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真瀟灑 第二章
    當天晚上,餓得頭暈眼花的實秋還是面上一點也不露聲色,禮貌地將包子和酸辣湯借口說要端上樓慢慢吃,然後回到有點小卻窗明几淨的房間裡,拚命揉著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的肚子。

    「要命了,古人曰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我君實秋今日卻是腰纏十萬貫還面臨餓死危機,還真真應驗了那句話——金錢買不到快樂啊!「他餓到肚腸都快抽筋了。

    擺在桌上的包子是那樣地香,他彷彿可以想見一咬下去觸口彈牙的面皮和迸散而出的鮮甜美味肉汁……

    不行!他不能餓到喪失理性,泯滅人性。

    他拚命運功做吐納,勉強將飢火壓抑住,再等了約莫一炷香的辰光,便悄悄地推開窗子,身手靈巧若鷹地咻然飛了出去。

    屋後的廚房是他探查的首要之地,在那兒必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暗夜靜悄悄,四處寂然無聲,更顯得自廚房後頭傳來的磨刀聲分外黥耳,饒是實秋藝高人膽大,仍舊忍不住有些心裡發毛。

    他迅速躍至廚房後的窗邊,瞇起銳利的雙眸緊緊凝視著屋裡的狀況。

    透過窗欞望進去,但見那個嬌小豐潤的身子蹲坐在地上,彎著腰正在磨一把亮晃晃的菜刀。

    一旁灶上大鍋水在滾沸,蒸騰地冒出團團白煙。

    她燒水做什麼?難不成要先燙皮拔毛嗎?

    可他怎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用盡各種可能的姿勢擠眉弄眼想看清楚廚房裡拿來做餡料的「東西」,卻只看到大張木桌子上的麵團和幾把蘿蔔、白菜……等等!那用竹籮筐蓋著的是什麼東西?好像還在微微顫動。

    「這個大小不像豬也下像羊……」一個想法閃過腦海,他臉色頓時大變,「難這是奶娃娃?!」

    該死!他越看越像,也越想越心驚,當下再也沉不住氣地揚掌震開木窗飛了進去。

    「拿開你的刀!「他沉聲大喝,身形閃電般擋在竹籮筐前。

    「咦?客倌,你在這兒幹什麼?」珊娘愕然抬起頭,小臉一片茫然和驚異。「你幹嘛跳窗進來,還弄壞了我的窗子……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上樓睡了嗎?「

    「哼!我不這麼說,你會安心進廚房做你的黑心勾當嗎?」他冷笑道,凌厲的眸光怒視著她。

    真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賊呀,沒想到像她這樣狀似賢淑勤快又爽朗大方的姑娘,竟然背地裡是個剁人肉做餡的兇手!

    「黑……黑心什麼?」她傻眼了。

    「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他痛心疾首地道:「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怎麼會淪落到這等地步,就算沒有讀聖賢書,起碼也該知道做人的道理。」

    「我淪落到什麼地步了?」珊娘從原本的驚訝到茫然到有些冒火了,臉色一沉,「你倒是說說看哪!「

    三更半夜不睡覺還砸破她的窗子又教訓了一大篇,到底是誰比較不知道做人的道理?

    「你還執迷不悟?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現在悔改我還可以考慮給你一條生路走,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要將你扭送官府了。」他有一絲不忍地凝視著她雪白瑩潤的臉蛋,心底感慨萬千極了。

    她氣得柳眉倒豎,心裡原本對他的良好印象全乒乒乓乓地砸了鍋。

    「好呀,你說說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啦?」她也火了,索性站起來把菜刀往腰邊一系,雙手擦腰站成三七步,目光狠狠地瞪著他,「什麼放下屠刀,你以為我殺豬的啊?還有什麼生路死路的,你才是走錯路了吧,最近的瘋人館在五十里外,你現在上路還不遲!「

    「你——」實秋感覺到身後的竹籮筐微微動了一下,再顧不得向她曉以大義,逕自一把掀開竹籮筐想救下那名無辜可憐的奶娃娃。「證據就在這裡,你還想抵賴……呃?」

    「怎樣?「她陰惻惻地瞪著他。

    他登時傻住了,手裡拎著竹籮筐,愣愣地望著一隻羽毛豐美微微掙扎的大雁,—句話也說不出來。

    「拿雁肉來做包子餡不犯法吧?」她咬牙切齒的問道,總算自他怪異奇突的舉動中會過意來。

    哼!還以為他跟那些人不一樣,沒想到全是一個德行!

