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煙靄中,春來愁煞儂。
纏綿的春雨,如絲如縷,為婉約的西湖蒙上一層輕柔薄紗。湖面上波光粼粼,漾起的漣漪一圈接著一圈,濃得化不開。
透過依稀的水霧,西湖南岸不遠處的南高峰山色橫斜,有如一幅濃淡相宜的潑墨畫,在一片煙雨濛濛中更顯縹緲。
蜿蜒的山道上,有幾道修長的身影踏雨而來。寂靜的山、寂靜的雨、寂靜的石徑上,只有前行的腳步,在不經意間濺起三兩水花。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三名男子,為首者約二十七八歲上下,身材修長挺拔,氣度高雅沉靜,綴滿修竹的紫色長袍隨風拂動,尊貴威嚴的氣勢渾然天成。
山道的盡頭有一方大石,厚實光潔,懸崖而立,上刻兩篆字,名曰「望湖」。
看了眼面前的望湖石,紫袍男子默默跨了上去。臨高望遠,三月的西湖盡收眼底,一片清雅細膩,宛若人間仙境。
但他似乎並沒有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漆黑的眸凝了片刻,紫袍男子的嘴角似揚非揚地微微翹起,沈斂的眸光也變得清冷狂傲,含著幾分孤寂、嘲諷,似乎冷眼看天下,又似乎在冷眼看自己。
面對此情此景,跟隨他多年的侍從——劉峒和趙漢光互相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退到一旁的亭子裡。
主人又在沉思了,沒個把時辰別想他動一下!熟悉主人行事作風的人都知道,萬一不小心打擾到主人沉思,那後果……可不是普通的慘!
說起來也真夠滑稽,從主人初出江湖起,他們倆就一直追隨在主人身邊,到如今已經十年了,可主人的出身來歷他們居然還不知道。
更讓人驚訝的是,主人看似慵懶散漫的舉止下,其實深藏一身功夫,身手之矯捷,常令江湖上那些「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瞠目結舌。
私底下,他們倆不知猜測過多少回,瞧主人的氣度舉止,準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說不定還是個世家公子呢。可是……哪有世家的公子不求功名卻來經商的?
雖有疑惑,但他們也沒敢多問,因為那是主人的禁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嗎?
不過,主人雖然清冷寡言,但頭腦精明、膽識過人卻是不爭的事實。要不,他怎能在短短十年間,憑著超凡的謀略和鐵腕強權,掌握了整個北方的經濟命脈,而成為名聞天下的商業霸主?
主人一心想擴大家業,於是將目光投向江南。這次來杭州,就是為了收並江南的大小商號。
如今,收並的事宜進展得相當順利,但面對三月西湖如詩如畫般的美景,主人怎會流露出那種冷漠的神情?
唉,人說天威難測,主人雖不是皇帝,也夠變幻莫測,喜怒無常的。常常前一刻還懶洋洋地和人說笑,眨個眼又莫名其妙地冷若冰霜。
罷了,罷了,主人的莫測高深又豈是他們下人能懂的,還是看看山明水秀的西湖風光吧。目光在紫袍男子身後繞了幾圈,劉峒和趙漢光便不再多想,扭頭繼續欣賞美景。
斜風細雨,滋潤無聲,雨中的西湖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嫵媚,兩人正在心底讚歎時,忽然聽見逶迤的山道上,響起一道高昂激烈的吆喝聲。
「玉兒,你給我站住!」
有人來了!?
