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跑得肺都快爆炸了,因為他跑得比離開別墅、後面有幾個「羅賓遜」追的時候還要快。胸疼,加上大腿和小腿上的疼痛,把他的注意力從疼痛萬分、被撕破的手臂轉移開了。無論如何,他要設法留心照看左手,把左手臂塞進了工作服。沒受傷的右手握著一支盧格爾。
他奮力向前趕,在石頭路上拖著腳步,揚起了塵土,那條路通往遠處的海岬和別墅。他甚至不打算估計一下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必須抓緊時間了。後來時間彷彿凝固了一樣,過了很久,他來到別墅上面的山脊,用兩個膝蓋跪下,從地平線上滑下來。他利用右肩作為支撐,站立起來,向別墅裡面窺視。
在下面,離那兒只有幾米,有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散落著兩具屍體的殘骸,似乎哪個淘氣的孩子把兩個玩具娃娃拆碎了:那是夜裡他燒死的兩個「羅賓遜」。
邦德在別墅前面看到有人在活動。那是海澤爾留下的看守,端著手提機槍,縮在前面牆壁的角落裡,監視著。他想,齊爾諾夫肯定神經很緊張。他們會知道兩個「羅賓遜」已經在別墅附近被他幹掉了,另外兩個仍然沒有回來。他們在那兒躍躍欲試,就要動手殺人了,他猜測齊爾諾夫會在那裡焦急地盼著海澤爾回來。現在的處境對邦德極為不利,任何人都不會想到他能夠活著回來。
齊爾諾夫可能會把米沙留在身邊,幫助他進行祭神式的屠殺。現在離屠殺的時刻肯定非常近了。邦德緩慢地,痛苦地開始在房屋後面繞道而行,他知道在房間裡面定時炸彈已經滴答滴答響起來了。他朝下面滑去,再次掙扎著站起來。離開房屋的後牆還有50多米,他迅速穿過空地,多少有些不平穩地大步跳躍著,就像他從北帝廟後面一路跑來的那樣。怪了,他想,為什麼一支胳臂不能動作就不能保持平衡了。他靠到一堵矮牆邊,也沒有向四下觀望一下,悄悄朝房子移動著。
突然從房子那邊傳來了響聲,他一開始回來的時候就擔心聽到這個聲音,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嘶力竭的尖叫——女人的叫聲,可是就像極度疼痛的動物在哀鳴。他的頭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面:艾比的嘴被撬開,齊爾諾夫正揮舞著手術刀,準備進行卑鄙無恥的懲罰。
就在這時,一個看守繞到屋後查看。那個男人停下來,慢慢張開了下巴。手提機槍剛端起來,還沒有開火,邦德的盧格爾就跳動了兩下,兩發子彈穿透了那傢伙的胸膛,把他打倒了。邦德向前走時想道,右邊可能有人,就在他視線的邊沿,但是,當他轉過身,準備好他的盧格爾,卻發現什麼人也沒有。這是晨光造成的幻覺。
從花園前面傳來一聲喊叫,接著是奔跑的腳步聲,但是,在別人來到牆角之前,邦德已經站到看守的屍體前面了。他一把就將手提機槍撿起來,憑感覺就知道這是一支烏茲。這支槍是按比例縮小了的一種型號,槍托折起來了,他不明白,為什麼克格勃要用以色列人製造的武器。
米沙辟里啪啦地跑過了牆角,邦德正好用一隻手舉起了烏茲。他對齊爾諾夫的這位左膀右臂掃了一梭子,差點兒沒把他削成兩截。他邊跑邊開槍,都到了房子門口,他自己還不知道呢。齊爾諾夫茫然若失地站在窗子外面,除了手術刀,手中沒有武器,他臉色蒼白,感到震驚,邦德衝他大聲喝道:
「把刀扔了,不許動。」
齊爾諾夫遺憾地聳聳肩,然後把手術刀扔到花園裡,舉起雙手,他的兩肩垂了下去。
馬克西姆-斯莫林,蘇珊娜-迪特裡希和京格爾-白斯裡還都一起被鐵鏈鎖在角落裡,艾比被人用帶子捆在一塊寬木板上,木板用三條分開的木腿支撐著。
「我的上帝啊,你竟然真干呀!你這個畜生,齊爾諾夫,你發瘋了。」
邦德尖聲喊叫著,已經變了腔調,充滿了憤怒,齊爾諾夫後退了幾步。「復仇可不僅是諸位神仙的特權,」齊爾諾夫顫抖著說,眼睛裡放射出混雜著狂怒和絕望的火焰。「有朝一日,詹姆斯-邦德,有朝一日,舊日的龍捲風的所有鬼魂都會跑出來,把你毀滅了。那才是復仇。」
邦德很少有讓人受折磨的慾望,但是現在是例外:他想看到齊爾諾夫被鋼筆手槍的三發鋼針子彈射中,每隻眼睛一枚鋼針,喉嚨上還有一枚。但是,他必須活捉齊爾諾夫。
「我們會看到復仇的!」他點點頭。「把鑰匙拿出來,將軍。把鐵鏈打開。」
