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地步入這間過於奢華的宮堂,越向深處走去,越覺胸口壓抑,卻又沒想過停止、回轉。
前方,紫色、藍色、粉色——各色薄紗隨風時舞時落。紗帳後站立著一道女子淑雅的身影,紗霧遮蓋著她,時隱時現……那道身影美麗、高貴、靈慧。她安靜、沉默地站在那裡。
是她……分明是她!
他幾個大步衝向前,想看清她、靠近她。而她卻模糊了、退遠了、消失了。
等等!
你為何出現在我夢裡?
你有話想對我說是嗎?
別走!你別走!
猛然睜開雙眼,初升新日帶來的光亮罩上身體,裳於晨怔了怔,雙手蓋住眼睛,深深地長呼出口氣,再更深更長地吸進新鮮氣流,這才坐起身來。走下床榻,走向窗前,推開窗扇,清脆、歡快的鳥啼伴著有些涼冷的清鮮晨氣撲面而來。
她……來了!他已很久很久未曾夢見過她了。昨夜,她再次來到他夢迴裡!為什麼?!
「我幫你看管了一夜那小子,不敢怠慢,不敢合眼!裳爺您老睡得可踏實?」一道輕捷的身影帶著春晨涼風旋到他窗前,打斷了他的沉思。
接下來,一隻小巧的手探向他,勾了勾纖細的手指。
裳於晨看著面前的小手,這只探過來的小手纖巧卻不夠精緻,白潤卻不夠細嫩,頑劣的小手好像天生便熟悉這個向他探手的動作。只要需要,它便可以隨時隨地以各種有理無理的緣由而伸出來探向他,一氣呵成,不需輔助任何言語解釋。
他抬起頭,對上這小手主人靈秀的雙眼……她的眼睛慧麗靈動,似曾相識。多少次,他放任自己掉進思索與恍然中,企盼這雙靈動的眼睛帶著他找尋些什麼,卻每次都無功而返,似乎有一道巨大而朦朧的紗帳擋在他所需要的答案之前,讓一切隱約可見,卻又觸及不到……是啊,賢兒的雙眸和他的夢怎麼可能有聯繫!
他什麼意思?說好看人一晚四兩銀的,看在他平時信義不錯的分上才沒立字據,幹嗎如此詭異地看著她,想賴賬?
「裳於晨!你——」賢兒擼起袖子,伸臂探向他領口。
躲閃開伸來的小手,沉思了下,裳於晨探身拉握住她的小臂,將她拉近身前,道:「賢兒,有筆好買賣接不接?」
「嗯?」
「保趟鏢。」
「這個——」
「沒把握?莫不是功力不濟?」
笑話,功力不濟?嘁!她老爹是誰,當今武林論武功,老爹若是自謙自己排名第二,絕沒有不要命的敢站出來稱自己是第一!她從小受老爹調教功夫,謙虛點吧,不敢說頂呱呱,也敢說沒問題。只是,她走了,鋪子怎麼辦?老爹哪天蹦回來找不到她怎麼辦?
「賢兒,鹹魚翻身,機不可失。」他懶懶地伸了伸雙臂,轉了轉脖頸,打了個呵欠,然後用雙手撐著窗沿,瞄著她。
「我接!」話音未落,她已敏捷地從窗外飛身進他屋內,「東西在哪裡,快快拿來,我好速去速回!」說著她開始翻箱倒櫃。
「喂!我說——」
「不要磨蹭了!快拿出來!」賢兒重重地關上衣櫃雙門,不耐地躥到他跟前。
「你讓我怎麼拿給你?!」他皺皺眉,慵然地抬起雙手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髮絲,隨手束齊。然後,自顧自地套上罩衫白袍。
「廢話!把你讓我保的鏢用你的爪子拿起來,交給我啊!」
「賢兒。」他輕歎口氣,雙手搭上她雙肩,「你教我!」
「呃?教你什麼?」賢兒側頭看他,一臉不解。
他倏然正色,緊緊注視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教我——該如何拿起自己,交給你!」
☆☆☆☆☆☆☆☆☆
正值晌午,孟州城的街市回復了短暫的清閒。
行人漸稀,兩旁鋪子裡的夥計們偷空打著瞌睡——春困,春困,在這樣晴朗、溫暖的春日午後,就要做一些符合春天該做的事,但是……
「吱——吱——」
街市盡頭,一匹乾瘦的灰馬吊兒郎當地踱步,漸行漸近。馬兒身後的車架鬆散歪斜得像是隨時都可以四散開花,而車架上的布簾覆著厚重的塵土與油漬,根本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隨著前行的節奏,馬車的兩個破舊車輪不斷製造出吱呀哀號,隨著青石板路的坑隙咯咯登登地跳躍起落。
賢兒高高甩起手中馬鞭,再敷衍了事地輕輕落在馬兒屁股上敲了兩下。她的這輛破敗馬車便是所有幻想抽空小憩者的夢魘、是扼殺美好春日午後的元兇!
