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睜開眼睛時已感覺到有人抓著我的腳踝輕輕抬高又放下。「誰?!」我喝問道,用力想要把腿收回。腹肌剛一繃緊,原本尚可忍耐的疼痛驟然變得尖銳起來。「唔……」我呻吟道,企圖張開眼睛,卻發現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而眼睛本身也腫脹得難受。
抓著我腳踝的人急速的把手放開了。
「小巖?」我試探著問,「發生了什麼事?我的眼睛怎麼了?」
房間裡沉默得彷彿只有我跟空氣。
「到底是誰?出了什麼事?」我焦躁地質問道,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目不能視已經給了我極大的壓力。原本可信任的人不在身邊,偏偏身邊還有一個可疑人物,我真的有點驚怕。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潤滑極好的門被大力推開:「出了什麼事?有什麼不舒服?」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焦灼地問道,「值班大夫馬上就來!」
我把手伸向聲源:「這是哪裡?小巖……歷安巖歷醫生在哪裡?」
「……他不在。」短暫的沉默後,女孩回答我說,「我是你的護士苑丹,剛剛你床位的緊急鈴響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歷醫生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急切的伸手去抓什麼,但入手的只有空氣。什麼鈴?我沒見過。我只關心小巖的下落。
「嗯……我、我不知道。」苑丹滿腹委屈般地回答,聲音中帶著怨憤。「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不知道……」我失望地重複著她的話,小巖,你在哪裡?別把我這麼扔下……快點回來……我有點怕,不只是為我自己。「那……我眼睛怎麼了?」翻來覆去酌量了半天,我仍是不得要領,只好放棄對小巖下落的詢問。
「你的眼睛沒什麼大礙。」小護士的聲音輕鬆了許多,「左眼視網膜脫落,你放心,並不嚴重的。只要一個小手術即可。只是入院時你的胃穿孔,為防止形成腹膜炎,所以經你家人的同意,先做了胃切除手術。目前眼部有點腫,正在消腫。大約一兩天後會為你的左眼做手術。」
「哦。」我鬆了口氣,家屬指的便是小巖吧?但是視網膜為什麼會脫落?我的記憶似乎出現了空當。「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問。怎麼……怎麼了……我的頭很暈。
「譚先生?你……怎麼……醫生!醫生!」那女孩叫道。
「醫生!」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走廊裡喊道,「409的病人出了問題!」
那聲音真的很熟悉,很熟悉……
***
小巖在給我講笑話,他很擅長這個,從初中就是。如果他喜歡的不是男人,那身後會有一票小姑娘跟著他跑。
他不斷地用袖口擦我臉上的冷汗。我躺在他的腿上。
「吉吉,笑話不好笑是不是?好,我將個故事給你,聽完你要回答我的問題……來,認真聽我講故事,別想別的,聽話。……來,有個男的跟他女友去河邊散步,突然他的女友掉進河裡了,那個男的就急忙跳到水裡去找,可沒找到他的女友,他傷心的離開了這裡,過了幾年後,他故地重遊,這時看到有個老頭的在釣魚……轉一下身是不是舒服點?來,別壓迫胃部,躺平……舒服點沒有?接著說,老頭釣魚……可那老頭釣上來的魚身上沒有水草,他就問那老頭為什麼魚身上沒有沾到一點水草?那老頭說:這河從沒有長過水草。說到這時那男的突然跳到水裡,自殺了。為什麼?……吉兒,吉兒,想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水草……魚……我正迷迷糊糊地想著,只聽小巖對司機說:「麻煩您開快點,趕時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裡露出了內心的焦灼之情。
司機似乎是哼了一聲,也許是低聲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我的精力都在腹部。
