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暑假的最後一個星期,張媽媽給了阿旭和家弘幾天的假期好好去玩,不用在家裡幫忙,母親和妹妹都不在家的致光就請他們到他家去。
「過去一點啦。」
「不要啦。」
「笨蛋,這麼簡單你都不會啊,」
類似的對話在三個大男生之間傳來傳去,阿旭用—種新奇的表情看著剛送到致光家的新遊戲機,聽說這種遊戲機叫做PS。
家弘好歹還是見過世面的小孩,阿旭可就是第一次見到PS了。每次緊張的時候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讓致光和家弘瞪了他好幾次,但他—點也沒有發現。
「叫你哥閉嘴好不好?」
「這要要叫你才對吧?」
「我?」
「對,就是你。」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嘴上不留情,手上也毫不留情,畫面上的八神連出幾招把草-打得落花流水。
「你快輸了耶。」阿旭好奇地看著最好的朋友和最疼愛的弟弟,什麼時候這兩個人變得這麼要好了。
「什麼快輸了,是已經輸了。」在將草-打飛出去之後,致光笑得很得意。
「我先去上個廁所,你等我回來。」輸得不甘心的家弘一邊說一邊跑向廁所,留下阿旭和致光兩個人待在客廳。
「你和家弘的感情也不錯嘛。」
「還好啦,因為他是你弟弟吧。」
「是嗎?」阿旭也沒有太在意為什麼這兩個人的感情變好了,反而對致光的妹妹不在家比較好奇,「你妹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到朋友家去住了吧。」大概是因為家裡總是沒人,母親也不常在家,所以妹妹筱琳一放假就會到其它同學家去住,「你很在意嗎?」
「我好像有一個星期沒看到你妹了。」阿旭有點擔心,「要是我有妹妹,她超過七點不回家我就會擔心死了……」
「七點?你是老人家啊。」
「這跟跟老人家無關好不好,我是擔心、關心、貼心……」
「是噁心。」致光倒不在意,反正他妹妹常這個樣子,等到開學時自然就會乖乖的回家了。他覺得人都需要自由,對他妹妹來說,沒有溫暖的家也許像是鳥籠,關住了她也關住了她的自由,「不用擔心啦,她每天都有打電話給我。」
「你不擔心就好。」
「她每次不都好好回來了嗎?」
「也是啦。」阿旭雖然覺得不放心,可是做哥哥的人都沒說話了,他這個外人還是少說兩句吧,「不過……」
電話響了起來,打斷了阿旭的話。兩個人的注意力馬上被電話吸引過去。
致光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除了阿旭之外,只有他媽媽和幾個他媽媽的朋友知道家裡的電話。而阿旭又是唯一一個會打電話到他家的人,因此突如其來的電話聲讓他不知道要接還是不接比較好。
「你家的電話響了幹嘛不接?」
「不是有句話說奇怪的電話不要接嗎?」
「……我只聽過陌生人按電鈴不要開門而已。」
「真的?」
「這是媽祖講的。」
「別再講你家的媽祖了。」致光一面站起來去接電話一面回頭問阿旭在電話響起來之前他要說的事,「不過什麼?」
「不過?」阿旭也想不起來自己想要講什麼了,「嗯,我忘記了。」
「你喔……」致光搖頭的同時把電話接了起來,「喂?您找哪位?喔,是張媽媽啊。」
電話另一端響起了阿旭母親的聲音。阿旭疑惑地看著致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見致光回答了幾聲知道了之後就掛斷電話。
「我媽叫我們回去了嗎?」
「不是。」致光搖了搖頭,「有人到你家去,現在拿著行李在你家門口。」
「誰啊?」
「我不知道,你媽說他的名字叫做呂熙源……」
剛從廁所裡出來的家弘聽到這個名字時愣了一下,一臉不敢相信地表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阿源?」
「阿源?」聽起來好親密的稱呼啊,致光馬上就聯想到家弘的同學。
「是你認識的人嗎?」阿旭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家弘,可是家弘並沒有回答他。
「不會吧。」家弘一邊說一邊跑向玄關。他慌慌張張地拿起鞋子,可是因為太緊張的關係一直都穿不好。硬是把腳塞進去之後,他就瘋了似地往外跑。
「你要去哪?」阿旭和致光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不過致光隱隱約約有種感覺,這個「熙源」應該就是……
「我要回家。」家弘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致光和阿旭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追了上去。
「你知道那是誰吧?」阿旭追在家弘的身後,一邊跑一邊問致光。
「大概知道。」致光點點頭。
「那是誰?」
「我也不是那麼清楚……」
「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阿旭咋了一聲,對於致光吞吞吐吐有點受不了,「什麼東西清楚不清楚。」
兩家只在街頭和街尾,沒跑幾步就到了他們家。家弘在門門停了下來,低著頭喘氣。他的手放在家門口的紗門上卻虛弱的打不開門。致光和阿旭也追了上來,喘氣的聲音就在家弘的背後響起。
家弘掩飾不住心中的緊張。那時只是隨便提起,沒想那個人真的認真了,竟然坐兩個鐘頭車特地到他家這個鄉下地方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鼓起勇氣推開門。
個子不高,長相斯文,皮膚白皙,看起來還像是國中生的大男孩手上抱著一大包行李,坐在給客人坐的椅子上發呆。
「阿源。」
被稱為阿源的人轉過頭來,和家弘四目相接之後就笑了起來。家弘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走上前去緊緊擁抱他。
阿旭輕聲地歎了口氣。他從未見過這個男孩,在這之前甚至連男孩的名字也未曾聽過,卻彷彿已經見過很多次,不自覺地產生微妙的熟悉感。但他直覺地知道這個男孩是誰。
因為他和家弘是雙胞胎兄弟。
雙胞胎兄弟之間似乎就是有一種微妙的心靈感應,就算整容變成了外表不一樣的兩個人,大腦裡總會產生共鳴。在他和家弘之間有一條靠自然或是血緣的力量所造出來的通道,讓他們可以分享彼此的一切。
他喜歡的家弘也喜歡,而家弘喜歡他一定也喜歡。
他感覺得到的家弘也感覺得到,相對的家弘感覺到的他也感覺得到。
沒有理由的,他就知道家弘喜歡這個叫阿源的男孩,而且是一種不顧—切,誰都阻止不了的喜歡。
熱情的擁抱之後,家弘才放開熙源,「你怎麼會來?」
「暑假沒事做就過來了。」熙源笑著說,「你應該不會趕我走吧?」
