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把腳踏車留在河堤上。
滿腦子裡除了不相信還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阿旭要和他分手,也不相信阿旭真的要和他說再見,他甚至不相信今天一整天裡的任何一件事發生過。日子一定是停留在昨天,當他們在浴室中做愛之後就停住了……
但那只是他的希望而已。
現實之中,阿旭離開了他。
他打開門的時候,看到筱琳坐在客廳的沙發,呆愣著看著電視的方向。致光注意到電視並沒有打開,所以筱琳只是看著「電視」而已,筱琳的頭髮沒有梳也沒有綁,好像剛淋過雨一樣亂糟糟地垂在肩上。雙眼凹陷,目光空洞,看起來一點光采也沒有了。
就是這個女人搶走了他的阿旭。
在一瞬之間他的腦海中浮現了這個想法,但馬上就把這個想法丟到腦後。就算筱琳真的有錯好了,他畢竟是筱琳的哥哥,實在忍不下心去責備她。而且,看到筱琳現在這個樣子,他反而比較擔心她怎麼了,「筱琳,今天沒有出去嗎?」
「哥,我……」筱琳看到他之後想要說什麼,可是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筱琳?」致光走到她的身邊坐下,伸出手想摟住她。但他剛伸出手時筱琳就像受了驚嚇一樣跳了起來,「哥,我該怎麼辦?」
「懷……呃,去醫院的事嗎?」致光可以想像得她為什麼這麼擔心害怕,因為這麼小的年紀就要當媽媽了吧。
其實,這件事原本不會發生的。
筱琳上高中之後就常常住在外面,不管是他還是母親都不知道筱琳住在哪裡。如果他們多關心她一點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你知道了?」筱琳的眼神裡流露出深深的害怕,「醫生打電話到家裡來嗎?」
「不……阿旭說你們要結婚。」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幾乎要裂成兩半了。
好痛好痛,痛到恨不得每一個和阿旭沾上關係的女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才好。他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很自私的,不問任何原因就把錯誤歸到了妹妹的身上。但他再怎麼說都是人家的哥哥啊,又怎麼能說出希望妹妹不要和阿旭結婚這句話。
他並不像阿旭也不像筱琳想像的那麼溫柔,他既自私又小心眼,只在乎自己不關心其它人的死活。在心中痛罵了自己幾句之後,致光勉強地露出笑容,「決定什麼時候結婚?」
「哥,我知道你和阿旭……」
「我們已經分手了。」
「哥?」筱琳的表情是多麼驚恐,像是眼前是殺人兇手一樣。
哈哈,他難過得要命,可是卻又忍不住想要大笑。
即使是筱琳也對於自己的哥哥是同性戀一事震驚不已吧。他忽然想起了阿旭跟他說過家弘的男朋友被趕出家門的事,現在輪到他了嗎?
「沒關係,我沒事。」致光一邊說一邊笑,可是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筱琳終於受不了他的大笑,用力抓住他的袖子,手因為用力和其它原因抖得很厲害,「哥,你不要這樣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懷孕了,我知道你要和阿旭結婚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和朋友去唱歌,她們帶了男朋友來,後來……他們對我、對我……」
筱琳一邊哭一邊說,抽抽噎噎的,就是沒有辦法講出強暴那幾個字,「月經好幾個月沒來,我……我嚇壞了。」
「那群男人是誰?」致光握緊了拳頭。如果在他的視線內有任何一把刀子的話,他也許會在知道名字之後殺了那些人。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們。」筱琳的眼眶裡再次積滿淚水。
「你不認識他們為什麼要跟他們出去?」
「他們是我同學的朋友,我跟她們去唱歌……我不知道會發生那些事。」
「你……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呢?」
「我不敢,我好怕……」
「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她拚命地搖著頭,整個人崩潰似地坐在沙發上。
「你朋友的電話呢?我打電話去問。」致光不大肯定自己會不會好好的問,還是想揍那些男人一頓。
「哥,你聽我說完。醫生叫我一定要再回醫院檢查,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可是小孩子都這麼大了,一定要生下來啊。我想來想去只好找阿旭哥,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生氣,可是我只是想……」
「不,不……」他已經不想聽有關於筱琳懷孕的事,不想聽阿旭要和筱琳結婚的事了。
他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他現在只想殺了那幾個強暴犯。
「醫生說HIV的檢查是……」
「什麼?」HIV這三個字讓致光嚇了一大跳,「你……你剛剛說……」
「醫生說HIV的抗體檢查是陽性。」筱琳抖得更厲害了,她抬起頭來看著致光,「哥,那個是愛滋病吧?」
