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衝進電梯間的男子肯定認為海澤爾是單獨一個人。一瞬間,邦德做出了判斷:他從幽暗的門廳中只能看到白色的軍用夾層雨衣,因為當電梯的門打開時,海澤爾搶先一步走在前面。邦德被撞到了電梯間的玻璃壁上,驚呆了,他拿不定主意,是抽出手槍還是抽出警棍。但是他不能猶豫不決。那個攻擊者的一隻手已經牢牢抓住了海澤爾的肩頭,把她甩到一旁,另一隻手也高高舉起來,拿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大錘子一樣的東西。他靠在玻璃上滑溜溜的,極力站穩腳跟,就在這時,邦德蹬出了右腿,用腳跟朝這傢伙的小腿部位狠狠踹去。他覺得自己的鞋已經踹上了那個傢伙,同時聽到一聲沉悶的呻吟,那個男人的錘子只差一點點兒沒有砸到海澤爾,它把電梯間後面的鏡子砸得粉碎。
正當那個謀殺者打算站穩的時候,邦德從右側臀部的皮套裡抽出了伸縮警棍。他奮力向下一甩,鋼製的套筒卡嚓一聲伸開了,於是它變成了一件可怕的武器,擊中了那人的脖頸。他一聲不響地倒下了。那時只聽到砰的一聲,鋼製的警棍發出沉悶的響聲,隨後謀殺者的頭撞到破碎的玻璃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驀地,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是斷斷續續聽見海澤爾在輕聲哽咽呻吟,這顯得更加寂靜。邦德伸出手去摸,看看電梯間裡是否有應急燈的開關。他的手碰到了開關盒,電梯門開始關閉了。但是當電梯門碰到那個謀殺者伸出的兩腿時,由於安全裝置的作用,電梯門又打開了。就這樣電梯門反覆開關了三次,邦德後來才找到一個手動開關,於是電梯間裡又佈滿了燈光。
海澤爾弓著身子縮在角落裡,遠遠地躲開那具穿著黑色牛仔褲、黑色翻領大衣,帶著黑色手套的僵直軀體。那人的頭髮也是黑色的,但是一縷縷猩紅色的血跡給人留下一種死亡和恐怖的感覺。那面破碎的鏡子映出一塊塊血淋淋的影像,而那巨大的星形裂片又構造出一幅紅與黑的萬花筒式的畫面。
邦德用右腳把那具軀體翻過來。其實那人並沒有死。他的嘴巴垂下來,張開了,由於撞到了玻璃,從髮際到嘴巴,滿臉都是傷口。有些傷口看起來很深,但是急促的呼吸還是清晰可聞,傷口的流血似乎也是正常的。如果恢復了知覺,他可能會覺得邦德的打擊比那些傷口還要疼。
「只要吃幾片阿司匹林,他就會完全恢復過來,」邦德喃喃說道。
「米沙,」海澤爾激動地喊道。
「你認識他?」
「他們留在柏林的最兇惡的殺手之一,在莫斯科受過訓練的。」說話的時候,海澤爾似乎在極力躲避他,試圖在她和那個她稱為米沙的男人之間保持盡可能大的距離。此時,由於米沙兩條腿的阻擋,電梯門仍在開合關閉,四周就像有一種有規律的鼓聲在迴盪。
「真是沒完沒了,這兩扇電梯門,」邦德俯身查看那個倒霉的米沙時,說道。他在四周搜尋著,最後從他身子底下拽出了那把衝著海澤爾的後腦殼砸去的武器。那是一把嶄新的木工用的手錘。他拿在手中掂了掂,這是一把裝著特號錘頭的沉重的木製錘子。然後他用手帕擦了擦錘柄,又把它放到地上。他又彎下身去,跨過那具軀體,搜尋可能隱蔽起來的其他武器。
「他連一個硬幣,一盒香煙都沒丟失,」邦德宣佈說,挺直了身子。「海澤爾,我們有沒有其他的辦法離開這個令人討厭的大樓?太平門或者是別的什麼地方?」
「有。在美容院後面有一個金屬的之字形樓梯。我們裝修這個地方的時候,我把它架在那裡的。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因為,吉星高照的海澤爾,你真是太幸運了,我們的朋友米沙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對另外兩個姑娘也不是只派了一個人,他打算讓你也走那條倒霉的路。」
「但是馬克西姆不會……」她開始說,然後又停頓下來,問道:「為什麼?」
「米沙自己沒有帶來別的東西,只有這把用來敲死你的錘子。這裡既沒有刀子,也沒有小巧的醫用器械用來迅速地割掉舌頭,這是一種標記,對不對?」