齊爾諾夫猶豫片刻,然後把兩手伸向桌子,邦德看見鑰匙放在桌子上。
「輕輕把它們拿起來。」邦德現在情緒穩定了。「把鏈子打開。」
齊爾諾夫又猶豫了一下,他的眼睛朝邦德肩頭後面眨了眨。他想,沒門兒,別跟我耍這套老掉牙的花招。
「照我說的做,庫拉……」他說,這時脖頸上的頭髮豎了起來,他扭回頭去。
「如果我是你,佳克,就老老實實,小心翼翼把槍放在桌子上。」
諾曼-穆雷面對著他,從門口悄悄走進來,右手緊緊握著他們警察局發的瓦爾特手槍。
「怎麼……?」邦德有些懷疑地問。
「庫拉,」穆雷靜靜地說,「我把鑰匙放在原地了。你打算進行什麼樣的復仇都可以,但必須等一等,哎,因為我感覺到很快就會有一些人到這裡來。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但是,要躲開我們自己的人和英國人可是非常棘手的事。那不是一件好差事。」
齊爾諾夫「噓」了一聲。
「那好,如果我們打算安全撤離,就不得不用你邦德做人質了,怎麼樣?」
邦德退後一步。「諾曼?到底怎麼回事兒……?」
「噢,佳克,這個邪惡的世界充滿了罪惡。你還記得史蒂文森那本可愛的小說《金銀島》嗎?那本書妙極了。你還記得那一段:少年吉姆-豪金斯和那個乘船遇難的人見面的故事嗎?他的名字叫本古恩。哦,老本古思想對吉姆解釋,他是怎樣開始自己邪惡的海盜生涯的。他說,『我開始是在墓碑上和人家賭錢,』也就是我們後來所說的在墓碑上玩賭博。哦,我想這和我的情況有些相似。現在請你把槍放到桌子上,佳克-邦德。」
邦德轉過後背,小心地把盧格爾放到鑰匙旁邊。
「嗨,把兩隻手放到腦袋上,佳克。」
「我有一隻胳臂受傷了。」
「那好,就把一隻胳臂放到腦袋上。你這個咬文嚼字的傢伙,佳克。」
這時,邦德轉過身去,慢慢抬起右手,從工作服前胸的口袋裡抽出鋼筆,把它打開。他在想,兩個叛徒,第二個竟然是愛爾蘭共和國特種部隊的軍官。一個與英國情報局在情報事務上有著特殊秘密關係的人,他甚至和M本人進行合作。
「好,」穆雷繼續說。「我剛才說過了,佳克,我開始也是在墓碑上進行賭博的,可以這麼說吧,只不過我賭的是馬。那古老的笑話——慢吞吞的馬和放蕩的女人。債務和那個女人,有一天夜晚,在都柏林,她讓我妥協了,就像聖誕節的火雞一樣乾乾淨淨地把我烤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政治上的事情沒有關係,更多的是金錢關係。」
「金錢?」邦德的聲音裡流露出厭惡。「金錢?那麼你為什麼還要把我從齊爾諾夫那裡救出來呢?」
「現在看來,它只不過是一點偽裝。我們任何人都不會放棄偽裝的,難道是不這樣嗎,佳克?而且我是給三個方面幹事的:我們的人,你們英國人,還有這些傢伙。我是個三重間諜,真的,佳克,直到我把你送到都柏林機場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暴露了。」
「沒關係,諾姆。你不要再說不能叫你諾姆了,因為現在你已經是諾姆同志了。」
「我想你說得很對。在你們的國家,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歡這樣叫。那裡現在一定冷得要命,可能是這樣吧。但是,你知道,佳克,現在他們大多數人都對著我來了。你的上司M肯定衝我來了,因此我就到這兒和庫拉一起走吧。」他轉身朝著齊爾諾夫說:「你不認為我們現在應當行動了嗎,庫拉?那些海豚現在肯定在我後面,離得很近了。他們是跟著我的尾巴來的,就是這樣,當我離開都柏林的時候,他們就跟上了。」
齊爾諾夫嚴肅地點點頭。「把這些生意做完了,我們立即出發。」
就在這時,邦德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反時針一擰,把鋼筆擰成兩截,大拇指退到後面,準備推扳機。
「諾曼!」他喊道,身體轉向穆雷。他迅速推動兩下扳機。「對不起,諾曼,」他說著,兩枚鋼針在這位特種部隊軍官的頭上戳了兩個細小的紅點,就在兩隻眼睛上面。
「佳克!」他本能地吐出這兩個字,因為在說話的時候,穆雷肯定已經死了。他向前面撲倒,手槍從手中落下來,邦德立即伸出手把桌子上的盧格爾抓了回來。
現在大功告成了。那些可能造成醜聞的人都死了。齊爾諾夫將是一件特大的戰利品。現在只需要把這裡打掃乾淨,只需要對新聞界做些似是而非的解釋就行了。
