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楨暉站在童言暉所住的公寓大樓外面,這棟公寓的外觀樸實整潔,看起來不如他住的大樓華麗且富現代感。
蕭楨暉手上拿著抄下的住址,對著門牌確認自己沒有找錯,心想童言凌還在上班沒有回來,便站在大門外靜靜等待。
現在四點多了,童言凌應該是五點下班,不過他常常留下來加班,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又加班了?
等了半個多小時,蕭楨暉開始覺得有些涼意,抬頭看向天空,這才發現天空烏雲密佈,還吹起一陣陣寒風。
打聽到童言凌的住址後,一心想見童言凌的他什麼也不管,只顯得要趕到這裡,全然沒注意今天的天色如何;而這幾天心亂如麻的他,連社會新聞都沒去看,更何況是氣象預報。
冷冷的寒風不斷吹來,蕭楨暉瑟縮著抱起雙臂,只在短袖襯衫外套著一件薄夾克的他努力摩擦著自己的雙手想要取曖。
可是天色越暗,氣溫就越低,他的努力一點效果也沒有,所以他只能原地跳動身子來產生熱意。
大樓的住戶在出入大門時看到一個男人在門外走走跳跳並一直徘徊,自然會多看他幾眼,不過沒人願意多事,只看過了也都不理他,自顧自的走了。
他冷到牙關打顫,手指也僵硬到無法彎曲,覺得整個人就像根冰棍一樣。
其實他大可以先回去家裡拿個厚外套披上,不然也可以拿著金卡到隔幾條街上的服飾店買一件大衣御寒,總好過現在凍成這樣。
可是他怕他一離開,童言凌剛好回來,兩人就這樣錯開,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見不到童言凌,他就不敢離開這裡一步。
他只好盡可能的縮著高大的身子靠在公寓旁的圍牆上,希望圍牆能替他抵擋一些風勢。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氣溫降到最低,層層的烏雲籠罩住月色與星光,透不出一點光芒。
蕭楨暉冷到失去了知覺,卻還是堅持等待,靠著電線桿灑下的微弱燈光,在來來往往的人身上梭巡他渴求的身影。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一輛計程車停在街旁,然後他看見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下了車向這邊走過來。
蕭楨暉興奮得想要大喊,不過他已經冷到連嘴巴都僵硬得打不開,好不容易才張開雙唇抖聲啞叫:"小凌……"
童言凌抬起頭,見到是他,淡淡一瞄。
"蕭先生,真是巧。"
童言凌打過招呼,就要走進大樓去。
"小凌!"
蕭楨暉急急忙忙擋在他身前,語氣帶著懇求。"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會改!一定會改!就是不要不理我……"
"蕭先生,您太客氣了,您根本沒做錯事啊?"童言凌被他擋住去路,不惱也不氣。他溫和的說:"不過聽說最近您心情不好,稿子寫不出來,您的責任編輯非常頭疼呢,我想您現在出門,應該是想散心吧,既然散過心了,那您應該趕快回去寫稿才對。"
"小凌,你別這樣,你這麼冷淡,我好難過……"童言凌的態度仍然疏遠,蕭楨暉急到快哭出來。
"您難過?"一聽他說難過,童言凌臉上露出些微擔心的表情。
蕭楨暉看他似乎為自己擔心,不禁燃起小小希望,可是童言凌接下來的話又把他推入谷底。
"這可不好,是不是您在外面吹了太多風,所以受寒了?蕭先生別在外面逗留,快點回家吧。何況今天天氣不好,我想蕭先生還是快點回去洗個熱水澡,睡個一覺,明天醒來什麼事都會忘了。"
他說完,不給蕭楨暉有反應的時間,從他的身旁繞過去,進了大門。
蕭楨暉想到要阻止時,他已經在玻璃門的另一端。
蕭楨暉站在大門外看著童言凌消失在裡面,門是以密碼來開啟,他沒有密碼,又沒趕在門關上前衝過去,現在當然進不去。
他呆呆的盯著門,愣了許多,直到一滴兩滴在他的臉頰上,他才回過神。
兩滴一開始只是小小細細,蕭楨暉望向天,雨線從天空落下,在夜色中劃出幾條稀稀疏疏的線。
然後雨越下越大,劃過夜色的線變得又粗又快,一滴滴打在人的身上,像小石子砸下來,打得人刺痛無比。
路上的人們都跑了起來,大家一邊縮著身子往前衝,一邊罵著突如其來的雨。不一會兒,街上變得空空蕩蕩,就連流浪狗都找了個遮蔽處躲著不肯出來。
蕭楨暉獨自一人站在街頭,雨又急又猛的打在他身上,他一點也不覺得痛,風冷冷冰冰的吹來,他也不覺得冷;他只覺得整個人彷彿被抽空了一樣,就連動一根手指頭也感到無力。
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是盯著三樓的燈光,那間童言凌住的房間。他無法從這麼遠的地方看到裡面的人,可是他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窗內的人影晃動,光是這樣,就讓他覺得自己還能呼吸。
他就只是這麼看著,就好像他只是為了看那個晃動的人影而存在。
風和雨奪去他的知覺,他聽不到雨滴落地以外的聲音,感覺不到皮膚接收到的寒意或痛覺,現在他的世界就只剩下眼前那盞燈光。
他等了很久,看了很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等了多久。
有人把手搭上他的肩,他也沒發覺。
直到那個人收緊手掌,搖了搖他,他才緩緩回過頭。
詹飛征撐著傘,護在兩人頭上,他看著他,忍不住皺起眉,似乎在怪他為何淋成這樣,又像可憐他被淋到全身冰冷。
"回去吧,"他說。"你會生病的。"
不要!蕭楨暉在心中大叫,他不能就這樣回去!