致光微微地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不,不是。」
他知道這句話是騙人的。
筱琳縮著身體,「哥哥,我……對不起我真的很笨。」
「不,不要是這樣……」致光闔上了眼,第一次這麼恨自己。
「我沒有哥聰明,只能想出這麼笨的方法。」筱琳不再哭了,相反地她露出了一種很溫柔的笑容,「只要我和阿旭結婚,這個小孩就是阿旭的小孩,哥哥你和阿旭就可以……」
「不要那麼笨。」
「我好怕我死掉了之後這個小孩變成一個人……」
「你不會死……至少現在不一定會。」這句話明明就是騙人的,可是他還有其它的話好說嗎,「不要講那種像是連續劇一樣的話。」
如果他多花一此時間注意筱琳就好了,當失去的時候才要懂得珍惜,犯了錯之後才想要改進,他如果早一點發現就好了,他如果多花—點時間在妹妹身上就好了。
也許阿旭就是想通了這一點才會和他說再見吧。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生在世界上並不是只為了愛某—個人而已,他們還有家人,還有朋友,還有這個世界上第二、第三重要的人,那些都是他們不能失去的。
致光坐了下來,將臉埋進手掌裡,他好厭惡只為了一個人而傷害到其它人的自己。
「對不起,哥。」筱琳想要抱致光,但是伸出手之後卻頓在半空中,很快地收了回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致光抓著她的手臂。
「哥,你不能……會傳染。」筱琳說話的時候,整張臉都發白了。
「不會,我將來是醫生我知道。」致光終於哭了出來,「哥當醫生之後一定會治好你,一定會的。」
明知道這種小孩子般的約定實現的機會那麼渺茫,可是他還是想和妹妹約定。他會把過去幾年沒有照顧她的份加倍帶給她,即使再怎麼樣也彌補不了已經失去的了。他也終於瞭解到為什麼阿旭的母親和熙源的父母那麼憎恨同性戀的兒子。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恨同性戀,或是真的恨他們的孩子,他們是在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因為無法原諒自己所以也無法原諒孩子。
「對不起。」筱琳用顫抖的手靠近致光,想用觸摸哥哥的頭髮,可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在距離還有五公分的地方停住手,「對不起……哥,對不起……」
*
阿旭走進家裡時,臉上的眼淚已經擦乾了,平靜得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彷彿他和致光之間的愛和回憶從來就不存在。
但那僅僅是表面而已。
在表面之下滿滿的是他們之間的快樂和痛苦,那是這一輩子永遠不可能被抹去的東西,已經變成身體或是靈魂的一部份,只有死亡才能將這些東西徹底的抽離。
張媽媽扛著放材料用的空箱子到外面來,等到明天補材料的車子來的時候就不用忙著搬。張媽媽放下東西一臉疑惑地看著阿旭,對於看到阿旭今天晚上回來有點訝異,「阿旭,你沒有要住致光家喔?」
阿旭搖搖頭。
「你今天不是去交卡片,怎麼樣?」張媽媽一邊問一邊搬東西,對兒子填了什麼學校毫不在意。她這輩子的學歷只有到國中而已,對於大學那些科系什麼的一點也不懂,她只知道要努力賺錢讓兒子能念好學校而已。
阿旭沉默了一會之後才鼓起勇氣,「……我沒有交。」
「啥?」張媽媽皺起眉頭。
「我把交卡片這件事忘記了。」
「那……那明天還可以交嗎?」
阿旭搖搖頭,「到今天而已。」
「你怎麼這麼糊塗呢?」張媽媽放下東西,用圍裙擦乾手,「你快去找卡片,明天媽帶你去問問看可不可再交……」
「媽,我是故意的。」阿旭搖搖頭。
「什麼,你怎麼這麼胡來。」張媽媽氣得發抖,她辛辛苦苦地養這兩個孩子長大,一個因為是同性戀離家出走了,另一個又搞出這種花樣,叫她怎麼能不傷心?難道她這一輩子就是這麼命苦,死老公就夠慘了,連孩子養大了都不受管教。
「我想幫媽媽照顧這家店,饅頭、包子我都會做啦。」
「你不要嚇媽了,做包子饅頭有什麼好的。」張媽媽手抓著放在牆邊的掃把,要不盡力克制自己可能就已經揮過去了,「這工作又辛苦又沒有錢賺,你應該要去念大學,然後找一好工作。」
「媽,我只想要當一個普通的包子饅頭店老闆。」
「你怎麼會這麼想?」張媽媽一臉快要昏倒的樣子,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阿旭和家弘小的時候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或是吃到不好的東西,「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這點錢媽怎麼樣也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阿旭搖搖頭,「不是的,我不要念大學是因為我要結婚了。」
「結……結婚?」張媽媽嚇得講話結結巴巴,「你年紀還太小,多念點書啦。」
「筱琳懷孕了,我們馬上就要結婚。」
「懷孕?你說什麼懷孕?」張媽媽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想也不想就舉起掃把往阿旭身上打下去,「你這猴囝仔,竟敢、竟敢……」
張媽媽氣得失去理智,想罵什麼都講不出來了,只是拿著掃把追打阿旭。一開始阿旭左躲右閃,想要奪下掃把,可是母親生氣之後他又怕不小心傷到母親,結果被打中了好幾下。他伸起手臂來擋,掃把就不斷地打到他的手臂上。