    「大雁?可是我以為是……」實秋好半天終於擠出了一絲聲音來,英俊臉龐滿是尷尬。

    「人肉嗎?「珊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搶過他手上的竹籮筐,不爽地道:「拜你所賜,我現在還真想試試做人肉包子的感覺,怎樣?要不要先認捐一塊肉出來看看?」

    實秋偷偷吞了口口水,背脊陣陣發涼。

    「那個……」他訕然又滿是歉意地陪笑臉。「都是誤會、誤會,呵呵呵。」

    她危險地瞇起了雙眼,不懷好意地道:「嗯哼,誤會是吧?「

    「對不起,我真的是無心的,一切都是天大的誤會。」他邊說邊不自覺的往後退。

    可是才後退了一步後腰就抵到了桌沿,害他退無可退。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算了嗎?如果天下任何事都可以用講的解決,那還要官差做什麼?」珊娘步步進逼,手指重重地戳著他結實的胸膛。「何況飯可以亂吃,話可以亂講的嗎?「

    哎喲!痛死了,他的胸膛是鐵打的嗎?

    「對不起。」他真心誠意地道歉。

    他到底是哪根筋有毛病還是鬼迷了心竅?怎麼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誤將人家姑娘當賊看呢?這下可好了,闖禍了吧!

    「我不管,你住我的店吃我的糧還冤枉我,這筆帳怎麼算哪?」她冷笑,一時氣憤難消,想也不想地再挑他最柔軟脆弱的地方用力戳下去。

    「噢!「他驚異地捂著敏感的小腹,睜大雙眼,「你、你做什麼?」

    要命了,他肚子上的肌肉怎麼也是硬成一塊塊的?

    珊娘怒視他,「配合一點行不行?幹什麼把肚子的肉繃得那麼緊?你瞧不起我啊?「

    「對不起。」他真是滿心無辜又無奈,

    可是她靠得他這麼近,近到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某種不知名的香氣……實秋忽然傻氣地笑了起來,又連忙收攝心神。

    奇了,他在笑什麼?

    「講一句別的來聽聽,例如給我個精神名譽受損賠償之類的云云。」她不甘心地道。

    「我願意用最大的誠意來賠償,你說,多少錢才行?」他鬆了一口氣,如果是錢就好解決了。

    「當我沒見過錢?有錢了不起啊?「她一揚俊秀的小下巴,滾圓燦爛如星的眼兒白了他一眼,「我不要錢。」

    「那……你想要什麼?」他突然有點心慌發毛起來。

    難道是要他健健康康的肉體嗎?

    而且她身上的香氣不斷擾人心神,聞久了還有點發暈,但是又捨不得不嗅聞這清甜嬌媚的奇香。

    「給我當半個月的夥計差使,做牛做馬到讓本姑娘感覺得到你道歉的誠意。」珊娘沒發覺他有些暈然又注意力不集中的異狀,精明奸詐地一笑,「成不成?「

    「成……」實秋才剛答應完就整個人無力地往前傾倒。

    「哎呀!」珊娘出於直覺反應地扶住他,卻險些被他沉重的身子壓扁,「喂?喂喂?你不要裝死啊!我話還沒說完耶!「

    可是他是真的暈得不省人事,結實的身子越歪越倒,也壓得她哇哇慘叫,卻只能死命撐住他。

    「搞什麼?以為用昏倒這一招就能博取同情嗎?當我孫珊娘好欺負啊!」她嘀嘀咕咕的抱怨,累得手酸腿軟還是只能死命地扶著他離開廚房,踉踉蹌蹌地將他拖上二樓房間。

    等到她終於將沉重的他搬到床鋪上後,整個人累癱了地坐在地上氣喘如牛,釵搖發亂、汗流浹背得跟個瘋婆子沒兩樣。

    「都是你害的!「她邊喘邊忍不住握拳狠狠捶了他兩記。「長這麼大,我還沒犧牲到得抱男人上床呢,真真累死我了,呼呼……」

    她真是剁餡剁到眼睛都花了,怎麼會誤將他認做是天下無雙的太好人?他根本就是個天下第一的糊塗蛋才是!

    珊娘除了氣憤外,心裡還有些酸酸的。難道一個年輕姑娘家獨自開店就這麼不堪嗎?他們非得在她頭上安個罪名不可?

    最教她傷心的是,怎麼連這個氣質非凡的男人也是這麼看她的?