如果他回去,就見不到童言凌了。
蕭楨暉在心中喊著,因為他凍到說不出話,也抬不起手,連想搖個頭表示拒絕都辦不到。
詹飛征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他不想回去的意思,可是他推著蕭楨暉的背,慢慢的把他帶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讓他坐了進去。
童言凌看著詹飛征回到駕駛座,關上車門,駕駛著車子開始移動,然後車燈的光線隨著遠離的車身消失在黑暗的道路上。
他手中握著話筒,如果剛才沒有打電話叫詹飛征來接人,不知道那個呆豬頭要站在那裡淋到什麼時候?
"受不了你這隻豬,真是蠢到不行,我好不容易要放你走、讓你自由,你幹嘛又笨到跑回來呢?"
童言凌站在窗邊,望著剛才蕭楨暉站的地方罵著。
蕭楨暉不會知道,看著他這樣不顧身體,站在門外任風吹、任雨淋,他的內心會有多疼!
很想不理他,很想漠視他,可是心卻騙不了自己。
"我果然還是愛著你,阿暉。"
童言凌輕歎了口氣。
"就是因為愛你,我更不能回到你身邊。"
他的神情慼然,勾起一抹苦笑。
"你會問我你做錯什麼,就代表你還是不懂。你沒有錯,錯不在你,是我一廂情願,以為我全心全意的對你,你自然會回應我的愛情,可是我錯了,感情這種事,誰說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會有對等的回報?它原本就是無法說放就放,說收就收的東西,而我卻一直到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你沒有錯,是我太過強求,你無法愛上我,這不能怪你;可是我無法停止愛你,讓你強留在我身邊,也只是令自己心碎而已。"
他拉上窗簾,背轉過身,靠在泛涼的牆上。
"別再回來了,阿暉,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吧。別再撩拔我的心了,它已傷痕纍纍,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
*
蕭楨暉被詹飛征帶回家中,詹飛征放了熱水讓他洗澡,而他就像個傀儡一樣隨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進了浴室。
詹飛征等了幾分鐘,聽不到浴室傳來水聲,疑惑的開了門,卻見到蕭楨暉仍穿著濕衣服呆坐在浴室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詹飛征氣急敗壞的幫他脫掉濕得可以擠出一桶水的衣物,把他拖進了浴缸內,讓他泡在熱水裡取曖,回復體溫。
然後他拚命從冰箱裡找出一些可以煮的東西,再找了些火,用完全不熟練的技術煮了一碗粥,把蕭楨暉拖出浴室,穿上浴袍,將粥放到他手上。
蕭楨暉吃了一口便吐出來,"好難吃……"
這個可惡的傢伙,我特地煮東西給你吃,你居然還嫌東嫌西?
詹飛征氣得大罵:"以前元華煮出來的東西你還不是照吃,他的手藝又好到哪裡去?這些總比你自己煮出來的垃圾好多了,你快點吃下去!"
"我想吃小凌煮的東西……"蕭楨暉落下淚。
那副哀怨悲傷的模樣令詹飛征的氣消了大半,他知道蕭楨暉是看到食物想到童言凌,一個大男人竟哭成這樣,可見他真的傷心到了極點。
"好啦、好啦,你先把它吃一吃、睡一覺,等明天精神好一點,我再帶你去找小凌凌。"他哄道。
蕭楨暉聽到明天能見到童言凌,立刻二話不說吃光了粥,隨即躺上床去。
詹飛征本想等他上床後開車回家,可惜外面風雨大得嚇人,他只好打消念頭,決定委屈一點睡在客房。
不過,他好不容易睡著,卻在半夜聽到呻吟聲,吵得人不得安寧,他只好又爬起來,往擾人清夢的地方去,想看看這個大作家又怎麼了。
不看還好,一看不得了!蕭楨暉全身發紅,嘴唇乾白,整個人在床上直發抖。顯然是生病了,還病得不輕。
他連日吃不好、睡不飽,今天又在外面吹風淋雨,自然會生病。
詹飛征趕緊上前,摸摸他的額頭,知道他發燒了,連忙拿出溫度計來量他的體溫,三十八度半,應該不算嚴重,他四處搜尋櫃子,終於找到退燒藥,於是立即喂神智不清的蕭楨暉吃下,再拿了冰枕讓他躺。
蕭楨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著他胡言亂語:"小凌、小凌……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詹飛征跳離一大步,怕他在神智不清下會對他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蕭楨暉閉上眼、又睜開,想抬起手卻又沒力,可是他的神情扭曲,似乎做了不好的夢。
他叫道:"小凌,別走……不要、不要跟阿征走!阿征……你、你別跟我搶,小凌是我的……他是我的……"
詹飛征瞪大眼,感到好笑,這呆子夢到他要帶童言凌走嗎?