「當然不會啦。」家弘吞了口口水,有點心虛的點點頭。他只跟熙源提過他家在鄉下,但他從未提過家裡是開包子饅頭店。他有點擔心從小在優渥的環境長大,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的熙源會對他的生活環境很不習慣,「不好意思喔,我家不像你家那麼大……」
「這樣也很好啊。」
熙源的話剛說完,張媽媽就從店後面走了出來。她對熙源笑了一笑之後就對家弘說,「同學要來你怎麼沒有先說,家裡什麼都沒準備……」
「沒關係,您不必特別準備,像平常一樣就好了。」
「你太客氣了。」張媽媽對他說,「家弘你怎麼沒有介紹一下同學?」
站在門外的阿旭和致光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喔,他是我同班的同學,呂熙源。」家弘轉過頭對熙源介紹自己的家人,「這是我媽媽,這是阿旭……」
「咦,你們……」熙源被阿旭嚇了一跳,要不是頭髮的顏色有差別,根本就分不出家弘和阿旭,「你們兄弟長得很像。」
「當然了,我們是雙胞胎兄弟。」
「你好,我是阿旭。」阿旭對熙源伸出手,「我是家弘的哥哥,你可以和熙源一樣叫我阿旭就好。」
熙源輕輕地點了點頭,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致光,「那這位也是家弘的哥哥?」
「不,我是阿旭的朋友,我叫陳致光。」
「喔,你好。」熙源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向很不擅於應付這樣的場面。父母偶爾也會帶他去參加一些親戚或是朋友們的聚會,但一遇上這種場面他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對。
「家弘,你先幫你同學搬行李上去……」
「搬去哪裡?」家弘嚇了一跳,
「你的房間。」張媽媽說,「你睡地板,把床讓給李同學睡。」
「咦,這樣不好吧。」家弘連忙搖頭,他絕不想把他那間又破又舊的房間讓熙源看到,「而且我的房間哪有地板可以睡啊?」
「也對喔……」張媽媽也想不出來哪能夠空出一個位置讓熙源睡。
「如果李同學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住我家。」致光提議,「我家就在巷子底端,如果不放心的話,阿旭和家弘也可以一起過來住。」
「這樣不好啦。」張媽媽搖搖頭,「會給你媽添麻煩。」
「沒關係,我媽今天不會回來,我妹妹又不在,一個人住也很無聊啊,歡迎你們到我家來,這樣有沒有一點像出去玩喔。」
「你一個人住喔?這樣也好,你們小孩子有伴啦。」張媽媽聽到致光一個人住才答應讓他們到致光家住。她抬起頭來看看時鐘,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快七點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準備晚餐給你們吃,致光你也一起來吃好了。」
「麻煩您。」致光點點頭。
「客氣什麼,你跟我們都快是一家人了。」張媽媽拍拍他的肩膀,也拍了拍熙源的肩膀,「真不好意思,沒什麼準備。」
「啊,沒關係的。」熙源回過神來用微笑回應,「我怎麼樣都可以,只要有地方住就好了。」
*
這是熙源第—次看到酒。
當然,熙源的父親是個大學系主任,會有一些應酬,也應該會喝酒,不過熙源的父親從來不會把酒帶回家,在家裡頂多也只能看到裝飾用的人頭馬XO瓶子。所以在他第一次看到鐵鋁罐上的字時,他還不敢相信地多看了兩眼。
「這是什麼?」熙源不太確定自己看到的是「台灣啤酒」四個字,可是看那藍色配銀灰的包裝,除了台灣啤酒之外還能是什麼。
「啤酒啊。」家弘不解地看著熙源。啤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難不成這年頭「台灣啤酒」已經變成很稀奇的東西了嗎?
「我們還沒十八歲……」熙源喃喃自語似地說,好像在說服自己還未成年不能喝酒。
「那跟啤酒有什麼關係?」阿旭一邊包水餃一邊回過頭問他。
看阿旭和致光利落地包著水餃的動作,熙源心中有一種想要試試看的衝動。他從來沒有看過其它人做菜,他母親不做,更別提他父親連要去哪裡買鹽和糖都搞不太清楚,在他家負責煮飯的是一個不會講中文的菲律賓女傭,並不會包水餃。除了去外頭的餐廳吃飯,他一直不知道水餃可以自己包。
「喝酒不是要十八歲嗎?」
「十八歲?」阿旭和致光對看了一眼,兩個人放聲大笑,阿旭拍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乖寶寶,喝酒不用十八歲啦。」
「只要不讓別人知道就可以了。」家弘接腔。
「而且這只是啤酒,喝了也不會醉。」致光一邊說—邊拿起包好的餃子放入冰箱裡,「阿旭,你媽說客人幾點會來拿?」
「六點吧,客人拿剩下來的就給我們當晚餐。」
「我想吃粽子。」家弘從旁邊插入一句。
「粽子早就沒剩了啦,頂多煮糯米飯給你吃啦。」阿旭開始數起他包好放在鐵盤上的水餃,「一、二……十五,兩百二十五個,致光,你包了幾個?」
「一百五而已啦,你會不會包太快了吧,我才去隔壁買個啤酒你就包這麼多了。」致光接過阿旭遞過來的盤子,一起放進大冰箱裡,「快放不下了,這個冰好要多久?」
「不知道耶,幾個小時吧?」
「是喔,那會不會來不及。」致光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總共要包幾個?」
「一千兩百吧。」
「一千兩百?會不會太多了一點。」致光被嚇了—跳,「不是只有一個女的來訂嗎?」
「是啊,不過她訂了一千兩百個,我媽錢都已經收了。」
「一千兩百個要吃到幾時……」數一數大概夠他一個月內每餐都吃水餃,光用想得就覺得快要吐了,「家弘,你包了幾個?」
「比你們慢多了,還不到一百。」家弘攤開雙手,他做到手都酸了也不過才九十幾個,真搞不懂他老哥怎麼可以包得這麼快。明明老媽教出來的包餃子動作全都一樣,都是放餡、闔起來、壓這幾個動作,怎麼可能阿旭比他快得多。
「加上早上做好的,快一千個了吧。」阿旭數了數。
「阿旭哥?」熙源走到桌邊,躍躍欲試。
阿旭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阿旭哥,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你在叫我嗎?」
熙源點點頭,「是啊……呃,我這樣稱呼你是不是不好?」
「不會,不會。」阿旭露出開心的笑容,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哥哥,雖然不是自己的弟弟,可是聽到有人這樣叫他就有點小小的得意。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想來,熙源也可算是他弟弟了……或者說是弟媳?