劉峒和趙漢光倏地一驚,不約而同望向紫袍男子,見他依舊一臉冷凝,動也不動,這才稍稍放下心,回眸望向聲音來處。
蒼翠掩映的崎嶇山道上,細碎零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清靈秀麗的少女像只急竄而至的小鹿,驚慌地跑到峰頂。雨水夾雜著汗水滲濕了絲質的鵝黃衣裙,襯得她楚楚動人的窈窕身段益發迷人,只可惜此時的她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實在破壞了原本的美好形象。
忽然發現前面沒了去路,清靈姑娘驀地停下腳步,漂亮的臉蛋慌成一團,一時間手足無措。
「玉兒,你給我站住!」伴隨著沉重腳步聲,那個激昂的嗓音再度響起。
清靈姑娘愈加慌亂,回頭瞅了瞅來時的山道,她猛地一跺腳,飛快地跑到望湖石下,手腳俐落地爬到紫衣男子身邊,拉了拉衣裙,擺出一副欲乘風歸去的架勢。
「姑娘,不可!」劉峒和趙漢光一齊驚叫,既怕那清靈姑娘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又怕主人一個惱怒將她震飛。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清靈姑娘既沒有動靜,主人也只是側眸淡淡掃了她一眼,又回頭眺望遠方。
不多時,一個三十多歲,長得相當貴氣的華服男子,帶著幾名家丁奔了過來,他一見清靈姑娘站在望湖石上,頓時變了聲調。
「玉兒,你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瞥了眼華服男子,鎮定下來的清靈姑娘抬起下巴挺直腰桿的說道:「就是麻煩你幫我去退婚!」
華服男子僵了僵,旋即擠出一張笑臉。「玉兒,乖,你先下來,有話我們好好說,那塊石頭搖搖晃晃看著滿危險的,小心別掉下去了。」
聽出華服男子聲音裡的軟弱和無措,清靈姑娘立刻神氣幾分。「我偏不!」她囂張地跺腳,故意跺得腳下石頭微微晃動,身形則誇張地隨著石頭左右搖擺。「你不幫我退婚,我就不下去!」
「別胡鬧!」華服男子臉都白了,連忙出聲喝斥,而劉峒和趙漢光見主人既無動靜,那清靈姑娘也不是真的想尋短見,便笑嘻嘻在一旁看戲。
「我胡鬧?」清靈姑娘雙手往腰上一插。「你瞞著我把我許給錢伯父做填房,還敢說我胡鬧?」
瞥了眼在場的三個外人,華服男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錢伯父家大業大,又沒納妾,有什麼不好?」
「拜託!」清靈姑娘受不了地尖叫出聲。「他是爹的朋友款,他的幾個兒子都比我大!」
華服男子臉紅了紅,清咳兩聲。「丈夫年紀大點才好,溫柔體貼啊。錢伯父從小就寵你,你嫁過去肯定沒錯。至於錢家那幾個小子,你不用擔心,他們全跟我保證過了,保證拿你當娘一樣尊重。」
「才怪!」清靈姑娘忍不住大叫。「嫁給爹的朋友,感覺像亂倫耶!還有啊,那幾個小子最喜歡逗我玩了,會像對娘一樣尊重我?你在胡說吧!」
聽到這裡,車子裡的劉峒相趙漢光差點笑出聲,而那個華服男子被她搶白了一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驀地牙根一咬。「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事到如今,你嫁就嫁,不嫁也得嫁!」
一瞧形勢不妙,清靈姑娘立刻捂起臉。「嗚……爹娘啊……大哥在逼我……我不想活了……」她作勢就要往下跳。
「玉兒,別鬧!」華服男子禁不住舉高一隻手,向前跨上一步。「不是大哥我逼你,實在是……大哥也沒辦法。」
見華服男子口氣軟了,清靈姑娘旋即轉身。「怎麼沒辦法了?」
「呃……」華服男子一哼。「我這次做生意又虧本了,城裡除了錢伯父之外,沒人肯借錢給我。」
「你又虧本了!?」清靈姑娘驀地瞪大雙眼。「你不是說過,你這次肯定賺錢嗎?」
「這個……」華服男子的舌頭頓時短了半截。「等你……等你嫁入錢家,我不就賺了?」
話音未落,就見清靈姑娘的臉色一黑。「大哥,你該死!」她咬牙咆哮。「你罔顧妹妹幸福,竟敢拿我當東西賣!」