「喂,庫拉-齊爾諾夫……」邦德的聲音可不像應該表現的那樣平穩,因為他有點兒喜歡穆雷,「……拿起鑰匙來,把這些好人都放開。」他看著艾比。「放開你以後,去打電話,親愛的,照我給你的號碼撥。那是我的部門常駐香港的機構。在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可要盯著他。我們必須公開這件事情。」
齊爾諾夫打開鐐銬,艾比向電話走去。電話打了不到三分鐘。與此同時,其他人也獲得了自由。京格爾和斯莫林主動把齊爾諾夫用鏈子鎖起來。現在他似乎喪失了一切戰鬥力。
邦德放下電話,把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放在桌子上。他覺得有人在肩頭輕輕拍了一下,一隻手滑到他的手背上。
「謝謝你,」艾比說,她的聲音顫抖了。「詹姆斯,非常感謝你。」
「這沒什麼,」他回答說。
疼痛又襲擊了他,一陣眩暈,他的雙腿絆在一起。在他內心深處,他倒願意墮入忘川。
詹姆斯-邦德來到一家私人醫院的病房。情報局駐香港代表坐在他的病床旁邊。他對邦德很熟悉。他們曾經共過事,一次在瑞士,另一次在柏林。
邦德很快就發現他的左臂打上了石膏。
「兩處骨折,肌肉被撕去了幾塊。」
「咱們不說這個了,」邦德微笑著說,「你喜歡林肯夫人這個話劇嗎?」這是他們過去喜歡開的一個玩笑。
「M對你表示祝賀,可是他也嚴厲批評你——竟讓這個姑娘和你一起到這兒來。」
邦德閉上了眼睛,感到非常疲勞,「像艾比這樣的姑娘可不好阻攔。沒關係,那是我唯一失誤的地方。」
「他要你回倫敦。醫生說你明天可以出院了,但是最好在這裡再住兩星期。我們的上司勉強同意了。那些庸醫只是想再觀察一下你的胳臂,你明白嗎。」
「其他人怎樣了?」邦德問道。
「一切都收拾乾淨了。沒出亂子。也沒有問題。今天下午齊爾諾夫飛往倫敦了。順便說一句,你昏迷不醒已經多半天了。」
「乾脆把他開了膛。」邦德的嘴角撇下來,流露出罕見的、發自內心的殘酷。
「在這個時候,我們對一切都表示否認,我們的人會讓他嘗盡各種滋味的,然後才把事情公開——也許根本就不公開了。迪特裡希女士,年輕的白斯裡和馬克西姆也走了。在現場不能再使用斯莫林了,但是,他們將在總部的東方集團科給他安排很多工作的。你現在只管休息,詹姆斯。你已經把『奶油蛋糕』最後幾塊碎渣都收拾起來了,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艾比在哪兒?」
「我給你帶來一個驚喜。」
這位長駐代表眨眨眼,離開了房間。過了一分鐘,艾比-海瑞提吉進來了。她站在那裡看著他,然後朝病床走來。
「我極力堅持,」她說,臉上綻開微笑。「我極力堅持留下來,說我要照顧你。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同意了,說沒問題。我們可真夠氣派的,詹姆斯,在你恢復到能夠旅行之前,他們還給我們派了幾個保鏢。」
「我認為我可能還真需要一個。」他笑著說,她把手掌放到他的前額上。
「感覺非常好,」邦德說。他的手臂也許是受傷了,但是,他知道身體其他部位還處於工作狀態。「你的手真涼啊。」
「中國有句古話,」她說,甜蜜地望著他。「女人手心涼,身上賽火爐。」
「我從來沒聽過這句古話。」邦德眨眨眼。
「真的嗎?」
「從來沒有。」
「這句話說得一點兒都不假。我知道,因為一個日本老先生曾經這麼告訴過我。」
他們住在文華酒店,儘管打著石膏,他們還是一起度過了兩星期充滿生機的日子。
最後他們乘坐國泰航空公司的飛機離開香港。當萬家燈火的香港從視線裡消失的時候,令人愉快的女機務長走上前來,自我介紹說:
「您是邦德先生嗎?這位是海瑞提吉女士?歡迎乘坐我們的飛機。」她滿臉微笑,富有魅力。「你們在香港生活得愉快嗎?」
「妙極了,」艾比說。
「充滿了驚奇,」邦德補充道。
「你們是來度假?」機務長問。
「算是工作休假吧。」
「現在你們是回倫敦吧。」機務長幾乎笑出聲音來。「國泰給這一次航班起了一個特殊的名字,你知道嗎。」
「是嗎?」艾比問道,呷了一口香檳酒。
「是的。我們把這次從香港起飛的航班叫做『中國人收回香港』,哈哈!」
艾比吃吃笑起來,邦德也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