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班了?」
莫懷山一走出公司,就被等在外頭的向晴給叫住。
「有事?」她寫出來的稿子他早已過目,需要修正的地方也用mail溝通過了,本以為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他們兩個不會再有交集,也不會再有什麼機會見面才對。
「是這樣的,我想、我想請你吃個飯,算是謝謝你。」她還是鼓起勇氣問。
一開始被他冷淡的態度打擊到了,她以為兩人就算沒有多深厚的交情,但也至少算是朋友,沒想到他卻像當她是陌生人般生疏,可她絕不能就這樣被嚇跑。
「不用了。」他直覺就拒絕。
「不行的,這頓飯一定要請,要不然我會一直於心不安,覺得自己有件事情沒有做完。」
當初學長一開始對她也是冷冷淡淡的,她還不是一樣沒有退縮,現在只不過是舊事重演,沒什麼大不了的。
向晴這樣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才不會被他的冷淡嚇跑。
「走吧,我都已經準備好了,再說拒絕一個淑女不是紳士的行為喔。」見他沒有拒絕,她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
拉著他上公車再下公車,上捷運再下捷運,再走過幾條彎彎曲曲的巷子,爬上四層樓的樓梯,終於停在一扇門前。
向晴掏出鑰匙開門,先進門把燈打開後,才把門整個拉開。
「請進。」她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莫懷山進門後,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房子並不大,倒也佈置得整齊雅致。
向晴拉著他到客廳沙發上坐下,倒了杯水給他。「等我一下,馬上就可以吃飯了。」說完便到廚房忙和去了。
如果說從住的地方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向晴的個性應該是簡單易懂,直率而一目瞭然的。
坪數不大的房子,只隔了一個房間,廚房和客廳只用了幾個書櫃權充區隔,房子裡最多的就是書,除了書櫃裡,沙發、茶几、地上都有幾本散落的書,從一般女生最愛看的服裝美容雜誌,到散文、小說,甚至是評論都有,看得出她閱讀興趣相當廣泛。
電視上擺了一張照片,莫懷山走近並拿起來看。
照片的色澤有些泛黃,看得出已經有些年代了,背景像是在校園裡,有穿著制服的學生在後面,照片的主角是個男孩,從他沒有面對鏡頭的角度看來,應該不知道自己何時被拍了這張相片。
雖然無法正面看清楚照片中的男孩長相,但也足以叫莫懷山心驚的了。
這……這不是他嗎?
照片中的人,那眼睛、那鼻子……竟與他如出一轍,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只不過那人較年輕,而自己比較成熟。
莫非照片中的人,就是她口中的學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真的會有和他那麼相似,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
如果世界上不可能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那麼他和她口中的學長就是同一個人了,可他卻完全記不得有這麼一回事啊。
莫懷山心中百味雜陳,一時間理不出個頭緒,不知道應該高興能被這樣深刻的記著,還是該驚懼事實的真相到底為何。
他努力回想著,想找出自己記憶中有關向晴的一點蛛絲馬跡,照她透露出的訊息和照片中的學校背景看來,他們應該是在國中時期認識的。
國中……那個年紀的他在做什麼?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受了一次很重的傷,之後聽醫生說他昏迷了將近一個月,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會醒過來,而在他奇跡似的甦醒後,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義父。
至於他受傷的原因,那時發生什麼事情,在哪裡發生的,身邊又有些什麼人,他突然記起,都是事後義父告訴他的,而他自己記得的部分——
完全沒有。
現在努力同想,他竟然完全沒有受傷之前的記憶,至少沒有他自己自主記得的事情,這麼說來,他是不是真的遺忘了很重要的事?
