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我又來了,」走進藥鋪子,若易開心地打招呼,「喬爺爺在嗎?」
「咦?原來是蘭姑——若易呀!」小武一見到她進門立刻堆滿笑,發現她身後跟著一名打扮詭異的陌生男子後,即機靈改口。
「小武,喬爺爺在嗎?」若易笑咪咪地靠在櫃檯邊,顯然逛藥鋪和逛自家後院一樣熟絡。
「喬大夫剛出門去了,你找喬大夫有事?」
「當然有事才來找喬爺爺呀!沒事我才不上門,」若易嘀咕,「這裡是藥鋪,你當是飯館啊!」
小武皺皺眉,「你上回不是才拿過藥,這回又不舒服啦?」
「我還想問你呢!老實說,你是不是少放藥材?怎麼我吃了藥一點用也沒有?」若易瞪他。
「若易,你可別嚇唬我,上一回喬大夫把你的藥量又加重了,你不會完全沒感覺吧?」小武緊張兮兮地問。
「我……」心頭忽地一跳,總覺得心慌慌的,若易蹙眉瞪著他,偏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藥量加重,她怎麼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反而更難受了?
「若易,跟你一塊兒進門,大熱天戴著帽子遮頭遮臉的男人是誰?」刻意壓低音量,小武好奇地問。
「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哦?」尾音拉得長長的,小武忍不住將軒-上上下下打量一圈。
「蘭若易,大夫不在嗎?」見他們兩人在櫃檯邊竊竊私語,軒-開口問道。
「嗯,喬大夫不在,我抓藥就行了,」若易揚聲回答,匆匆回頭,「小武,再把我的藥量加重一些吧!不然一直猛咳也不是辦法。」
「不行,這是藥,你以為喝糖水啊?」小武狂搖頭,「沒喬大夫的允許,我是不——」
「叫你加重你就加重,不許有意見!」若易低聲警告,明亮的水眸沒好氣地瞪住他。
「你這分明是在為難我嘛!」小武歎口氣,頓時成了苦瓜臉。
喬大夫不再任意加重藥量,如果出了事誰擔待?!
「給他配最好的藥吧!」冷不防,軒-冷淡的嗓音插入他們對話之間,櫃檯桌面猛然出現一錠金元寶。
「耶?」又、又是金子?!若易看看金元寶,又瞧瞧俊顏藏在黑巾後頭的軒-,她表情僵硬。
她窮得都快啃樹根過日子了,他家裡則是挖到金山嗎?隨隨便便拿出來都是黃澄澄的大金子!
「我不用你幫忙,普通的藥材就行了,」若易連忙把金元寶推回去,「呃,小武記帳!」
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名偷,偏偏她就是討厭做偷兒,難怪她一貧如洗、兩袖清風,連買藥錢都得記帳。
幸好喬爺爺人好,不會和她計較這點錢。
「我說拿最好的藥。」語氣還是一樣平靜,但是若易就是能感覺出隱斂在黑巾後頭兩道犀利的眸光,彷彿正在惡狠狠地警告她。
「我沒理由拿你的錢。」她越說越小聲,最後識相的閉嘴。
「我不會要你還的。」軒-冷冷回答,很率性地轉身離開。
他還不知道他窮嗎?
「……抓最好的藥吧!」從沒見過這樣不把金子看在眼裡的人,若易拋下應聲抓藥的小武,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在他身後。「你這樣做我不知怎麼報答你。」
「我用不著你報答,」垂眸望著她清秀的臉龐,軒-輕哼。「在這世間應該還有很多你想做的事,對你自己的身體好一點。」
咦?她對她的身體不好嗎?只不過偶爾偷懶沒服藥罷了!藥汁那麼苦,會偷懶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你呢?你最想做什麼?」她笑問。
「沒有。」
「說嘛!每個人都有最想做的事,你一定也有。」
「我沒有。」
「一定有,說一兩件來聽聽。」
「沒有就是沒有。」
「一定有,別害羞,說來聽聽。」她就像只攆不走的蒼蠅,跟在他身後追問。
「……」猛然旋過身,就算隔著黑巾,她也知道軒-那雙妖魅的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瞪住自己。
被瞪得心底發毛,若易的聲音瞬間很不爭氣地收小。「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這男人的眼睛啊……有股將人吸捲進去的魔力,偏偏生氣起來會嚇得人家雙腳發軟。
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不懂為什麼眼前的少年可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功夫堪稱一流。
「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不問了。」別再用那雙恐怖的眼睛瞪著她,她會怕的。若易自討沒趣地踅回藥鋪。
惡人無膽,說的應該就是她這種人吧!
