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第一場大雪,無聲無息地下了三天三夜。
清晨,蒼晟推開客棧的窗戶望出去,仙樂鎮一片銀裝素裹,忘憂湖面上鋪著一層棉胎般柔白的雪,柔得彷彿輕輕吹一口氣,就可以把那白雪吹得如柳絮般紛飛。
因為走錯路,所以才來到這個鎮,蒼晟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小住了幾日,賞了幾天的風景。現在差不多是時候離開這個鎮了,此地沒有任何有關「寄堯」的線索。於是,他搖醒了熟睡的兒子,到樓下掌櫃那兒付清了三天的住宿錢,吃了頓熱呼呼的早點,再要了兩條魚乾,背上胖小子上路了。
沒等蒼晟前腳跨出客棧門檻,店小二立刻湊到掌櫃的邊上,慶幸著說:「謝天謝地,這妖怪終於走了!」
掌櫃聽言立刻掄起算盤砸下小二的腦袋,「笨蛋!你說話輕點兒!當心被他聽見!」
可惜,遲一拍。
「我——聽——見——了!」蒼晟一步、兩步、三步,倒退著回原地,一個利索的側轉身,笑咪瞇地正視著掌櫃。
這大冬天的,掌櫃開始冒冷汗,想把那個口無遮攬的禍根拿出來當擋箭牌,卻發現剛才還在身旁的小二已經不知去向。
「呵、呵呵……這位客倌還有什麼需要嗎?」掌櫃哈著腰不停的乾笑,心裡真是有說不出的無奈。眼前這個白頭髮的妖人,自打他第一天進門就嚇跑了一半的客人;給他一聞普通的房間不知道他是不樂意還是怎麼著,當天晚上從樓上飄下來用晚膳,雖然飄得猶如仙鶴歡舞那般輕盈優雅,但還是嚇跑了剩下的另一半客人。然後,整個客棧沒人了,他就大大咧咧地住進最好的天字號房。罵不得,趕不得,生怕他一生氣毀了整間客棧。
蒼晟整了整額發,問道:「我覺得我除了頭髮以外,其他地方都挺像人的,你怎麼看出我是妖怪?」
掌櫃抖索索地指了指蒼晟的白髮,敷衍道:「就、就頭髮……」其實何止是這一頭白毛!
「噢!」蒼晟盯著掌櫃的白狐皮帽,自說自話揭了下來,「那你的帽子送我吧。」
「行!行!只要客倌您喜歡,怎麼都行!」
蒼晟把帽子戴上,盡量把頭髮全都塞進去;就算露出一點白髮,人家也會以為那是白狐毛。他自我感覺很不錯,得意洋洋地間掌櫃:「怎麼樣?還看得出來嗎?」
掌櫃立刻搖頭,「看不出!看不出!」其實他眼皮往下耷壓根兒就沒看!
「那就好!謝謝掌櫃啦!」
於是,蒼晟瀟灑的揮一揮手,帶著一頂適合時節的狐皮帽,穿著不合時宜的薄單衣,背著一個被棉襖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孩,走出了長春客棧,這次是徹底地走出了掌櫃的視線。
從冰蘆沼到這凡塵俗世已經快五年了,在有趣新奇的遊歷中,尋找「寄堯」漸漸的成為次要的目的,旅途的快樂倒是成為最大的享受。蒼晟自認已經愛上了世俗凡間的生活,決心融入這個世界,至少,想試著過一次常人所謂的「一輩子」。一輩子的辛勞,一輩子的收穫,一輩子的感情,一輩子的承諾……
背上的孩子叫蒼銘,是兩年前在寺廟門口撿到的孩子,現在已經三歲了。帶大一個孩子不容易,想當初,就是因為看到他天生擁有很強的靈力,才和寺廟的禿驢們爭了半天把這個孩子搶到手,如今一開口就是「阿爹長、阿爹短」,蒼晟心裡甭提有多美了。
有了個孩子,就有點像個「家」。再過段日子以後,找一個喜歡的地方,定居下來吧!
