,甚至跺起腳來。
「我沒有!」呂老師腦神經快抽筋了。
少年咬緊牙關,像是努力忍住眼淚:「我本來想,要是你對阿Q也有意,我也只好成全你們,可是既然你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那我是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的!你聽好,要嘛你就拋妻棄子,跟阿Q在一起,要不然就離他遠一點!他要是再不回頭,我……我……我……」語聲哽咽,又是一跺腳,轉身衝出了涼亭。
「喂,等一下!」呂老師想叫住他,然而少年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呂老師在涼亭裡呆站了五分鐘,這才起身,一路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三一九教室。
起立、敬禮,呂老師翻開課本正要講課,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張貴新是哪位?」
阿Q舉了手。呂老師仔細端詳他,看起來很正常,沒有任何異樣,眼中也找不到什麼曖昧的神情。可是……也許他很會偽裝?否則他教這班也有一陣時間了,怎麼會毫無所覺?
「好,沒事,只是認識一下。」
阿Q十分疑惑:這老師在幹嘛呀?
由於呂老師的形跡實在詭異,上課時阿Q便不時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猜測他的用意。呂老師原本正在寫黑板,一回頭無意間跟阿Q的視線對個正著。呂老師心中一震:這孩子果然在偷瞄他!
有生以來,呂秀雄老師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如坐針氈」的滋味。
這時,在圖書館窗口,幕後黑手正悠哉地欣賞著風景。回保健室向護士報備之後,他們再度回到戰鬥位置觀察敵情。
「千秋啊,你這玩笑開太大了,居然連老師也扯進去!」小翎憂心忡忡。
「別擔心啦,不會拆穿的。」千秋奸笑著:「我跟你保證,那老頭絕對撐不到下課.」
「我不是在說這個!要是老師受不了這種刺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千秋正色說:「你聽好,有些招數不管再怎麼奸詐,對君子是無效的,只有小人會中計。要是那位老師觀念正確,就會好好地把課講完,然後把阿Q拉到一邊去好言相勸,到時我的計策馬上就會拆穿了。你了嗎?他要是會為我的謊話動搖,就表示他也是籐木,你對籐木還客氣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小翎找不出話來反駁他,但內心深處總是隱隱覺得不對頭。「哎呀哎呀,路人甲出現了。」千秋對著望遠鏡說。只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空蕩蕩的三二一教室,是籐木一號。
「學長,請問我們班陳少翎有沒有來這裡?」
三二一的兩個值日生正忙著討論一題超難的數學,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輕歎一聲,抬起頭來。
「沒有啊,根本沒人來。」
「你還為這種無聊小事專程翹課啊?高二真是幸福。」辛苦的高三學生值日生A酸溜溜地說著。
籐木一號沒心情理會他的諷刺:「學長,這個很重要,絕對不可以被他拿到志恆學長的制服。可不可以請你們把制服交給我保管?等下課我再拿來還學長。」
「制服又不在我們這裡,老蔡把它藏起來了啦。」
「藏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
正當籐木一號沉吟未決的時候,後面又傳來一個聲音:「泡麵,你真的跑來這裡啊?」
來者圓圓胖胖,幾乎可以放在地上滾,正是他們班長李文豪。
「你來這裡幹嘛?」
「你去上廁所上那麼久,我身為班長,當然要出來找你了。快回去啦,老師都在問了。」
「我要留在這裡。」籐木一號下了決定。
「開玩笑,哪有人沒事留在學長教室裡的?」
「我剛剛去保健室看過,護士說陳少翎早就走了!他現在一定正躲在哪裡,等著使出卑鄙手段搶制服,誰會讓他如願啊!」
「喂,你這樣會被記曠課的。」
「記曠課就記曠課,我不管了!」籐木一號眼中射出誓死如歸的決心。
「泡麵,不要這樣啦。」班長苦口婆心地勸著。
「那你先回去啊。」
「我??」
兩個高三不耐煩了:「喂,就跟你說老蔡的制服不在這邊,你留在這裡有什麼用啊?」
「每個人都一樣,整天神經兮兮,開口閉口陳少翎陳少翎,我看你乾脆跟陳少翎結婚算了。」
籐木一號臉色一變:「學長,這話不能亂講,我又不是同性戀。」
值日生B斬釘截鐵地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很無聊。」
「……」
「唉,你不要那麼緊張啦,老蔡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