「媽,媽……」阿旭發出哀號聲,可是張媽媽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是一直揮著掃把。
阿旭的手臂一開始還感覺得到痛,後來就漸漸地麻木了。
他靠著牆邊蹲下,手臂舉在頭上。
「我打死你,打死你就不會再惹我生氣。」張媽媽一邊打一邊哭,眼淚和棍子同時掉到阿旭的身上,又熱又痛。
「媽,不要打我了。」阿旭被打得有點神智不清,只能一直喊著不要再打。一條條紅腫的痕跡在手上浮現,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只是本能地舉著手臂保護自己。
「你、你……」張媽媽手揮到一半忽然打不下去,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她放下掃把,用手撐著頭。
在張媽媽停下來之後,阿旭還抱著頭好一會兒才發現母親已經停手。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又痛又辣的感覺從手臂上傳來,要不是還舉得起手來,他一定會以為自己的手斷了。
母親在他面前搖搖晃晃。
「媽?」阿旭擔心地看著母親,可是又不敢太靠近,很怕又被痛打一頓。
「阿旭,我……」張媽媽眼前的所有東西都開始搖晃,「地震嗎?」
「沒有啊。」阿旭一時之間被搞迷糊了。
「地震得好厲害,你去叫家弘下來……」張媽媽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上,發出鈍重的碰撞聲。
阿旭一時之間呆住了,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連忙跑過去扶起母親,只見母親的額頭因為撞到地板上而腫了一塊,雙眼緊閉。
「媽。」阿旭用力地搖晃著母親,但是母親毫無反應,他又再喊了一次,「媽,媽?」張媽媽毫無反應。
阿旭輕輕地放下母親的身體,讓母親側躺在地上。
他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臂,用跑的跑向由客廳改成的店面——電話是放在那裡的。他顫抖著手幾乎沒有辦法按一一九,不知道是因為手臂腫了起來的關係還是因為他太害怕。
要冷靜,要冷靜,他告訴自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另一端傳來中年男人的聲音,聽得出來正在吃便當。
阿旭緊張地幾乎開不了口,在消防隊的人以為是惡作劇電話正打算切斷時,他終於大喊出聲,「我……我媽昏倒了。」
*
致光接到電話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他甩下那一台老是被他甩下的腳踏車,著急地跑進醫院。一進去看到阿旭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緊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一旁站了一位護士小姐,不知道在對阿旭說什麼,但阿旭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看阿旭的樣子,心裡實在有點難受。那種脆弱無助的樣子讓他很心疼,如果不是在醫院裡,他一定會緊握著阿旭的手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但他克制著自己的衝動想法,喘了口氣穩住腳步。在這個時候,如果連他都緊張了,又要怎麼讓阿旭冷靜下來。他在心中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特別是將來要做醫生的人,不冷靜怎麼可以。
「阿旭。」
阿旭抬起頭來,在看到致光的那一瞬間終於整個崩潰。
「致光,我……」阿旭想要說什麼,可是眼淚立刻從眼眶裡掉了下來。
從母親昏倒、送到醫院、填一堆數據都保持著冷靜,堅強的忍耐著。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孩子,頓失依靠的感覺在一瞬之間擊倒了他。
致光拍拍阿旭的背,在他身邊坐下,「你媽……不,伯母現在怎麼樣?」
在阿旭還沒開口之前,護士小姐就搶先一步說,「這位小弟弟,你勸一下你的朋友好不好?請他跟我到急診室去處理他的手。」
致光先是一愣,接著低頭查看。阿旭在他低頭的同時本能地縮起手,想要藏住傷痕纍纍的手臂。致光卻不讓他躲開,用力地拉起他的手,「這是怎麼回事?」
「痛……」阿旭的臉扭曲成一團,致光連忙放開手。
「啊,對不起。」
「沒關係。」阿旭搖搖頭。
「那個……他這個傷可不可以等十分鐘再處理。」致光低聲地對護士小姐說,「十分鐘後我一定會勸他過去。」
護士小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阿旭一眼,接著把一迭紗布塞到他的手上,「我就在急診室裡。」
等到護士小姐走了之後,阿旭眼淚還是不停的一直掉,他轉向致光的方向,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和致光說,「我……我的眼淚怎麼樣也停不下來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致光手忙腳亂地想要找衛生紙,才發現自己只帶錢包和鑰匙,其它什麼都沒有。
