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又從東方升起,好像是一張溫暖的被子,將我們全身包住,使人在生命活力喪失中,又有了一些活力,王俊動了一動,也坐了起來。
我望著初升起的太陽,知道再有幾小時,那使我們又生出一些活力來的太陽,就要變成燒烤我們的火爐,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用乾澀到了不能再乾澀的嘴唇道:「走吧!」
我和王俊兩人,已經有一夜和小半天未曾講話了,口一直閉著,這時,我突然開口講話,上唇突然拆裂了開來,鮮血流迸我的口中,我伸舌舔了一舔,更是拆裂的上唇感到一陣奇痛。
王俊伸手向我一指,道:「看你!」
他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像我一樣,口唇上也佈滿了血痕。
我連忙向之搖了搖手,挽著他,一齊向前走去。
這一天,一開始,王俊便已跌跌撞撞,顯得難以支持,等到太陽越升越高的時候,簡直每走一步路,都是我在拖著他了。
我顧不得口唇的疼痛,大聲呼喝,道:「王俊,你要提起氣力來,一定要,你看,前面有煙,可能有汽車在……」每當我這樣說的時候,王俊總是抬頭向我看上一眼,我看出他的眼中,浮著一陣死氣,我不禁暗歎了一口氣,他在沙漠中,掙扎了不到一天一夜,便難以再支持得下去了。這是人類的悲劇,科學越是發達,物質文明越是昌盛,人類便越是屠弱。
人類一面在追求物質發明,以為這是享受,但是卻是在毀滅自己。看看王俊,他是一個城市人,一個專家,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平時連小半哩路,也要借力於各種舒適方便的交通工具。如今,到了他要為自己的生命而掙扎的時候,他脆弱得像一塊玻璃!
我不斷地用各種各樣的話在鼓勵王俊,但是王俊的反應,卻越來越是冷淡。
我心中感到極度的焦急,我絕不能使王俊死在沙漠中,那絕不是王俊若是死了,我便沒有人帶我到那大廟的七間密室中去之故,而是著是王俊死了,我心中將感到無比的內咎,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因為我招惹出來的。
我停了下來,將王俊的身,負在我的身上,他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我背上增加了一百多磅,當然我更疲倦了,但是我卻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向前捱著,希望有奇跡出現,我心中不住地在咀咒,阻咒希望是最大的騙子,他使你的心中,充滿了美好的憧憬,但是卻一無所獲。
我以為已過了許多時間,但是酷熱的太陽,卻老是停留在頭頂不去,我向肩頭上的王俊看去,他的眼睛,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古怪,十分難以形容。
我吸了一口乾燥的空氣,喉頭立時感到像是吸進了一口烈火。
我停了下來,雖然我在不斷詛咒著希望,但這時,我抬頭向天,卻希望老天爺下一場大雨:但是,當我抬頭向上看去的時候,我卻看到了一個飛動的黑影,那不是兀鷹,因為它有著「扎扎」的引擎聲音。
那是一架直升機!
真的,那是一架直升機!
我拍著王俊的頭,叫他抬頭向天空看去,那時,直升機已經來到我們的頭頂了,王俊的口角,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直升機!」他微弱地叫著,身子突然掙扎起來,我也因為他的掙扎,而倒在沙上。
直升機盤旋著,漸漸下降。
我首先看出,直升機是特別設計的,專為在沙漠上降落之用的。我想躍了起來歡呼,但是我又看到,在直升機上,沒有漆著任何標誌。
雖然這時,一架自空而降的直升機,對我來說,比自空而降的上帝還要可愛,但是我的警覺心,卻並不因此而稍減!
一架沒有任何標誌的飛機,這便是一件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我連忙不動,吩咐王俊道:「不可出聲,那直升機可能不是來救我們的。」
事實上,我吩咐王俊也是多餘的,他想出聲,也沒有氣力了。
我繼續不動,七分鐘後,直升機在十五碼外停下。
由於機翼轉動而生的旋風,捲起了黃沙,將我和王俊兩人的身子,變成了純黃色。王俊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卻想跳了起來,我的手壓住了他的背脊,使他不能夠亂動。如果那輛直升機是來救我們的,既然已經發現了我們,我們當然會得救,但如果不是的,那我們靜止不動,便會得到極大的好處。
直升機停下之後,我偷眼看去,只見機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駕駛員,另外一個則是身形瘦長的三角臉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跨下機來,手中握著手槍。
我暗暗地慶幸,剛才不曾太莽動!