其實,賢兒並不知道她所保下的這趟鏢目的地在哪裡,那個被她保的「物件」好像並不打算告訴她,她也真的不想問。反正三十兩訂銀已順利藏到家中她鋪板下的小錢匣裡,又與他說好要以天計算酬勞。所以,她巴不得保著他巡遊列國才上算——只要可以多攢些銀子,她不在乎多跑跑腿。何況,這趟鏢的任務如此簡單——他說:跟著他,只要跟著他就成了!
眼下,已是孟州城境內,這孟州城雖與臨州相鄰為伴,但卻沒有臨州城的熱情好客啊!
「好像這裡的人都不太友善是吧?」賢兒左看右看,只覺沿途街市兩旁似有無數眸光如利箭般刷刷刷地射向他們的馬車。
「我給了你十兩銀子僱車吧?」她還敢說?還不都是因為這破車!裳於晨揉了揉被「吱紐」聲荼毒得已近麻木的雙耳,瞟了眼身側駕車的賢兒。
「沒錯。」賢兒撐起一條腿搭在車轅上,將馬鞭扛在肩上,掰著手指向他報賬:「討價還價不到三兩便到手了。聽好了,這車是『到手了』,不用還的!」多便宜!多難得!至於剩餘的銀兩,自然烙下了祝賢芋三個金閃閃的大字,識相地淌進了她的小錢匣。
「厲害。」這輛車竟能堅持到出了臨州城!裳於晨擊掌,由衷感歎。
他知道她為了省下銀子來必然要使這一套的,但絕沒想到她這次竟然這麼絕。以為路程不遠,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哎,哎呵……疼,腰疼,屁股疼,渾身上下哪裡都疼,老天爺!才趕了半日路而已。
還好,接下來的是水路,僱船他一定要自己來,船兒這種涉及到身家性命的東西還是他親自出馬可靠些。
「喂,那小子是京州都人,你也是?」賢兒側頭瞧他半晌,忽而壓低聲音問道。
「我是。」
「他真是你弟弟,親的?」
「親的。」
「他從大老遠的京州都跑來找你,幹嗎?」
「聊天。」
「騙人!」
他瞪瞪眼,道:「相同的話,第三遍了!再問,扣你銀子!」
賢兒立即正色,擺正臉,口不出言、目不斜視。
裳於晨忍住笑意,坐直身子向前眺望,隱約可見前面繁忙的河港。
「賢兒,停車。」
馬兒懶懶地止了步,接著響起的是「吱呀呀」讓人難以忍受的刺耳尖音。
裳於晨用手扶著脖頸小心地轉動,接著,他撩起袍擺跳下馬車。
「賢兒,我去前面雇——」本想去河港挑艘舒適的船兒,可卻在無意間發現了馬車後不遠處有個人在定定地盯著他,用帶著濃濃敵意與恨意的眼神——他怔住了,但猛然間他在腦海裡尋到了這種眼神,了然代替了閃過的詫異。他鎮定自若地接道:「我去前面找家客棧,咱們歇歇腳再趕路。」
那道身影一動不動地定立在那裡,雙眸牢牢地鎖定著他,眸光無波無瀾卻含著讓人駭然的冷光。
裳於晨的眼瞳閃過一抹恍然,心中倏地揪緊。他的手不覺間覆上胸前心口——那樣冷冽的眼神讓他回想起十二年前被尖銳斷木刺破肉體直達心口的一瞬……此刻,他仍能感受得到當時那股椎刺劇痛。轉而,他悵然地低低幽歎。
只有她,只有她才會用這種眼神瞪視他!三年前,他與她在藍香樓相逢。那時,他們並沒認出對方。今日,她跟蹤他至此,定是確認了他的身份。而他也從她的眼神中瞭解,他相識了三年的女子,就是當年向他索命的女童。
一切……不該如此巧合……卻偏偏要巧合至此嗎?