李文豪很誠實地說:「學長你不曉得,要是輸了,他得請我們全班吃HAAGENDAZS欸,到時絕對會破產的。」
「李文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籐木一號快瘋了。
「搞什麼,你們的私人恩怨,幹嘛鬧到我們班上來?」
「對咩,事前也不曉得送條煙拜個碼頭。」
「我們乾脆瞞著老蔡把制服送去給陳少翎算了,至少他會表演蜘蛛人給我們看。」
「對啊,還會扮水電弓箭手。」
「學長!」
見籐木一號表情僵硬,他們也不忍再為難他,值日生A歎了口氣:「你不要擔心啦,制服不會有事。趕快回教室,待會要是遇到教官巡堂你就慘了。」
「搞不好還會連累我們咧。」
聽了這話,籐木一號當然也不好再堅持下去,悻悻地跟著李文豪走了。
在這同時,隔著一間教室,三一九的化學課越來越不平靜。呂老師已經不止一次出槌,連分子化學式都寫錯,引起全班的疑惑。而每次出錯,他總覺得張貴新看他的眼神更加奇異,更加刺人。他一心祈禱著下課鍾快點響起,偏偏時針分針好像全被蝸牛附身,爬得特別慢。
最後,在下課前十五分鐘,他覺得心臟快要麻痺了,只好投降:「呃,老師身體不太舒服,我們今天提早下課,大家安靜點自習,不要吵到別班。」
在學生們興奮的交談聲中,呂老師飛也似地逃出了教室。
在放學前撿到十五分鐘的自由時間,相信沒幾個學生會不開心的。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睡覺的睡覺,有人開始收書包準備提前烙跑,甚至有膽子大的人躲到廁所裡去哈一根;要是有人馬上拿書出來讀,總難免被揶揄兩句:「欸喲,這麼用功幹什麼?」
聽到有人開始呼朋引伴去打籃球,阿Q忍不住開始恨起志恆來了:都是他塞那個制服給他,才害他不能去打球!
但是男子漢一諾千金,他注定得留在教室裡守著志恆的制服。
眼看三一九教室裡的人走了快一半,阿Q卻還乖乖待在座位上,千秋放下望遠鏡搖頭:「真是死腦筋!不會把制服帶去打球啊?」
他本來還巴望著阿Q會把制服帶出去放在球場邊,到時要趁虛而入就好辦了,偏偏張同學就是不上當。
「怎麼辦?」小翎一顆心直往下沉。
「怕什麼?還有B計劃呢。主角上場!」
*
三二一教室裡的兩名值日生,不知何時已丟下了數學題,開始討論漫畫,忽然又聽到窗口傳來清脆的聲音:「哈囉,兩位學長!」聲音的來源正是動亂的根源——陳少翎。
值日生A翻了個白眼,又像背書一樣念出了快要念爛的台詞:「你找錯地方了,老蔡的制服不在這裡!」
千秋聳肩:「我知道啊。那白癡怕我怕得要死,當然不敢把衣服留在教室裡了。」
「還真敢講哩!」值日生B不屑地說:「那你來幹嘛?」
「我看你們顧教室那麼辛苦,來找你們聊天啊。」
「不用了,謝謝你的雞婆!」
「對了,兩位學長,你們有沒有簽賭咧?」
A沒好氣地回答:「並、沒、有!」
B的答案是:「你、管、我!」
「真的哦?我還想問你們兩個買誰贏哩。」
「要買也是買老蔡啊,怎麼可能買你?」
千秋一本正經地搖頭:「NO,NO,NO,學長,現在賠率好像是一比四哦,要是我贏了就可以賺四倍,那不是卯死了嗎?」
A不屑地輕哼:「那也要你贏得了才行啊。」
「學長,我們雖然是念理工的,還是需要培養一點經濟學的概念滴。這種時候呢,就要分散風險,一注買我,一注買老蔡,這樣才有保障啊。這就叫做『套利』,了咩?」
「套你個大頭鬼啦!啊你們班是怎樣,都不用上課哦?一群人在校園跑來跑去,很礙眼欸。」
千秋大夢初醒:「對厚,現在是上課時間說,我都忘了。」
「喂??」
「欸,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哪一位,去三一九跟他們張貴新講一下,說他們化學老師叫他去辦公室?」
「張貴新?」A不認得這名字。
B說:「就是老蔡那個朋友啊,叫什麼阿Q的。」
「找他幹嘛?」
千秋一臉無辜地說:「我哪知道?人家正在校園裡漫步,感歎我淒涼的命運的時候,忽然就一個怪老子從辦公室裡走出來,叫我來找人,害我都不能回去上課了。」
「那你去啊,三一九就在隔壁的隔壁,不用我帶路吧。」
「可是,那個阿Q跟我向來不對盤,我不想看到他耶。麻煩你們幫我跑一趟,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回教室了。」
小翎心想:沒錯,這種時候也只能把阿Q先引開,再設法摸進去拿制服。三一九的危機意識沒有三二一高,要得手應該不難。然而,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哦,原來制服放在三一九啊。」居然是去而復返的籐木一號,臉上滿是冷酷的嘲諷。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千秋也覺得不太妙,仍是滿臉堆笑:「哎呀,籐木兄,你怎麼沒在教室裡啊?該不是因為太想我,所以翹課吧?我好感動哦。」
籐木一號冷冷一笑:「你錯了,是我們親愛的英文老師太想念她的愛徒陳少翎,你不在就沒心情上課,所以提早下課。」
雖說平空殺出一號程咬金很礙眼,千秋還真的有些感動:這小子學他講話還學得真像哩!