寒冷的西北風拂過,蒼晟一點都不覺得冷,抖擻抖擻精神迎風而上,張大鼻孔吸一口清晨沒人吸過的空氣,卻在風的尾巴中捕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是仙氣,也不是妖氣,雖然當即不能確定它是什麼,但它隨著風傳來,逆著風尋去就不會有錯。就算不是寄堯,也可能是其他什麼意想不到的發現。
蒼晟便順著那股奇怪的氣息的指引,一路尋到了西山。
西山,其實是仙樂鎮西邊一帶不算高的山脈,沒什麼特別的名字,當地的百姓就管叫它「西山」。傳說曾經有吃人的蛇妖在那裡出沒過,所以直到現在都沒什麼人敢去,西山便成了野獸猛禽的專屬地,荒涼陰森,山路都快被野草雜木吞噬殆盡了。
蒼銘摟著爹的脖子,望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問道:「阿爹,我們去哪裡?」
「隨便走走。」其實,一到了山上,風順著山脈亂吹,蒼晟已經分辨不出那股味道是從哪兒飄來的了,只好瞎走走。
「阿爹,你什麼時候找個娘給我?」銘兒自有點懂事以來就常常問這個問題。
蒼晟一頓,心虛的回答:「等阿爹造了房子再娶個娘回來。」
這孩子老愛問這個問題,蒼晟常常會跟兒子說後媽的恐怖故事,可是這死小子還是一口咬定要娘親。
「娘」這種人物又不是說找就可以找到的,撇開感情不談,在人世間找一個娘,做相公的首先要有一間像樣的房子吧!?然後要體面的聘禮,酒席也不能少,還有花轎樂隊什麼的,連請媒婆說個媒都要塞給人家一筆不小的媒金。蒼晟可是兩手空空剛從冰蘆沼那個世外桃源出來,雖然混了三兩年,靠著盜墓有了點積蓄,但是想替蒼銘找個娘,還差了一點。何況盜墓有違法紀,不甚光彩,不能幹「一輩子」,總有一天要改行才行。
「唉……」蒼晟停下腳步,空歎了一口氣。
緣分到了屬於它的時辰,自然就會出現,何必強求?此時此刻,與其考慮怎麼找個妻子,還不如先享受眼前的美景。
山裡的雪景很漂亮,白茫茫,清冽冽。站在岩石高處眺望遠方,依舊可以看見忘憂湖上那片平實柔白的雪絨毯。雪可以讓萬物歸一,無塵無染,這種空靈的寧靜感,同冰封一片的冰蘆沼有著相似相通之處……渾然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
蒼晟慢慢的環視,慢慢的轉動著腳步,嘗試著判斷自己的方向,突然發現一個不和諧的奇怪雪堆,似乎有個人縮在樹下。他立刻大步大步跑過去,別看他背著個小胖墩,跑步的樣子挺笨拙,可雪地上只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
跑到近處,才肯定這真的是一個人,不過,應該早已凍僵了。
蒼晟放下兒子,拍掉這人身上的積雪,仔細看看——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居然和自己一樣,也有一頭白色的長髮。五官十分清秀,面容白哲,閉著雙目,表情有點痛苦,長長的睫毛上沾著半透明的冰晶,這是宿夜結冰的淚水?還是清晨凝霜的露珠?
他就這樣穿著一件髒髒的單衣,光著腳丫,蜷縮在松樹下,間隔好一會兒,嘴裡微微的呼出一口白氣……還活著!?但從他剛才身上堆積的白雪判斷,他縮在這裡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不是人——這是蒼晟的第一反應。因為沒有人可以穿這麼少的衣服長時間存活在冰天雪地之中。
「喂,你在睡覺嗎?」蒼晟嘗試著問了一下,可是他沒有回應,依舊緊緊的閉著眼睛。
好清秀的少年啊,雖然看上去是個妖怪,可是他身上並沒有妖氣,奇怪了……蒼晟摸了摸他的臉,好冰。掰了掰他的手指,很僵。他這樣真的還活著嗎?他的額角有腫包,身上也有很多小傷口……要不是鼻子裡呼出一點點的氣息,蒼晟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具雪地裡的屍體。
他被欺負了?落單了?總之一定是遇到了不幸。
蒼晟出於善良的本性,沒有考慮太多便決定帶走這個少年。
於是蒼銘只好搖搖晃晃地跟在爹的後面自己走,因為他的位置破那個「雪人」霸佔了。
背著個大孩子挺不方便的,蒼晟原本已經打算下山回到客棧,改天再來尋找這股奇怪氣息的來源,可路到途中,迷路的本事卻讓他意外的撞見了原本想要尋找的源頭——是一個山洞,走進去一點便有兩扇石門擋住,三頭狗型的鐵鎖牢牢的把守著,門上頭刻著「絕世情聖常慕之墓」。
哈哈,絕世情聖!?蒼晟暗自好笑,哪有人這麼題墓碑文的?一點都不嚴肅,感覺就是在開玩笑。他很想妄加評論一番,可惜身邊的人一個才三歲,一個昏迷不醒,只好在心底笑笑就算了。
石門的周圍貼著冥界的封印,那股奇怪的氣息就是這些封印發出來的,怪不得仙氣不像仙氣,妖氣不像妖氣。亦正亦邪,不陰不陽。
可是冥界封住這個墓穴做什麼呢?裡面有妖怪,還是裡面有寶貝?光是絕世情聖這個名號,就激發了某人極大的興趣,盜墓的興奮戚頓時冒了上來。
蒼晟放下背上的少年,讓蒼銘守著,自己從袖子裡摸出一根白色的羽毛,把羽根插進鎖孔「嚓嚓嚓」搗弄起來,不一會兒只聽得「喀嗒」一下,這鎖就開了。
「冥界的鎖也不過如此!」蒼晟很得意,邁開步伐往裡沖,沒沖幾步就聽到「咚」一聲巨響,「哇呀!」
一叫慘叫,接著就是蒼晟歪著帽子、頂著個腫包折回來了。他沒想到裡面還有一扇無形門,冥界的墓穴防盜設計果然有點水準。
「阿爹……」蒼銘擔心的望著爹頭上的腫包。
「阿爹沒事。」蒼晟堅強的擺正自己的狐皮帽,一屁股坐下,反正也不急著聞進去,先想想再說。