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讓阿旭煩惱了起來。
不知道阿旭心中煩惱的熙源對於包水餃十分有興趣,「我可不可以試試看。」
「咦,不好啦。」阿旭搖了搖頭,「叫客人包我媽會生氣,反正我快包完了。」
「熙源他從來沒有包過水餃,想試試看。」家弘解釋說。
「真的嗎?可是這一點也不好玩喔。」阿旭說這句話的同時,又包好了一個餃子。
「我想學學看。」
「那你等一下喔。」家弘轉過頭去對熙源說,「我把這個包好再教你。」
「謝謝。」熙源低著頭坐到桌子邊,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很忙的樣子,他想要學好像打擾到大家了,「不好意思,會不會打擾到你們做事?」
「沒關係啦。」阿旭搖搖手,「你真的都沒有包過喔?」
「是啊,我媽媽也不會,所以……」
「咦,你媽也不會嗎?那你該不會從小到大都沒吃過水餃吧?」阿旭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竟然還有從來都沒有吃過水餃的人。
「有啊,外面有賣。」
「對喔,差點忘記了。」阿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吃外面包的水餃,因為不太乾淨。」
「嗯,我有吃到過蟑螂腳……」熙源點了點頭。
「呃,那會不會太噁心了。」阿旭和致光同時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家弘打斷了他們的話,把一小碗餡和幾片水餃皮放在熙源面前,「你自己會包嗎?」
「完全不會。」熙源搖搖頭,「不過我可以學你們剛剛包的方法,先把餡放進去,然後黏起,對嗎?」
「嗯,你先試試看,不行我再教你我們家傳的方法。」
「什麼家傳的方法?」熙源一臉疑惑。
家弘比了一個請往旁邊看的動作,「請看阿旭示範。」
熙源轉過頭去,正好看到阿旭把面皮折起來一壓,就變成餐桌上可以看到那種水餃——當然是還沒煮過之前的樣子。
熙源微微張著嘴,不知道該鼓掌然後請阿旭安可一次,還是應該要請阿旭動作慢一點才對。阿旭日積月累下來的熟練動作和日本料理節目中速度飛快的日本壽司師父的動作有一種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是一個壽司,一個是普通的水餃。
「真……真厲害。」熙源不可思議地看著阿旭不停地包著水餃。
「試試看吧。」
「喔,好。」熙源回神來拿起面皮,學著阿旭把餡料放在面皮的中間。他不知道要放多少料才對,一直覺得自己放了太多,可是拿掉一些之後又覺得好像太少了,於是他偷描了一眼阿旭,決定放和阿旭差不多的料。
當他要闔起面皮的時候,家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要不要塗點水。」
「水?」
「塗在周圍,比較好黏住。」
「可是,你們並沒有……」
「功力不一樣啦,而且你那些面皮比較久了,有點硬。」
「喔,是這樣嗎?」熙源在面皮的周圍塗了一圈水,接著學著阿旭的動作把面皮—闔,用力一擠……
噗。
面皮破了一個洞,餡料就從那個洞裡破擠了出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熙源目瞪口呆地看著掉在桌上的餡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當他抬起頭來求助於坐在對面的阿旭,看到阿旭低著頭手沒有停,可是臉上好像有一種憋笑憋不住的表情。致光則是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假裝在整理餃子。
熙源再轉過頭去看家弘。家弘根本就是已經躲到桌子底下開始狂笑,一點面子也不留給他。熙源微微地嘟起嘴,「我就是手腳比較笨,怎麼樣?」
「沒有沒有,總有第一次嘛……嘻嘻。」家弘一邊安慰他,一邊還是笑個不停。
「你的表情不是這個樣子說喔。」
「真的、真的。」家弘舉起手,「我真的是誠心的說,人難免都有第—次。」
「哼,我才不相信只有我特別笨。」熙源不死心地拿起第二塊面皮,繼續他的包水餃練習。這種事情只要多練練就會成功吧?