而這時,王俊顯然也看出了情形不對頭,他也靜止下來,不想再躍起來了。
那阿拉伯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在離我們三四碼處,他停了一停,我聽得手槍保險掣被扳開時,所發出的「格」地一聲。
在那片刻間,我身中的血液,都似乎凝結了。
那阿拉伯人如果不理會我們是死是生,便向我們開槍的活,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麼?我已準備不顧一切地向前飛撲過去。
但是,那阿拉伯人,卻繼續向前走來,走到了我的身旁,踢了我一腳,轉過身去,大聲叫道:「死了,波士可以放心——」他才講到這裡,我已經拉住了他的小腿,猛地向後一扯!那傢伙,話講了一半,便再也講不出來,我在他身子向後跌倒之際,身子一挺,一伸手,已經將他的手槍,奪了過來。
我以膝蓋壓住了那人的背,使他的整個臉。
埋入黃沙之中,然後,我舉槍向直升機中的駕駛員發射。一下槍聲,和一下金屬相碰之聲,我知道大功告成了。
駕駛員高舉雙手,他的右手,鮮血泉湧,我剛才的一槍,正射中他的右手,使他已握在手中的手槍,落到了機艙中。
我站了起來,一把拉起了王俊,揮著槍,喝道:「下來,下來!」
那駕駛員竟是一個白種人,他猶豫了一下,終於也跨出了直升機,那阿拉伯人也已站了起來,目露凶光地看著我。
我們已有生機,口渴也似乎不如剛才之甚了。我向著他們兩人,冷笑了一下:道:「你們的波士,一定是羅蒙諾了?」
阿拉伯人的英語說得很流利,他狠狠他說:「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明白我所說的,你只要明白你將和沙漠作鬥爭,那就好了。」
那白種人尖聲叫道:「你不能將我們留在沙漠上,我受了傷。」我冷笑一聲,道:「你向你們的波士求救好了。」那傢伙叫道:「我們怎樣求救?難道要我大聲呼叫麼?」
我道:「你告訴我,是誰主使你們來的。我或者可以代你們求救。」
那白種人一張口,像是要將主使他們來此的人講出來,可是那阿拉伯人卻出其不意地一個轉身,一拳擊中了他的下頜!
在我看到,那阿拉伯人的中指之上,帶著一隻血也似紅色的紅寶石戒指,而那只紅寶石戒指,在那白種人的左頰中劃出了一道血痕之際,我毫不考慮地扳動了槍機,子彈射中了那阿拉伯人的右腿。
那阿拉伯人哼了一聲倒在地上,我立即衝到那已跌倒在地的白種人的面前,一把將他提了起來,「道:「快說,是誰主使你們來的,羅蒙諾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傢伙的口張得老大,抖動著,喉間像是發出了一些什麼聲音,但那聲音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接著,他雙眼凸得老出,已經中毒而死了。
那阿拉伯人手中的戒指,紅得如此異樣,使我一看便知這是有劇毒的殺人武器!
我手一鬆,那白種人倒在沙漠之中。
那阿拉伯人冷笑了一聲,道:「他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了,先生!」
我勃然大怒,轉身向他,道:「不錯,他不能回答了,但是你能的。」
那阿拉伯人一聲怪笑,道:「我也不能了!」
我來不及跳向前去,他已經將他手中的戒指,在他自己的手腕上,輕輕地劃了一下,手腕上出現了一道血痕,他望著我的眼珠,越來越向外突出:至多不過三十秒鐘,他面肉扭屈著,也已死了!
兩個人死了,前後的經過,還不到三分鐘。
王俊在一旁,看得呆了,他只是呆呆地站著,不斷地問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是什麼人?」
我給他的回答,十分簡單,道:「特務!」
我俯身在這兩人的身上搜了一搜,他們身上,什麼證件也沒有,他們死在沙漠上,根本沒有人可以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他們是死於中毒的,沙漠上的毒蠍太多了,誰會疑心其他呢?
我略站了一回,便一揮手道:「我們走
吧!」
我和王俊,一起上了直升機,我還希望可以在直升機上找到那些人的來歷,但是整架直升機,只是一架直升機,一點其他附屬的東西部沒有。這樣的一架直升機,可以附屬任何人,任何集團。
我檢查了一下,直升機中有足夠的燃料,我吩咐王俊綁好了安全帶,我發動引擎,一陣強烈的旋風過處,直升機開始上升。
旋風捲起黃沙,將那兩個人的屍體,齊皆蓋住,根本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直升機向工地的方向飛著,一小時後,我們就見到了運輸工程物資的龐大車隊。在沙漠中。
還有臨時的建築,供應車隊隊員的休息。
我將直升機在臨時建築的附近停了下來,衝進了一間簡陋得不成話的酒吧,我和王俊兩人,貪婪地牛飲著冰凍啤酒,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美味的東西了。
在十五分鐘之內,我的體力已完全恢復過來了,王俊找到了運輸隊長,向他借用一輛小吉普車,運輸隊長本是認識王俊的,自然一口答應。
我提了清水,和那間餐室中製出來,近乎兒嬉似的三明治,和王俊上了吉普。
天色黃昏時分,我們已駛出了沙漠,開始看到了青草,平時最提不起人注意力的青草,這時看來,居然如此親切!