華服男子歎了口氣,聲音輕得不能再輕。「我哪裡罔顧你幸福了,我哪裡拿你當東西去賣了?錢家家大業大,一家上下又都喜歡你,你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
「可年紀呢?」清靈姑娘的眼裡幾乎能噴出火來。「他足足大我三十歲耶!再大一點,都能叫爺爺了!」
「二十七,二十七。」華服男子強自乾笑兩聲。「沒那麼誇張,他才大你二十七歲。」
「呵呵。」劉峒和趙漢光終於忍不住,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而那個清靈姑娘卻險些氣昏過去。
「什麼叫『才大我二十七歲』!?」
瞪了眼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華服男子趕緊陪著一張笑臉看向清靈姑娘,但出口的聲音卻比哭還難聽。
「玉兒啊,錢伯父年紀是稍稍大了點,不過呢……啊……他當年好歹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風度翩翩,杭州城裡想嫁給他做填房的姑娘不知有多少,難得他這麼喜歡你,你別挑三揀四,身在福中不知福。」
「誰希罕!」清靈姑娘態度強硬地一撇腦袋。「誰愛嫁他誰嫁去,我偏不,人家不喜歡老頭!」
清靈姑娘老不鬆口,讓華服男子有些惱了,又瞧見亭子裡那兩個滿臉壞笑的傢伙,終於忍不住喉嚨粗了起來。「小伙子有什麼好?年輕漂亮能當飯吃?」
「就能!」清靈姑娘不服氣地咬緊嘴角。
華服男子挫敗地歎了口氣。「玉兒,你也不小了,做人不要那麼幼稚,光看外表不行,要看內在美,懂嗎!」
「內在美?」清靈姑娘不以為然地用鼻子一哼。「你賣妹求榮,還好意思跟我提內在美?」
「我賣妹求榮?」華服男子慍怒地抿抿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只不過是幫你找了個婆家而已!還有啊,假如我沒有內在美,早就霸道點綁你上花轎了!我沒有內在美的話,分家時能讓老二、老三把值錢的宅子店舖全拿走,只剩下些破爛和老弱病殘給我?」
他激動地叫著,火氣一個勁往上街。「執掌家業這幾年來,你聽我叫過一聲苦沒有,你看我刻薄過一個下人沒有?」
眨了眨已然發紅的眼圈,他的口氣忽然悲哀許多。「把你嫁給錢伯父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方家上下七、八十張嘴要吃飯,你自己看著辦吧。」
華服男子不再多言,心灰意冷瞅她一眼,帶著家丁扭頭就走。
見他生氣,清靈姑娘立刻手足無措,想著大哥平日待她的千般好處,她傻兮兮地站在望湖石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哥……」她輕喚一聲。
華服男子頭也不回。
委屈地扁扁嘴,她又叫了一聲。「大哥……」
華服男子還是不理她。
大哥居然冷落她!清靈姑娘眼圈一紅,就算她願意嫁錢伯父,大哥也要給她個台階下啊,怎能把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晾在石頭上吹風呢?
「大哥!」她急得一邊跺腳一邊高聲呼叫,誰知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就直往後倒。
「姑娘,小心了!」驚呼聲同時出口,劉峒和趙漢光不假思索地飛身上前,打算來個英雄救美,只可惜距離太遠,根本來不及。
而那個清靈姑娘在身子往後倒的一剎那,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身邊一直背對著她、卻默不作聲的紫衣男子,不料那衣服甚滑,手雖碰到了衣袍,卻什麼也沒能抓住。
於是,她蒼白的唇進出一陣駭人的尖叫。
「啊……我死了……」
淒厲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著,遠處似乎傳來喧雜的叫嚷聲,看著一團紫色在她眼前消失,清靈姑娘兩眼一翻,頓時昏死過去……
春雨連綿,整整下了一天,濕潤的空氣中漲滿清新的氣息,桃花浪漫依舊,淡雅的芬芳撲鼻而來。