這時才發現護士小姐給他的那一迭紗布還真是有用。他笨手笨腳的用紗布去擦眼淚,意外地發現吸水性還不錯……
「我媽生病了,我卻不知道。」
「什麼病?」
「醫生說要動手術,現在他們要先救我媽,晚一點會再告訴我。」阿旭抓著致光的手,要抓著另一雙比自己安定許多的手才會有安全感。
「……醫生這麼說應該是會沒事吧。」
「我不知道。護士剛剛要我簽什麼手術同意書的……」
致光沉默了一會兒,他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所以也不知道該怎安慰阿旭,只好先轉移話題,讓阿旭不要一直注意這件事,「通知你弟弟了嗎?」
「沒有。」阿旭搖搖頭,「我……我還沒肯想到該怎麼辦。」
「這樣吧,我先替你打電話給你弟。你先去急診室好不好?」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阿旭緊緊抓住,「怎麼了?」
「拜託……」
「阿旭?」
「在我身邊待一下。」阿旭整個人縮成一團,將手環在膝蓋上,「陪我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了。」
整個人顫抖了起來。
不管是以前和流氓學生打架,還是無照駕駛又超速,他從來都沒有這麼害怕過。
害怕母親會就這樣醒不過來。
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有最壞的想法。可是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來的念頭每一個都是那麼糟糕,讓他更加地恐懼。
致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將身體挪近他,伸手搭在他的肩上。那種感覺好溫暖,讓他無法再將自己武裝成堅強的樣子。
「不要再跟我說再見了好不好。」致光的聲音悶悶的。
阿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用力地點了點頭。所有的偽裝和所有的保護在那一瞬之間完全崩潰,他將頭埋在膝蓋間,無聲地哭了起來。
等阿旭的心情稍微平靜一些之後,致光拖著阿旭去給護士處理傷口。護士一邊抹藥一邊包的同時,還喃喃自語似地念著現在的父母是怎麼搞的,沒事把小孩打得這麼慘做什麼,都沒有好好學心理學。
這個中年-護士似乎特別喜歡用連續不斷的說教方式讓病人再也不敢來急診室。而致光和阿旭也如她所預期的,一等到她包紮好傷口就落荒而逃,連謝謝也來不及說。
兩個人逃命似地跑到醫院二樓的陽台上等著手術結束。阿旭因為緊張而坐立不安,不停地在陽台上繞圈子,而且明明天氣一點也不冷,他卻一直搓著手掌。
「你會冷嗎?」致光脫下外套遞給他。
「不會。」阿旭搖搖頭。其實他並不覺得冷,可是就是忍不住一直要搓手掌,這樣可以讓他比較放鬆一點。
「還是穿著好了。」致光硬是將外套塞給他。
「你自己呢?」
「我故意穿了長袖來。」致光拉了拉他那件長袖的薄T恤,「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弟弟?」
「早上再打吧,現在太晚了。」
「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阿旭斬釘截鐵地說。剛剛脆弱無助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強。致光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去形容那種變化,但他比較喜歡現在的阿旭。
「對不起,我烏鴉嘴。」
「沒關係,反正你說的從來就沒有准過。」阿旭勉強地扯開一個微笑。
「那也幸好你說過的話都會發生。」致光笑著說。兩個人笑了一會之後,致光把話題轉到兩個人之間最重要的事情上,「筱琳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了。」
「你已經知道了?」阿旭愣了一下,無奈地苦笑,「抱歉,我……」
「我知道。」致光點了點頭,並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
這一瞬間阿旭竟然有點害怕,深怕自己就這樣失去了致光。但轉個念頭又想,其實他早就失去致光。在他開口說「再見」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失去了。
阿旭咬著唇,聲音低沉地就像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歎息,「我只是……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等。」致光伸手將他拉近自己,阿旭稍微地抗拒了一下,最後還是順從本能的渴望去接受擁抱,「不管多久都可以等。」
「那太自私了。」阿旭搖了搖頭。昨天晚上那個脆弱而且無法停止哭泣的孩子從他身上完全消失了,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不管未來會怎麼樣,我最喜歡的人永遠是……」
臉頰發熱,突然講不下去。
致光指了指自己,「是我嗎?」
阿旭點了點頭。
「那不並自私,你放棄我的話才叫自私。」致光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嗎,你不可能真的和我妹妹結婚。」