「真的啊?那我得趕快去跟老師請罪去。學長,就麻煩你們帶話給阿Q囉。」
「等等,」籐木一號伸手擋住他去路:「老師既然叫你傳話,你總要把話帶到吧?反正我們班也下課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們一起去三一九找阿Q學長,怎麼樣?」
千秋歎了口氣:「好是好,就怕阿Q見了我,更是死也不肯離開座位,要是害他得罪他們老師,我不就罪過大了嗎?」
「沒關係沒關係,到時我們兩個就合力把他架去辦公室吧,你也好順便去找英文老師啊。或者說,陳同學你有什麼理由,不方便跟阿Q見面嗎?」
「呵呵呵。」千秋悠然微笑著,在心裡告訴他的搭檔:「親愛的,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這回親身體驗到了。」
小翎驚出一身冷汗:慘了!
*
阿Q當然不信他的話:「少來!你是想把我引開,再趁機搶制服,對不對?」
千秋睜大了水靈的眼睛:「咦?原來蔡老大的衣服都是你在保管呀?這就表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耶,真的好浪漫哦。」
保管沾滿臭汗的卡其制服有什麼好浪漫的啊?阿Q差點破口大罵。
籐木一號得意洋洋地說:「學長你想太多了,陳少翎只是幫忙傳話而已。既然你不相信,乾脆讓我們兩個陪你去找老師,這樣不就好了嗎?」
就阿Q的立場而言,如果老師真的找他,那他是非去不可,總不能放老師鴿子;如果是小翎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更是樂意當著老師的面拆穿他的詭計。於是他接受了籐木一號的建議,把志詰拇子托給旁邊的同學,跟著二人去了。
明明說的是「陪阿Q去辦公室」,籐木一號卻跟阿Q兩人一左一右把千秋夾在中間,活像在押解犯人。
「哦呵呵,我好像變成公主,讓兩位英俊的騎士護送耶。」
兩個人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沒答話。
小翎急得滿頭大汗:「千秋,怎麼辦啊?要是被老師逮到我們說謊騙他,一定會被電死的,搞不好會被記過!快想辦法啊!」
「你安靜點行不行?老在我腦子裡大吼大叫,我怎麼想辦法?」
「這是我的腦子啊!」小翎大叫。
千秋吼回去:「那你來想啊!」
「……」小翎覺得自己腦袋快短路了。
眼看辦公室已經近在眼前,千秋深吸一口氣:「賭不賭?」
「什麼?」小翎聽不懂他說什麼。
「我想到辦法,但是失敗率很高。要是成功,今天就可以順利脫身,明天再戰;萬一失敗,就會被拖到老師面前大卸八塊兼鞭屍。你怎麼說?要不要賭?」
「這……」面對這麼難的問題,小翎實在不知如何選擇。
千秋平靜地說:「無論輸贏,我都會陪你的。」
「……」
「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不知何故,這句淡淡的話,就像投入濁水中的明礬,瞬間讓小翎滿腦子的雜念全沈靜了下來。
「你放手做吧。麻煩你了。」
千秋微微一笑,隨即輕咳一聲,換了副嚴肅的臉孔:「呃,阿Q,在見老師之前,我想你該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心理準備?」
籐木一號插嘴:「學長,別理他,有話到老師面前講。」
千秋也不跟他辯,只是語氣沉重地繼續:「我剛剛在教官室待了一節課,你們知道我跟教官說了什麼嗎?」
「關我屁事!」
千秋低垂著眼,低聲說:「我對教官出櫃了。」
「真的假的?」阿Q這回真的大吃一驚,頓時停下了腳步。
「一定是假的啦,他才沒這種膽子哩!」籐木一號嘴卣餉此擔心中卻不是全無動搖。
「沒辦法啊,教官他們一直勸我,我實在不忍心再騙他們,所以只好說實話了。」
「哈哈!」阿Q冷笑:「這下子你以後可有好日子過了!恭喜啊!」
千秋搖頭:「他們說學校仄涫禱褂脅簧偃爍我一樣,所以打算找專家來一併輔導。楊教官還問我知不知道有其他的圈內人,所以我就把幾個人招出來了。」
「那很好啊,集中管理免得連累我們這些正常人。」阿Q說:「不過這關我什麼事?」
千秋清澈如水的雙眼盯著他:「我把你也招出來了。」
這話對阿Q有如晴天霹靂:「什麼?!你說什麼?」
籐木一號覺得有異:「學長,不要聽他的,他在亂蓋!」
千秋繼續說:「然後剛好你們化學老師去找教官,聽到你的名字,他就說他對處理這種事很有經驗,要教官把你交給他管教。他還說你們班上課都很認真,可見你應該也是好孩子,他不忍心看你墮落,所以他決定以後要特別照顧你。」
「你!怪不得呂秀雄今天上課老盯著我看!」阿Q氣得差點咬到舌頭:「你怎麼可以胡說八道?」
千秋長歎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阿Q,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應該老實承認自己真實的性向,別人才有辦法幫助你……」
「放屁!」阿Q大叫:「不要以為別人跟你一樣變態!」
「阿Q,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自己的同類,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從高一就一直幫你隱瞞到現在,但是我再也瞞不下去了。既然學校已經決定要輔導我們,我們以後就要互相幫助才能治好啊。」
「陳少翎!你該死!」
*
自然科教師辦公室裡,呂秀雄老師正魂不守舍地喝著茶,試圖平復混亂的心情。
一個男學生暗戀他,另一個男學生視他為情敵,還揚言要自殺。這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這張臉要往哪放?