「吉吉,想出來了麼?……你看,你看!外面的景色挺漂亮的。」
汗水流進我的眼中,微微的刺痛,我努力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些。
其時已經半夜十一點多,但街上的車輛一點不見少。有點濛濛的下著雨,車燈的光柱內籠罩著細線般晶瑩的雨點,七色的光彩在暗夜中閃爍,看來確實很漂亮。我想微笑。
「小……」
「吉吉,跟你說,才來北京的時候,我就在想,什麼時候能有我自己的地方?就在這,對,就在這個廣場,給我開闢個專屬地該他媽多好。你看,我喜歡那個霓虹燈。就剛過去的那盞,菊花似的……」
「我不喜歡。我……喜歡草地,藍天。」我輕輕地說。思維稍一放鬆,痛感就佔了上風。
「麻煩您再快點!」小巖向司機道,然後低頭幫我擦了擦汗,「綠油油的草地,蔚藍的天空……還要兩朵白雲,好不好?還要什麼?」
「爺們,已經很快了,您沒看這地下亮的跟琉璃瓦似的,弄不好車輪就打滑。」那司機終於大聲嚷嚷了起來。
「求您了,師傅,求求您。」小巖帶著鼻音哀求道。
「小……」我想拉住小巖的胳膊,可是手指沒什麼力氣。
「吉吉,你說,還要什麼?除了草地,藍天,白雲?你還喜歡什麼?」他抓著我的手問。
「還要……沒人。」
「嗯?」
「沒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沒人瞧不起……我,沒人……傷害我。」我的聲音,大概只有我自己能聽到。沒人……傷害我……
「好,沒人。等你好了,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那個地方有綠油油的草地……」
我的大腦正在想像著他描繪出來的圖畫,忽然,刺眼的光照了過來,我聽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聽到到司機大聲咒罵了一句「X……」
我聽到小巖的驚叫……
車身巨震,我一頭狠狠的撞在了前排椅背上,左眼一陣劇痛。小巖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裡,緊接著,又是一下猛烈地撞擊,從我這側車身過來另一輛車剎車不及,撞到車門上。
我跟小巖一起撞向他那一側的車門,車門上的玻璃發出了破碎的聲音。
「啊!」我聽到小巖痛呼了一聲。
「小巖,小巖!!!」我叫道,他沒什麼事吧?
「小巖~~~~~~」我勉力坐了起來,左眼疼得要命,睜開也只看到紅紅的一片。
「嗯。」半天他才應了一聲,「你沒事吧?」
「只是眼睛……」
他也支撐起身體,費力地打開車門把我拖了出去,又去拉開司機的車門拖出他來,幫他側躺在地上。
「打電話,叫救護車!」我聽到他叫道。我只有右眼能勉強看到東西,靠著小巖這一側車門的玻璃碎了,上面似乎帶著血跡——天黑又下雨,加上視力不佳我看得實在不太清楚。
這是個十字路口,我們的出租開了一半,在這輛出租的前方有一輛斜插過來的小車跟它相撞,而側面另一輛小麵包剎車不及撞進出租的右側門。
小巖轉回到我身邊,翻起我腫脹的眼皮。「沒什麼,視網膜充血。不用怕,不用怕。僅僅是角膜的問題。」
「小巖,你沒什麼吧?」我問。
「沒事沒事。」他說,跪坐在地上,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你忍一忍,等下北京救護中心的人就到了,他們效率蠻高的。我在這裡,不用怕。」
是的,他在這裡,我不怕的。
周圍是亂七八糟的聲音,有人聲,警車聲,嘈雜的腳步聲。
「雨大,一輛本田打滑,撞上桑塔納,造成多輛汽車連環相撞……」
好像有警察這麼說。
「等你好了,咱們就找一個有草地和藍天的地方,西藏好不好啊?不好,那有高原反應。你也想想,還有哪裡可去?」
「我想不出來。」精力一放鬆,我又開始腹痛,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
「好好想想……」
我被抬上救護車,這地方離小巖的醫院已經很近了,首選的就是他們醫院。
「歷大夫!」
「歷醫生……」
一路上我都聽到有護士跟小巖打招呼。
「幫我召腦外的王恆。」小巖匆忙對走過去的女孩說。「還有,眼科的小李子今天值班嗎?叫他來,急診!」
「這個病人初步判斷胃穿孔,眼部視網膜充血脫落
………………
「吉兒,不要怕,好好睡上一覺,想想我們的碧草藍天……」
我的小巖!
「出了車禍是不是?!」
我伸出手去在空中抓撓。這是我的回憶還是幻想?我是不是瘋了?這是那晚的回憶嗎?誰來告訴我!告訴我!