失敗的五六張面皮就放在桌子上,一直到最後,熙源一個水餃也沒有成功。當他不死心地要再試第十個的時候就被家弘阻止了。有時候沒天份就是沒天份,再繼續努力也只是浪費材料而已。
他們拿了啤酒和煮好的水餃移到前面的店面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雖然有第四台,可是因為家裡的電視壞掉了,他們只能看到三十幾台而已,結果轉來轉去不是鄉土劇就是新聞。
「……啊,好難看。」家弘把電視切掉。
「幹嘛切掉啊,這個要再打開要很久耶。」阿旭忍不住抱怨,電視的電源開關有點不靈光,常常開了之後又馬上關起來,每一次都要按很多下才能打開,「轉新聞台讓我看就好了啊。」
「新聞那麼無聊……可以租錄影帶嗎?」家弘一邊用力地按著開關,一邊問。
「錄影機壞掉了,而且你要去哪裡租啊?現在都是VCD了吧。」阿旭看著電視自動開開關關,有些微地不耐煩地搶過搖控器,「我來啦。」
「幹嘛那麼凶。」家弘臉上有點紅紅的,看起來是喝醉了。他的酒量原本就不算好,差不多只有一瓶啤酒的量,又得幫忙熙源喝。熙源打開自己那罐啤酒之後只喝了一小口,就因為酒味太重而放棄。剩下的自然是由家弘接收了。第二罐啤酒稍微地超出了家弘的酒量,說話開始有點語無倫次。
「我不是凶,是你現在喝醉了,在發酒瘋。」
被阿旭說了一句,家弘想不想就頂了回去,「哪有,我的酒量比你好多了,小小一罐啤酒……咯,還難不倒我。」
兩個人就這樣鬥起嘴來。
看得熙源不禁有點羨慕,他雖然也有哥哥,不過兩個人的年紀差了四、五歲,幾乎不可能玩在一起,哥哥自從他國二之後就到台北去唸書,中間除了放長假或是過年之外很少回家,兩個人能講話的時間真的很少,見了面也只像是很久沒見的親戚一樣打招呼,在一起吃個晚餐,根本感覺不出兄弟的親情。
「阿旭和家弘的感情真好。」熙源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這樣叫感情好啊?」致光在一旁大笑。
「嗯,我們家的兄弟……有點生疏。」熙源點點頭。
「和我們家的差不多吧,我也有個和我不算很親的妹妹,不過可能和很多人比起來已經算是還不錯了。」致光似乎已經見慣了阿旭和家弘的爭吵,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看電視和相親相愛的兄弟劇。
「我也希望有像阿旭這樣的哥哥。」
熙源的話才剛說完,家弘就湊了過來,「你喜歡嗎?」
「啊?」熙源被家弘問得一愣—愣,「喜歡阿旭哥嗎?」
「喜歡就送給你。」家弘把阿旭推列熙源的面前。
「這……」熙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家弘真的是喝醉了。
「你這麼隨便就把我送給別人,難道我當你哥哥這麼不好喔。」阿旭敲了一下家弘的頭,「再說,你和我長得這麼像,誰都會以為我們是兄弟……」
「我才不想認你這笨蛋是我哥哥咧。」家弘從位子站起來,腳步有點不穩。
「喂、喂,講話客氣點。」阿旭瞪了家弘一眼,「誰是笨蛋啊?」
「這個笨蛋有—次還把情書當成挑戰書咧。」家弘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講我的糗事,講你自己的事啊。」阿旭的臉色一下子青一子紅,「我說過是那個女生很奇怪了好不好……」
「有什麼辦法,你的蠢事太多了,而且都很好笑,講幾個晚上都講不完啊。」家弘又說,「還有一次……」
「我遲早會宰了你。」阿旭跳起來跑進廚房去找菜刀。大家本來以為他是開玩笑,沒想到他竟然拿了冰箱裡的蘿蔔出來裝作要砍家弘。
致光和熙源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怎麼會去找蘿蔔呢,看來阿旭也喝醉了吧。
「啊,啊,這邊有人要謀殺親弟弟啊。」家弘在屋子裡跑來跑去,躲過蘿蔔的追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醉鬼別鬧了。」最後還是致光看不下,他轉過頭對熙源說,「等一下我拉著阿旭,你就……你就幫忙搶那個蘿蔔好了。」
「我?」熙源指著自己,一臉不可思議。
「對,不然他們等一下睡在這裡就不好了。」致光說完就跳上去抓住阿旭。熙源愣了一下之後也撲了上去,和阿旭搶起蘿蔔。
「你們要搶我的菜刀幹嘛……哇。」
*
沖個澡之後,阿旭清醒了不少。
致光在木頭地板上鋪上厚棉被當作床墊,「不好意思,讓你睡地板。」
「不會啦。」高級羊毛的棉破比阿旭家裡的輕軟得許多,他毫不客氣躺了上去,享受這張比家裡更舒服的「床」。
「要是我一定睡不習慣,地板太硬了。」
「我是無所謂啦。」阿旭攤開涼被蓋在身上。
「等等。」阿旭連忙阻止他。
「你不會怕黑吧。」致光露出有點奸詐的笑容,「你實在很膽小。」
「才下是。」阿旭逞強地說,「我只是想去上廁所。」
「快去快去。」致光揮揮手,把自己的毛巾被攤開蓋在身上。
不到兩分鐘阿旭就回來了,帶上門的時候故意沒有關緊,讓外頭的光線透露一點進來。知道阿旭不喜歡全黑環境的致光也很體貼地裝作沒有發現。
「你弟和他同學睡了嗎?」
「不知道。」阿旭搖了搖頭,鑽進自己的破窩裡。
「你去廁所應該會經過吧。」
「他們關著門啊,我又不能打開看。」阿旭低聲地說,「要是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怎麼辦?」
「聽聽看不就好了。」
「……那還不是一樣。」
「有什麼好害羞的,不都是男人。」致光聳聳肩,「說真的,你沒有很意外嗎?」
「家弘嗎?」
「嗯。」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阿旭都沒有講話,致光緊張地想自己是不是問到什麼不能問的問題了。直到致光以為阿旭已經睡著,決定要放棄的時候,阿旭忽然又開口說話,「老實說,其實我不太意外。」
「你知道你弟是……」
「我比較意外的是他喜歡那個類型的男生。」
「真的?」致光有點意外,「你以為他喜歡哪一型的男生?」
「我以為你會比較奇怪我知道他是同性戀。」這倒是讓阿旭有點意外,「一般人不都是沒辦法接受親人同性戀嗎?」
「這一點我當然也是很意外啦,但是……」
「但是?」
「可能因為他是你弟弟的關係所以我才不覺得奇怪。」致光含混地帶過,同時在心中補上一句——其實是因為我也是同性戀。
「大概是因為雙胞胎的關係吧,我好像就是可以知道他是同性戀。」他其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小,他喜歡的東西家弘會喜歡,家弘喜歡的東西他也會喜歡。雖然長大之後他們開始有一些差別,但是很多地方還是會有共同點,隱約還是會知道對方的感覺。也許,這些喜好和習慣是刻印在基因裡的吧。阿旭自言自語似地說,「說不定我也會是。」
「咦?」
「沒事,開玩笑而已。」阿旭乾笑了幾聲,還好在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致光應該不會看到他現在的表情有多麼尷尬,「我剛剛說到哪裡了?」
「你很意外你弟喜歡那樣子的男性。」
「喔,對,我想起來了。」阿旭想起來剛才在說什麼了,「我以為家弘喜歡的類型是和他自己差不多的人。」
「和你弟差不多的人是怎麼樣的人?」
「像我這樣子的人。」
致光愣在那裡好幾秒鐘之後才回答,「……你在打瞌睡了嗎?」
「開玩笑的啦。」阿旭笑了出來,「我想想看,感覺上頭腦很好,和家弘旗鼓相當的人。我的意思是各方面都差不多喔。」
「我懂你的意思。」
「在我想像之中,大概是個子要比我高一點,頭腦非常好,五官深刻感覺上比較像日本人。」阿旭頓了一下,「也許很不喜歡時髦的東西,可是看起來非常有品味的人。」
「你的形容有點奇怪……」致光不由自主地拿自己來比較。
個子高一點?嗯,他的確是比阿旭高。頭腦非常好?對頭腦他可是很有信心的。五官深刻這一點絕對沒有問題,據說他身上不知道有幾分之幾的德國人血統。不喜歡時髦的東西,看起來有品味?嗯……應該有吧。他對流行的事物不太瞭解,不過衣服都有有牌子的,不是菜市場九十九元一件的衣服。
越想越覺得是自己。
阿旭以為家弘會喜歡的人,實際上就是阿旭自己潛意識之中喜歡的類型吧?
