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馬一家醫院的辦公室裡,三個醫生安靜而驚愕地坐著,女護土以同樣的驚愕和無可奈何的表情向他們宣佈;女大夫安德森死了。
在三個醫生當中,有一個就是40歲的沃德馬-安德森教授,他是剛剛死去的安德森大夫的丈夫。他在吃驚的表情中加入了一個極為痛苦的手勢,把他那只戴著皮手套的機械手放在理成刷子似的黃頭髮上,摘下他的金屬框架的眼鏡,擦試著已經變得模糊的鏡片。
「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另外兩名醫生只能把手放在他肩上來安慰他。這個死亡對於他們來說同樣是突如其來的。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其中一個說道:「我認為應該通知警察局,進行屍體解剖。」
負責調查安德森大夫猝死的法官叫皮埃托-莫利尼。幾天後,他收到瞭解剖報告:安德森太太死於破傷風。但是她身體上沒有任何傷口,即使是很微小的傷口也沒有;而破傷風是由厭氧桿菌引起的;厭氧桿菌一般是在傷口上被泥土污染後繁殖起來的,它產生的毒素可侵蝕神經中樞。
此外,病情發作來勢兇猛以致醫生採取任何措施都無法奏效。
上帝知道醫生們竭盡全力搶救。因為不僅僅受害者本人是大夫,她的丈夫沃德馬-安德森教授本人也是大夫,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還是細菌學專家。
更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不幸的安德森大夫的第一個妻子死干桿菌感染。但是在第一次事故中沒有什麼神秘之處。沃德馬-安德森大夫和他第一個夫人進行桿菌研究,倆個人都感染上桿菌,他因及時地截去了左手而保住了性命。而他妻子卻喪了命。
諷刺?命運的捉弄?還是巧合?法官如同警察一樣不喜歡巧合。皮埃托-莫利尼法官突然有一個念頭閃入腦際。無論如何,厭氧桿茵是可以通過洗滌、注射,甚至簡單的漱口的形式進入體內的。這好像不可思議,然而法官合上了卷宗。
8天後,瑞典國際刑警組織分部送給法官一份死者父親寫的長達40頁的信。瑞典是安德森夫婦的原籍。死者的父親以他女兒來信的摘錄以及許多偶爾的巧合為依據,經過他的「推理」或「思考」明確地指控他的女婿,那位細菌學教授有意把破傷風苗接種在他妻子體內進行謀殺。
瑞典警官對這份報告並且對此案產生了極濃厚的興趣,打電話給羅馬的法官。
「您看了我給您寄去的報告了嗎?您有何想法?」
皮埃托-莫利尼是個矮胖的近五十歲的人,頭髮已開始脫落。他怕熱,工作刻苦,但是十分謹慎。他用報告中的一頁紙扇著風,小聲喃喃道:「我想我得重新審理此案。但是您知道我也許會放棄的。我預料這是一樁很棘手的案子。所有對安德森大夫不利的跡象也同樣可以用來為他開脫。最後,您放心,我會隨時給您通報情況的,另外,我肯定需要您的幫助。
安德森先生的岳父的指控內容簡述如下:第1,40歲的安德森大夫非常愛他在斯德哥爾摩時前女秘書,一個30歲的瑞典姑娘。儘管他們已經分開,但是他經常回瑞典與她幽會。這一關係已延續很久,那位姑娘如此漂亮動人以致安德森大夫總有一天要娶她為妻。
第2,安德森大夫的妻子對此完全瞭解,因為安德森夫妻關係並不十分好。
第3,安德森夫人曾好幾次透露,如果她萬一死了,她太夫要對她的死負責。
第4,3年前,在他們離開斯德哥爾摩定居羅馬之前,安德森夫人突然感染上炭疽,並住進醫院。這種疾病同樣是由於桿菌引起的,一般是表現在動物身上或人與患病的動物接獨後方能受到感染。
最後,第5,安德森大夫是細菌學專家,曾發表過題為「桿菌作為摧毀的武器」的學術論文。在該文中,他指出桿菌如何能成為陰險的、文靜的、有效的殺人武器:因為飲料、食品,甚至人們呼吸的空氣都很容易受桿菌的感染。
儘管這些指控沒有任何證據,但是很有說服力。然而卻有個「但是」。這「但是」在皮埃托-莫利尼法官剛一認識安德森大夫時就產生了。
「但是」首先是大夫的外表品質和氣質。他的高身材猶如田徑運動員,有稜角的面孔,使人想起一個剛健、英俊的美男子。臉部線條充滿生機,很平靜、深思熟慮。表面上看沒有什麼陰謀也沒有什麼神秘。他好像毫不窘迫地把他那只機械手放在腮上。
但是人們可以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嗎?不能。可對皮埃托-莫利尼法官來說,還有更令人迷惑的地方,就是這個男人的才氣。從他的眼神中,從他表達的方式中,以及他的每一個手勢中都能看得出這種超人的才氣。