車子再向前去,已經可以看到肥沃的土地,在天色越來越黑之際,我看到了那座大廟。
我們離開那座大廟,大約還有大半哩,而且是在暮色之中,但是那座大廟看來,還是那樣地雄偉,巨大的石柱,一列列地排列著,像是無數巨人列隊一樣。
大廟離工地不十分遠,我們可以聽到工地上各種機器工作的聲音,和著工地上連串的燈光。
依照整個工程的計劃,在工程完成之日,這裡一帶,將成為一個龐大的人工湖。
而通過一系列的水閘以及灌溉渠,剛才幾乎制我們於死地的那一大片沙漠,便可以逐漸改變為良好的耕地。
整個工程都十分美妙,所遺憾的便是這座已有兒千年歷史的古廟,將要在工程完成之日,被埋在四十公尺深的水底!
王俊將車子直駛到大廟前,停了下來。
廟中的人,早已離開了,在白天,埃及政府沒有嚮導員,領導遊客觀覽這座即將成為歷史陳跡的古廟。但這時,已是黑夜了,大廟中透出一種致命的寂靜來。
我跳下了車,奔上了石級,到了那五十多根一人合抱粗細的石柱前,廟門有五個,當中一個是正門,旁邊四個是偏門。
這時,廟中可以搬動的東西,都已經被搬走了,固為這座古廟中的一切,全是古代的遺物,一件最粗糙祭品,放在古董市場上,便有出人意料的價值。這時,連門也已運走了。那五個門,就像是五張怪獸的大口一樣,黑沉沉地,充滿了神秘和恐怖。
王俊跟著我上了石級,他拿著運輸隊長給他的強烈手電筒,道:「走,我們一齊去。」
我將手電筒在他的手中,接了過來,道:「我一個人去,你將索帕族那七間秘密祭室的所在處講給我聽就可以了。」
王俊搖頭道:「為什麼?我和你在沙漠中,已經經過了那麼艱難的時刻,為什麼你如今不要我了?」我笑了一笑,道:「你趕快回工地去,若是天明之前,還未曾見我來找你的話,那麼你就立即通知保安機構,來尋找我的下落,這本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如今已有國際特務組織滲雜在內,我不想你淌渾水。」王俊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去吧,你看,這座古廟,就像是五隻頭的妖怪一樣,張大著口,在擇人而噬,如果我和你一起進去,我還要照顧你,那就更使我麻煩了!」
我的話顯然傷了王俊的自尊心,他一言不發,」轉身便走。我忙道:「喂,如何到那七間密室去,你還未曾告訴我呢!」
王俊停了下來,道:「你走進去,穿過大殿,向左面的那條走廊走,你照著牆上,看到牆上有紅色的石塊的,你便轉彎,會將你帶到一個院落中,那裡有兩口並,一口井上有井架,一口沒有,你向那口沒有井架的井口爬下去,到了井底之後,再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就可以到了。」
王俊說得十分詳細,我已轉身向前走去。
但是王俊卻又將我叫住,道:「在那條走廊中,有著各式各樣的咒語,依格說,走在這條走廊中,絕不能回顧,更不能四面張望,否則,必有奇禍!」
我笑著答應一聲,看著王俊馳著吉普車向工地方向而去,才又轉身過來。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陣寒意,奇怪的是,這時我什麼都不想、只是在想:那條走廊上的咒語,究竟會使經過走廊的人,遭到什麼可怕的結果呢?
這似乎是十分可笑的事,一個現代人,居然會害怕起古代的咒語來了!但是在如今的情景下,卻不能不令人感到古代咒語加於人精神上的那種強大的壓力。
我跨進了古廟,才走進幾步,工地上的聲音,便聽不到了。
周圍是如此之靜,靜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於這個世上,而存在世上的只有神!
古埃及的建築師,是世界上最傑出的建築師,這座廟自然經過精心的設計,它不但可以隔絕外界的聲音,而且能夠吸收產生在廟中的聲音,使廟中保持極端的沉靜,那就更容易使得參拜者體會到神的存在了。
我開亮了電筒,四面照射了一下。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除了石柱之外,什麼都沒有,連鋪在地上的石板,都被撬去了一部份。
我向前走著,奇怪的是,我有意加重腳步,但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聲音在奇妙的建築中消失了!
我走了十來步,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跟在我的後面,我怎能察覺呢?
我連忙轉了過來,強光電筒的光芒,掃射了一周,卻並沒有發現什麼,我熄了電筒,這座古廟,充滿了神秘的氣氛,再加上我知道,羅蒙諾既然有可能派出直升機來追查我們的下落,那麼他當然也沒有在著陸之後引起什麼特別的麻煩。
他是一定會來這裡的,或許已經來過了,或許還沒有來,更有可能這時他也在古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