那麼,阿旭喜歡的就是自己羅?
致光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竊笑。
「你幹嘛躲在被子裡笑,聽起來很奇怪喔。」阿旭當然不會知道致光心中的幻想,「該不會是在做什麼下流的事吧?」
「下、下……當然不是啦。」
「真的假的?我要檢查看看。」阿旭說完就跳了起來,用力地掀開致光的棉破撲了上去,「哇……」
一不小心竟然連致光的衣服也掀開了。
不像阿旭是排骨型的身材,一看就是吃好穿好還有空間時間去運動的身材,隱隱約約可以見到六塊腹肌。
「你是變態啊。」致光嚇了一跳,用力地拉回被子,「你想看就告訴我,幹嗎這麼猴急的樣子啊?」
「哪有?」阿旭的臉整個紅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煮熱的螃蟹一樣的顏色,「我只是不小心的,是你自己亂想。而且,都是男的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就是一堆排骨……」
「不要拿你那種排骨身材跟我比,很多男同學羨慕我呢。」致光立刻得意了起來。
「真的?還有沒有別人看過?」
「別人?」致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他怎麼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濃濃的酸味?
「當我沒有問。」阿旭紅著臉縮進被子。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意外啦。」
「真的?」
「我都說是意外啦。」阿旭的聲音悶在被子裡。
「不過都被你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麼樣?」
「我要看回來。」致光說完,就用力一拉。
「哇,你、你……」
兩個大男生一個死命地扯,一個死命抓,就這樣滾成一堆。兩個棉被鋪成的床滾到地板上又滾回來。目的也從一開始的拉棉被變成胡亂的打鬧,最後是體重較重的致光略佔上風,把阿旭壓在底下。
「你不要壓著我啦。」阿旭死命地掙扎。
「哇!」被阿旭狠狠一腳踹到膝蓋的致光痛呼出聲,「規則裡不可以用腳。」
「哪有這種規定?」
「電玩明明就是這樣規定的。」
「那是電玩又不關我的事。」阿旭又氣又好笑,兩個人靠得這麼近,姿勢又這麼奇怪,要是有人正好闖進來,一定會覺得他們兩個有汁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你先起來啦,免得我被你壓斷幾根肋骨就慘了。」
「不至於吧。」雖然這麼說,可是致光還是放開了阿旭,慢慢地爬了起來。頭才剛抬起來就發現現在正是—個告白的好機會,剛剛阿旭意思不就是他「也許、有點」會喜歡他嗎?不趁這個機會說多可惜,「有一件事……」
「嗯?」阿旭看著致光,一臉彷彿什麼都不懂的表情。
致光可以在阿旭眼中看到自己只能用「飢渴」來形容的表情。他曾經很怕被發現,卻又希望阿旭能察覺到的表情。
剛剛也許是他自作多情吧?阿旭從來就沒說過會喜歡男的啊。在那瞬間,致光的心中又轉過好幾個念頭,剛鼓起來的勇氣也在猶豫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他不說話,阿旭推了推他,「致光?」
對比於阿旭天使般的無邪表情,他覺得自己真是太成熟……或者是表情大醜惡。重重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沒事。」
「咦?」
「睡覺啦。」
「什麼事愛說不說的?」
「沒事啦……」
致光拉起了棉被,下定決心不管阿旭怎麼問他也不會說。
一個字比不會。
*
熙源的到來讓他們平靜無波的暑假生活起了很多變化。比如說,他們原本應該是騎車到海邊去玩被迫改成了公車旅行。
即使家弘再怎麼強調自己的技術之好和有沒有執照沒有關係,但熙源就是死也不肯坐上機車。在沒有辦法之下,他們只好搭每小時—班的公車到有一個小時車程遠的海邊去釣魚。
這是熙源生平第一次釣魚,當然也是生干第一次看到台灣的海邊,「天啊,原來台灣的海岸也這麼漂亮。」
「你該不會沒看過海吧?」阿旭不可思議地問。
「有是有,不過是在夏威夷。」熙源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藍色海洋,他以為台灣的海邊都像是他某一次去北海岸玩時的顏色,灰灰髒髒的有很多沙子在水裡。沒想到也有這種照片裡才會有的美麗,「真的好漂亮喔。」
「水裡還有珊瑚唷。」阿旭很高興地和熙源分享他生命中所擁有過的任何事物,「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浮潛。」
「可是我不會游泳,沒有關係嗎?」
「不會游泳應該也沒有關係吧?」阿旭不太確定地看向致光和家弘的方向。
「不行。」家弘堅決地否定了阿旭的提議,「小時候玩的那種潛水根本就是危險,我們可以好好的活到現在根本是奇跡。」
「沒有那麼危險吧。」致光也不覺得有什麼危險的地方,頂多就是有可能破水母咬一口而已。
「那樣哪叫不危險,只有一件內褲、一雙布鞋跟蛙鏡還不叫危險,那什麼才叫危險啊?」家弘的聲調明顯抬高了起來,「阿旭你怎麼能隨便說說,萬一害死阿源怎麼辦?」
「家弘,我沒有要下水……」熙源連忙出來打圓場。
「你給我閉嘴,我可是為了你好。」家弘回過頭瞪了熙源一眼,馬上讓熙源閉上嘴,只能束手無策地躲在一旁看。
「阿旭是好意,你那是什麼意思?」致光的火氣也大起來,「為了熙源好?你為何不讓熙源自己決定要不要下水啊?」
「你又知道什麼了?我們的事可不用你來管。」家弘抬起下巴,露出了挑釁的表情。
「好了,好了。」阿旭連忙分開眼看就要打起來的兩個人,「反正我們今天只穿拖鞋來也不能下去,不要再吵了。」
家弘和致光互相瞪視著對方,仍然是隨時都準備幹上一架的表情,要不是阿旭就站在中間,也許拳頭就揮向對方了。
阿旭歎了口氣,他真搞不懂家弘和致光之間的關係。這兩個人有時候感情好的讓他吃驚,有時候又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情緒變化之快總讓他很吃驚,「你們兩個到底是來釣魚還是來吵架?」
「是啊……」熙源也過來勸阻,雖然對這種場面很不會應付,但覺得就是吵架原因的自己若是呆呆站著看似乎很過份,「我沒釣過魚,家弘你可以教找嗎?」
家弘不甘心地瞪了致光一眼,接著搶過阿旭在手上的釣竿和餌食,拉著熙源就走,「你跟我來,」
「呃,他們……」
「不用管他們。」家弘生氣地說。
熙源知道生氣時的家弘其實是沒辦法和他講道理的,他決定就順著家弘的意思走,等到家弘冷靜下來之後再說。