「……我想去見一個人,是我非見不可的人,」就在若易決定放棄的同時,軒-獨特低啞的嗓音響起,她驚訝地回頭。「只不過我不確定是否真的該去見她。」
想見……又不敢見,若是真見了又如何?喝下孟婆湯的月系還會記得他嗎?
自從恢復前世的記憶後,他一直覺得心底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就像個永遠也填不滿的洞,任他思前想後,當年他放不下的月系應該是唯一的理由。
倘若他曾那麼深愛過月系,今生他一定也會想再見到她吧!
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又身處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為什麼軒-頎長削瘦的身影瞧上去那麼寂寞?她看得心都揪疼了。
是不是有人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只有寂寞的人才看得見寂寞……若易緩緩眨了眨大眼。
「想見就去見吧!一個大男人別彆扭扭的多沒有男子氣概啊!」她想也不想地大聲回答,彷彿想用大嗓門把他的寂寞驅走。
很怪,真的很怪。這一回再見到軒-,他簡直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前的他狂妄自負,驕傲到讓人咬牙切齒的地步;如今他再回來卻帶著滿身孤寂,像個歷經滄桑的男人。
摔下深谷後會讓人有截然不同的轉變嗎?
若易的嗓門很大,連路人都好奇的佇足觀望。
軒-揚眸瞪她,從來不曾如此丟人過,他真後悔自己將心思說出口,簡直是對牛彈琴!對若易這種頭腦簡單的人來說,他的世界太過複雜。
他不會懂!
「事情沒那麼簡單,笨蛋!」他不應該是會輕易動怒的人,偏偏他還是忍不住開罵。
「我、我是笨蛋?」沒料到會挨罵,她呆住,她是好心耶!誰教他看上去那麼寂寞!若易很不服氣地噘嘴,吼回去,「我才不是笨蛋呢!」
「我說軒-、軒大人,你話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有多困難?」手中拎著小藥包,若易小嘴裡念個不停,擺明對那句笨蛋很不服氣。「你想見的人住得很遠嗎?」
「不會。」能到達的距離都不算遠,世上最遠的距離是死別。這種失去的滋味他已經深深嘗過一次,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痛徹心腑。
「哦!還是你欠他銀子沒還?所以你不想去見他?」沒辦法,她的生活貧苦,連帶想到的也和銀子有關。
「我像欠錢不還的人嗎?」聲線更冷,軒-隱藏在黑巾下的俊顏微微扭曲。
「也對,動不動就拿金子出來的人是不可能欠錢的,」若易吐吐舌尖,感受到他身上迸發出來的殺氣。「問問……問問而已嘛!誰教真正的原因你也不肯說。」
「沒什麼好說的。」腳下步伐加快,軒-甩開身後嘴巴念個不停、快把他逼瘋的若易。
若易給他的感覺很奇特,讓一向不喜別人接近的自己可以忍受有他在身邊,但是有時他倆之間的親近感又會讓他心慌,彷彿他們早已認識好幾輩子。
他不是個容易敞開胸懷的人,他不習慣這種感覺,尤其不記得上輩子有認識這一名麻煩精。
「哎哎!走慢點,我都快跟不上了,」要小跑步才追得上他的速度,若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扶著牆忍不住又嗆咳起來。「別忘了我是病人。」
「……」頭也沒回,軒-黑色的削瘦身影消失在大街擁擠的人群裡。
「等等我!別走啊!」眼看他的背影被一層層人群淹沒,若易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她想追上去,不料一陣暈眩襲來。
「等等我……」烈日當頭,她腳軟地沿著牆邊慢吞吞前進,她見不得光啊!「別走,別丟下我……」
前方無人回應,軒-早走得不見蹤影。
「不行了,頭好暈,」若易瞇眸望出去,眼前萬頭鑽動,偏偏就是沒有軒-的身影。眼眶熱熱的,心頭有點酸,這種感覺像是被遺棄了。「走不動了。」
「小氣鬼,也不肯等我一下,」小嘴嘟嘟囔囔,她索性蹲下來抱住腿,將小臉埋入膝間。「沒肝沒肺沒血沒淚的傢伙!」
人潮來來往往,好幾次撞疼她單薄的身子,她的頭更暈了,已無力站起。
好吧!就讓她暈死在大街上好了,反正她就是一個人孤伶伶,沒人疼沒人愛……
倏然,一雙黑色布靴出現在她眼簾,若易眨眨眼,反應遲鈍地抬頭。
「你的病到底會不會好?該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吧!」冷著聲,軒-咬牙問,不懂自己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身體真的有差到這種地步嗎?」日照猛烈一點就暈倒,這樣以後怎麼娶媳婦啊?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男人!