    「我長得真有那麼妖媚恐怖嗎?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樂意殺人為生了?」她抱膝坐在地板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實秋昏迷卻依然俊朗迷人的臉龐,內心好不感慨。

    話說回來,他真的長得好英挺,自然而然流轉在他眼角眉問的瀟灑和那頎長強壯的身材,想必是極受姑娘們的傾慕和歡迎,被這樣的人保護著、寵愛著,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她癡癡地看著他出神了。

    天乍亮,珊娘就起床做包子、熬酸辣湯,雖然理智不斷告誡自己有骨氣一點,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昨天惡劣傷人的行為。

    但想是這樣想,她的心還是自有意識,莫名其妙軟得一場糊塗,自動想起了他俊朗無害的笑容和一副俠義慷慨激昂的神情。

    老實說,他也是想要懲奸除惡,只不過是搞錯了對象,而且她後來才想起來,他會暈過去是因為無意中離她太近——

    是她自己靠上去的吧?

    所以才聞到了她用來防狼的孫家秘方「一笑含香軟筋散」,因而迷昏過去的。

    說起這「一笑含香軟筋散」抹在人身上無百害,卻能致敵人暈倒於無形之中,兼有驅蚊蟲趕蛇鼠之神奇功效,久抹還能滋潤肌膚保持年輕,而且自己動手做,成本還不用一兩銀子,時不時研磨配製幾罐應應急,保存期限又長達三年,實在是居家旅行饋贈親友,或是想偷香竊玉必備之良藥啊!

    而昨晚,他就是遭到神奇的「一笑含香軟筋散」襲擊,只怕沒睡到日上三竿是醒不來的。

    明明知道不應該,她還是有點良心過意不去。

    「就當是彌補他吧。」她自言自語,一雙手開始揉起了新麵團,打算替他做碗雞湯煨面補補。

    兩個時辰後,沙鍋上的雞湯煨得差不多軟爛香甜了,珊娘這才將拉得細若髮絲的麵條擱進滾沸的雞湯裡煮了一會兒,然後端起整只沙鍋放在托盤上,再放上一隻青花粗瓷碗與一雙箸,小心翼翼地捧著送上二樓,

    店門外已經站了好幾名熟客在等著剛出爐的熱包子,可是怎麼今兒個這麼晚了門還沒開呢?

    「珊娘,我們來買包子呀!「

    「開開門,包子蒸好了沒有哇?」

    珊娘沒好氣地揚聲叫道:「催魂哪!我現在正忙著,半個時辰後再來吧!「

    「哎呀,還要半個時辰……」門外的熟客們聽了不約而同哀聲叫了起來。

    她柳眉一挑,「不然等不了就給你們生包子,自己回家蒸去。」

    「曖噯噯,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可別忘了我們都餓了呀!」

    「是啊、是啊,我剛剛去田里巡稻子過來的,餓得都手抖腳軟了。」

    珊娘踩上第五級樓梯,忽然又覺得不忍,「好啦,好啦,那半盞茶工夫行吧?我盡量趕趕。」

    「耶!」

    門外的歡聲如雷逗樂了珊娘,她笑了,頓覺一陣窩心。

    再怎麼樣,還是有人喜歡她做的包子,還是有人一點都不會鄙視懷疑她……才不像樓上的那一位「某人」!

    但是……她的眼神柔和了起來,偏偏她就是莫名其妙沒法子生他的氣,這是怎麼回事呢?

    也許是因為他那股熱血澎湃為民除害的氣魄,也或許是因為他那副苦口婆心曉以大義的傻勁吧?

    「傻瓜!「她噗哧一聲,搖了搖頭,「真是個可愛的傻瓜。」

    珊娘心坎裡漾動著一絲甜甜的滋味,端著香味四溢的雞湯煨面用手肘頂開了房門,蓮步無聲地走了進去。

    剛把食物放在桌上,她就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咕嚕……耶?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剛剛是她的肚子在叫嗎?可是她又還不餓。

    然後又是另一記更大聲的五臟廟在唱歌的聲音,她不假思索的望向床榻,正好看見那個俊朗挺拔的身形呻吟著緩緩醒了過來。

    她憋住笑意,走近床邊,好整以暇地抱臂盯著他。

    「姑娘,早……」實秋翩翩有禮地道,隨即略感茫然,「呃,你……怎麼會在我房裡?」

    「客房服務。」她強忍住對他嫣然一笑的衝動,清清喉嚨道:「我煮了面,先起來吃一碗再說。」

    中了「一笑含香軟筋散」的後遺症都是這樣的,會一時記不起昏倒前的事,但片刻後就會恢復正常的。 

    「謝謝姑娘,我先梳洗一下。」他有一絲不自在地下床,還不忘檢查自己衣著可完整。

    雖然他的本業是大盜,但是他骨子裡可是個有禮貌、有儀態的好青年,而且孔老夫子說了,人要正衣冠,方能正言行,還有食不言,寢不語,割不正不食……

    「這位客倌,你再發呆下去面都涼了。」她忍不住開口提醒他。

    「啊,是。」他有一絲尷尬。奇怪了,平常他的瀟灑不羈都哪兒去了?