這本是個溫馨安逸的午後時光,然而—
「啊,我死了——」一聲刺耳的尖叫從方府西面的廂房裡陡然傳出。
是小姐在叫?小姐醒了!紅衣垂辮的丫鬟紫煙滿臉驚喜,甩下手中的花束,衝到床前。她用力搖晃著惡叫連連,卻雙眼緊閉的方玉兒。「小姐,你怎麼了?」
「啊——」又是一陣魔音穿腦,床上的人兒終於睜開眼,她瞪著紫煙,眼瞳內閃過一片驚懼。「救命啊——紅衣女鬼要吃人啦!」
辛辛苦苦伺候了小姐一天,小姐居然說她是女鬼?從小和小姐一起長大的紫煙哪裡受得了這種打擊,驚喜的小臉頓時垮了半邊。她二話不說,抓起一塊濕淋淋的汗巾就往方玉兒臉上悶。
「嘶——」手腳一陣抽搐,汗巾下的人兒驀地閉上嘴,清醒過來。「這是什麼鬼東西,快拿開!」快吸不進氣的她亂叫著。
紫煙不慌不忙的拿開汗巾,一張清麗甜美的小臉立刻呈現在她眼前,即使略顯蒼白,但那雙靈慧的黑眸,依舊漾著一種令人心醉神迷的韻味,只是……看上去還有些怔愣。
紫煙滿意地拍了拍方玉兒細緻的臉蛋,露出一個非常大的笑容。「小姐,你睡了一天,餓了吧,想吃什麼?奴婢給你做去。」
「紫煙!」方玉兒抬手指著她。「你敢耍我!」
「我哪敢。」紫煙白眼一翻,張嘴數落起來。「我還怕你沒事再去跳崖呢,你不知道杭州山低,跳不死人,最多摔斷個手腳嗎?」
摔斷手腳?方玉兒驟然色變,連忙低頭查看,嗯,還好手腳全在,又動了動,身上也沒哪兒痛,於是悄悄吁了口氣,哼哼唧唧為自己辯解。「我哪裡跳崖了,那是意外,是我……不小心滑下去的……」
「意外?」紫煙柳眉一挑,冷眼睨著她。「你一個意外不打緊,鬧得全家上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還好意思說!」
方玉兒忍不住稍稍大聲起來。「紫煙,我可是小姐款!」
「小姐又怎樣?」紫煙眼一瞪,方玉兒立刻縮了縮脖子,耳中傳來陣陣憤怒的叫聲。「小姐就可以胡天胡地?小姐就可以尋死覓活?我看你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真該餓你幾天,看你還敢不敢胡鬧!」
方玉兒嘴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正想再辯解幾句,一個修長俊挺的男子,陪著位手提食盒的嬌美婦人,在幾名青衣丫鬟的跟隨下,冷臉跨進廂房。
「紫煙,你就少說兩句,都被你說光了,我還說什麼?」
「老爺,夫人。」紫煙連忙上前行禮,方玉兒卻像是見著救星似的輕輕舒了口氣。「大哥,大嫂,你們來了。」
「嗯。」方汛面無表情地瞟了眼床上的人兒,回頭吩咐那幾個丫鬟。「你們都下去。」又看看紫煙。「你一夜沒睡,也下去休息吧。」
「是,老爺。」丫鬟們收拾好東西,魚貫而出。
方玉兒探頭向外看了看,繼而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大哥,紫煙好凶喔,你快找個人把她嫁掉吧。」
方汛還沒來得及答話,門外卻響起紫煙咬牙切齒的咆哮聲。「小姐!你在說、什、麼!?」
方玉兒立刻變了臉色。「我說你伺候我伺候得太辛苦,讓老爺好好賞你喔。」
這對活寶!方汛和妻子韓婉柔都忍不住搖頭輕笑,而方玉兒則如小兔子似的豎起耳朵,確定門外沒有動靜後,這才朝方汛擠擠眼睛。
「大哥,紫煙真的好凶,你再不給她找個婆家,當心她變成老姑婆,就沒有人要了。」
方汛收斂起笑意,用淡漠的眼神看她。「你什麼時候學會關心別人了?」
「我向來最體貼、最關心別人了!」方玉兒大言不慚說得正順溜,卻見大哥一臉嚴肅地拉了張椅子坐到她對面,眉宇間透著不屑,她只得乖乖閉上嘴,腦袋也跟著垂了下去,識時務地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小媳婦模樣。
「玉兒,不是我說你。」方汛依舊陰沉著臉。「你任性貪玩也要有個限度,昨天要不是那個紫衣公子身手好,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
「啊?是那個紫衣公子救了我?」方玉兒驚呼,眼前閃過那個略顯削瘦又不失挺拔的背影。
說實話,昨天她根本就沒留心身邊那個紫衣公子,只當他是普通遊客而已。沒想到他居然救了她,她還以為是自己福大命大,有神靈庇佑呢。