馬上就像法官讀那份報告時感覺的那樣,他想到那些對他的指控也同樣可以用來為他開脫罪名。一個如此才氣橫溢的人怎麼會犯罪呢?安德森大夫以低沉、沙啞的嗓音,面帶著憂傷的微笑跟他說:「我知道我後父給您寫了封長信。我早料到他會寫的。如果不是他寫,別人也會寫的。我沒什麼要補充的,也沒有什麼要刪減的。這是真的,我希望有一天能離婚,我好娶那位年輕姑娘。沒錯,我是細菌學醫生。沒錯,我妻子第一次患了炭疽。我曾寫過一本題為「桿菌作為摧毀的武器」的論文也沒錯。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些,我除非是個大傻瓜或者完全神經錯亂了,才會注我妻子身上接種破傷風茵。另外,我對我妻子一直有一種真正的愛戀。」
皮埃托-莫利尼法官注視著安德森大夫金屬架眼鏡,陷入良久的沉思。在眼鏡後邊,安德森大夫的眼睛閃射出有些嘲諷的目光,但是極為疲憊。
「大夫,您知道我此時在想什麼嗎?」
「當然啦,您想我可能犯了殺人罪,正是因為所有一切全指控我,也正是因為這太荒唐以致不能令人相信是真的。我要是您,我也會這麼想的。」
「這正是我所想的。」
「這樣,」大夫下結論似地說道,「我們還不能結束我們的敵對是嗎?」
「很可能。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您喜歡羅馬嗎?」
大夫大吃一驚,回答道;「當然啦,定居羅馬是我日思夢想的。」
在半個小時的交談中,法官詢問著大夫,發現他是個充滿激情、專注、對一切都感興趣的人。他不僅僅對一般藝術感興趣,而且尤其對建築更感興趣。對體育他也不陌生,在發生意外之前,他是個出色的網球手,就是現在用他那只機械手他還能滑雪,尤其是長途滑雪。
法官覺得的確挺令人迷惑。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他發狂地愛她,也屬正常,但是除非這愛不是強迫性的,只有這種性質方能使愛情演變成殺人犯罪。
一個有才氣的男人為了愛去殺人,那麼他所有的才智和體力完全被這愛的情感所左右、所控制,別的什麼也不存在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無暇顧及其他,他當然可以同時繼續他的生活,幾乎是機械的,由習慣和條件反射所驅使,比如像他的職業活動。但是能像安德森大夫那樣精力充沛地對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和溫布爾敦馬上比武大賽感到興趣嗎?這樣,皮埃托-莫利尼站起身來向大夫表示調查已經結束。他想:「這個人不是兇手。」
幾天之後,莫利尼法官收到斯德哥爾摩的國際刑警組織的調查報告。他從中得知,3年前安德森夫人在第一次住院時,是她自己診斷出是炭疽。正是由於她自己的診斷才及時救了她。因為醫生不需要再對她觀察,這樣贏得了寶貴的時間。經過調查,人們發現安德森夫人的手套上染上炭疽桿菌。
但是炭疽桿菌是從哪裡來的呢?那時,她丈夫作為斯德哥爾摩衛生學院的細菌學專家無論何時都可自由地到培植桿菌的試驗室去,他本人也完全有能力而且獲准培植桿菌。
今天,在羅馬,在大學裡,安德森大夫也具有同樣的便利條件。
斯德哥爾摩偵探同時也匯報了他與安德森夫人的貼心朋友的對話。
偵探問:「您知道安德森夫妻曾有過感情危機嗎?」
瑞典女人答道,她的北方人的冷漠只是表面的:「安德森夫妻感情危機人人皆知。露絲與大家共同分享她的歡樂和分擔她的憂傷,而她丈夫卻是沉悶的人,最後一段時間甚至很孤僻。」
「她毫無保留地跟您談論過這些嗎?」
「毫無保留,她甚至跟別的朋友也談論這些。」
「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丈夫持什麼態度?」
「他什麼也不說,但我經常想他大概會很厭煩。不僅僅是由於嫉妒心理,而且是由於他妻子的親暱舉止。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狂熱地親吻他,叫他親密的小名。您要知道男人們是不大喜歡這樣的。」
「您最後一次見他們夫妻是什麼時候?」
「4個月前,當他們來斯德哥爾摩的時候。露絲逢人就說一切全解決了。那時,我閃過一個念頭,這大概是她丈夫為了得到安寧所設的一個圈套成一個詭計,除非他倆都同意問題已解決了這種說法,才能結束他倆之間的糾紛。」
「私下問問,您認為安德森大夫會殺他的妻子嗎?」
「我不知道。一方面一切跡象都表明了對他的指控言之有理,另一方面又顯得那麼荒唐。」
安德森太太的父親堅信他女婿是殺人兇手。