「為什麼?」
「她已經告訴我所有的事,包括孩子,包括艾滋病……」
「艾滋病?」阿旭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恢復冷靜。他不是個傻瓜,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想通為什麼筱琳想要和他結婚了,「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
致光瞪視著天空,眼中有著壓抑的憤怒,「那群小王八蛋……」
「那她不是因為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不會吧,為什麼這個小女孩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呢?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想法他沒有想到呢,「等等……該不是會是為了你才想和我結婚的吧?」
一定是因為實在太蠢了所以讓他不敢相信吧。
「嗯。」致光挑了下眉。
「我的媽祖啊。」阿旭張大了嘴,一時之間闔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傻瓜。
而且是這個世界上最笨的大傻瓜。
「你不必為了那個小孩子跟我妹結婚,我會找出是哪些傢伙害了我妹妹。」致光說這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可以殺死那群強暴犯。
「你要那個人對你妹負責嗎?」
「不,我絕不允許強暴犯和我妹連上任何關係。」致光厭惡地說。
「那你妹的孩子……」
「必要的時候填我的名字也行。」
「別鬧了,你是她的親哥哥,這是違法。」阿旭想了一下,「還是填我的名字比較好一點。」
「阿旭。」致光的眼中有著些微的驚慌,這和他向阿旭告白的那一天一樣緊張,「我們之間不需要什麼親戚關係之類的才能維持吧。」
「……對。」阿旭看著他,慢慢地揚起嘴角,「不過,我還是要和筱琳結婚。」
「咦?」
「形式上的也好,這樣我媽也會比較快樂。」阿旭回過頭看向醫院長廊的方向,手術中的紅燈在一瞬之間熄滅。
沒多久,護士們就打開門,推著病床出來。阿旭焦急地走過去,因為太過緊張了,以至於和致光擦身而過時根本沒有聽到致光問他形式上是什麼意思。
*
緊急手術平安結束,而張媽媽在第二天的晚上醒了過來。
不知道是因為在昏迷之中的時間想通了,還是因為在生死關頭之間走了一遭,醒來之後的張媽媽變得寬容許多。阿旭坐在床邊陪母親說話,並幫不怎麼肯和醫生合作的母親回答醫生的問題。
等到醫生走了之後,張媽媽突然對他說,「你切個蘋果給我吃。」
「媽,不要鬧了。」阿旭苦笑著,「你現在還不可以吃東西。」
「有什麼關係,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你不會死啦。」阿旭皺起眉頭,「我們說好不要再講那個字了。」
「好啦,好啦。」張媽媽不在意地說,「啊你和筱琳決定什麼時候要結婚?」
「這……」阿旭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剛剛翻過黃歷啦,七月過了之後有好日子,你們就在那天結婚吧。」張媽媽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一本黃歷拚命翻。也許是因為這次的意外讓她察覺自己的身體真的沒有太多日子,所以決定不去計較阿旭是怎麼讓筱琳懷孕,只想著要快點把媳婦娶進門。
「這個還要跟筱琳商量看看。」
「好啊,也要跟筱琳的媽見個面。」張媽媽高興地說,「我要有孫子抱了哩。」
「看你這麼得意。」阿旭笑著說,心卻微微地痛了一下。他忽然想到,現在也許可以提有關家弘和熙源的事,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趁現在母親心情不錯,提出來說不定會被接受,「對了,家弘的事……」
「我才不會原諒他。」張媽媽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可是語氣比起將家弘趕出門的時候已經軟了不少。
「別這樣,不管怎麼樣家弘還是媽的兒子啊,而且家弘也很想念我們。」
「家弘說的嗎?」張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鼻音,好像有點想哭。
「是啊。」
「其實……」此時,敲門聲響了起來,張媽媽馬上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又是那個討厭的醫生吧。」
張媽媽的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進來的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而是家弘。
「媽,我不知道你……」家弘好像哭過了一場,臉上還有眼淚的痕跡。
張媽媽瞪著他,接著就轉過頭去不肯注視家弘。這讓家弘的心抽痛了一下,但阿旭對他笑了笑,叫他進來。
「媽,你還好吧?」