洞外又下起了雪,蒼晟看了看這天,覺得現在回去有點勉強,會把小孩凍著,於是縮回洞中耐心的等待。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少年,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被凍昏了,索性把他抱入懷裡,在地上生起了一堆火,然後就坐在火堆旁為他取暖,不停地搓搓他的小手小腳。疼愛孩子似乎也是他的本能之一。
看著這個奇怪的白髮少年,蒼晟不禁想起了遊歷途中時常聽到的一些關於人妖混血兒的故事。故事一般都是有一隻什麼妖怪強暴了哪裡的村姑,或是擄走了誰家的閨女,生下一個半人半妖的可憐小孩,然後這小孩一生下來被人嫌棄,被人打罵,最終只好到處流浪,悲慘死去……
每次聽到有關孩子的悲慘故事,蒼晟的憐憫之心一不留神就會氾濫成災,如今看看懷裡的少年,瘦得皮包骨頭,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件破爛的粗麻衣服,身上還有那麼多傷痕,蒼晟幾乎肯定他就是一個傳說中人妖混血的小孩。
這種孩子太可憐,他們缺少親人的疼愛,沒有長輩的關懷,說不定還被自己的親娘唾棄過……
蒼晟決定做善人,好好疼愛他。
他走到洞口從地上捧起了一把雪,輕輕的吹一口氣,冰雪變成的香醇的美酒,一滴一滴的順著指縫往下漏。他暫時將嘴巴當容器,含在口裡灌進少年的口中。
過了不多久,蒼晟懷裡的少年悠悠的醒了,可惜還不甚清醒,迷迷糊糊的看著蒼晟,氣息很虛弱。「你……是誰?」
「我叫蒼晟,是、是一個……好人。」
少年對著溫柔的蒼晟,眼神依舊非常呆滯。「那我是誰?」
「呃?」等一下!蒼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誰……」少年又輕輕的重複了這個問題。
看著他一片茫然的樣子,蒼晟心裡居然莫名的興奮起來。看看四周,只有一個不懂事的胖兒子。
既然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那就不用客氣!比對一下他年齡的大小,又摸摸自己年輕英俊的臉蛋兒,覺得認他做兒子不適合,便清清嗓子,理直氣壯地冒認道:「你是我的弟弟,你叫蒼……伶。「伶俐的伶。
「蒼伶……」剛剛在溫暖中醒過來的少年似乎還沒有回過神,沒有提出質疑。
蒼晟抱著他往火堆又挪近了一些,疼愛的搓著他的手。「你不小心被山石砸到了腦袋,失去了一些記憶。」
蒼銘歪著腦袋看著阿爹,問:「阿爹,這個人是誰?」
「這是你小叔叔,乖,現在別插嘴。」蒼晟慈愛的摸了摸蒼銘的腦袋,回過頭繼續對少年訴說即興捏造的「淵源往事」。「三年前,我們家住在一座高山腳下小村莊裡,本來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有一天發生了恐怖的山崩,整個村子被埋了,我被壓倒的房梁砸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等我從廢墟裡爬出來,才發現我們的爹娘,還有我的妻子,都已經不幸身亡,銘兒剛剛滿月,在他娘的保護下活了下來,而你卻不知所蹤。我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破山石砸壞了腦袋,漫無目的地亂走,把人給走丟了。唉……那次山崩讓我家破人亡,房子沒了,親人沒了,我便帶著銘兒開始到處流浪,心想著說不定哪一天會在異鄉遇見你。還好老天殘忍過後留了點良心,讓我在今日得以與你重逢,也算給了我們兄弟倆一點補償。小伶,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我是你哥哥蒼晟啊!」
這段胡謅的故事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加上蒼晟認真的演繹,昏迷剛醒、思維遲鈍的人一定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兒。
不過少年一臉的麻木,也看不出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許久他才喃喃地說:「我不記得你了……我的腦子好亂,好像……好像有一座雪山……」
「對,對,我們村子就是在雪山腳下!」蒼晟心虛,立刻搶了他的話,還岔開話題,撫著少年的臉頰說:「小伶,沒關係,就算你統統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會放著你不管!就算要我去沿街乞討,也要把你養大。哎……三年了,你真是越長越像我們的……我們的……」他迅速再掃了一眼少年的長相,「我們的娘了……」
少年聽著如此偉大的話語,感受到他那溫暖的手掌,心頭開始熱起來,眼神漸漸閃出信任的光芒,蒼晟嗅到這孩兒已經步入「圈套」了,打鐵趁熱,使出強有力的殺手鑭——他摘下帽子,散下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如長輩般慈祥的看著少年。
少年看呆了……白色的,和自己一樣的……難道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
「噯!」蒼晟那個激動啊!這孩子終於張口叫哥哥。
誰知……
「疙、疙瘩……好大的疙瘩……」
「……」原來是在說疙瘩,不是叫哥哥……蒼晟頓覺無限悲哀!