她驚恐地微微點頭。邦德把木錘踢到電梯間的後面去,抓住失去知覺的米沙的翻領大衣的頸背,毫不費力地把他拎到門廳裡。米沙一離開電梯門,邦德就用手掌跟猛地敲了一下電梯的上行按鈕。他們靜靜地上升到美容院的門口。海澤爾關掉了鑲嵌在牆壁裡面的精巧的金屬櫃櫥中的報警器。然後她推開那兩扇門。
「別開燈,」邦德命令道。「你領著我。」
他摸到了她的手,這是一隻剛剛從死神那裡逃出來的人的冰涼冰涼的手,當她在理發部的臉盆和烘乾機之間摸索前進的時候,她緊緊抓住他的手,然後走進一個走廊,那裡排列著一道道像診室一樣的白色的門。最後一扇門的上方有個紅色的寫著太平門字樣的標牌,將把手一推,門打開了,來到一個金屬平台上面,他們感到襲來陣陣傍晚的寒氣。從這裡人們幾乎能伸手夠到相鄰的大樓。在右側,有一道狹窄的搖搖晃晃的梯子彎彎曲曲通到地面。
「我們怎麼出去?我的意思是怎麼才能到地面上,」邦德一邊向下面觀看,一邊問道。除了一個四周都是高樓的小小的方形院子,他什麼也看不到。
「只有幾個掌握鑰匙的人才能利用這個出口。我們有四把鑰匙,每個經理一把:理發經理,美容咨詢經理,按摩經理,還有一把在我這兒。那兒有個門通向沿著汽車展覽室建造的走廊,在另一邊還有個門。這兩個門用一把鑰匙就可以開。遠處那個門可以通到伯克利大街。」
「走,咱們走!走吧!」
她轉身走向火災救生出口,一隻手扶著護欄,就在這時,邦德聽到從門那邊傳來朝他們跑來的腳步聲。
「快走!」邦德低聲說道。「從這裡下去,別把門關上。在玫法爾旅館對面停著一輛深綠色的本特利。到門廳去等我。如果我是伸出兩隻手匆忙跑過來的,你就直接向汽車跑去。如果我的右手插在口袋裡,而且不慌不忙,你就躲開半個小時,然後再回來等我。我每隔半小時就發出一次同樣的信號。現在趕快走吧!」
她似乎猶豫了一秒鐘,然後走下了金屬梯,當她加快速度時,梯子好像在顫巍巍地搖擺,這時邦德也轉身走向出口。他抽出9毫米ASP手槍,把它貼在臀部,槍的位置很低。腳步聲越來越響,當他判斷出距離合適的時候,邦德猛然退了回去,把門打開。他是按照教科書上的方法做的,留下足夠的時間查看他的目標是不是警察——如果他們認為他是個入侵的罪犯,他們很可能就不客氣了。
這些人要是警察那才是活見鬼了呢,除非倫敦的部隊都可以不加警告就用柯爾特式0.45英吋口徑的自動手槍開火。那些人咚咚地沿著走廊走來,邦德剛一露面,他們就收住腳步停了下來。很奇怪,他們把走廊裡的燈都打開了,這樣就能很清楚地看見他們了,但是邦德也知道,他同樣也完全暴露了,儘管他是用側位站著,這是小武器使用課程中經常教導的。對方是兩個人,都是肌肉發達的職業殺手,其中一個在另一個後面快速向前移動。
前面那個在邦德的右側,開槍了,他的大號0.45手槍在走廊裡面響起來就像一顆炸彈。門框掉下來一大塊,露出一個大洞,碎片四處飛濺。第二發子彈從邦德和門框之間穿過去。當子彈在他腦袋附近呼嘯而過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子彈的爆裂聲響,但是在他也開槍還擊的時候,他把槍口壓低了,用那些經常裝在ASP手槍裡面的不道德的格拉澤氣槍子彈,他只能傷害對方的腳或腿。用這樣的子彈很容易就能把這些傢伙擊中。裝在軟殼子彈內、懸浮在液體特氟綸中的12號氣槍子彈在體內將會爆炸。但是邦德不想殺害任何人。M的指示已經非常清楚了:「如果出了任何差錯,我們就不得不捨棄你,甚至在我們自己的警察部隊面前也不得不捨棄你。」他不打算被自己的情報局捨棄,然後讓人家當做謀殺犯送到老貝利城堡那兒的倫敦中央刑事法院。他兩次扣動扳機,每顆子彈都射向牆壁,他聽到一聲痛苦的尖叫,和一聲喊叫。然後轉過身,飛快地衝向太平門。向下瞥了一眼,他看不到海澤爾的影子。
他認為,當他走到海澤爾為他留下的第一道門時,他聽到了另一聲喊叫。邦德急忙穿過這道門,隨手把它關上,而且把撞鎖的開關也撥上了。他猛地衝過走廊,向通往大街的門跑去。幾分鐘後,他就來到了大街上。他轉向左邊,再轉向左邊,把兩隻手臂露出來。旅館的守門人立即拿著汽車鑰匙跑來了,開了本特利汽車的鎖。邦德非常慷慨地給他付了小費,當海澤爾從旅館大門穿過馬路走來時,邦德朝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