「你以為你有金剛不壞之身啊,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還能毫髮無損?」方汛冷冷一哼。
昨天真是驚險,前一刻才眼睜睜看著玉兒墜崖,後一刻又瞧見那位紫衣公子也跟著跳了下去,就在他魂飛魄散的時候,那紫衣公子已經抱著昏迷不醒的玉兒上來了。
多虧人家出手相救,要不然……只可惜當時他一顆心全掛在玉兒身上,等想起該答謝人家時,人家已經走得沒影了,連名字也沒能留下。
「原來是這樣啊……」方玉兒乖巧地垂下眼簾,努力用誠摯無比的清亮嗓音發誓。「對不起嘛,人家以後一定乖乖的,聽大哥、大嫂的話。」
「少來,我今天非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方汛站起身,受不了地大聲喝斥,每次一闖禍,玉兒就擺出這副委屈模樣企圖矇混過關。
方玉兒頭垂得更低,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似乎十分害怕。
「好了,好了。」站在一旁的大嫂韓婉柔趕緊打圓場,舀了碗濃湯端到方玉兒跟前。「玉兒,來,喝碗湯補補身子。」
「婉柔。」方汛有些惱怒地瞪了妻子一眼。「我在這兒管教玉兒,你別每次都來打岔!」
「有嗎?」有人不以為然。「玉兒受了驚嚇又昏睡一整天,不吃點東西哪行。再說了,她一個姑娘家哪經得起你折磨?」
今天真晦氣,剛受完紫煙的氣又挨大哥的罵,還是大嫂最好!方玉兒嘴角隱著笑,接過湯碗大口大口地喝著,彷彿要將所有晦氣全都吞進肚子裡,耳邊卻傳來方汛低啞的嘶吼。
「你看看她,都無法無天了,我不過說她兩句就是折磨她?」
「當然!」韓婉柔橫他一眼。「讓玉兒餓著肚子聽你廢話就是折磨,還有啊,我耳朵沒聾,你少鬼叫鬼叫的!」
「我鬼叫?」方汛愕然,被妻子挑戰了權威,他臉色愈加難看,偏偏某人還瞇起一雙明媚的眼眸斜斜瞟著他。「怎麼,不服氣?」
「你……」
不好,大哥大嫂要在她房裡吵架!瞧著風向不對,方玉兒趕緊放下湯碗,唇角拉開一道燦爛弧形。
「大哥,大嫂。」她朝這個獻媚地笑笑,又向那個阿諛地擠擠眼。「你們別吵了,我保證從今天起什麼都聽你們的,就算你們真的要我嫁給那個錢伯父,我也願意。」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空氣倏地冷凝,交戰雙方頓時沒了脾氣。
不會吧,她的話什麼時候變成靈丹妙藥了?看著垂頭喪氣的大哥、大嫂,方玉兒滿肚子問號正往上冒,就聽大哥有氣無力地歎一聲。「玉兒,你不必嫁了。」
「不必嫁了?」方玉兒一愣,趕緊追問。「為什麼?」
方汛瞥她一眼。「錢家聽說你跳崖,怕鬧出人命,昨晚來把親事退了。」
「真的!?」方玉兒喜出望外,高興得合不攏嘴,可瞧了眼愁眉苦臉的大哥,她趕緊收起燦笑,試探著問。「那個……大哥需要的錢,錢伯父還肯借嗎?」
「肯——」方汛沮喪地點頭,又沮喪地搖搖頭。「他說,看在我們幾代交好的份上,他還是願意借錢給我,只是……哎,因為前幾次向他借的錢還沒還清,這一次我沒好意思再要。」
方玉兒呆了呆。「你沒要他的錢?」
「事到如今,就算錢伯父借錢給我,也無濟於事。」方汛苦澀地笑了笑。「昨晚我和你大嫂商量來商量去,打算把鋪子賣了。」
「賣鋪子?」方玉兒怔住,大哥要把祖傳的鋪子賣了?
「玉兒。」看著垂頭不語的丈夫,韓婉柔無奈地輕歎一聲。「你大哥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做什麼賠什麼,欠了人家一屁股債不說,還逼著你嫁人,所以……」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連帶著讓方玉兒也難過起來。
並不是不知道大哥做生意常虧本,但她一直沒放在心上,總以為自家底子厚沒什麼大不了,哪曾想過,如今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向來無憂無慮的她,此時不禁擔心著,大哥的鋪子若賣出的話,夠還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