少年伸手輕輕撫摸著蒼晟額頭上的腫包,擔憂地問:「哥哥,你的疙瘩疼嗎?」
唔!?次蒼晟可聽清楚了!這孩子的的確確叫了一聲哥哥。真是太好了!蒼晟趕忙回道:「不疼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天上掉下一個這麼可愛的弟弟,這種好事兒也讓他給碰上了,先騙回去再說!他立刻緊緊地抱住這個可愛的孩子,喚著「小伶」,心裡滿足歡喜,以後又有一個家庭成員了,真熱鬧。
蒼晟對兒子說:「銘兒,快叫叔叔。」
蒼銘很聽話,張開嫩嘟嘟的小嘴兒喚道:「叔叔。」
少年淡淡的笑了。
於是,這個他就成了蒼晟的小弟弟、蒼銘的小叔叔——蒼伶。
撿了這個便宜還不滿足,蒼晟和「重逢的弟弟」拉了沒多久的家常,腦筋又動到那個情聖的墓穴上去了。
他在透明的開卡上來回摸索了一會兒,腦子靈機一動,喚來兒子朝上面撒了泡尿,門就顯形了……看得見就好辦,蒼晟又掏出一根羽毛把門給打開了。興奮的他點了根火把,帶上蒼伶和蒼銘往裡走。
「哥……你在做什麼?」
「呃……我在幹活兒呢。」蒼晟做賊心不虛,冠冕堂皇的把盜墓稱為幹活兒。
蒼伶不知道這個哥哥到底是幹什麼活兒,只能呆呆的跟在他後面,在他撬鎖的時候幫他遞一下火把。就這樣一路撬進去,終肚見到了一口紅木鑲金的棺材。他這才明白,原來哥哥是幹這一行的,
蒼晟看到這棺材木質上乘,紋飾精美,這種華麗程度讓他異常興奮,二話不說撬開了棺材蓋兒,可惜往裡一看,原本準備迎接滿目珠寶的雙目頓時黯然失色……什麼呀,棺材裡啥都沒有,只有一具乾屍。檢查他的手指,一個戒指都沒戴;翻開他的衣領,沒有項鏈和玉珮;拼開他的嘴巴,連顆金牙都沒有,更不用說含什麼夜明珠了。
「什麼情聖!?連丁點兒的隨葬品部沒有,根本就是窮鬼一隻,沒事棺材弄那麼華麗做什麼!?」蒼晟怨氣十足,恨恨地看著這具乾屍,今天的活都白幹了!只好自認倒霉。他剛要合上棺木,忽然瞄上了乾屍華麗的衣著,轉過頭又看了看蒼伶的破衣服……蒼晟用最惡作劇的心態扒光了這位墓主的衣服,只留了條底褲給他遮羞。
蒼伶穿這套華麗的壽衣明顯不合尺寸,袖管和褲腳都捲了幾圈,再配上他白色的頭髮,整個人看上去怪模怪樣的。
蒼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待會兒回客棧,哥給你改一下!」
「謝謝哥。」
有時候做一些嘗試就會有收穫。情聖墓主赤膊之後,蒼晟意外的發現他身上有幾顆亮閃閃的釘子,上面還鑲著紅寶石。蒼晟拔下一顆仔細捉摸,有仙氣。
既然有仙氣,總歸是什麼好寶貝!於是他拔下了屍體身上全部的釘子,數一數,一共六顆,不要客氣,拿塊手絹包起來,全數帶走。
蒼晟很慶幸沒有白跑一趟,在棺材裡留下兩條魚乾作交換,雙手合十,拜了三拜,還虔誠的念道:「打擾了。」
說完,他便帶著倆孩子,揣著僅有的收穫,丟下那具「裸屍」大大方方的走了……
長春客棧。
掌櫃正飛快的打著算盤,他在算計前三天客棧一共損失了多少。今天從下午開始,終於住進來幾位客人了,臨近年底,住店的人本來就不多,有這點生意就算不錯了。現在是傍晚,加上過路吃飯的客人,客棧裡還算熱鬧。
眼角一瞥到有人進來,立刻抬頭笑臉相迎。
「客倌,您是住……住……住……」
蒼晟看掌櫃「住」了半天沒「住」下去,就點點頭自己先應和上去,「對,住店。還是原先那間房吧!還空著嗎?」
掌櫃僵硬的將眼神移到客棧裡的其他人身上,他們只是略微瞅了瞅這位衣著偏少的仁兄,並沒有太在意。
還好早上把帽子給了這妖怪,蓋住了他的一頭怪毛!掌櫃鬆了一口氣,很是慶幸,剛想關照他別把帽子摘下來就行,突然發現他身後除了原先的那個胖小子以外,又多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大孩子——蒼白的頭髮蒼白的臉,淺色的眼眸淺色的唇,指甲足有半寸長,再配上一身艷麗的壽衣,一雙壽鞋,活脫脫就是一具棺材裡跳出來的殭屍啊!