他輕佻開車簾,車內沉沉睡著渝沛,他無防備的睡相仍如醒著時的一臉憨純,正如他在拼盡全力說服他這個大皇兄與他一道「回家」時,毫無防備地被他手中的熏香帶入夢鄉一樣。他也許……不能親自將渝沛送回去了。
賢兒側頭看著他肅然的表情,心內忽而有些不祥的預感。認識他以來,他的眼中都是慵然、安適。她所知道的他是灑脫不羈,安然自得,閒散無心的。但這樣的他又怎會有這般難懂的眼神,這樣沉重的表情?賢兒專注地看著他,卻意外地撞上了他深沉、郁愁的雙瞳,而他瞬間輕凝的雙眉則不小心洩露了他正努力克制內心。
她了然了——他有秘密,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
在河港前的客棧租下間客房,裳於晨將渝沛抱到床榻上,號了號他的脈,又輕輕地為他蓋上被子,然後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放在桌上,輕道:「賢兒,一會兒他若醒來,讓他服下盒內丸藥。」說完後,他隨即向外走去。
看著他走向門扇的身形,賢兒抑住內心的惴惴不安,她上前兩步拉住他手臂,問道:「你去哪裡?」
「放心,這趟鏢還沒走完。」裳於晨回首看她,輕柔地笑了。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說話的語氣異常溫柔。他輕輕拉下她抓緊自己手臂的小手,用他的雙手緊緊包裹住。
「賢兒,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安心地在這裡等著我。」接著,裳於晨抬起一隻手捋過賢兒雙頰邊的兩縷垂發,道:「但,萬一,我回來得……太晚,麻煩你帶這孩子走一趟京州都,只要將他送到京都城門外便可以了。然後——」
他用一種她很陌生的眼神看著她,牢牢地鎖著她的雙瞳。
「然後,你回臨州去,那間四合院還是你的。」
「是我的?!」她瞪大眼睛盯著他,用力甩開他雙手,「口說無憑,你真要把院子還給我就不許走!我們回臨州,你親手把它還給我!」
「賢兒,沒有時間了,我現在必須出去。」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柔聲道。
「你哪裡也不准去!是你要我接鏢的,是你要我保護你的,你不記得了?好,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帶我去!不管哪裡,我跟你去!」
他不答話,只是一味地看她。良久,他微笑著將她拉近身前,輕柔地將她小小的身子圈在自己懷中。
來不及推開他、質問他,賢兒忽覺頸後微微麻痛,接著,意識飄離了身體,雙眼不由自主地闔閉,身子像脫了筋骨一般滑軟下去,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去。
裳於晨修長的手指間有根極纖細的銀芒在閃爍。他托住賢兒下滑的身子,啞然在她耳畔低語:「賢兒,我真是個自私的人是吧。」他從來就沒有顧及過身邊任何人的感受,做任何事都是一樣。改不掉了,此生算是改不掉了。
他將她抱起,放置在臥椅之上,探下身子,伸出手撫上她面容,滑過她濃細的雙眉、密長的眼睫、小巧的秀鼻,當手指停駐在她紅蕊潤澤的唇瓣之上時,他忽然怔了怔,接著狠狠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不再遲疑地起身向外邁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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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於晨來到客店門外,置身於繁鬧的碼頭前,於紛亂的人流中,他一眼看見了一身紫衣、頭束紫笠、面遮紫紗的女子。
蘭睬凝定定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似石砥般等待著他的出現。
「讓你久等了。」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近她,定立在她面前,抿唇微笑著。
蘭睬凝不答話,只是陰沉地看著他,緩緩開口:「昨日和你在一起的少年是你手足至親?」
他點頭,頓了頓,輕道:「你不用再確認什麼,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時候,我果然沒殺死你!當我返回那片荒野,卻只看見地下留下的血跡。當時我就知道,我沒能殺死你!」當年她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女娃,當她用斷木刺進他胸膛,卻被那鮮紅刺目的血紅嚇走了手刃仇敵的快感。她轉身跑走,跑了好遠好久後,卻又想親眼目睹仇人死去的樣子。但,回去後,她看見的只是一攤血跡,她便懷疑他根本沒死。
那時她畢竟只是小小的女童,也許還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刺穿他的心臟。如今,上天再次將仇家送到她面前,給了她彌補的機會。她不會再放過他,不會的!