有人抓住我四處揮舞的胳膊,壓著我。
我動彈不得。「是不是出了車禍?小巖還好嗎?小巖在哪裡?」我沙啞著嗓子問他。憑著力量和身形,我判斷他是個男人。「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瘋了?我總是出現幻覺……我總以為自己死了……是不是我在臆想?你告訴我,歷醫生在哪裡?」
他沉默著,不說話。
「譚先生!」那個脆生生的女孩的嗓音又出現在門口。這時,我身上的壓力忽然減輕了,已經沒人禁錮我的手腳。
「歷醫生在哪?他好嗎?」我撕聲問道。
「……好。」女孩說。
我鬆了一口氣,全身癱軟。他好,他好……「他在哪裡?」我喘了口氣,問。
「他……呃……在準備你的眼科手術……」女孩思忖了一下,回答說。
對,對,我的眼睛還需要手術。我想,對,胃穿孔已經動過手術了,現在該視網膜了。那天他已經診斷過了,他是個好醫生,診斷的沒錯。
「為什麼不兩個手術一起?」我好奇地問,心想的是既然小巖能給我手術,就說明他很好,我不必擔心。其實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擔心小巖,在入院之前,他看來應該是好好的,只是隱隱地我心中有些模糊感覺……但願不是真的……應該不是……
「眼部手術後的一兩天內你需要俯臥來調節眼壓。那樣會壓迫到腹部縫合處。」她笑道,「那種痛你吃不消的。而且你快兩天了才醒來,恢復得本來就慢,傷口迸裂更糟糕了。」
被一個女孩子嘲笑體弱——儘管她不是成心——讓我極不好意思,我的臉一陣陣發熱。「唔……謝謝你。我沒什麼事……麻煩你了。」
「沒關係的,有事儘管按鈴。」她的腳步漸行漸遠。
「嗯……對了,請問……這房間裡還有病人在?」就在她打開門時我猛然想起之前讓我疑惑的事。
「嗯……沒有了,這是單人病房。只有你一個人。」她遲疑著道。
「沒有別人?」我追問道,心中有一絲疑慮。
「沒有。」這一次,她回答得十分乾脆。
真是見鬼了!難到剛剛那是我從沉睡中醒來的幻覺?我知道我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只是沒想到會如此嚴重。我還真是千瘡百孔了。
苑丹又等了一會兒,見我沒事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小巖不知道去了哪裡?為什麼他沒在我身邊?是這樣,我的情況已經穩定,他自然沒必要時時守在我的身邊。我自己安慰著自己。
隔著被子摸了摸胃部,疼痛一直沒有停歇過,隱隱地還有點脹。我聽小巖說過消化系統手術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放屁。他說的時候當笑話聽的,但是此刻我可知道了其中的苦楚。微微用點力,傷口就像要迸裂開似的,大概用了一個多小時,我掙得滿身大汗終於結束了這場鬥爭。
累死了。我想,簡直比從前的那次馬拉松長跑更消耗體力。多一刻我都支持不了了,大腦已經進入了睡眠的混沌狀態。
朦朧中,有人把我抱起來,再放下時身下被汗水濕透的床單已經換掉了。「讓我睡一下。」期間我嘀咕道,但是那力氣大得驚人的護士沒有回答。
我身處一片綠色的海洋,視平線內皆是半人高的嫩草。我抬起頭,只見三兩朵白雲悠悠的漂浮在藍天上。碧空如洗,我都記不得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晴朗了。
忽然視線之內出現了一個黑點,晃動著,似乎是人。不知為什麼,我下意識地追了過去。
漸近漸近,我發現那是一個極熟悉的背影,可是紛亂的大腦就是想不起那是誰。
我在藍天碧草間追逐著那個背影,可卻始終無法超越。
「喂!」我叫道,那人轉頭竟是於勝宇!我一驚,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面孔漸漸變了,似乎成了我自己?
又不是在照鏡子,我怎麼可能看到自己?不對,一定不對!
再仔細看,那俊俏飛揚的眉目分明就是小巖麼!