客棧裡所有的人都盯著他看,掌櫃驚得目瞪口呆,「他是……」
「我弟弟,在西山的雪地裡挖出來的。」
話音剛落,客棧裡的顧客如一陣風似的跑了,只剩下「叮鈴噹啷」丟筷子的餘音……
跑了!生意又跑了!掌櫃痛心疾首,有苦難言,只能癟著嘴巴算損失,沒料這妖怪出乎意外地善解人意,居然摸出一錠白花花的大銀子作補償。這下可賺到了,掌管一下子喜上眉梢,抓起銀子咬一下,真的!是真的銀子!可轉念一想,還是禁不住有點懷疑:這銀子會不會是什麼石頭、糞便變出來的吧?難保等他們人走了之後就變回原形……
掌櫃心裡有鬼沒吱聲,收好銀子便躲進了廚房。
小二給外頭端上熱騰騰的魚頭火鍋後,回到廚房見掌櫃直勾勾的盯著那一桌客人,便上前搭訕:「老大,你說這是只什麼妖怪啊?」
掌櫃心裡只對那錠銀子十分介懷,對其他事情沒啥興趣,哼哼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會不會是狐狸精?」
「大概吧!」掌櫃突然想到一個不錯的主意,利索的摸出那一錠銀子交給小二,「明天拿著它去鄰鎮的市集買點油鹽醬醋,找下的錢全部還給我,一個銅板不准少。」
小二掂了掂,問:「這足足有十兩,拿它去買油鹽醬醋這種小東西?還有,為什麼要去鄰鎮?」
「叫你買你就買!你管那麼多幹嘛!?快點去上菜!」
「知道啦。」小二端著剛做好的小菜一溜煙兒跑出了廚房。
「客倌,本地忘憂湖特產,清蒸白絲魚。傍晚剛砸的冰捕的魚,新鮮的很。」
「謝謝!」
每一次有菜呈上,蒼晟都會微笑道謝,讓小二覺得這妖怪挺斯文的。想想,這全天下的妖怪也不一定都是害人精,他一時好奇心起,便壯著膽兒搭訕問道:「客倌您似乎特別喜歡吃魚啊?」——他點的菜全是河裡邊游的。
「嗯!我最愛吃魚。」蒼晟夾了一大塊魚肚皮放進可愛弟弟的碗中,「伶伶,會剔魚骨頭嗎?」
蒼伶很乖的點點頭,張開小嘴兒咬了一口,看上去有點膽怯。
接著,蒼晟又剔了一塊魚肉喂蒼銘,小胖子咂著嘴巴吃的可歡了。
這一家子不是很正常嗎!?除了長相有點特別,其他方面與常人無異啊!
「客倌慢用!」小二覺得挺有成就感的,今天能主動和妖怪和平對話,這足以成為今後的談資啊!正準備退下,蒼晟突然叫住他。
「小二哥。」
小二立刻笑臉相迎:「客倌還有什麼吩咐?」
「白毛的妖怪有很多種,不一定都是狐狸精。」
「哦……」
「還有,告訴你們掌櫃,我是誠實厚道的好妖怪,拿出去的銀子全是真的,去鄰鎮買東西換成散錢是浪費時間、浪費腳程。」
「是、是……」小二心裡毛毛的,妖怪就是妖怪,除了長相,還是和常人有很大的區別的。
他回到廚房之後,把話轉告給掌櫃,掌櫃立刻閉了嘴,再也沒和小二開口搭話,居然異常勤勞地擦起桌子來。
晚飯過後,蒼晟一家三口泡了個熱水澡。
蒼晟他似乎對「家長」這一角色充滿了新鮮感,先忙乎完小的,再忙乎那個大的,還細心照料了一下蒼伶身上的傷口,拿出藥粉輕輕的擦拭著。
蒼伶一直安靜無語,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茫然的表情讓蒼晟犯難。
如何才能讓他露出開心的笑容?
銘兒已經呼呼大睡了,蒼晟拉過蒼伶,親暱的挨著,開始給他修指甲。「你看看你,指甲長得像殭屍。」
蒼伶沒有反應,只是直直的看著自己的指甲,很長時間才眨一下眼睛,似乎在想些什麼——蒼晟見小弟弟如此「遲鈍」,心中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隨便換了個問題。
「伶伶,跟我說說,這三年來,你是怎麼過的?」
蒼伶搖了搖頭,慢吞吞的說:「我有時候清醒,有時候模糊……常常躲在山洞裡,肚子餓了出去找吃的,看見我的人不是逃走,就是衝上來打我,所有人都說我是妖怪……」
「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哥會把你一直帶在身邊,好好保護你。」蒼晟真是打心眼裡疼這個流浪的小孩,湊上去親了一口,「好了,手指甲修好了,輪到腳趾甲了。」
蒼伶呆滯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害羞神情,咕嚷道:「哥,我自己剪吧……」
「沒事,哥從小就給你剪趾甲,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
蒼晟抓起蒼伶的腳腕,擱好了就開始。
等蒼伶也睡了,蒼晟把油燈挑亮,獨自坐在床邊。說過要把伶的衣服改一下,輕輕鬆鬆把線腳都拆開了,可折騰了半個時辰,非但沒把它縫回成一件衣服,反而在自己的手指上紮了十幾個針眼兒。