汽車面對伯克利大街停放著。他開車向左溜上大街,然後繞過伯克利廣場。在廣場盡頭,他在車水馬龍中又擠向左邊,然後又向右轉去,駛過豪華的康瑙特旅館,再向左進入格羅斯文諾爾廣場、上格羅斯文諾爾大街,最後匯入了帕克大道如潮的車流之中。
「注意觀察情況,」他告訴默默地坐在身邊的海澤爾。「我估計你能看出尾巴來。我正在向公園駛去,然後駛向南邊的展覽路,然後再向右朝著M4駛去。我認為我用不著再給你講那些規則了,可是我擔心萬一你忘記了……」
「我忘不了,」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們是在捉迷藏呢,對不對?」
「對,按照條例手冊的規定。直線飛行絕對不能超過半分鐘。沒有向後面觀察之前,絕對不能向前走。這些東西經常引起誤解。」
「即使他們知道你就在那兒,還要這麼做。」
「沒錯。」邦德微笑著說,但是,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冷酷的神情。「順便說一句,你的行李打算怎麼辦,海澤爾?」
「我裝好了一個手提箱,放在家裡。現在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我們只能到機場去買一把牙刷了。其他所有東西都要等到了愛爾蘭再買了。你是用真名字登記的嗎?」
「是。」
「哦,那你去把它註銷了。我們但願等候登記機票的名單不會太長。我們可以在售票服務處打個電話。那兩個肯定是斯莫林派來的人,以為能找到你血肉模糊的屍體,然後把你的舌頭割下來。根據我對他們的觀察來看,他們似乎在這方面是很內行的。」
「那你……?」
「把他們殺了?沒有,但是,他們至少有一個人受傷了,也許是兩個都受傷了。我沒有停下來去查看。現在,你給自己想個好的化名吧。」
「叫史密斯吧。」
「不行。局裡規定不許使用史密斯、瓊斯、格林,或者是布朗做化名。你必須想個更令人信服的化名。」
「阿靈吞,」她說道。「和阿靈吞大街一樣。這個名字非常少見。」
「這也是美國一座墓地的名字。也許有點兒晦氣,但是,這個名字可以用。現在沒有人跟蹤我們了吧?」
「後面有一輛佳古阿XL,我不喜歡它的樣子,但是它轉彎進了馬洛斯路。我看現在沒有人跟蹤了。」
「好。現在你聽著,海澤爾。你去把在靈古斯航空公司預訂的機票註銷了,並且在我們到那裡以後,用最快的速度以阿靈吞的名字預訂一張機票。我去辦理其他的事。怎麼樣?」
「就照你說的辦。」她理智地平靜下來。但是,從那冷靜、鎮定的聲音裡,他只能夠體會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緊張。他無法推斷實際上她的專業水平到底如何。
他們在M4公路的第一個售票服務站停下來,那裡距離希思羅機場的出口大約有三英里。邦德讓她到那個免費電話亭去,而他自己則在後面消磨時間,彷彿是在等一個照著黑色小本子一個個地沒完沒了地撥號碼打電話的女人。最後輪到邦德打電話了。海澤爾朝他點點頭,示意她已經註銷了機票。邦德思索著自己記憶中的電話號碼,給希思羅機場的英國航空公司售票處打了個電話,問是否還有20:15飛往紐卡斯爾的機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請他們為戴爾小姐和邦德先生預訂兩張機票。
回到停車場,邦德利用打開的後備箱做掩護,把警棍和ASP手槍偷偷塞進了他的執行秘密任務時使用的手提箱的夾層。在這裡面,這些武器完全可以躲過機場的安全檢查掃瞄儀的偵測,而且幾乎是無法搜查出來的。最後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將利用自己的情報局的特許證,但是那樣一來,愛爾蘭共和國國家警察部隊的每個特警軍官就都知道他來到愛爾蘭了。
