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女人 巴氏結果異常
    ASCUS,埃萊諾的巴氏結果異常,她沒有過強的反應,同意做子宮活組織切片檢查

    在埃萊諾初次問診的三周後,我拿到了她巴氏檢查結果。一位住院醫生把這份報告做了標記並放到了我的信箱裡。當我看完病理學家在報告上所作的診斷時,我大吃一驚。“ASCUS,”病理學家在上面寫道,“特征不確定的非典型性鱗狀細胞。請再復查一下。”

    病理學家能夠看出宮頸細胞是異常的,但是產生異常的具體原因不明。這種ASCUS巴氏檢驗結果異常通常是由炎症引起,其他一些變化也會暫時性地使宮頸細胞異常:真菌感染,最近一次月經殘留的少量血細胞,甚至可能是懷孕產生的陰道分泌物的改變。有時,ASCUS巴氏檢驗結果可能是更加棘手的病症的早期征兆。按我們正常的操作程序,我給埃萊諾打電話通知她,並讓她回診所再做一次巴氏檢查。我一說“嘿,我是婦女診所的考特尼”,她立刻記起了我。

    我安慰她說,可能下次的巴氏結果就會是正常的。我還提醒她,她原來曾經允諾過來這裡做一次子宮內膜活組織檢查。“或許在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可以把兩個檢查同時做了。”我向她建議道。但是她沖我“噓”了一聲,讓我安靜。“聽著,”她說,“我幾乎連到百貨店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讓我在診所裡浪費時間了。無論如何,我想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後來,又過了幾個星期,她向我催要她的巴氏檢查復查結果。隨後,她急匆匆地出了門。過後她回電話給我。“如果這次的巴氏結果仍然異常的話,”她說,“或者我有任何異常流血的話,那麼,我願意和你仔細探討如何做進一步的檢查。”

    現在,埃萊諾的檢測結果又被送回到我的信箱裡,她的巴氏復查結果單用別針夾在了報告的首頁。尼娜用紅色墨水把整張紙寫滿:“她需要盡快做一個陰道窺鏡檢查,你能打電話通知她嗎?”

    好吧,我自忖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埃萊諾確實要著手做些事情了。或許這可以證明她的症狀並不棘手。我今天得給她打電話,為她作一個陰道窺鏡檢查預約登記,這種檢查可以讓醫生更徹底地查看宮頸,並且在所有可疑的地方做定向活組織切片檢查。這檢查遲早都要做。可以導致巴氏結果異常的原因太多,而異常又有那麼多的發展階段。

    或許是由於令人討厭的疣病毒,也可能是由於細胞看起來仍然不正常,因為當我第二次給埃萊諾做巴氏實驗時,她的宮頸又一次出血了。有時,差之毫厘的一點點血跡就足以使巴氏結果失之千裡。

    我拿著那份實驗報告回到了醫生的房間,當我看到字跡烏黑細小的計算機打印的診斷結果時——重度發育不良,發炎症狀顯著,不能排除是腺癌——我所有的簡單的解釋便灰飛煙滅了。

    我努力地回想埃萊諾的宮頸是什麼樣子。我看到過裡面有一些地方產生潰瘍了嗎?我感覺到一些腫塊兒或者增厚層了嗎?我對埃萊諾的陰道流血作了各種各樣的推測,但是我把發生宮頸癌的可能性放到了最後——她不是那種典型的高危病人。她不吸煙,並且僅僅有兩個性伴侶。但她從她第一任丈夫身上染上過人乳頭瘤病毒,或者叫HPV,一種疣病毒,並且在最近五年從未做過巴氏檢查。假如她在去年,或者三年前,或者說五年前來這裡做一次檢查的話,那麼,這個巴氏檢查結果還會是異常的嗎?她的宮頸細胞還會一直在毫無察覺的狀態中變化、分裂嗎?

    我撥了埃萊諾的電話,她正好在家。

    “埃萊諾嗎?”我話音未畢,她的“你好”的回答聲音也正好響起。她沒有像普通人那樣等別人結束他們的問話才作以回答,而是搶在我詢問之前,就用“哈——羅”來做了應答,好像在她興致正濃的時候,我打斷了她似的。

    她對我說她正准備去給她的學生上下午課,高等代數。我說我仍然記得如何畫圓和菱形,它們如同秩序井然的行星群一樣在紙上排列著。埃萊諾並沒有匆忙進行下一步,例如猜測我為什麼給她打電話,或者去盡情發揮她的想像力。相反,她正在等待著一切事情都逐漸水落石出,就像所有的事物都有其適當的時間和適當的地點,仿佛所有的消息都會在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順其自然。

    當我說“巴氏復查結果異常”的時候,她的反應僅僅是極其輕微的吸氣聲。當她問陰道窺鏡檢查怎麼做時,她的嗓音好像刮破了般嘶啞。

    “給你做陰道窺鏡檢查的時候,把腳放在鐙具上就可以了,就像常規檢查一樣。為了能更清晰的看到你所有異常區域,醫生會在你的宮頸上滴一些溶液。陰道窺鏡就是一種大的顯微鏡。醫生通過它來檢查你的宮頸,因為它有放大功能。她們會在你的宮頸任何看上去可疑的地方做活組織切片檢查,然後這些切片會被送到病理學家那裡做進一步的判斷。不管檢查結果如何,醫生和護理人員將會組織一次會議討論檢查結果,並且推薦最佳治療方案。檢查一周後,我們會和你預約,談一談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沒有告訴她,我們稱這種周會為“腫瘤會議”,參加這次會議的人都是癌症方面的專家。放射腫瘤專家決定何時以及如何用那種強烈的肉眼無法看到的射線來抑制異常細胞的生長。而藥物腫瘤專家會給有著“順鉑”和“長春新鹼”等可愛名稱的艷麗的毒藥定量並用其開處方,這些有毒的放射性藥劑能夠殺死癌細胞,但同時正常的細胞也會遭受到巨大的破壞。有時,女人的頭發會脫落,就像破舊粗糙的玩具娃娃頭上的人造纖維,一團一團掉下來。有時,女人還要忍受持續的腹瀉、惡心;她們始終在寬慰自己,畢竟這些副作用意味著藥物在發揮作用,它正在進行著艱巨的治療。