「唉……我的手好笨……」蒼晟無奈的抓抓腦袋,決定放棄,明天還是去給伶伶買一套現成的吧。剛想脫了衣服睡下,忽然聽到他半夜囈語。一時好奇,便湊過去聽聽。
「阿洛……別抓走阿洛……」
阿洛?蒼晟有點心慌,皺著眉頭認真聽他說的夢話,雖然蒼伶說的斷斷續續,讓聽的人猜不出一個邏輯來,但至少可以肯定他還是有一點原先的記憶,只是零亂不堪。
「阿洛……」蒼伶的神色越來越奇怪,到最後開始輕聲啼哭,突然坐起來趺跌撞撞地爬下床。「阿洛……」
「伶伶!」
蒼晟抓住他,發現他的眼睛睜開了一點點,起初以為是在夢遊,可是蒼伶突然用力推開蒼晟,退到門邊,戒心十足地間:「你是誰?」
「我是你哥啊。」
「什麼哥?」
「親生的那種,一個媽生的!」
剛說完這句,蒼晟驚訝的發現昏暗的房間內飄起了雪花,它們像氣旋一般慢慢匯到蒼伶的手中,凝成一支鋒利的冰矛,散發著銀白的光芒,蒼伶矛頭一指,冷冷的說道:「我沒有哥。」
看著蒼伶咄咄逼人的氣勢,不由得讓蒼晟懷疑他已經恢復了記憶。那就先退一步吧。
「好、好,我承認我不是你親哥,我只是你遠房表哥!」
蒼晟硬扯著自己的嘴角展露出持久的微笑,開始構思遠方表哥的故事,可他萬萬沒想到,蒼伶根本沒讓他來得及解釋就刺過來,不分青紅皂白,翻臉比翻書還快!蒼晟急忙張了一個結界保護好蒼銘,慌亂之中連栽幾個跟頭,打翻案幾摔破花瓶,萬分狼狽的躲那個不長眼的矛頭!世人都說好人不是那麼容易當的,這下蒼晟終於深有體會了,今天真是撿了個麻煩回來,看來沒辦法了,為了自衛只好來硬的……
掌櫃和小二點著油燈躲在樓梯口,猶猶豫豫想上去看看又不敢上去。這三更半夜的,樓上居然傳來摔桌子砸窗戶的聲音,樓板被踩得咯咯作響,整條街都聽見了,妖怪們在鬧什麼呢?萬一真砸了東西,那剛才給的一錠銀子還不夠賠呢!
兩人推推嚷嚷終於到了房門口,準備從門縫裡看個究竟,沒料蒼晟就自己開門出來了,頭髮凌亂,衣服破碎,手臂還流血,他臉上卻依舊掛著輕鬆的笑容,「喲,掌櫃的,您還沒睡啊?」
掌櫃偷看到裡頭,那個白毛小妖怪倒在地上,窗破了,桌子也砸了,茶杯花瓶碎了一地,嚇得他直點頭,「是啊……這人老了晚上就容易尿頻,尿壺漏了就只好起來上茅房……」
「茅房在二樓?」
掌櫃的腦子還算好使,「我、我這不是上完茅房……想到客房取一個臨時的夜壺用用……」
「那正好,這邊窗戶破了,風吹進來怪冷的,能不能換個房間?哦,最好要兩間。」
「行……行……小二?」
小二沒回應,八成是嚇傻了!掌櫃大聲叫嚷:「小二,快去給客倌換房間!」
「您叫誰呢?」蒼晟不解。
掌櫃別過頭,才發現小二早已經不見蹤影,什麼時候逃走的都不吱一聲,沒義氣的東西!
小二不見了,掌櫃只好自己給客倌換房間。白毛大妖怪受傷了,拿不了重的東西,他還要負責把白毛小妖怪和胖小子背到新房間裡去,掌櫃真擔心他們醒過來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等把客倌都安頓好了,掌櫃下了樓,小二才從黑暗的角落裡笑嘻嘻的滾出來,很不好意思的打招呼:「老大,剛才我內急,去了趟茅廁,您沒事兒吧?」
掌櫃斜著眼打量他,「你上下樓梯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而且聲音比耗子還輕啊!」
「說出來有點兒慚愧,我小時候曾立志成為一代大俠,練過點輕功……」
蒼晟一邊為自己治療傷口,一邊靜靜的守著蒼伶。銘兒已經被安置在另一個房間裡,就算再打起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剛才的蒼伶真的是太厲害了,差點就被他一記扎死,他叉人就像叉一隻田雞那樣又準又狠。蒼晟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好在蒼伶在進攻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倒下,一下子趴在地板上繼續酣睡。
看樣子,蒼伶的身份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他白天的失憶和夜晚的舉動一定是某種原因造成的,但不管怎樣,他的攻擊性實在太強了,要是每天晚上這麼折騰一下,有十條命都不夠他玩的。這麼危險的小動物,是不是該丟棄他?可是好不容易把他撿回來,又馴服他叫自己哥哥……再說他也好可憐,丟了他說不定他會死掉的;但是如果他下次刺中自己的心口,那不就得不償失?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蒼晟拿不定主意,有點頭大,乾脆拿出一個銅板,交給上天決定吧!