家弘拉著他涉過一小段水路走到一塊大石頭上,低頭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大約兩到三公尺深的海水。雖然看不到魚在游,但想必是釣得到家弘才會帶他到這裡來。
「我幫你穿餌。」家弘說完之後就默不做聲地把今天一大早挖的蚯蚓切—段穿在鉤子上。熙源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總覺得這麼做好殘忍,特別是被切斷一段的蚯蚓還在抖動。家弘穿好餌之後抬起頭就看到熙源的表情,「怎麼啦?」
「沒有,只是有點……呃,受不了。」
「怕什麼,實驗課我們不也有解剖過蚯蚓?」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那一次只有你動手我在旁邊看就很想吐了……」
「真是拜託喔。」家弘歎了口氣,把釣竿硬是塞在他手上,「拿著。」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家弘想也知道一定是「我可不可以在旁邊看就好」,他才不會讓熙源有逃避的機會。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熙源只好接過釣竿,可是鉤子的部份怎麼樣也不敢拿,他只好慢慢地放一小段線,手指抓在離鉤子還有十五公分的釣線上,讓半截蚯蚓懸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弄好另一根釣竿的家弘抬起頭就看到用一臉恐怖的表情看著釣鉤的熙源。
「你在幹嘛?」家弘一臉疑惑地看向熙源。
熙源拿著釣竿和鉤子,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把線甩進水裡。」
「就這樣丟嗎?」
「對,甩竿子時一起甩出去。」
熙源放開線就要甩,約線馬上隨著釣竿而擺動,勾著蚯蚓的鉤子也在空中飛舞,危險地在兩人的周圍晃來晃去,差一點就勾到熙源的頭。
「停,停。」家弘受不了地搖了搖頭,「我幫你丟吧。」
「……謝謝。」被嚇了一跳的熙源像是—秒鐘也握不住手上的東西一樣,飛快地將釣竿塞回家弘的豐裡。
「好好抓牢。」幫熙源將鉤子拋進水裡之後,家弘還是有點擔心。
「知道了。」熙源用極為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握著釣竿之後就坐在原地不敢亂動。看到他這麼拘謹的表情,家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用這麼緊張啦。」
「不是不能動嗎?」
「當然可以動啦,只要不要掉下去就好了。」
「喔,早說嘛。」熙源鬆了口氣,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拿釣竿。
兩個人背靠背坐在石頭上,分別把釣線垂向不同的方向,熙源從小到大從未做過像釣魚這樣子的事——除了靜靜的等待之外什麼也不做。
他可以感覺到家弘由原本的緊繃變得放鬆,漸漸地把一部份的重量放在他身上,以他的背來支撐自己的身體。雖然不像電影裡描述的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但他可以感覺到家弘的溫度,還有在他面前的放鬆。
「家弘?」
「嗯?」家弘應了一聲但沒有回過頭,仍是呆呆地望著海面。
「你剛才為什麼那麼生氣?」
「因為你。」
「因為我?為什麼?」
「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嗎?」
「嗯?」熙源不太明白為什麼家弘會突然擔心起他來,可是總覺得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好好的啊。」
「你喔……」家弘歎了一口氣,「我實在很擔心你下水之後發生事情。」
「我又不會真的下水。」熙源笑著說,「而且是你哥提起的,我要是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不是要先和你哥打好關係嗎?」
「沒關係,阿旭不會在意的。」
「不會在意?你是說你哥不介意你是……」
「我們是雙胞胎,很多地方是一樣的。」
「所以你哥也是?」
「我不知道。」家弘聳了聳肩,「我哥和我是不一樣的人。」
「怎麼不一樣法?」
「這個……很難形容。」家弘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阿旭和他的差別。「反正你以後就會知道了。總而言之你不用擔心我哥的問題,他是不會反對我們的,你要擔心的是我媽才對。」
「你母親會生氣吧?」
「當然,而且會把我揍個半死。」
「對不起,讓你……」
「不用對不起,我媽又不是因為你才打我……呃,其實也不太對啦。」家弘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反正那是還沒發生的事,你不必道歉。」
「嗯。」熙源點了點頭。
「你呢?」
「我的家人大概不會反對吧。」熙源想起他當律師的父親和在大學教書的母親,他們應該比家弘的母親開明許多,至於他哥哥,他想應該也不會反對。
「真好。」家弘又歎了口氣,「找也希望有你這樣開明的母親。」
「我覺得你家人才有趣呢。」熙源對阿旭的印象相當不錯,也許是因為阿旭長得和家弘一模一樣,而他本來就喜歡這張臉的主人吧。
「有趣才怪。」家弘做了鬼臉,「你以後就會知道他們有多麻煩了……啊,你的釣竿在動了。」
「咦?」熙源回過神來才發現竿頭被某種力量扯動往下拉,應該是釣到什麼了吧。他從來沒有釣魚的經驗不知道該做什麼,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我現在該怎麼辦?」
「抓著,抓緊。」
「可是……」
「不要慌張,等他力氣小了再拉。」
「我知道,可是……哇。」熙源一個不小心沒踩好,差點滑倒,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撐地面。
微微的,可是十分清晰的。
熙源聽到了自己的手腕關節傳出某種聲音。
*
「那混蛋……」看著家弘把熙源拉走時,想要再上去理論卻被阿旭抓著不能跑的致光一肚子火。
「別管他們。」阿旭拖著他往與相反的打向走。
「可是,那是他先……」
「好了啦,你不要跟他計較這種小事。」
「我可是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啊。」阿旭雖然這麼說,可是好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致光本來還想要說什麼,但連當事者都不覺得生氣了,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生氣實在也氣不起來,「你為什麼不會生氣?」