蘭睬凝半瞇起美目,冷冷地開口:「你的確讓我等了好久!」整整十二年,他變得太多了——多到認識他如此之久,她竟未發現他的身份,竟未懷疑他的身份!昨日,她悄然回到他所在雅間門外,恰好從房內傳出少年喊「大皇兄」的聲音。那少年,五官與他神似。若不是骨血至親,怎會如此相像。如今,他親口承認、親口證實了她的猜測。
裳於晨的一切都對應上了應渝宸,他就是十二年前的皇長子,他就是她的仇人!此時此刻,他無路可逃,她也無路可退,就讓他們在此了斷一切吧!思及此,她咬緊下唇,毫不遲疑地轉身,逕自前行。
裳於晨沒有絲毫遲疑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蘭睬凝走到一間酒肆前止了步,進門後將一包沉甸甸的銀子甩給了掌櫃的,她冷然道:「你的鋪子我包了,讓這些喝酒的連同你鋪子裡上上下下所有閒雜人等都給我出去。」
「姑娘,這、這、這個……」酒館掌櫃看看櫃檯上的銀子不置信地囁嚅著,這包銀子少說也有百兩,他今天是撞到財神星君了?!
「咚——」,又是一包銀子砸在了櫃檯上:「不要敬酒不吃,拿著銀子帶著人快滾!」她低喝。
「是,是!滾!馬上滾!這小酒館您隨便用,別見外。」掌櫃的舉手招呼著,「各位客官,小店今日酒錢不要了,都跟我走,我請您幾位日宣樓打牙祭去。」
幾個早已看傻眼的酒客這才紛紛驚醒,一群人緊隨酒館掌櫃的魚貫而出,吵吵鬧鬧地離開酒肆,那掌櫃的在臨走時還不忘關合上酒肆大門。今後他還開個屁酒館啊,買地蓋房做財主去嘍!
隨著門扇的關合,小酒肆內忽顯空曠,靜得窒人。
裳於晨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大笑道:「就算你鐵了心想盤下這館子,價錢也有商量嘛。看那掌櫃的表情,我猜,他回去定會給你刻個神位——謹敬無名女財公,從此早晚三炷清香、三叩九拜的——」
「住口!」她瞪視他,一字一字狠狠擠出,「將死之人有什麼資格玩笑!」說著她從袖管中抽出一把短劍,「今日,我不只要你的命,我要你弟弟也為我葉家償命!」
他看著她,收起唇畔笑容,眼中蒙上深郁光澤,他邁步走向她,邊走邊道:「何必牽扯上他,該死的是我。十二年前若我就此死去……」直走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站定,清晰緩慢地接道:「葉依,我領。這死,我領。」
是他忽略了她的痛苦,她的失意。是他十二年前的狂傲、無知給葉家帶來滅頂之災。而他不該在這許多年來,將愧疚鎖緊、深藏,不該忽略掉自己應擔的罪責。所以,這死——他領!