「小巖!」我跑向他,可他向我微笑了一下,竟然轉身走了。他越走越快,儘管我發足狂奔,那背影漸漸地又成了一個黑點。
「等等我啊!」我心中一急大叫了起來,身子猛然一震,才發現那有什麼碧草青天?自己仍然是躺在床上,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夢裡的那攻心急火似乎仍未退去,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微微欠起身向床邊摸去。我記得醫院床邊總是有一個床頭櫃的,上面應該有暖水瓶。小巖如果足夠細心——事實上他就是——會幫我準備水杯的吧?
起身時縫合處又刺痛了一下,我停了一停喘了口氣。這是很小的事情,我不想麻煩護士。等疼痛稍緩,我伸手出去在想像的床頭櫃處摸索,豈料著手之處竟然恰恰就是溫熱的水杯!
那水似乎已經晾了一會兒,涼熱適中,但只有一個杯底那麼多,我一口飲盡想要再倒些,卻無論如何也摸不到暖壺了。
我歎了口氣,想順手把杯子放回原處——我的胳膊只能伸到那個長度——赫然發現大半個杯子落到了桌外!
原來那個杯子是無論如何不可能那樣放置的!
「是不是有人在?」我大聲問道,但術後的聲音明顯很無力。
「……」整個房間一片沉寂。
「小巖,別玩了。」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回答,我又說,是他的,一定是他,如此細心的照料著我,我不認為還有別人。他安好,這就行了。我鬆了口氣,眼睛有點酸酸的,他安好,我再不期望別的,「我知道是你。」
「……」但回答我的還是沉默。
「還玩!等我眼睛好了可會揍你哦!」我威脅道,嘴角情不自禁的帶上了微笑。這死小子,還玩不夠!「我到殘聯去告你!」我開玩笑地說。
他仍是不回答,我有些心虛了。或許剛剛我丈量錯誤,渴極了的時候手伸得長了一點也未可知。我把杯子推到桌上,躺下身去又悶悶地睡下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我分不出是白天還是黑夜。再次醒來是因為手背上的刺痛。身邊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誰?」這次總不是幻覺了吧?如果仍然是,我會申請去精神病院!
「是我。」
耳邊傳來西敏略帶陰柔的聲音。
「咳,你啊!」我笑道,伸手想要拂亂他的頭髮,卻被手背上插著的吊針阻止了。「哭什麼啊!」
「我被你嚇死啦!」他聲音拔了個高,但想起了這是醫院,又降了下去。「你三天兩頭就弄這麼個景兒我會心梗啊!」
「我沒事了,沒有看起來這麼嚴重。」我歉意地笑道,不想讓他太擔心。
「該死的,剛來的時候還以為你瞎啦!」他先是歎了口氣,繼而毫不領情地抱怨道,「害得我在美貌小護士面前這麼丟人!」
「恭喜你啦。」我笑著說。
「恭喜個屁!」他憤憤地說。
「恭喜你對女人還是有反應!」
西敏很久都沒說話,最後,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這輩子,還有可能麼?我在心裡問自己,良久,我也歎了口氣。「西敏.」
「嗯?」
「你回家吧。現在,立刻,馬上!」
「你少操心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分別!明天你的眼睛要動手術了,好歹等視力恢復了才趕我走吧?」他絮絮地說,「有我在照應,你心裡不是少了點害怕?」
「還用你?我身邊有小巖,他是醫生呢!」說到手術,我心裡真是很發毛。那畢竟是眼睛,雖然人人都說那是個小手術,可是我真怕他把我弄瞎了。說到小巖,我又很自豪,但更多的是發毛。為什麼他一直都沒出現過?