    “她們會建議我用什麼樣的治療方法呢?”埃萊諾問。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回避著說:“這取決於活組織檢查結果。巴氏僅僅是一種篩選工具。我們需要組織樣品以做進一步的確診。”

    你告訴了她多少?你用多少希望才能夠平衡你帶來的壞消息?

    很久以前,當我在一個腫瘤治療小組做護士長的時候,一個病人出人意料地死了。我走進她的房間,她仍然在那兒,身上布滿斑點,腹部已經看不見了,它曾因為皮下肝水腫而圓滾滾,現在深陷到骨盆裡。隨後,我給她的姐妹打電話。第一次我告訴她們,她的情況開始惡化。“你們准備來醫院吧。”我說。又過了幾分鍾,我打電話告訴她們,病情已經十分嚴重,我已經通知了她的醫生。這三位姐妹還有時間喘口氣,歇一會兒,還能夠慢慢地咀嚼和回味她們美好的記憶。她們在電話旁邊等我的進一步指示。第三個電話,僅僅和第一個電話隔了十分鍾,我告訴她們趕緊到醫院來,要快。我在電梯裡遇到了她們,並且和她們一起奔向那正在逐漸變冷的屍體。我,還有那三個穿著上等的科爾多瓦皮鞋已有心理准備的姐妹來到了病房。我一直按照我的直覺做事,我從來沒停下來想一想我的小聰明是否合乎道德。事後她們姐妹幾個對我稱謝不已,因為我沒有讓她們受到突如其來的驚懼。我好像導演了一場古代的游戲,而她們自始至終順應了劇情的發展。

    如果埃萊諾來到辦公室和我談話,我會輕而易舉地讓她放心。現在我反而感覺自己開始退卻,畏縮不前了。假如診治不及時的話,宮頸癌會有致命危險。那一年,在美國有近一萬兩千多例宮頸癌患者被查出來。大約有五千名女性因此喪生。

    電話的另一端是沉默。或許埃萊諾正在穿毛衣,希望我能趕快結束。她的學生會等她多久呢?她是一位教授還是僅僅是一位助教呢?

    “那麼,這個問題真的那麼嚴重嗎?”她用她那種老師的口吻向我問道。

    “可能會。”我回答,並在搜尋詞語以使醫生的談話語氣改變為普通人的談話語氣,“有很多因素可能導致巴氏檢查結果異常,比如發炎、微小的感染還有癌症。但就算是宮頸癌,發現及時的話,也是能治愈的。”

    假如我保持積極狀態,假如我能夠把我積極的能量傳遞出去,或許埃萊諾的宮頸細胞就會自行清理,像沒有經驗經常掉隊的新兵在受到訓導之後變得安分守己。畢竟我的主要工作是健康護理,所以我仍然相信會有奇跡。我知道人本身就是一個非常神秘的東西。我也相信有時候人的精神確實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哦。”就是她所說的全部。大多數女人在獲悉巴氏復檢異常的時候,會問成千上萬的問題,這使她們的恐懼心理暴露無遺。

    我忽略掉了身邊所有的噪音,對那些從檢查室裡傳來的某個孩子的笑聲也充耳不聞。我感覺四周的牆壁也在側耳傾聽。但是,她僅僅問了一句:“再過多久我才能做陰道窺鏡檢查?”

    “我已經替你預約了一個時間,”我說,“下周五早上九點半。”

    我發現我被她那種沉著冷靜的態度所激勵,被一種我能夠感覺到的在她體內增長著的一種力量所鼓舞。我願意接受這樣的比喻:埃萊諾是一個頑強不屈的戰士。

    “你還有什麼問題問我嗎?”我問。我根本沒有任何答案。我想,即使是病理學家——那些能夠區分細胞微小差異,能夠破譯疑難雜症編碼的權威——也不會有答案。

    “沒有了,”她說,“現在還沒有。如果我有什麼問題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埃萊諾急著掛斷電話去學校。

    “謝謝你,”她補充說,“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雖然我的職責是安慰她,但是埃萊諾卻讓我十分的安心。我想知道她是否也相信奇跡,還是僅僅努力著使自己不至於失控。我想知道當我們掛斷電話後,她是否會大哭一場,還是會打電話給朋友傾訴。或者為了不讓這份異常的巴氏檢查結果成為自己的負擔,還是排除雜念去給她的學生上課,在那些年輕而又健康的學生面前隱藏自己的沮喪和歎息;正如我有時掩飾自己的情緒,笑容可掬地從一個病人身邊走過然後走進下一個病房一樣。

    我說到做到。與埃萊諾道別後,我又拿起了另外一個病人的病歷,走進去,向她問候,好像她是我心目中惟一需要照顧的患者。好像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人的乳房上發現過腫塊,從未發現過不可避免的要流產的孕婦,也從未給任何人帶來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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