越急著想要記起一些事情,卻越是適得其反,腦海裡有些片段閃過去,卻快得讓他完全抓不住、也無法連貫,就好像一根被快速撥動的弦,就要到達繃斷的臨界點了。
他抱住頭,想要減輕一些疼痛,但卻忍不住不去捕捉那些一閃即逝的畫面,越來越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輕呼出聲。
「上菜囉!」向晴興沖沖的端著菜走過來,想像著等一下他一定會大呼好吃,但所有的好心情,卻在見到莫懷山這副模樣後全部消失。
她連忙放下手中的菜,跑到他身邊。「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緊?」
「我的頭……好痛……」莫懷山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向晴連忙扶他坐下來,突然瞥見掉落在地上的相框,心生一念。「你看到了?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腦海中猛地跳出一個女孩的身影,想看清她的模樣,她的面孔卻越來越模糊,但她的嘴一張一合的,像是想跟他說些什麼。「我的頭……」
力不從心的感覺讓他的頭像被千萬根鐵釘敲打,額際也沁出滴滴冷汗。
「算了,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了……」她抱住他,如果要他想起往事的代價是那麼痛苦,那她寧願他什麼都不要想。「跟著我深呼吸,來,吸——吐——再來一次,吸——吐——」
向晴緊緊握住他的手,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平靜下來,頭痛也減緩許多。
「好點了嗎?」
一睜開眼,莫懷山就見到她擔憂心疼的眼神。「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向晴這才放心下來,一低頭,就見到兩人還緊緊交握的手,臉上突然竄出兩朵紅雲,趕緊將手抽回來。「那個……菜、菜都快涼了,我去端出來。」隨便找個理由逃開。
將菜端上充當飯桌的茶几,向晴夾了塊豬排到他的碗裡。
「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豬排,試試看吧,我可是特地去拜過師、學過藝的。」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最喜歡吃的?」莫懷山看了她一眼。
「呃……沒、沒有啦,我是說等你吃過我做的豬排以後,一定會變成你最愛吃的東西之一。」她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你剛剛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這樣?以前也曾經發生過這種情形嗎?」
「那張照片裡的人,就是你口中的學長?」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提起那張照片。「我們兩個……很像?」
「嗯,簡直是一模一樣,而且不只有外表像,連一些小地方都很像。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世界上竟然有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當然會有些好奇。」
關於他遺忘的過去和剛剛發生的事,在他還沒有弄明白之前,就沒有必要讓她知道了。
「這樣啊,要不要我講些學長的事給你聽呢?」向晴開始回憶起過去的種種事情,記憶的盒子被打開來,就很難再關上。「他啊……」
向晴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打算好好和他說說有關學長的事,但才剛起了個頭,便被他打斷。
「我沒有興趣知道,也不會因為你說了什麼以後,就會變成他,所以你什麼都不用說了。」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向晴只好訥訥的笑了笑。「對不起,我們還是吃飯吧。」
向晴在莫懷山吃下第一口豬排後,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好吃嗎?」
「還不錯。」
聽見他的稱讚,向晴高興的笑開來。「你以前就喜歡吃這樣的豬排,要炸得酥脆,但卻不能油膩,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以不容易呢,我也是失敗過好多次才成功的……」
「我說過,不要……」
「不要拿你跟學長相提並論。」向晴接下他要說的話。「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你忘了?」她試探性的問。
「或許吧。」他自己也越來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只是不想說出口。
看著莫懷山夾了些生菜絲放在切好的豬排上,再加上一小匙的醬汁才一起送入口,這是學長的吃法,這麼多年來,她還沒看到有另外一個人也是這種習慣。
突然一股感傷湧上心頭,像是潮水般一波一波襲來,甚至讓她紅了眼眶。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莫懷山忍不住問。
她笑了笑,揩去在眼角的水珠,輕聲道:「上天真的好不公平,過去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我們相處的點滴細節,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但是,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有人說過,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然。
當一個曾經那樣刻骨銘心的人站在面前,而他卻已經忘了過去,就像是個陌生人般走過,離開的不僅僅是他的人,還有一直放在他身上的她的心。
雖然她笑著,但他卻可以感覺到她笑容背後的苦澀,還有她看著他時哀傷的眼神,讓他的心像是狠狠被撞擊了下,覺得自己太殘忍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掃興的……」雖然極力想讓氣氛輕鬆點,但越笑著,眼淚就跟著掉得越多,她一直擦啊擦的,臉上卻怎麼也幹不了。
見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莫懷山伸出手,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這個舉動讓她有些怔愣住了。
「學長——」她低喚著。
他動容的凝視著她,從她眼中唯一看到的,是他的倒影,似乎也意味著,在她心中,他也是唯一。
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睛圓淨澄透,唇瓣紅潤嬌嫩,他情不自禁的低頭俯向她。
在感覺到他的呼息時,她緩緩地閉上雙眼……
根本無法先做心理準備,他的唇就碰上她的,一開始,向晴感覺到他的唇有些冰涼,然後漸漸變得炙熱,就像扛燒的火焰將她包圍,她無力抵擋,也不想抵擋。
雙手不由自主抵著他的胸,感覺著他的嚙咬和心的跳動,整個人像是被他的氣息包圍,她鼻中聞到的,全是他身上混雜著煙草的味道。
一直惶惶不安的心,像是找到地方停泊,飛累的翅膀也終於可以安心歇息。
向晴舉起手,環住他的頸項,想要和他更貼近……
毫無心理準備的,莫懷山突然用力推開她,向晴不明究裡的睜開眼,疑惑的望著他,像是在問著他:到底怎麼回事?