很想拋下他,又擔心他真的暈倒在大街上一命嗚呼。心情複雜得連自己都驚訝。
他啥時開始對這個不爭氣的傢伙牽腸掛肚了?
「真好,你回來了。」明眸很不爭氣地閃動著淚光,若易直覺撲上前拉住他的衣袍一角。
還掉眼淚呢!軒-氣怒地想,好端端的掉啥眼淚,又不是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偏偏——
偏偏他的眼淚還挺讓人心憐。
念頭方轉,軒-的心猛然一驚,他可沒有斷袖之癖,就算若易長相再清秀,畢竟也還是個男人啊!一個男人該死的有什麼好同情?
「快起來!」強忍住一腳踹翻他的衝動,軒-近乎粗魯地一把拉起若易,話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就算是清秀少年,在大街上抱住一個大男人的腿能看嗎?
「你回來了!真好。」眼前的世界白濛濛的,像籠上一層薄霧,若易小手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不肯放開,心中覺得安心,可下一刻旋即失去意識。
「該死的!」軒-忍不住低咒出聲,大手飛快撈住下滑的嬌小軀體。
他好輕,輕得彷彿沒有重量,軒-兩道劍眉不禁狠狠鎖在一起——
這傢伙又該死的暈倒在他身上!
陰冷潮濕的山洞裡,水珠一滴一滴滴落石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一抹模糊的黑影盤坐在深處的角落裡。
「可惡,可惡的軒-!」黑影憤怒地大喊,怨毒的聲音在洞穴裡不住迴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身上可怕交錯的傷疤滿佈,全是那天和他交手後留下的戰跡,夜魈捂著傷處搖搖晃晃的起身,輕微牽動傷口都會讓他疼得齜牙咧嘴。他沒有軒-的好命,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醫治,只能躲在見不得光的山洞裡暗自療傷。
不過,從白巖谷摔下來的瞬間,他似乎看清了一些東西,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打從第一眼見到軒-開始,對他就極端厭惡。
原來他們之間的過節,從上輩子就結下了。夜魈枯瘦的爪子緊握成拳,狹長的黑眸狠狠瞇細。
那個男人,不管什麼時候都很討厭哪!所有的恩怨,就把它一次解決吧!這一回,他還是會奪走他最心愛的東西,誰教——
他真的很喜歡看他痛苦的樣子呢!
哈哈哈哈……
空氣裡飄散著濃郁藥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從無邊黑暗中悠悠轉醒,若易緩緩眨了眨明眸,反應遲鈍地望著陌生的床頂,忽地,她飛快地翻身坐起。
還好,還好,帽子還在,衣物完整,但——這是哪裡?
若易輕手輕腳地下床穿鞋,越過屏風,瞧見托腮假寐的軒-,即使在房裡,她發現他還是戴著那頂礙眼的笠帽,桌面上熱騰騰的藥碗飄著濃濃藥香。
這應該是他的房間吧?每次從門口望去沒啥感覺,現在才知道原來龍鳳客棧的上房這麼大,還有個很漂亮的玉屏風呢!
若易很認分地端起藥碗,不怕燙的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這可是她的救命藥,少喝一天都不行。她悄悄在他身旁坐下,明眸眨也不眨地凝睇眼前彷彿睡熟的男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一回她再遇見軒-,他頭上的笠帽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曾卸下,就算是待在房裡亦然,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滿肚子好奇,若易小手偷偷摸摸地靠近他帽簷,想要掀開,眼看奸計就要得逞,軒-鳳眸卻冷不防睜開,嚇得她當場僵住。
「你在做什麼?」俊顏面無表情,他冷冷的問。
「呃,我……」她的手還停在他帽前,若易眼珠子心虛地轉了轉,想不出好借口。
手就在他的帽子前,她還能做什麼?