家弘沒有把門完全闔上,透過從門的縫隙,阿旭可以看見和致光站在一起的熙源。自從去年的夏天之後,阿旭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說不驚訝絕對是騙人的,因為他幾乎認不出他來。回憶裡的熙源個子不高而且蒼白瘦小,現在雖然還是瘦了點,可是身高至少了抽高十五公分以上。唯一沒什麼變的是那張臉,除了頭髮稍長一點之外還是很秀氣。當然,家弘也有長高,但和一年前相比,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幾乎已經不存在了。
戴著眼鏡的熙源站在張媽媽看不到的位置上對阿旭點了點頭,接著就和致光走到較遠處等待。
「阿旭,你叫他來做什麼?」母親抓著阿旭的手,「把他趕出去。」
「媽。」阿旭回過頭來,手放在母親吊點滴的手上。
「我說過除非他不是同……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同性戀三個字還是很難說出口,張媽媽轉過頭不去看家弘,「我說過我絕對不會讓他進家門,把他趕出去。」
「不要這個樣子,而且這裡是醫院,不是我們家。」阿旭安撫著鬧彆扭的張媽媽,「你不是打算要原諒家弘了嗎?」
「媽,我……」家弘走到床邊,似乎想要講什麼卻又講不出來。
阿旭輕輕地推了張媽媽一下。
家弘和母親都是性格很強的人,所以遇到這種事的當下都無法站在對方的立場替對方想,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慢慢冷靜下來之後就會互相理解,現在正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機會。
「我不要見他。」母親鬧著彆扭。拉起綿被裝作要休息的樣子,「我累了,你們全都出去。」
阿旭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時,敲門聲又再度響起,這一次探進頭來的人是致光。
「阿旭,你可以過來一下嗎?」阿旭點點頭,示意家弘和他一起出去。不管跟母親講什麼都不被接受的家弘只好點點頭,聽從阿旭的話先離開病房。
離開病房之後,致光就拉著阿旭往陽台走。
「怎麼啦?」
「你跟我過來就對了。」阿旭跟著致光走向陽台,一走出去就看到了站在門邊,帶著手套的筱琳。
「筱琳?」阿旭點了下頭,大熱天戴著手套的確有點奇怪,「怎麼啦?」
筱琳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本來想看看張媽媽,不過我不敢進去。」
「不用擔心,直接進去看就可以。」
「不,還是不要好了。」筱琳搖了搖頭,「我只想告訴你,不用勉強自己和我結婚。」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和你結婚並不勉強啊。」
筱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只是因為……算了,那些事都別再提了。我真是個笨蛋,一直做些笨事。」
阿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才好。同意她的話也不對,安慰她好像也不對,他只能愣在那裡,用求教的眼神看著致光。
致光推了推筱琳,「你不是有話要和阿旭說嗎?」
「嗯。」筱琳點了點頭,「媽媽決定帶我去美國了。」
「美國?」阿旭有些意外,「為什麼突然之間要去美國?」
「我母親昨天回來了,筱琳和她談了一個晚上。」致光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昨天哭得那麼慘的女人是他的母親。
也許是發生在筱琳身上的事讓從來就不怎麼關心他們的母親發現自己是個失職的母親,她開始想要補償他和筱琳失去的一切。像是他們原本應該有的快樂童年,父母親的關愛,而不只是給他們很好的物質生活。
雖然對他來說已經太遲了,他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有辦法和母親更親近一些,但對筱琳來說可能還不太遲。雖然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這一段日子母親打算陪她一起走過。
「媽媽說,美國那邊可以得到比較好的治療,她打算要帶我過去。」筱琳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六個月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致光和阿旭都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沒有發現,「生下這個孩子就過去。」
「那這個孩子……」
「我想請家旭哥幫我一個忙,好嗎?」
「……我現在聽到你說幫忙都會害怕。」
筱琳苦笑了一下,「我希望請家旭哥和我哥一起照顧這個孩子。」
「咦?」致光指著自己,露出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也包括在內?」
筱琳點了點頭。
「不……呃,我的意思是說你在這裡等,我要和阿旭討論一下。」致光愣了半晌,接著就抓著阿旭的衣領就往另一邊的方向走。
阿旭被致光拖到陽台的一個角落裡。
雖然八月的天氣熱得要命,但是到了晚上總有一種說不出來舒服涼意。兩個人靠在欄杆邊不發一語。從他們站得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見大馬路上的汽車,每一次有車開過來的時候眼前都會被車燈照亮,然後又陷入黑暗。
