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高偉因涉嫌受賄被停職,下午被檢察院帶走。
第三天,檢察院到公司找我,當時李新義也在場,我看看表,對李新義說:「你給你趙姐打個電話,告訴她給我做飯,我晚上回家吃飯。」(兩個「飯」字我說得很重)
「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嗎?」他問我。
「你剛才不是說了嘛,讓我協助調查。」
「你和高偉是什麼關係?」他說。
「同學關係,我們是高中同學。」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們是朋友。」
「你給過他錢嗎?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母親病了,我去醫院探望,當然會給錢。同樣,我結婚的時候,他也給過我錢,換句話說,就是隨禮。」
「我指的不是這個!除了這些呢?」
「我們一起出走吃飯,有時候他買單,有時候我買單。」
「你能不能配合一下!」他顯然是怒了。
我笑笑,「我很配合,不過我不能胡說呀!」
他突然笑了,「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把一份供詞遞給我。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看到第二篇的時候,我的心為之一震,因為最下邊簽著「張宏建」三個字。我想起高偉曾經對我說的話:不要和阿建走得太近,關鍵時刻他靠不住!
「我看完了。」我故作鎮靜地說。
「張宏建,你一定認識吧!」他說。
「不知道你說的是鑽探公司的張宏建?」
他點點頭。
「我認識,他是我高中同學,而且是大學同學。」
「他的供詞你仔細看過了吧?」
我點點頭。
他用力拍著桌子,「你自己想想,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交待什麼?我不明白。而且我這幾天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現在非常疲憊,有點神志不清,我想見我律師。」
「見律師!你是不是西方電影看多了!」他說著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刑事訴訟法》第96條規定:犯罪嫌疑人在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採取強制措施之日起,可以聘請律師為其提供法律咨詢、代理申訴、控告。犯罪嫌疑人被捕的,聘請的律師可以為其申請取保候審。受委託的律師有權向偵查機關瞭解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罪名,可以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向犯罪嫌疑人瞭解有關案件情況。」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還挺懂法的!」
「我第二學位選修的是法律專業。」
謝天謝地,李新義聽懂了我說的暗語,大概15分鐘後,范律師趕到檢察院……
1個月後,高偉父親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高偉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期兩年執行。
表面上,風波已經平息。實際上,噩夢才剛剛開始。
公司這個月的業務量減少了一半,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和小李分頭去拜訪那些官場上的「朋友」,他們像躲瘟疫似地躲著我,打電話不接,請吃飯不來,尤其是薛總,竟然裝做不認識我!我看了一下報表,流動資金已經不足500萬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好不容易才把部分欠款收回,油田公司打電話通知我,上批閥門存在嚴重質量問題。化工廠二期工程馬上開始,施工方提出讓我提前支付餘下的工程款,否則停止施工。我去找建築公司肖經理,他面有難色,搖著頭說:「兄弟,實話和你說了吧,上頭指明讓我這麼做的,我也沒辦法……」
回來之後,我和小李商量對策。
他指指門外3台車,「金哥,要不咱們先把車賣了吧?」
我搖搖頭,「不行,如果讓外人知道了,那咱們就徹底完了。」
「我和小何手裡還有些錢,加在一起大概有70萬。」
我歎了口氣,「唉!現在不光是錢的事,上頭有人要整咱們。」
下午接到稅務局的通知,明天要來公司查賬,我轉頭對小李說:「看來他們真要把咱們置於死地。」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是趙維。
我冷冷地說:「你有事嗎?」
小李很知趣,出去了。
「現在怎麼樣?」她關切地說。
我笑了笑,然後點了一支煙。
「現在公司貨幣資金還有多少?」她說。
我指指桌上的報表,「你自己看吧。」