「家弘是真的擔心他啦。」阿旭說,「聽說他從來沒有下水游泳過,在高中之前也沒有一個人去買東西的經驗……對了,是連大便利商店的經驗都沒有喔。」
「連便利商店都沒去過?」致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愣住了,「他到底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啊?」
「保護的很好吧。」阿旭聳聳肩,挑了一個覺得不錯的位置坐下之後開始穿餌,「聽說父母都是電視上會出現的人,爺爺又是什麼有錢人之類的。
「那又怎麼樣,我媽也是在電視上出現過的人。」致光不甘勢弱的回應,「雖然是在打離婚官司的時候出現在電視上……」
阿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莫名奇妙就開始想比較的致光實在很可愛,「不要連這個都要比啦。」
「哼,你弟還真是有了情人就沒有家人了。」
「也不是這麼說。」阿旭苦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應該說熙源是個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家弘多多少少要多幫他一點吧。」
「是這樣嗎?」致光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將熙源視為與眾不同的存在,但他好像沒什麼資格管這件事,「不過你怎麼知道?」
「你在洗澡的時候我有跟家弘講話。」說到這裡,阿旭忍不住歎了口氣,「家弘說他上大學之後要熙源在—起。」
「很好啊。」致光已經聽家弘說過了。
「一點也不好。」
「你很擔心嗎?」致光回過頭看著阿旭。有點擔心從他口中說出「最討厭同性戀」或是「我怕我弟被騙」之類的話。
「不是。」阿旭又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瞭解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瞭解吧?」
「我覺得他不懂啦。」阿旭皺起眉頭,「他從來沒有想要自己一個人生活很不容易耶,而且要是被媽知道……」
「知道會怎麼樣嗎?」
「唉,我不知道。」阿旭搖搖頭,很奇怪致光怎麼會突然問他這些事,「你怎麼突然問我這些事?」
「沒有啦……」
話還沒說完,兩聲慘叫聲就傳進他們的耳中。兩個人緊張地跳起來,往家弘和熙源的方向看去。遠遠地看不出來發生什麼事,只看家弘扶著熙源走下大石頭。
「發生什麼事了?」兩個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兩個人飛快地放下釣具往大石頭的方向走過去。
熙源坐在石頭邊,一臉痛苦的表情。
「你的手沒事吧?」家弘用海水洗完手之後幫熙源把那隻手抬起,「自己可以把手抬起來嗎?」
「好痛,抬不起來……」
阿旭和致光也走了過來,「怎麼一回事啊?」
「阿源用手去撐地面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家弘苦笑著說,「會不會是斷掉了?」
「舉不起來嗎?」阿旭蹲下來察看,手腕的部份有點腫,「收一下東西,我們去找醫院吧。」
「真是的……」致光也蹲了下來,「有這麼嚴重嗎?」
「你那是什麼意思?」家弘皺起眉頭,「你以為這是可以假裝的嗎?」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火氣那麼大幹什麼?」
「好了,不要吵了。」阿旭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熙源,你可以自己走嗎?」
「應該可以。」
熙源掙扎著要爬起來,阿旭立刻阻止了他,「你先別動。」
「沒關係,應該是沒有斷。」熙源覺得應該沒有這麼嚴重才對,「你們繼續玩,我自己去找醫院吧。」
「別逞強了,你自己一個不可能找到醫生。」家弘心疼地說。
致光環顧四周,開始找東西,「阿旭,你找看看有沒有木條或是木片之類的東西,我要做個支撐。」
「好像……啊,有了。」阿旭跑到岸邊去拿被放在原地的釣竿和小刀,接著就用力將釣竿折斷,折不斷的部份就用小刀砍。
「喂,阿旭你想幹嘛?」家弘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那釣竿是我買……」
「這時候就不要在乎錢了啦。」阿旭將一截一截已經不能稱為釣竿的廢木頭遞給致光,「這個可以嗎?」
「勉強湊合著用還可以。」致光把自己帶來的備用T恤撕成—條一條來代替繃帶,將熙源的手固定好。「可以站起來了,不過還是不要太用力免得斷了。」
「抱歉,都是我太不小心。」熙源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
「沒關係,總是會有意外嘛。」家弘拍拍他的肩,扶著他往公車站牌的方向走去時向頭對正在收東西的阿旭和致光說,「公車還有十分鐘就會到了,快一點。」
*
檢查的結果比骨折略為好一點,只是兩根手臂骨的其中一根缺了一角,雖然還是免不了要打上石膏,總歸比動手術要來得好多了。
一條手臂掛在脖子上自然不方便許多,而且出了意外之後熙源也不能待在這裡,只好通知熙源的父母來把他接回去。但是熙源的父母太過於忙碌以致於抽不出時間來接他,所以叫目前在大學念法律系的哥哥熙浚來接他。
「真不好意思,還請你特地跑一趟。」張媽媽不停地鞠躬道歉。
「請不要在意,是我弟弟太任性了。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決定了一件事之後完全不考慮有沒有能力就去做了。」目前還是大學生的熙浚已經有了點律師的架子,他微笑著阻止張媽媽,「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吧。」
「不,怎麼會,都是我那笨兒子……」
「請不要這麼說,這對我弟弟來說其實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咦?」聽到熙浚這麼說,張媽媽一時愣住了。
「啊。」熙浚微微地紅了瞼,搖著頭說,「請當我沒說過這句話吧。」
門外是張媽媽和熙浚在說話,門裡面則是家弘用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和熙源道別,「抱歉,你特地來一趟,卻只有二天就要回去了,我、我……」
「沒關係啦,只是一點小傷。」熙源連忙安慰他,將包上石膏的手臂舉起來晃了晃,「我這輩子第一次打石膏,包起來感覺很酷呢。」
「哪裡酷了?」家弘不高興地說,「你還真是傻傻的什麼都沒有在想。」