葉依摘下束笠、解下面紗,露出清傲脫俗的美麗容顏。
「應渝宸,你為何不離開?為何要跟著我進來?」如若他搖頭否認他的真實身份、或是在客棧裡根本不出來見她,抑或不跟隨在她身後來這酒肆,她或許可以長舒口氣,心甘地自欺自己認錯了人。
他幽深的眼底凝聚著她的影像,道:「你我都清楚,只有殺了我,才可了了你的心結。我們都別無選擇。」他的話語誠摯、堅定,沒有絲毫畏懼,直撞擊進她心底,「十二年前,在我們那次相遇時,我慶幸你逃過劫難。那時我就對你說過,我愧對葉師傅,為葉家抵命,我願意。」
她提握短劍的手緩緩抬起,將劍尖抵上他心口,「的確,我別無選擇!我早告訴過你,那間屋子誰都不可以進去!」葉依雙目紅潤,隱隱含淚,口中卻是陰狠無情的話語,「我只恨十二年前我手中斷木為何沒有刺死你!是你將葉家帶入萬劫不復,你該死!」話音未落,她將抵在他胸膛的短劍向前推送,頃刻間,鮮血滲染了他的雪白衣衫。
葉依雙目含淚,面無表情地望著裳於晨胸前擴大成片的血紅,望著他唇畔緩緩滲出的血絲,望著他幽深雙眸逐漸閉合,望著他頎長朗健的身軀終於向後仰倒。
「丫頭,住手!」酒肆大門突然被撞開,淵瑞圓滾的身形閃了進來。
「混球!你給我堅持住!」淵瑞一眼看見仰倒在地的徒兒,急急奔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兩指迅捷地點住幾處止血穴道,「臭小子,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到底要勞煩我救你幾次你才甘心?」他邊發牢騷邊取出一丸丹藥塞進徒兒口中。昨日他收到藥王那老東西的飛鴿傳書,知道他又得了個西域毒蛤來勾引他的銀子。他本想不屑一顧,可終於沒定力、沒骨氣地決定過去看看。途中,他恰巧看到徒弟從客棧出來跟隨一紫衣女子進了這家酒館。他本想,若能抓到徒弟的風流把柄,以後向臭小子伸手要什麼豈不是方便得多,於是,幸災樂禍的他躡手躡腳地跟在二人身後來至這間酒肆。貼著門板聽了半天,卻越聽越不對勁,預感似要出事,果然真就出事了!
淵瑞檢視著徒弟,他臉色煞白,嘴唇青紫,雙目緊閉、氣息奄奄。他撕開他的衣袍察看傷口,只見傷口劍身周圍呈黑紫色。好陰狠的丫頭,竟在劍上餵了毒,擺明定要拿走臭小子的小命!
葉依冷漠地戴上束笠、面紗,舉步向外走去。
「慢著,丫頭!」淵瑞不動聲色地將手探向懷中取出金針反扣在掌心,沉聲道:「把解藥留下再走!」
「他該死!」紫色面紗將她蒼白面容映襯得更加漠然、淡冷,她不為所動,仍一步步地走向門扇。
淵瑞目露陰鬱,他不再多說一個字。握有金針的手指凝結成扣、手腕精巧地抖動了下,兩道金色勁芒從他手中劃破空氣飛射出去。
當年,他在路邊野地裡撿回了徒弟的小命。這麼多年了,徒弟從未提起過自己的身份來歷,他也沒問過。旁人的是非恩怨他從不過問,也懶得判別。他是郎中,只管救人。即便是晨兒負了這丫頭的癡心、殺了這丫頭的全家、挖了這丫頭的祖墳,即便此刻躺在此地的不是晨兒,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十足惡棍、魔煞,只要他願意,也照救不誤!
就在葉依將要邁出這間酒館時,身後突然飛來兩束厲風。接著,一陣難耐刺痛從背脊襲遍全身,堅硬、冰冷的金針從背後沒入了她的體內。她扶著門扇癱跪下身,已然動彈不得。
「拿解藥來!不然我定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淵瑞瞇起雙目盯著她,眼神詭秘陰鷙。
迷濛中,裳於晨聽到金針劃破空氣刺入肉體的悶音。
「師父……」他強撐開雙目。
「臭小子,堅持住!我的金針已阻住這丫頭的背部經脈,不交出解藥,她也不會有好下場。放心,晨兒,不將你再救活一次,我便不是他娘的『萬草郎中』!」淵瑞說著欲起身走向葉依,卻被徒兒抓住腳踝。
裳於晨用盡尚存的所有氣力阻住師父的腳步,然後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微弱地、清晰地且不容置疑地說道:「不要傷害她……師父……徒兒請您……不要傷害她……」他低喃著,直至眸中光亮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