她仔細看著,過了一會兒,她對我說:「看樣子,還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搖搖頭,「現在不光是錢的問題,因為我和高偉以及他父親的關係,上頭有人要整我。這不,剛才稅務局來電話,明天要來查賬。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一損俱損!牆倒眾人推!」
趙維沒說話,過來拉著我的手。
她笑著說:「走吧,回家,我給你炒幾個菜。」她摸摸我的臉,「看你都瘦了。」
我把她抱在懷裡。
她炒了幾個我愛吃的菜,我簡單吃了兩口,然後放下筷子,想明天稅務檢查的事。
「公司在賬務上沒有什麼問題吧?」她問我。
「看樣子,這也是上頭指派來的。公司依法納稅,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我怕他們『雞蛋裡挑骨頭』,沒事也能整出事!」。
「沒事,明天我去公司。」
「你?」
「你可別忘了,你老婆可是註冊會計師呀!」她笑著說。
「趙維,謝謝你!」我感動地說。
「好啦,我把水放好了,你去洗個澡吧。」
我點點頭,然後去洗澡。
躺在床上,我若有所思,趙維問我在想什麼。我說:「這次的事,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也讓我看清了很多人。就說李新義吧,他居然提出替我頂罪。然而有的人,關鍵時刻,不但不幫我,而且還落井下石……」
……
檢查進行了5天,多虧趙維了,在她的據理力爭下,沒讓對方抓到什麼把柄。即便這樣,也對公司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供貨商紛紛上門討債,一部分員工提出辭職,我急忙從老魏的公司借了7個人,又向重陽和王燁借了300萬。躲過一劫,本以為平安無事了,沒想到……
那天我、趙維、李新義在公司研究下一步經營計劃。能源總公司蔣經理打來電話:「我們重新審核局內入網許可證,經過會議討論,認為你公司不符合入網條件。從即日起,取消力維經貿有限公司入網資格……」我拿著電話,傻了,撲通一下坐在椅子上……
從中午一直坐到下午,我一句話也沒說。
我突然站起身,對趙維說:「把公司和工廠的賬攏一下,把所有欠款都還了,包括大舅的投資和分紅。還有員工們的工資,這個月提前發……」
「你的意思是……」趙維說。
我衝她笑了笑,「GAMEOVER!」
第二天起來,趙維對我說:「你在家休息吧,公司那邊我和李新義會處理的。」
我點點頭。
………
處理庫存、低價賣掉工廠、歸還欠款、補發工資……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辦理完相關手續,感覺輕鬆極了。
趙維安慰我說:「老公,你沒有輸。你從北京回來的時候,公司總資產不到500萬。我剛才算了一下,賬戶餘額加上公司的辦公樓、兩台車、以及庫存材料,大概是630萬。還有你匯到北京,投資地產的300萬,聽王重陽說,已經增值了40萬。老公!還是你英明!」
我緊緊抱著她,「唉!這次如果沒有你,我是徹底完了……過幾天,我想請員工們吃飯。」
她點點頭,「對,善始善終嘛。」
……
我舉起杯,「有時候我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到底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幻,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最慶幸的,就是結識了你們這樣的朋友……在座的,有的是我招進公司的,有的來公司時間比我還要長,我首先感謝大家,這幾年來對公司、對我本人的支持和幫助。我們能夠相識,並在一起共事,這是一種緣分。昨天看電視,廣告裡有一句話,我認為說得特別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祝願在座的所有朋友,明天的路,能夠越走越好!朋友們,乾杯!」
「金哥,我剛來公司的時候,聽過你的歌,從那以後,再也沒聽你唱過歌。」小李對我說。
我哈哈大笑,「沒問題,今天我給大家唱歌,唱到嗓子沙啞為止!」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乾了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盡頭
也許你從今開始漂流再沒有停下的時候
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乾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乾了這杯酒
天空是蔚藍的自由你渴望著擁有
但願那無拘無束的日子將不再是一種奢求
讓我們再次舉起這杯酒乾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乾了這杯酒
綠綠的原野沒有盡頭像兒時的眼眸
想著你還要四處去漂流只為能被自己左右
忽然間再次忍不住淚流乾杯啊朋友
……
聽我唱完這首歌,很多人流下了眼淚。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但是沒有醉。
回去的路上,趙維笑著對我說:「老公,我也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以前,晚上睡覺的時候,你還給我唱《搖籃曲》呢!」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哭了……