「我想得可多了。」熙源笑著說,「好啦,不要一副我再也不會來的樣子,而且在過幾天開學我們就可以見面了吧,」
「是這樣沒錯啦,只是……」
「我知道你想給我一個很好的回憶,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一定是很特別的回憶。」
「唉。」家弘歎了口氣。
「怎麼了?」
「你看了我家一定很失望。」
「為什麼會失望?」
「我家破破舊舊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我覺得玩得很開心啊,你家真的很棒。」
「嗯?」家弘看了看周圍,找不到半點看起來很棒的東西。他家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就像所有的鄉下房子一樣,鐵皮搭的屋頂一到夏天就熱得不得了,冬天則是冷得要命,「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是說真的。」熙源露出嚮往的表情,「你有我沒有的自由,你家有我家沒有的溫暖,比較像人在生活的地方。」
「我家不是溫暖,是熱得要命吧。」
「哈哈。」熙源笑出了聲。他抬起頭來,快要落下的夕陽正對著門照射進來,光線刺眼得看不見任何事物,「我要回去了,明年夏天……」
「我不會忘記的。」家弘雙手環在嘿源的肩上,輕輕地碰了一下熙源的額頭,那是一個淡淡的吻。
「我們會在一起。」
「對,會在一起。」
兩個人相視而笑,交換著其它人不懂的眼神。
門在這時候被推了開來,張媽媽走了進來,「熙源同學,你的哥哥在等你回去了。」
「謝謝你,張媽媽。」熙源揮了揮手對張媽媽說再見,接著又擁抱了一下家弘,「我回去了。」
家弘點點頭,靜靜地看著熙源走出門外。他想出去送熙源的時候,張媽媽忽然拉住了他,「不要去,家弘。」
「媽?」家弘疑惑地抬起頭。
「我不希望你變成那個樣子。」
「媽……」家弘在母親的眼中看到些微的恐懼,忽然之間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吧。應該是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事吧……不,也許根本沒有看到,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兒子的性向,在不知不覺之中感覺到自己的兒子和同學之間有著微妙的關係。
「我一個人照顧你們長大,就是希望你們比我生活的更好,和喜歡的女孩子結婚,然後生個孫子給我抱……」
她和大部份的母親一樣,只有這麼一個普通的願望。
如果能答應的話,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變簡單吧,但家弘沒有回答母親的話。他在心中猶豫、掙扎,而且很清楚最終他的心會偏向哪一邊,又會做出怎麼樣的決定。
家弘在心中暗自決定,他會努力做個好兒子。
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他會是的。
*
熙源回去之後的晚上,致光留在阿旭家吃飯。整頓晚餐張媽媽一直在問致光和阿旭有沒有女朋友,家弘則是一句話也不說埋頭苦吃,整個晚餐的氣氛十分詭異。找了個得先回去的藉口,致光逃命似地離開阿旭家。阿旭也用送致光回家的名義溜出去喘口氣,留下家弘一個人接受母親的疲勞轟炸。
「你的腳踏車我幫你牽好了。」
「咦,不用……」
「沒關係,你不是還要拿我媽幫你妹和你做的便當嗎,就好好拿著吧。」
「放在車籃就好。」致光看一眼背後才說,「你媽今天怎麼啦?」
「我不知道。」阿旭受不了地搖了搖頭,「她從來不會問這些的,而且她以前常說小孩子交女朋友不好。」
「他覺得你長大了吧?」
「我想不是啦……」阿旭歎了口氣,「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家弘的事被發現了。」
「那不是很糟嗎?」不知道直接告別會得到什麼反應。
「那還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是什麼?」
「是……唉,我不想說。」阿旭想形容一下最慘會是什麼情況,可是從來沒遇過的事有點難以想像,「不過家弘是個一旦決定就不顧任何人反對做到底的人,我有點擔心他會和媽起衝突。」
「反正是還沒發生事,你現在替他擔心也沒用吧。」
「就是因為還沒發生才擔心。」阿旭搖搖頭,想把這些不好的念頭全甩出腦袋,「再五個月就要考試了,你會參加吧?」
「你說學測啊,當然會參加啊,不過像我們這種小學校甄試上得了好大學嗎?」致光的目標馬上被轉移到五個月後的學測,雖然七月份還有聯考,但學測也是不能放過的一個升學機會。
「憑你的成績應該可以吧。」
「那可不一定啊,大教授們的眼光是很詭異的。」兩個人一邊聊大一邊走,沒兩下子就走到了致光家門前,致光抬起頭來看了—看,二樓的房間沒有一間是亮著,看來妹妹和媽媽卻還沒回家,今天八成也不會同家了吧,「嘖,又不在家。」
「要不要住我家?」
「應該是住在我家才對吧,你要不要打個電詁回去問你媽?」
「今天不行,我得乖一點待住家裡才行。」
「喔。」致光有些失望地說,「明天可以見面吧?」
「明天我要在家裡幫忙,我媽一個人好像還是忙不過來。」聽說這幾天客人不知道為什麼又多了起來,「嗯,也許晚上可以來你家玩?」
「好,我會等你的。」
「幹嘛這麼興奮,我不是常常到你家玩嗎?」
「明天……明天有點特別啦。」
致光曖昧的態度讓阿旭起了疑心,忽然想到一件事,「明天幾號啊?」
「嗯?」致光有點心虛的說,「我忘記了,回去查日曆再告訴你。」
「咦,你會忘記?」阿旭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是啊,我也是人嘛。」致光心虛地乾笑兩聲,正準備要開門。阿旭突然啊了一聲,想起了明天有什麼重要的事。
「啊,明天是二十七號,你的生日對吧?」
「啊哈,你想起來了啊。」
「啊哈個頭,你想要我幫你慶祝生日幹嘛不直接講?」
「我想說只是生日嘛。」致光搔了搔頭,一遇上這種事他就會變得很笨。
「借我電話。」
「啊?」
「明天一整天都陪你慶祝生日啦。」阿旭接著又補了句,「從半夜十二點開始。」
「真的?」致光不敢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氣,「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懷疑啊。」阿旭故意別過頭不去看他,「再不快點把電話借我,我就要回去了。」
「好,好。」致光飛快地掏出鑰匙,以中午最快的速度開了門,衝進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