「正面是留下他,反面是丟掉他。」
蒼晨往上一拋,銅錢在空中翻覆旋轉,最後落入他的手中——是反面。
蒼晟一看是這個選擇,舉頭望著天花板責怪起老天來。「老天,你真的要我丟掉他嗎?你就沒有一點仁慈之心嗎?」——若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煩,老天也別當了。
這時候,蒼伶又開始說夢話了。他的聲音妤可憐,字字帶著哭腔,惹得蒼晟的保護欲又熊熊燃起,一屁股坐在蒼伶旁邊,認真地監視著他。可當他微微張開眼睛的時候,蒼晟又怕怕,想逃走。身子稍稍往後一挪,蒼伶就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洛……別丟下我……」
「啥?」
「別丟下我……」
可憐的話語,可憐的眼神,可憐的人。面對這樣的孩子,怎麼還狽得下心丟開他?
蒼晟還是想繼續收留他,想照顧他,想退一步做他表哥,還沒來得及想更多,蒼伶一個突襲,送上一個溫柔的……嘴對嘴的……親吻。他的唇有點冷,可是很柔嫩;他的小舌頭很生澀,可是很纏人……這個吻讓蒼晟這個從冰蘆沼滾出來的鄉下妖怪受寵若驚,驚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腦子裡就像下了一場大雪,白茫茫一片。
蒼伶慢慢的鬆口,露出一個甜美至極的微笑,嘴角不明的笑意,雙眼迷濛的眼神,在一瞬間就把某人的魂攝走了……蒼伶閉上眼睛,跌回床上繼續睡覺,蒼晟還沒回過神來。
須臾之後,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嘴唇,感覺還在做夢。就在一個晚上,他失了兩次神,一次是差點破扎死嚇的,一次是突然被親吻驚的……
他看著蒼伶可愛的睡顏,不知不覺伸出手撫上他的臉,心裡開始幻想他長到十八歲時的模樣。幻想之下只感覺自己的臉越來越燙,拿鏡子一照,才發現瞼紅得像下蛋的老母雞。
「糟了……我怎麼好像……」對一個孩子動了心!?
這種話蒼晟說不出口。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橫加指責:「蒼晟啊蒼晟,你怎麼可以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起歹念?你雖然不是人,可是你是良禽啊!」
其實,蒼伶到底是十二歲還是十三歲,沒有人會知道。蒼晟把他認定是十三歲,一年之差,也可以稍稍減輕心頭的負罪感,這是他慣用自欺欺人的手段。
漫漫長夜,蒼晟有點沮喪,他不敢質疑心裡的感覺,他不想知道答案,但是在伶又叫了幾聲「阿洛」之後,又突然擔憂起來。這個阿洛到底是誰?為什麼伶伶總是在叫喚「阿洛」?而且還帶著別離的傷感……
如果有一天他想起過去的事情,會不會義無反顧地回到那個阿洛的身邊?那可不行!
蒼晟萬分捨不得,自私心作祟,雙手按住蒼伶的太陽穴,嘗試窺探他的記憶。
蒼伶的記憶很凌亂,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依稀看到有一座雪山,有一片綠林,有一個斯文的書生在藍天白雲下微笑。也許這個人就是阿洛吧,果然很有賣相,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屬於那種狐狸精喜歡勾引的對象。
蒼晟有點嫉妒,不過只燒了一小會兒就熄滅了,因為他看到那個書生……死了。
記憶裡只有這些,快樂的,悲痛的,全都是這個書生的片段。
蒼晟鬆開手,萬份同情地望著蒼伶。誰說少年就不懂得愛?可憐的小伶伶一定是受刺激太嚴重得了失心瘋……
如果是這樣,留著這種殘破痛苦的回憶也沒有用,還不如徹底忘了它,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孩子。雖然修改他人的記憶有點過分,但是,蒼晟不忍心丟棄他,不想再讓他茫然的飄蕩,如果可以的話,讓他成為蒼家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選擇……相信阿洛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忍心看到伶活在悲傷的回憶裡。
於是,他按住蒼伶的天靈蓋開始默唸咒語。蒼晟自認學藝不精,他不懂得怎樣徹底抹去一個人的記憶,他只知道一段虛構的、但是完整甜美的記憶可以掩蓋住原本殘留腦海中陰暗的記憶碎片,這樣可以使他恢復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蒼晟接下去所需要做的,就是給蒼伶一個甜美的夢。
蒼伶在一個夢中就度過了歡樂無憂的童年……
童年時光,有著爹娘的寵愛,有著哥哥保護,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雪山腳下的村莊裡。爹娘都是老實的農民,哥哥懂一點法術,靠這個貼補家用,那個夢一直延續到三年前那次不幸的山崩,之後便是一段空白。然後就在昨日,兩人在雪地裡意外的重逢了……
匆匆一夢如漫漫十幾年,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蒼伶揉著眼睛醒了,一看到蒼晟親切地坐在床邊,立刻甜甜的笑了。「哥,你已經起來啦?」
看來效果非常好,這孩子看上去一切正常,絲毫沒有察覺到腦子裡的記憶有什麼問題。
蒼晟整晚的疲憊在看到伶伶的笑顏之後一掃而空,心裡驚歎:好漂亮……原來小伶伶笑起來是這麼的甜美可愛,昨晚的辛苦真是沒白費!