    怎麼在她面前,他老是這麼心不在焉的。

    他趕緊走到妝台架旁的清水盆前匆匆梳洗起來,就在清涼的水潑上臉龐的那一剎那,昨晚的一切也清晰地流入他腦海。

    實秋倒抽了口冷氣,猛然回頭。

    「都想起來了吧?「珊娘有一絲落井下石的痛快,抱臂涼涼地道:「今天早上我又蒸了一大籠熱騰騰的鮮——肉包子,客倌要不要檢查看看,裡頭是不是有攙了什麼鬼東西啊?」

    他一張俊臉瞬間紅通通了起來。

    「呃,關於昨晚……我……很抱歉……那個……都是誤會……」他結結巴巴解釋。

    「沒關係,我也不是個小氣的人,何況你昨晚也答應我幫傭半個月以茲補償了。」她攤攤小手,聳聳肩。

    「什麼?幫傭半個月?「他眸底殺氣一閃。

    珊娘不禁蹬蹬蹬倒退了兩步,沒來由的覺得脖子上的寒毛都站了起來,忽然有些不能喘息。 

    但是他眼底凌厲的殺氣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愧疚地歎了一口氣,「對,我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了你,這是我該補償你的。」

    聞言,珊娘這才吁了口氣,有點遲疑地問:「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哦?」

    「心甘情願。」他歎息。

    只是這樣他就沒什麼時間享受那種窮書生寒夜苦讀、走路進京趕考的過程了,離大試還有兩個月,他施展輕功或快馬加鞭至多一個月就能到,還有時間可以在進京後找間舒服的客棧,狠狠讀個十天半月的。 

    略一盤算,他原本糾結的劍眉又舒展了開來。

    珊娘狐疑地打量著他一忽兒怒,一忽兒悲,又一忽兒喜的神情,一時之間實在很難看出這個男人的底蘊。

    雖然他昨晚的表現像是少根筋,可是舉止言談間又自然流露出一種奇罕的霸氣和自信,但有時又彬彬有禮、溫文儒雅的……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想到頭都痛了。

    「姑娘,既然這樣,那接下來半個月我該如何稱呼你才是?「他現在又回復書生氣質了,恭敬謙遜地問。

    「我姓孫,珊瑚的珊,月娘的娘,你叫我孫總好了。」她插腰挺胸得意洋洋地道。

    她早就想要一次老闆的威風試試了,可店裡又沒幫手,她要給鬼看啊?現在終於有了這等好機會,看她怎麼收拾他,嘿嘿嘿!

    「孫總?這是什麼稱謂?」他皺眉疑惑問道。

    「我是這店裡的總籌、總教頭,你不叫我孫總難道叫我孫懂嗎?「她白了他一眼,敢頂嘴?

    「孫懂又是什麼樣的稱謂?」他怎麼全都沒聽過?

    「唉,年輕人,出來跟人家行走江湖就要凡事多聽多看多學著點,也是啦,你畢竟不像孫總我這樣見多識廣。」她晶瑩得像只桃子的臉蛋老氣橫秋,一副老油條、老江湖的口吻。「『懂』的意思就是什麼都懂,我姓孫,店裡的事又什麼都懂,難道還不配讓人家喚一聲『孫懂』嗎?「

    實秋面色從茫然到古怪到明顯抽搐。 

    「好啦、好啦!」珊娘懊惱地揮揮小手,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你還是叫我珊姑娘好了。」

    「這個好!「他大大鬆口氣,又有些猶豫,「你確定?不用我喚你老闆娘什麼的?」

    「我才不要被叫老闆娘,聽起來老氣得要命,而且這家店的老闆就是我,我就是老闆,又怎麼會變成老闆娘?如果要被叫老闆娘就要先有個老闆,然後老闆娘是老闆的老婆,這樣才能被叫老闆娘,」她連停頓喘氣都不用地一口氣說完,「懂嗎?「

    實秋被地繞口令似的話繞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什麼?」

    「你當我剛剛都是在唱曲兒給你聽啊?「她不禁氣結。

    「我不會這樣想的,而且我也從沒聽過這麼拗口的曲兒。」他老實地回答。

    「你——」她真是會被氣死,不耐煩地再揮揮手,「算了,你待會兒吃完麵就下來幫忙幹活,知道嗎?」

    「知道了。」他點點頭。

    她邊嘀嘀咕咕地出了房門,實秋望著她嫵媚可愛又像老母雞叨叨唸唸離去的背影,不禁輕聲失笑了起來。

    她……還滿有意思的。

    不過事情演變至此倒是令他緊繃良久的精神鬆弛了下來,也暗自慶幸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十惡不赦專賣人肉包子的孫家娘子。