但不管是亮還是暗,都照不到他們所在的地方。致光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之後就捧著阿旭開始吻。阿旭先是一愣,接著也開始回應他。唇舌交纏了一會,在喘息中停了下來。
「我的天啊,她提出的那是什麼意見?」
「你不覺得剛好嗎?」阿旭不以為意,「筱琳沒辦法照顧孩子,剛好我們兩個又生不出小孩來。」
「你還有心情說笑啊。」
「這可不是說笑,我可是很認真考慮。」阿旭笑著說,「你不是說我們之間並不需要用親戚關係來維持嗎?反過來想,親戚關係也不會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吧?」
「你啊……」致光一時之間想不出來該說什麼,本來他就說阿旭,這句話又是他自己說過的,更不好反駁。
「我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啊。」阿旭又再強調了一次,「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同意。」
「現在,別在談小孩和懷孕的事了。」致光皺起眉頭,只要和女人有關事他都會覺得頭痛,他只好轉移話題,「你媽沒事吧?」
「還要動一次手術。」阿旭低聲地說,「醫生說不用擔心,存活率很高。」
「嗯。」致光回過頭,看著坐在長椅上等家弘的熙源,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什麼東西都無法撼動他,致光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堅定的感情。
有一種被比下去的感覺。
好強。
「我媽應該會和我弟和解。」
「真的,原諒他了嗎?」致光承認自己嚇了一跳。
「還早呢。」阿旭笑著說,「不過總有一天會啦。」
「我還以為你媽可以接受同性戀了呢。」
「若是這麼簡單就接受就好啦。」阿旭苦笑著回答,不過並沒有太煩惱的樣子,「我想還是快一點結婚好了。」
「阿旭……」拜託別再提這件事了,「我妹不是說你不必和她結婚了嗎?」
「我知道。」阿旭轉過頭去,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家弘和熙源在四下無人的醫院走廊上接吻。
他可以感覺到家弘和熙源之間的牽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切斷。
微微地笑了。
「你不是說會等我嗎?」
「嗯。」致光點了點頭,「不管多久我都會等。」
「那請你順從我的任性再等一等吧,而且,既然我都向你說再見了。」阿旭回過頭對他說。
「你已經答應我不要說再見了。」致光皺起眉頭,比起結婚,他現在更討厭聽到再見。
「是啊,我只會說這一次。」阿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因為再見是……」
*
致光不安地看著周圍。很多店員看著他和阿旭幫筱琳換上新娘穿的白紗,筱琳挑了一件露背又露胸的白紗讓兩個人都不斷地皺眉頭,又不好拂逆她的意思。
「加一件披肩啦。」致光把一條白紗披在她身上。
「不要,這樣好熱。」筱琳把披肩拿下來丟在一邊。
「我們買都買了,不用好可惜喔。」阿旭從地上撿起那條披肩,很嚴肅地考慮能不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人家想要露一點點嘛。」筱琳嘟起嘴。
「你那哪是一點點……好啦,好啦,我不干涉就是了。」致光舉起雙手投降,走到一旁讓攝影師接手拍攝的工作。
很快地就拍好了最後一套衣服的照片,攝影師迫不及待地就要拿著相機和底片就往沖洗室走。雖然事先已經有告知攝影師有關於筱琳的狀況,攝影師也保證這是專業,不會用不同的眼光看筱琳,但真正拍照的時候還是讓他們有一種攝影師想趕快結束這件工作的感覺。
幸好他們現在並不在意這點的小事,只要照片拍好他們就很滿意了。
阿旭對攝影師揮了揮手,請他留下來,「可以等一下嗎?」
「還有事嗎?」攝影師不明所以地注視著他,不知道他會提出什麼額外的要求。
「麻煩你幫我們照一張。」阿旭把致光拉過來,將自己帶來的傻瓜相機塞到攝影師手上,「真不好意思啊。」
「這樣子會不會有什麼不吉利啊?」致光有點擔心。雖然他們家是信天主教,可是對於一些習俗什麼的他也很在意——大概是被阿旭傳染了迷信媽祖的症狀吧。
「沒關係,不相信就沒事。」一向很信鬼神的阿旭這次反而是完全不信邪的樣子。
「真的好嗎?」致光還是不放心。
「當然好啦。」阿旭在攝影師看不到抓起致光的手,「看那邊。」
「就你們兩個嗎?我要照了喔。」攝影師雖然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還是照下了三個人的照片。
攝影師把照相機還給他們之後,就拿著底片到裡面去了,離開之前還提醒了他們一句,「請你們跟我過去填一下單子,過幾天就可以來挑照片了。」
「那我也去換衣服囉。」筱琳提起裙子走向換衣間。
「要不要我們幫你?」致光不放心地問。
「不用啦。」筱琳把簾子拉上時,對他們做個鬼臉,「你們兩個色鬼想偷窺我這小女生的身材啊?」
「怎麼可能,你那又平又扁的……」致光忍不住就要和妹妹鬥嘴,可是不等他說完筱琳就拉上了簾子。致光等她進去之後又向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在阿旭的耳邊低聲地問,「你幹嘛要照這張照片啊?」
「回憶嘛。」阿旭笑了笑,手裡拿著相機一臉很幸福的樣子,「我本來還想要穿白紗拍照哩。」