一看到美人顏,就想到昨晚的吻;一想到昨晚的吻,就期待朝夕相處的未來,雖然現在不應該企圖可以和他什麼什麼的……但是小孩子也會長大,自己又不會老,還是有那個什麼什麼的可能的嘛!呵呵呵呵……
「哥?你在笑什麼?」
「啊?」被蒼伶這麼一叫,蒼晟這才發現自己犯了花癡走了神,不好意思地回答,「沒、沒笑什麼。」
蒼伶掀開被子坐起來,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看上去伶俐極了。「哥,銘兒呢?」
「在我房裡睡著呢,我過來看看你睡得怎麼樣。」
「我睡得很好啊!」蒼伶抓起衣服準備穿上,才發現昨天墓穴裡撿來的衣服成了碎布,抬頭問哥哥,「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個……我昨晚想幫你改尺寸,結果……呵呵……就這樣子了。你先躺一會兒,哥給你去打一盆熱呼呼的洗臉水來!」蒼晟心情甚佳,可愛的小伶伶一醒來就連叫了四聲「哥」,聽得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飄啊飄的,就飄下了樓。
這家客棧的小二是條懶蟲,這麼晚了還沒起來,蒼晟只好自己生了爐火燒壺開水,等水開的那個空閒裡,他不停的對自己說:先要做好一個哥哥!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等他端著臉盆飄上來,卻發現一件讓他吃驚不小的事情——蒼伶已經把衣服改好了!穿在身上左右照著鏡子。
天!他不會這麼能幹吧!?
蒼伶穿的端端正正的跑到他面前,認真地說:「哥,這個衣服的顏色好花俏,而且,這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我不喜歡,可不可以給我買一套新的?」
「行、行。」
蒼晟一擱下臉盆,蒼伶就撲進他的懷裡亂蹭,「謝謝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既然是弟弟撲進哥哥懷裡撒嬌,那做哥哥的意思意思也是理所當然的,蒼晟乘機摸了摸他的頭,親了親他的臉頰。這感覺,簡直比作神仙還要幸福啊!
這種幸福的日子,從這一天的早上開始。
蒼晟看著他整理房間,看著他給銘兒梳洗,看著他大口大口的吃著饅頭,看著他牽著銘兒的手走在大街上,看著他在布莊裡挑衣服,看著他和老闆討價還價,又看到他對文房四寶流露出極大的興趣。反正,視線裡有蒼伶,心裡頭就有幸福。
幸福洋溢了一整天之後,從蒼伶的舉手投足中總結出一個訊息:他非常的精明能幹,不太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或許,他已經十四歲了。如果是十五歲那就更好了!
剛判定蒼伶是個聰明的孩子,就讓蒼晟看到了他傻乎乎的一面。
回客棧的路上,他突然拉住哥哥的衣服賴著不肯走了。他指著一個賣烤蕃薯的小攤說:「哥……我想吃蕃薯……」
蒼銘也跟著湊熱鬧:「阿爹,我也要吃蕃薯!」
想吃就買咯!蒼晟毫不吝嗇地買了兩個最大的,可是他發現接下去的情況有點不對勁,蒼伶一捧到那個大蕃薯就開始傻呵呵的笑,白天那種伶俐機智的感覺可以說消失得無影無蹤。
蒼昆雖然有點疑惑,但是只要小伶伶依舊叫他哥哥就行了!
傍晚,仙樂鎮又飄起了雪花,家家戶戶都在忙碌,準備過一個好年。蒼晟靠在窗邊,摸著繫在腰間的玉璜,出神的望著鎮上的萬家燈火。
又是一年的年底了,今年看來又是帶著孩子在客棧裡度過……
真希望有一個小小的家,不一定要多精緻,但一定要舒適,院子裡一半種花,一半種菜,最好屋前還有個池塘,岸上養一群白鵝,水裡養些魚兒蝦米,想吃的時候就撈一點上來。每天早上送銘兒和小伶去私塾唸書,然後自己找點活幹,研究古墓古玉,或者躺在陽光下美美的睡一覺,到傍晚等孩子們回來之後就弄幾個小菜,一家子開開心心的聚在飯桌前共進晚餐。
這就是蒼晟心中最理想的生活,如果有了這樣的生活,就算找到了寄堯也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望了。哦,對了,或許可以讓蒼伶……算了,算了,這事兒以後再說。蒼晟再一次提醒自己。
這個年,這一家子果然就是在長春客棧度過的。年夜飯很豐盛,一家三口加上一個鰥夫的掌櫃和一個娶不到老婆的店小二,一共五個人。蒼家的三隻吃得快快樂樂,只是難為了剩下的那兩位,明明是心驚膽顫食不知味,卻還要強顏陪笑。
大年初一,蒼晟帶著兩個孩子終於告別了仙樂鎮。掌櫃和小二精神抖擻,一早就起來送瘟神,揮手看著這一家三口院去的聲音,兩人謝天謝地,跪在財神像前燒香,誠心祈禱今後別再遇上這樣的客倌。
燒完了轉身回去收拾他們住過的房間,才發現蒼晟留了一個大大的字條,寫著:後會有期。
不會真的後會有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