「啊,你……」西敏才說了兩個字就生生的頓住了,「多一個人總多一分照應吧。」良久,他才能接出下句。我對他的聲音是極為熟悉的,不管他再怎麼掩飾,我也聽得出那胸腔帶出了的微微的顫音。
「怎麼了?」我警覺的問。
「沒什麼呀。」他極不自然地說,「煙癮犯了,我出去抽根煙。」說著,他彷彿站起了身。
「跟我說明白!到底怎麼了!」我一急,顧不得什麼吊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沒……有……啊。」他身上瑟瑟地顫抖通過那衣服傳遞到我的手上,但卻依然一口咬定了那個明顯的謊言。
「說啊,你說阿!」我急迫的語不成聲,「是不是他出事了?是不是啊!你說話!!」
「他死了!」
另一個聲音插入了我跟西敏紛亂的對話中。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思維。「不會啊。」我說,「不會啊。怎麼可能呢。」我喃喃自語道。
「他顱腦外傷,死在手術台上了。」那個聲音接著說道。
「你別說了!」西敏叫道。
「不會啊。」我說,「不會不會。」
「反正他遲早也要知道!」那個聲音繼續說,毫不留情。
「不會。不會……」我的意識一片昏亂。不可能,死的怎麼不是我?應該是我才對。小巖那麼健康,那麼好,他不會有事,他怎會有事!不對不對,應該是我!他才剛剛出現在我的面前,他要帶我開始新的生活,他讓我相信他的,我相信他,哪怕是上帝,在我心中也不及他的份量!他怎會有事?
「可是你沒看到他的狀態嗎?你不能等到他手術之後嗎?」西敏吼道,聲音尖銳。
「不會……」我搖著頭,不會。「我要去找他……他在的……他就在另一個房間……對了,他在辦公室……不對,他在給人看病……」
「那你想看他見人就那麼瘋狂地追問嗎?你想看他每時每刻那麼無助地企盼嗎?你看到了嗎?!你感受到了嗎?!」這個熟悉又恐怖的聲音喝問道。
「不會呀!」我坐起身,沒覺得疼,哪裡都不疼。
「停手!」有人說,不知道是誰對誰。可是後來他們把我強制固定在了床上,我有幹什麼嗎?我什麼都沒做啊……有人用溫熱的毛巾擦我的手背……在做什麼?我不是在吊瓶嗎?
「你滿意了?你滿意了,是吧!」一個人說,這聲音我很熟悉的,可就是忽然忘記了他是誰。
「是是是!我滿意了!」另一個人說,他的聲音我更熟悉,他讓我愛恨絞纏。
「不會……」不會,是不是小巖?天下人都會這樣拋棄我,只有你不會!天下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你出來啊!
「求你別說了!」有誰抓著我的雙肩,有灼熱的液體落在我的臉上,有人聲音嘶啞地說話。可這不是小巖。
好睏,不要在這裡吵了吧,讓我好好睡一覺吧。「不會……」又是誰在說話?
「別說了,別說了。」
「不會……」是誰這麼執拗?
「我不是有意的啊。如果是知道會出車禍,我寧願那個人是我!你相信我呀,你相信我!」有人把頭靠在我肩上說。
「不會……」有人這麼回答他。
「你倒是說,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會滿意!」肩頭的衣服濕了,胳膊上的手用力的在抓緊。
「小宇,你出來一下。」
手臂和肩頭上的壓力減輕,床頭傳來杯子和暖瓶打碎的聲音,有人在用力掙扎,但廝打聲還是漸漸遠去了。
「是不是要我死你才滿意!」當雜亂的腳步聲退到門口時,那熟悉之極的聲音狂吼道。
我的身體猛烈的震動了一下,儘管我完全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小宇!不要再刺激他了!醫生,不是已經注射了安定嗎?為什麼小-還是這樣?」
「……藥效……緩慢……」聲音模糊了。
「麻煩……他也……需要……安定……」
「放開我……」
他不會死的,他死了,誰來告訴我那個故事的答案?我猜不到結果的。
一切嘈雜都消失了,四周都黑黑的,我看不到一點光亮。
眼前是黑黑的一條路,路的這端是我,那面彷彿沒有盡頭。我惶恐地向前走,每次回頭,原來走過的路立刻被潑墨般的黑暗吞沒了,沒有返回的可能。
前面是未知的黑暗,後面是已知的黑暗。
再走一段,我看到朦朦朧朧的人影,始終是背影,我知道那是小巖,但無論用了多大力氣,卻仍是追趕不上。
「你是不是恨我!」眼看他漸行漸遠,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望趕上,絕望地跪倒在地,嘶聲叫道。
「……」
他不回答,只是轉頭來看著我。那是怎樣的神情?我描述不出!
「不要恨我,求求你!」
「……」他仍不說話,只是有鮮紅的液體從他的頭上流下來,染紅了他蒼白的臉,染紅了他背後的黑暗。一滴一滴的,裝點了這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