    唉,誰讓「水滸傳」裡的孫二娘令人印象太深刻,她又姓孫,偏偏有個瘋子指天畫地說她也賣人肉包子,他這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翩翩瀟灑、文采風流的春風寨一哥才會一時不察……

    「總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一波三折後終究雨過天清,古人說得對,莫忘陽光後有陰影,烏雲邊鑲著金光,塞翁失馬焉之非福?「他灑脫地笑了,愉快地掀開那一大沙鍋的面,「好香啊……雞湯煨面?」

    那陣陣撲鼻的雞湯醇厚香氣,以及帶著淡淡金黃閃亮的湯汁,纖細纏綿的面身搭配上燉爛了的雞肉,交織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她專程熬煮了這麼費功夫又花精神的一道菜,就是為了要給他吃的嗎?

    實秋一怔:心底不禁湧現暖暖的感動,蕩漾在胸口間,久久未能散去。

    但是這股幸福感直持續到他下了樓,就被珊娘一堆的使喚指令給亂棒打跑了。

    想他君實秋可是堂堂的綠林瀟灑大盜,極北峰一哥,春風寨大王,還是未來金榜題名的狀元郎,她竟然真拿他當店小二使喚?

    最氣人的是他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就因為很不爽,所以當那些鄉下老頭在看到店裡多了個器宇軒昂,舉止瀟灑的「店小二」,個個驚異好奇地想探聽追問時,他那張殺氣騰騰的死人臉便嚇得一群老人家險險失禁。

    幸虧鮮美如常的包子稍稍撫慰了他們的受傷心靈,而臭著一張臉的實秋也在被「孫總」拖進廚房「嚴重關切」過後,出來時表情變得比較親切了點。

    珊娘只跟他講了一句話——要是嚇跑我一個客人,你就多留一個月。

    「去!刷廚房那些蒸籠,完了順道洗洗碗筷,還有地也得拖一拖。」她秀手纖纖運指如飛地打著算盤,頭也未抬地道。

    忙碌了大半天,他才剛擦完桌面,聞言懊惱地望向她。

    「怎樣?不想幹活嗎?「她抬起頭看著他,好整以暇地開口,「你該不會忘記你答應過……」

    「我自然記得我答應過什麼。」他低聲咕噥,「不就是當你的奴隸嘛。」

    珊娘假裝沒聽見,笑咪咪地道:「對了,等會兒收拾好後跟我上山一趟。」

    「上山幹嘛?」他戒慎地瞪著她,

    「我不會乘機把你從山上推下去的。」她怎麼會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揶揄道:「是跟我去採蘑菇和竹筍,如果方便的話順道獵幾隻大雁回家,今日阿瓜伯沒出門打獵,我只好自己來。」

    「你?打獵?」實秋不禁懷疑地上下打量她,滿眼都是「就憑你,行嗎?「

    「不要瞧不起人,我張弓的姿勢可是很好看的,有職業水準。」她眨眨眼,朝他下戰書,「要不要跟我比賽?」

    「我有個疑問。」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蹙眉問:「你包子餡用的是大雁,可怎麼有這麼多雁供你打?我見你包子生意著實不錯,難道都不怕斷貨嗎?「

    「打不著大雁就去抓野鵝呀,我這人是很好變通的啦。」她笑得好不得意。

    他凝視著她嫵媚嬌巧的笑臉,不禁跟著微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乾脆讓大家知道你的包子餡是用禽肉做的,所以滋味絕妙特別,反而讓人誤會你賣的是人肉包子?」他疑惑地問道。

    「這世界上的事是解釋不完的,如果大家喜歡我的包子,相信我的人格,就決計不會懷疑我賣人肉包子。」她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

    「呃……我去刷蒸籠了。」他心虛地閃進廚房。

    「噗!「她忍不住噴笑了出來,急忙摀住小嘴。

    其實他還挺好玩的,尤其尷尬起來時,黝黑的臉龐居然也會紅得像個姑娘家,她怎麼看就怎麼好笑。

    有他在店裡幫忙打雜跑腿,她實在輕鬆了不少,而且有他這麼個大男人杵著當鎮店護衛,也沒人敢再失心瘋似地找機會調戲她。 

    聽著廚房裡傳出的嘩啦啦水聲和砰砰響,珊娘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心窩也感到甜絲絲的。

    有個人陪著、分擔著的感覺真好,她覺得……奇異地安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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