「才稍微活過來,就滿肚子歪主意。」軒-輕哼。
「我只是……」啞口無言,若易委屈地扁嘴,「我喝藥。」然後再次拿起藥碗。
虧她還是天下第一神偷的唯一傳人,連人家頭上的帽子邊都摸不著。
爺爺,孫女兒讓您丟臉了,嗚嗚……
「今晚我總覺得會出事,你乖乖待在房裡等我回來,不許到處亂跑。」軒-起身,冷眸不曾離開過分專心喝藥的若易。
「那我在你房裡等你嗎?」清秀的臉龐表情微僵,她不確定的重複。
三更半夜的,她這名未出嫁的閨女留在男人房裡等人不太好吧?
「你有疑問?」軒-挑眉。
「沒,我會乖乖等你回來的。」咬咬唇,若易接收到他警告的訊息,很聰明的狂點頭,不再多表示意見。
「沒問題就好,」推開窗,軒-仰首望向泛紅的月色,漂亮的鳳眸危險地瞇細,他很難得的解釋。「不讓你出去,是怕顧不到你。」
「月色晦暗,必有妖孽。」
「什麼?」他倏然回頭。
「這句話是爺爺生前常說的,月色晦暗,必有妖孽。」她只是自言自語,他沒必要反應這麼大吧?
「古靈精怪。」薄唇不自覺揚起一抹淡笑,他又哼。
說他笨,有時也挺有小聰明的。
「咦?你笑了?認識你這麼久,我第二次見你笑耶!」瞪住他的笑,若易嘀嘀咕咕,「笑不是很好嗎?偏偏平常愛板起棺材臉。」
「笨蛋!」濃眉緊蹙,他又罵,立刻斂起笑容。
又罵她笨!若易不服氣地噘嘴。她到底是哪兒笨了?
「總而言之,關好門窗乖乖等我回來,聽見沒有?」軒-瞪她。
「嗯。」若易用力點頭。
見她安分的答應,軒-一把抓起床旁的長劍,頎長的身影掠出窗外。
照理說和他一同摔落白巖谷的夜魈已經伏法,他沒理由還如此不安,而丞相大人的命案也暫時宣告終結,但是為什麼他心中就是不踏實?這種感覺和丞相大人遇刺當晚一模一樣。
「這兒是三樓耶!你就這樣跳出去……」她急急奔至窗邊,不料窗外早不見他的蹤影。
耶?他的功夫果然很好!來無影去無蹤,要不是和他熟了,會以為他是鬼吧!老是神出鬼沒的……
搬過椅凳坐到窗邊,若易很認命地繼續喝藥。
不用問也知道他應該是要去抓上回見到的黑衣人,回想起黑衣人凌厲歹毒的招式,她不禁皺眉。
軒-他……可千萬別出事啊!她可不希望再狠狠哭掉兩大缸的眼淚。
身影無聲無息地翻入房裡,夜魈眸中劃過一絲驚訝,若是他探聽的沒錯,這應該是軒-的房間,可房裡的卻是名姑娘。
短暫遲疑過後,夜魈一步一步靠近坐在窗邊的纖細背影,枯瘦尖銳的爪子逼近她雪白頸項,極淺的笑容浮現唇邊。
就算不是軒-又如何?這種時間能待在他房裡的女人,對他而言應該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誰?」感覺身後有人靠近,若易飛快回頭,當她看清來人後,小臉瞬間刷白,藥碗從手中掉落,應聲摔個粉碎。
「你……」嚇得說不出話來,驚跳起來的若易連撞翻椅凳都不自覺,她無路可退,纖腰抵住窗欞。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啊!又是你!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嘻嘻嘻……」夜魈詭譎冰冷的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看來我們可真有緣。」
什麼緣會這麼恐怖,這分明是孽緣吧?這種詭異的緣分她寧可不要。
「你別再過來!」嚇得明眸含淚,若易的話語帶著顫抖。「你不准再過來。」
有沒有搞錯啊?!軒-不是出去抓他嗎?怎麼到頭來他就在他房裡?!
「你很怕我嗎?為什麼要怕我呢?」夜魈慢慢逼近若易,很享受這種狩獵的快感,獵物恐懼的神情總是令他感到興奮。「我不會馬上殺你的,別怕。」
若易越聽臉色越白,渾身血液泛涼,不爭氣的淚流滿腮。
嗚嗚……救命啊!她不想當這個惡魔的晚餐哪!
「快滾開!快……啊——」眼看夜魈烏黑的爪子就要碰上她的頸項,受驚過度的若易身子一時失去重心,翻身跌落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