蕭楨暉不斷呻吟,還哭了出來,他低喃道:"小凌……別走、別走……我愛你呀!我愛你……求你別走……"
詹飛征眼珠瞪得更大,蕭楨暉還在不停地訴說愛意、求童言凌留下來,他不禁搖了搖頭。
"你若能早點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不就好了嗎?"他歎道。
慢慢的,蕭楨暉不再說話,詹飛征看他似乎平靜下來,這才安心的回客房休息。
隔天一早,風雨皆停,陽光照射大地,昨晚的風暴像一場夢。
詹飛征讓蕭楨暉吃了點東西,餵他吃過藥後,便頂著一對熊貓眼去公司。
沒想到一進辦公室,他就收到一封意想不到的信。
"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手中的信封,皺起眉。
"我也不知道。"負責轉交信件的小妹也是一頭霧水,"童編輯只把這封信交給我,要我轉交給總編,還說謝謝總編長久以來的照顧,說完就走了。"
她每說一句話,詹飛征的眉頭便皺得更緊。
小妹說完,著急的問:"總編,童編輯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莫非他打算辭職了嗎?他要離開這家公司?"
詹飛征沒有回答,他拿著信,一語不發的進了總編室;小妹雖然想要追問,卻也不敢上去打擾。
詹飛征把信擺在桌上,拿起電話,撥出一長串號碼。
電話接通,話筒傳來一聲微低卻悅耳的嗓音。
(喂?)
"小凌凌,你這是幹什麼?"詹飛征劈頭問道。
話筒另一端沉默一會兒。
(我想請辭,我知道要離職應該在一個月前就通知公司,不過我真的無法再待下去,請總編原諒我的任性,違約金我會寄給公司。)
"我不要你的錢!小凌凌,我只要你現在立刻回到公司來!"
(不可能的,我已經訂了前往美國的機票,等一下我就要出門了。)
"你要到美國?到美國去幹什麼?小凌凌,你是打算逃避嗎?你害怕自己拒絕不了阿暉,所以你打算逃,是不是?"詹飛征逼問道。
另一頭的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
(我還要整理行李,對不起,我要掛電話了。)
電話隨即被切斷。
詹飛征不放棄,按下重撥鍵,可是話筒裡卻傳來"目前無法接聽電話"的訊息,表示童言凌已將手機關機了。
詹飛征沒有遲疑,立刻離開辦公室,驅車前往蕭楨暉的住處。
他一開門,立即大喊:"阿暉,不好了……"後面的話卻哽在喉中。
他看到原本應該躺在臥室裡的蕭楨暉居然出現在客廳,他蜷縮著身子,臉朝下趴在地上,掙扎著要爬起來。
詹飛征瞬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衝上前去,"阿暉!你怎麼了?"
一碰到他的身體,立即覺得熱度驚人。詹飛征心底暗叫一聲糟糕!看來蕭楨暉又發燒了,這次燒得比昨晚更嚴重,搞不好有四十度以上!
"阿暉,你振作點,我帶你去看醫生!"詹飛征拉起他的身子,打算載他到醫院去。
誰知蕭楨暉卻搖搖頭,"不要,我要去找小凌……"
詹飛征罵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找什麼小凌?走,先到醫院去,看過醫生之後,我再帶你去找小凌好不好?"
蕭楨暉固執的搖頭,想掙脫詹飛征拉他的手臂。"不要,我要找小凌,今天我一定要見到他,我要求他回來……"
詹飛征急得跳腳,他可不想見到好朋友死在眼前啊!
為了讓蕭楨暉打消念頭,他只好叫道:"你現在去找他也沒用,他要到美國去了,你見不到他的,走啦,到醫院去!"
蕭楨暉聽他這麼說,先愣了一下,死死地瞪著他,突地奮力甩開他,爬起來抓起掛在牆上的車鑰匙,搖搖晃晃地衝出去。
沒想到蕭楨暉生病還有這麼大的力氣,詹飛征被他甩了出去,跌得七葷八素。
他哀叫著站起身,雖然腰被撞得很疼,可是他擔心蕭楨暉的安危,馬上一拐一拐的跑出大門。
他看到蕭楨暉開著車從地下停車場出來,往道路駛去。
他連忙鑽進自己停在路旁的轎車,啟動引擎;正打算追上去,卻看到蕭楨暉的車衝過十字路口,和一部自右方出現的貨車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