「你想穿?」致光張大了嘴,有一種下巴快要掉下去的感覺。
「你要穿也是可以啦……」
「我才不要咧。」致光皺起眉頭,確定沒有人在看他們時偷偷地吻了阿旭一下,「我倒是很想看你穿。」
「賴皮。」阿旭笑著回答。
*
在張媽媽的強烈要求之下,他們帶了當天照的所有照片讓張媽媽挑。還躺在病床上的張媽媽精神相當不錯,每一張照片都看了很久。
「這張很漂亮喔,跟媽年輕的時候不相上下。」
「媽結婚的時候也有拍嗎?」
「我們那時候沒有像現在是拍彩色的啦,黑白的比較多。」張媽媽高興地說。
「還留著嗎?我很想看呢。」
「那麼久的東西,早就丟掉了。」張媽媽含糊其詞地將話題帶了過去,阿旭可以肯定母親還把那些照片放在某個地方,只是不想讓他看而已。不知道那些照片有什麼意義,但他也沒有多問。張媽媽又翻了一遍照片還是無法決定,「可不可以每一張都留啊?」
「咦?那樣太貴了啦。」阿旭露出了苦笑,他沒有告訴媽媽事實上這照片裡的每一件禮服他們都買下來了。
雖然不覺得會因為這樣而傳染,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是喔。」母親遺憾地說。敲門聲又再次響起,這一次母親聽到敲門聲就反射性地把頭別向一旁,「阿旭,不要開門。」
「又是這個樣子。」阿旭搖頭苦笑,還是站起來去開門。
敲門的人是家弘,熙源還是站在他背後。看到母親背對著他,家弘幾乎是想立刻就逃離這個地方。
這幾天他一直要找母親講話,可是母親就是不肯看他,也不肯和他說話。但至少沒有趕他走,只是背對著他,不理會他而已。但他不肯放棄,每天下午都會來,不管張媽媽愛不愛聽,他都會坐在病床把他的事情講給張媽媽聽。
「進來吧。」阿旭拉了家弘一把,將家弘拉了進來。但他自己正準備要離開,留下家弘和張媽媽獨處時卻被家弘拉住。
「阿旭你也留下來一起聽。」家弘關了上門,「媽,我想跟你說一聲再見。」
「……我已經沒有話要和他說,你叫他回去。」張媽媽對阿旭說。阿旭只是聳聳肩,看向家弘的方向,讓他自己回答。
「我知道媽對我的事很傷心。」家弘看著母親,「但我真的很愛熙源,我無法忍受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那並不代表我不愛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同性戀這件事。」
母親沒有回答,可是也沒有再說要趕他出去。
家弘無助地看向阿旭,用眼神向他求助。阿旭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用嘴型告訴他再講下去。
「媽,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瞭解,這件事對我很重要。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可是我也不想讓你傷心。」家弘說著些話的時候,張媽媽的肩膀稍微地動了一下,讓家弘以為有了一點希望,可是母親終究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還是不能原諒吧。家弘在心中苦笑。
但比起將他趕出家門時的樣子,母親現在的態度多多少少算是軟化了一點……他振作起精神,用手擦去幾乎要掉出眼眶的眼淚。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我一定得回去打工了,再見。」
阿旭想要拉住家弘,可是也不知道留下家弘之後要怎麼辦,但就在阿旭絕望地看著家弘打開門要離開時,母親卻忽然開口。
「那個……」
「媽?」家弘不敢相信地轉過身來,全身都在顫抖,他不敢相信張媽媽會對他說話。
張媽媽還是背對著家弘不肯面對他,但她開口對阿旭說了句話,「阿旭,你去告訴那個人,過年的時候回來吧。」
雖然是對著阿旭說,不是對著家弘說,但這是張媽媽最大的讓步了。雖然還是用「那個人」,還是要透過阿旭說話,但至少是個開始。
她正在學著慢慢地接受家弘。
學著理解兒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同性戀又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媽,媽……」家弘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跪在床邊抓著張媽媽的手痛哭。
真好。
阿旭趁母親和弟弟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地離開病房。當他輕輕地關上門,心中充滿了各種情緒,有高興,有痛苦,對未來充滿信心,卻又惶恐害怕。
他需要吹個風冷靜一下。
手插在口袋裡,往陽台的方向走過去。
在下過午後雷陣雨之後,太陽又露了出來。陽光穿過窗戶照了進來,落在醫院的走廊上,亮的讓人睜不開眼。
阿旭舉起手擋住陽光往前望去,隱隱約約,他可以看見走廊的盡頭有一個人站在那裡。他不用仔細看就知道是哪個人站在那裡。
因為那個人承諾會等他。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在陽光之下那個誓言慢慢地融化了,變成一種溫柔將他和那個人的周圍染上顏色。他用沒有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聲地說了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