莫懷山暗自調勻自己有些紊亂的氣息,強迫自己轉開頭,不去看她充滿疑惑又帶點受傷的眼神。
她的唇一如想像中般美好,但是他的心,卻在預料外的失去控制,腦海中的畫面更是像排山倒海般閃過,讓他有些驚惶這種陌生的感覺。
「很晚了,你休息吧。」丟下這句話,沒有任何解釋,莫懷山迅速離開,有點像是……落荒而逃。
「莫總經理,幾天不見你好嗎?」秘書通報後還沒有得到回覆,古悅心便逕自推門而入。「沒有打擾到你吧?」
「怎麼會過來?已經想好條件了?」見到她有些驚訝卻不感到意外,莫懷山要秘書退出後,總經理室裡只剩下他們倆。「你說吧。」他拿出支票簿,準備寫下古悅心說出的金額。
「莫總真性急。」古悅心抽掉他手中的筆,強迫莫懷山正視她。「可惜我來這裡不是要錢的。」
「那你的目的?」
「呵呵呵……」古悅心掩嘴笑了笑。「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不是說過我很欣賞你?所以我來行動囉,中午了,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她毫不掩飾道明來意。
「對不起,我很忙。」
「人是鐵飯是鋼,再怎麼忙飯也是要吃的啊!還是……」古悅心繞過辦公桌,一屁股坐上莫懷山面前的桌子,低身靠近他,胸前大敞的領口蕩漾著若隱若現的春意。「莫總覺得我不夠美,所以嫌棄我了?」
「古老闆很美,相信一定可以令很多男人動心的。」莫懷山將椅子向後推,巧妙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可是就不能讓你動心。」古悅心故意有些楚楚可憐的說。「本來還想乘機和莫總討論一下夜明珠的事情,如果我們兩個關係更密切的話,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想要什麼我都不會說中句話的。」
「我還是只有一句話,很抱歉。」雖然他必須拿到夜明珠,但還沒有打算要出賣自己的「男」色,他就不相信沒有其他的辦法。
「不要那麼快就拒絕我,何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說不定我們很合得來。」她移下桌子,轉坐到莫懷山的腿上,一手圈住他的脖子,一手把玩著他的領帶。
從她的身上傳來一陣香水味,是有些濃郁的花香調香水,剎那間,莫懷山突然想起向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雖然不是什麼名貴高雅的味道,卻清新多了。
「你說怎麼樣,莫總——」刻意拉長後兩個音節,她嬌嗲的語氣軟入骨子裡。
還來不及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總經理室的門又再度被打開來。
「對不起,我看外面沒有人就自己進來了。」向晴從外面探頭進來。
可當門完全被推開,看到裡面的人時,向晴整個人呆住了,手上的東西砰地掉落在地。
她看到古悅心坐在莫懷山腿上,兩人親密的糾纏著,而他、他竟沒有半點推拒厭惡的表情。
本想問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他為什麼會想吻她,又為什麼推開她,是不是因為她造成他的困擾了……因為這些疑問,所以她才會到這裡來,沒想到竟然會看見這一幕。
他們、他們已經這麼好了?他們明明才相識沒有多久啊!
還是不管認識時間的長短,只要彼此都有感覺,就可以迅速發展出不一樣的關係,也因此他們才會進展神速。
而她,他對她的感覺只有厭惡吧,厭惡她老是把他當成另外一個人,厭惡她厚顏的一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可既然沒有感覺,那天晚上他為什麼要吻她?
向晴的心亂成一團,雖然告訴自己要冷靜,但眼前看到的這一幕,竟令她的心猛然揪緊,好疼。
她想離開,可全身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好半晌才從嘴裡擠出話來。「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對不起打擾了。」
「唉……你可真會挑時間。」古悅心不甘不願的離開莫懷山的大腿。
「你可以走了。」莫懷山冷冷的說。
「對不起,我、我這就走。」向晴連忙道歉,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旁邊的桌上,對莫懷山說:「這是我剛做好的豬排,如果、如果餓的話可以吃,古小姐不嫌棄的話也一起嘗嘗,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叫住她。「我說的不是你,古老闆,等你考慮好再通知我,不送。」
被下了逐客令,見多識廣的古悅心,臉上還是看不出一絲慍意。「好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不過,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待古悅心離開後,向晴才從驚愣中回神。「這樣好嗎?那個夜明珠不是對你很重要?」
「是很重要。不過我總有其他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