15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機場,邦德駕駛著本特利駛向長長的停車場。在乘坐機場公共汽車從停車場到登機樓的路上,邦德向海澤爾解釋了他登上都柏林班機的計劃。這是他早就想好的計劃。
「在國內短途班機上,他們的旅客登記表往往不準確。我們應該像那些乘坐愛爾蘭航班的旅客一樣,從同一個大門進去,然後再上我們的班機。」
他繼續向她周密地說明:如果她不能在靈古斯航空公司的177航班上找到座位,她應該怎樣做。
首先,他們應該分開來走,只有當扮做包德曼先生的邦德在都柏林檢票處通過檢查以後,他們才能會合。他還建議她去買一個小的飛機用旅行袋和一些必需品。
「在希思羅機場根本無法買到真正的必需品,」他又補充道,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種太平盛世:各個機場和火車站,一天到晚不分晝夜幾乎可以買到任何東西。
他們在一號登機樓下了公共汽車。還差20分鐘就到8點了,他們行動都很迅速。海澤爾到靈古斯航空公司檢票處去,邦德則來到國內航班區,他用自己的信用卡付款取了用他們的真名登記的機票。他提著小手提箱匆匆回到靈古斯航空公司的檢票處,拿到他用包德曼的名字登記的機票,等著海澤爾提著她剛在機場商店買的樣式新穎的夜間使用的小旅行袋走過來。
「我買了牙膏、牙刷、替換的內衣和一些香水,」她說道。
「那好。現在我們到紐卡斯爾的國內班機去吧,」邦德說。
當他們走下坡道,穿過大門,向人行道走去時,他們把自己的機票拿給安全警衛人員看,邦德在EL177航班的登機監視器前查看了一下,EL177航班在第14門已經開始登機。國內班機檢票時,往往會出現擁擠,他拿到了他們兩人的登機卡。他們毫不費力地悄悄退回到隊列的後面,然後又穿過通往人行道的門。邦德讓海澤爾遠遠地在他前面向14門走去。如果有什麼人找他們,就會得到肯定的答覆:他們已經通過檢查到紐卡斯爾去了。
如果M再進一步違背條例,派人從某個安全的距離監視他們,也要到很晚的時候才能發現他們訂了到都柏林去的機票。可是邦德考慮更多的是斯莫林的人,他們很可能已經搜尋過機場,並且查詢過了。這種本能感覺是經過多年與死神和魔鬼打交道得來的,現在這種感覺狀態很好,邦德沒有發現任何情況。他既沒感覺到,也沒看到任何人在為斯莫林進行監視。
他們分別登上了EL177航班,彼此的座位相隔三排,直到一小時後,他們通過了都柏林機場的綠色海關通道後,才又聚到一起。外面下起雨來,天色也黑了,但是邦德認為有必要長途驅車前往馬幽縣。海澤爾要去看看機場的大商店是否還在營業,她準備到那兒買些衣服,這時邦德在出租處租了一輛小汽車。他們現在只能開一輛紳寶牌汽車了——他喜愛的本特利跑車是沒有指望了——他填寫了必要的表格,使用的是包德曼的駕駛執照和信用卡。一位身穿紅色制服的姑娘,微笑起來真像一個愛爾蘭的金髮碧眼的少女,她正告訴他她要帶他去看那輛汽車,這時他回過頭來,看到海澤爾在幾英尺外,靠著一根柱子站著。她看上去驚恐不安,臉色慘白。邦德來到她身旁時,看到她手中拿著一份都柏林的《晚報》。
「看什麼呢,親愛的海澤爾?」他溫情地說。
「艾比,」她悄悄耳語。「你瞧。」她舉起報紙,讓他看那些標題。「這肯定是艾比。這些畜生。」
邦德覺得脖頸子上的頭髮都豎起來了。兩英吋高的黑體字大標題,似乎在高聲疾呼:一位姑娘被人敲死,在旅館庭院遭到謀殺。他匆匆掃了一眼這篇報道。是啊,那是馬幽縣的阿什福德旅館,那個尚未查明身份的姑娘被敲擊致死。她身體的某些部位已被支解。是啊,邦德心中在想,這肯定是第三個了——艾比-海瑞提吉,或者是艾密裡-尼庫拉斯。指揮這次謀殺的是斯莫林,說得準確些,就是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他肯定派了兩個小組進行暗殺。邦德瞥了一眼正在顫抖的海澤爾,他知道她們在任何地方都無法找到藏身之處了。
「我們必須迅速行動,」他輕聲告訴她。「現在,我們跟上那個穿紅色制服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