有一天,阿建來家裡看我,我們聊了一會兒。我把他叫到書房。
我望著他說:「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他有些緊張,「什麼事?」
「我在檢察院的時候,他們給我看了一份供詞。」我凝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上面簽著你的名字。」
阿建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我沒想到那份供詞會影響你。」他說著激動起來,「而且,檢察院你也去了,你知道他們的手段……」
「你的供詞對我影響不是很大,況且還有律師幫我辯護。不過,對高偉影響特別大……」
「可是…我…我…我和你不一樣!」他張口結舌地說。
「哪兒不一樣?」我追問他。
「你是商人,這家公司倒閉了,你還可以開另外一家。我和你不一樣,我在國企,我沒有別的選擇,如果我不和高偉劃清界限,我以後就完了!」
「但是高偉曾經幫過你呀!如果不是他,你能當上主任嗎?」
「可……可他確實有罪呀!除你我之外,他還收過別人的錢!」
我搖搖頭,「阿建,你說高偉有罪,應該受到懲罰。那我再問你,你沒收過錢嗎?你沒送過禮嗎?你所做的一切都光明正大嗎?你有沒有罪?……我昨天看了一本書——《最好的辯護》,作者德蕭維奇是美國著名律師,他在書裡說,他尊重法律,同時更要對他的委託人負責。」
阿建啞口無言。
……
有一天接到董炎的電話。自從我結婚之後,她第一次給我打電話。
「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你現在怎麼樣?」她說。
我笑笑,「還可以。」
「那就好……她呢?」
「這次多虧她了,否則,我可能就完了。」
「那就好。」
「你和女兒還好吧?」
「挺好的。」
沉默了一會兒,「有什麼打算嗎?」她問我。
我歎了口氣,「暫時沒有,過段時間再說吧。」
……
我整天在家裡看書,高陽寫的《胡雪巖全傳》,我從頭到尾看了三遍,正如他說的:「我兩手空空打天下,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所以,不輸啥。」相比之下,我的結果比他好多了。
有時候去泡泡吧,陪趙維看場電影、回家陪老爸喝頓酒,日子過得也不錯。
不過時間長了,越來越失落。每天趙維一走,我就坐在家裡發呆,房間裡空蕩蕩的,整天除了睡覺就是看書,我感覺自己都快瘋了!我不太願意出門,因為我怕遇見熟人,有時候在街上,聽見背後指指點點,心裡不是個滋味!有一次閒著沒事,自己在家喝酒,不知不覺喝了一瓶,結果吐了一地。趙維下班回到家,見我目光呆滯、滿身酒氣,什麼也沒說……
聽說高偉病了,我和趙維去他家看他。見我來了,他急忙起身。
「聽說你病了?」我說。
「胳膊上長了個瘤,沒什麼大事。」
「最近怎麼樣?」我說。
「還能怎麼樣,在家呆著唄,你呢?有什麼打算?」
我搖搖,「和你一樣,每天閒得要死。我現在才明白:人活一世什麼最重要。」
他望著我,等我說出答案。
「人活著一定要有方向、有目標。只有這樣,生活才有意義。」
「你和我不一樣,過個一年半載,還可以東山再起。」
我苦笑著,「起?我拿什麼起!我比你好不到哪兒去。以前那幫所謂的朋友,現在整天躲著我。」我歎了口氣,「在X市,我算是徹底完了。」
高偉沉默了一會兒,拍拍我,「都怪我,是我把你連累了。」
「別這麼說,和你沒關係,這就是命。……昨天我看電影,片中有一句台詞:『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高偉點點頭,「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說到底,這個社會是公平的。」
「你爸現在怎麼樣?」
「還行,上周我和郭靜去看他,狀態還不錯,他這個級別的,在監獄裡也吃不了什麼苦。」
我點點頭,看看左右沒人,小聲對他說:「你放在公司的300萬,我匯到北京了,你告訴我賬戶,我給你轉過去。」
他擺擺手,「你拉倒吧!我欠你的太多了,一輩子都還不完,如果沒有你,沒有范律師,我能判二緩二,至少也得判我5年!我這輩子就完了!再說了,我的錢也夠花了,多了也沒用。你找個合適的項目,然後拿去投資。對了,你知道嗎?我在檢察院裡看了阿建的供詞,裡面有很多對你我不利的內容。」
「是嗎?」我假裝不知道。
「千真萬確!是我親眼看見的,不信你問范律師。我以前就和你說過,關鍵時刻他靠不住……
不過他也沒得好。」
「怎麼了?」我急切地問。
「鑽探公司領導以為他是我們父子的親信,那還有他好?我聽說把他調到管理站當書記,手底下管著4個老家屬,他的政治生涯宣告結束!」他說著笑了起來。
郭靜過來招呼我倆吃飯,坐在飯桌上,高偉說:「咱們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
「是呀,來,今天咱哥倆兒整點兒。」
那天我們4個人喝了不少酒,後來高偉哭了。
他舉起酒杯,對郭靜說:「媳婦兒,我敬你一杯!別的我也不說了,我對不起你!」說著跪在郭靜面前,兩人抱頭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