天殺的,他怎麼會被捲進這場渾水裡來?他什麼也沒做啊!
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辦公室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王八蛋!你這樣子亂講,叫我拿什麼臉去見化學老師?」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怒吼著。
下一個聲音較為尖細,而且更耳熟:「張貴新!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你那點心思還當我摸不透嗎?我哪裡胡說八道了?」
呂老師聽到「張貴新」三字,全身一震,偷偷從窗戶往外一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更是魂飛魄散。三個男孩站在不遠處的花圃旁,其中兩個吵得面紅耳赤,個子較高的那個正是他的「愛慕者」,另一個清瘦少年則是剛剛才找他談判過的「情敵」。第三個男生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顯然是在勸架。
呂老師嚇得頭皮發麻:這兩個小子,居然真的吵到他門口來了!
「你自己變態,就自己去住精神病院啊,幹嘛拖我下水!」
「我是為你好,怕你做出不該做的事,害了你自己啊!」
「我看你是存心要整我吧?」
那個清秀少年激動得滿臉通紅:「我什麼時候整過你了?都是你一直在傷害我!你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
「誰要傷害你啊?是你自己欠教訓!」
「你要是問心無愧,就去找老師講清楚啊。」
「講就講,誰怕誰!」
呂老師一聽非同小可,要是真讓他們找上門還得了?於是他展現了難得一見的果斷力,在其他老師驚訝的目光下,立刻就從辦公室另一面的窗戶溜走了。
千秋和阿Q正吵得天翻地覆,教師辦公室裡終於走出一個女老師,高聲喝止他們。
「你們在幹什麼?現在是上課時間,居然在老師辦公室門口吵架?懂不懂規矩?」
兩人這才住嘴,阿Q訥訥地說:「老師,我們要找呂秀雄老師。」
「呂老師不在!回家去了!」
「可是,是他叫我來的啊?」阿Q一臉不解。
「我怎麼知道?反正他就是回去了。你們還不快回教室?」
千秋心中暗喜:成功了!嘴上仍然說著:「我們可不可以在這裡等他?」
「不行!趕快回去!」
三人只好訕訕地走開,千秋站住腳步:「好了,我得去找英文老師報到,你們兩位慢走了。」
阿Q冷冷地瞪著他:「陳少翎同學,我覺得很奇怪耶,為什麼化學老師找我,自己又跑回家?」
千秋聳肩:「我怎麼會知道?」
籐木一號說:「學長,這還要問嗎?我們又被他耍了。」
千秋非常震驚:「什麼?你們連老師不在辦公室都要怪我?這還有天理嗎?」
「好,我不怪你。」阿Q露出鐵青扭曲的微笑,一把揪住他手臂:「老師不在沒關係,我們直接去向教官解釋也行。你給我跟教官講清楚,告訴他們我不是同性戀!」
「唉,就算我說了,教官也不會信啊。」
「那你就給我說到他們信為止!」
千秋笑得一臉人畜無傷:「張貴新同學,這裡是辦公室門口耶,在這邊動手動腳不太好吧?要是我大叫『非禮啊』,恐怕你的立場就很為難了哦。」
「你!」阿Q恨得要揮拳,被籐木一號抓住:「學長,不行!」
這時,下課鈴響了,千秋溫和地說:「聽到鐘聲我就想到,好像有個人在等你拿制服給他耶。」
阿Q恨恨地瞪視他半晌,放開了手,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等著!」
千秋一本正經地說:「沒問題,我一定會等你等到我心痛。」
看著阿Q和籐木一號怒髮衝冠地離開,千秋這才鬆了口氣。
真的很險。要是阿Q和籐木一號說了什麼不對頭的話,或是呂老師沒有逃走,他現在可能已經死於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