「我女兒對她丈夫同那個年輕姑娘的關係十分痛苦。她經常給我打電話。她跟我說她對她丈夫大吵大鬧讓他難堪。」
「她為什麼不離婚呢?」
「她以為只是暫時的,然後當她知道他們的暖味關係威脅到她的婚姻時,她感到被人拋棄了,她的懷疑日益增長。她經常跟我說,她堅信她丈夫願意見到她死,她還說,如果我突然死了,那一定是沃德馬做了手腳。」
「但是您不覺得這個殺人案很荒唐嗎?」
「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如同魔鬼般的高明。」
安德森大夫年輕、漂亮的女秘書,他的情人卻有一套截然不同的見解。像瑞典所有事業上有成就的女人一樣,她棕色頭髮,身材苗條、輕盈,嗓音與她舉止一樣充滿了激情。
「沃德馬沒有殺他的妻子,他不需要這麼做。他完全可以等待有朝一日離婚,他知道我會等地。」
「那麼您怎麼解釋安德森太太的死呢?」
「我想他妻子本人也是大夫,和他一樣清楚桿菌到什麼程度能引起生命危險,也十分清楚桿菌可以成為完美的殺人工具。另外她也是完全可以到她丈夫實驗室去。露絲是個感情古怪而激烈的人。當她明白她完全失敗了,她會產生極大的失望感,她對沃德馬的愛變成了恨,同時也恨我。應該承認這一點,假如因她自殺而使她丈夫被判刑該是多麼絕妙的報復!就像去年上映的一部叫《穿絲綢衣服的魔鬼》的電影一樣!」
「那麼,您認為她是自殺?」
「是的。」
「一次是用炭疽桿菌自殺,一次是用破傷風菌自殺?」
「是的。但是第一次她丈夫趕到她的床前,她大概對她的舉動後悔了,她很快地說出診斷而得救。第二次,是在羅馬,離我很遠,我不知道內情。」
在羅馬,皮埃托-莫利尼法官又一次傳見了沃德馬-安德森大夫。
「您為什麼離開瑞典?」
「因為我們夫妻間的糾紛引起許多閒言碎語,別人給我推薦了大學教授的工作,我便接受了。如果有一天我要重新生活,我就得忘掉瑞典。」
「您妻子有過自殺的企圖嗎?」
「她有時表現出厭倦,但從沒有提到過自殺。」
「她具有使她採取這種特殊方式自殺的辦法嗎?」
「她有。」
「您認為她是自殺?」
「很可能。」
「您認為同時她也有報復的企圖?」
「報復?您知道露絲可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然後。大夫突然沉默下來。他前額佈滿皺紋,好像他想起什麼,突然盯往法官說:「無論如何,有些事使我認為是可能的。一天,我們一同去看一場電影。片名叫……等等,讓我想相……對,叫《穿絲綢衣服的魔鬼》。影片的女主人公採取自殺的方式使她丈夫以殺人罪判了刑。當我們走出電影院時,她對我說:『就這樣,我也得給你來這一手。』她喜出望外,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最終解決辦法。」
「這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皮埃托法官小聲說道。
大夫一出門,法官就抓起電話。
第二天。當沃德馬-安德森大夫出現在法官面前時,已經成了罪犯。他手上戴著手銬。
「為什麼逮捕我,有新的事實嗎?」他問道。
「一個細節……」法官解釋道,「一個微小的細節不足證據,但足以說服我。您是罪犯還是無辜者到什麼時候都可以證明。但是您的無辜意味著您完完全全的誠意,任何一個微小的謊話都會使您的無辜不復存在。但是您對我說了謊。《穿絲綢衣服的魔鬼》是去年在斯德哥爾摩上演的,而您和您妻子是今年回去的。您沒與您的情婦聯繫嗎?您大概聯繫了。因為她也跟我談起這部影片。因此,如果您看過這部影片該是同她去看的,而不是同您妻子。如果這部影片給了啟示,那不是您妻子的自殺而是您的兇殺。您心想:『如果我殺了我妻子,殺人顯得那麼不可思議以致別人會尋找另外一種假設,必定會想到是借自殺來報復。如果他們想不到,只需向警察暗示。』」
安德森大夫聳了聳肩。他完全清楚出色的推理構不成證據。但在搜他身時,發現了一小瓶氰化鉀。
「我能把這個當成供詞嗎?」法官問道。
「不。但是我認為只是由於缺乏不可辯駁的物證,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清白的了,背上嫌疑犯的罪名,我的事業無論如何是完了。」
但是安德森大夫沒有自殺,也沒有招供。陪審團就像他所預料的那樣,判定犯罪的證據不足,他被釋放了。從此,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了。
穿不穿絲綢衣服無關緊要,反正魔鬼已經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