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一無二的案子 獨一無二的案子 上
    一 巨頭之殞

    一聲槍響,西格斯比-曼特遜那充滿機謀、頑強固執的腦袋被打開了花。他的死訊一傳開,那些生活在巨大商業漩渦中的人們,似乎感到大地在顫抖。曼特遜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商界獨佔一席,能夠指揮和擴大資本實力,是穩定金融秩序的衛士,商務危機的驅逐人,華爾街劫匪的勁敵。他有投機者和冒險家的精神,三十歲時進入金融界,不幾年就成了那裡的統治者。他大規模合併資本,只要插手工潮,千百萬個小家庭就要遭殃。他說,「假若我離開華爾銜,那裡就會變得乏味。」

    因此,對於他的死,各方面必不可免地寄以關注。這天,在《紀錄報》辦公樓唯一一間佈置舒適的房間裡,詹姆斯-莫洛伊爵士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用鋼筆作了一個手勢,秘書西爾弗先生忙放下手裡的工作,走過來拿起電話,把聽筒放在詹姆斯爵士面前。

    「是卡爾文-邦納打來的,他是西格斯比-曼特遜的左右手,」西爾弗簡要地說。「他執意要和您直接談,說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他是從主教橋那邊的住宅裡打來的電話,所以講話要清楚一些。」

    詹姆斯爵士看了看電話機,不高興地拿起聽筒。「喂,」他用宏亮的聲音說道,然後聽著。「是的,」他說。西爾弗先生關切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看到詹姆斯臉上出現驚恐的神色。「上帝啊!」詹姆斯爵士小聲嘟囔著,抓著話筒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肯定這就是全部嗎?這事情傳出來有多久了?……是的,當然,警察在那兒;可是傭人們呢?……好吧,我們試試……等一等,邦納,我非常感謝你。我會好好報答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一進城就來找我……好吧,這可以理解。現在我必須為你的消息採取行動了。」

    詹姆斯爵士放下電話,沉思起來。他五十來歲,愛爾蘭血統,是個出色的記者,又是《紀錄報》的總編。

    他的舉止有種職業的機警和精明,比如眼下,思索片刻,他便拿起了火車時刻表。他準備出行,同時不忘讓人給德侖特先生打個電話。

    一個穿制服的小伙子走進來說,德侖特先生的電話接通了。

    「讓他們馬上把線接過來,」他對那個小伙子說。

    「喂!」過了一會兒,他對著話筒喊道。

    一個聲音從話筒中答道:「別喂,什麼事!你想幹什麼?」

    「我是莫洛伊,」詹姆斯爵士說。

    「我知道,」那個聲音說,「我是德侖特。我正在畫畫,在關鍵時刻被打斷了,我希望是重要的事情!」

    「德侖特,」詹姆斯爵土加重語氣,「的確是重要的事情。我想讓你為我們辦一件事。」

    「什麼事?」

    「西格斯比-曼特遜被謀殺了——頭部中彈——他們不知道是誰幹的。他們今天上午發現了屍體,就在主教橋附近他的地盤上。」

    回答是一陣思考時發出的「嗯嗯」聲。

    「現在來吧,」詹姆斯爵士勸道。

    「有吸引力!」

    「那麼你是來啦?」

    沉默了片刻,「聽著,莫洛伊,」聲音忽然充滿怒氣,「這事悄我干也許合適,也許不合適,屍體未受搶劫,這好像有點意思,但他也許是被一個潦倒的流浪漢打倒的。他看見流浪漢睡在地上,去踢人家,這種事他是幹得出來的。這樣的兇手可能很有頭腦,知道不取走錢和值錢的東西是最保險的辦法。坦白地講,我不想用一隻手來絞死這樣的窮鬼。」

    詹姆斯爵士對著話筒笑了笑——一種成功的微笑。「來吧,你這傢伙,你都忍耐不住啦。你就承認自己想來看看這樁案子吧。」

    「好吧,我盡快到這兒來吧。」德侖特在電話那頭說。

    爵士這才放下話筒,轉身去看文稿,正看時下面的大街上爆發出一陣喊叫。他走到敞開的窗前,一群興高采烈的男孩子正從《太陽報》辦公樓的台階上跑下來,沿著狹窄的街道向艦隊街奔去。每個孩子都拿著一卷報紙,一幅大版面上只有一個簡單的題目:

    西格斯比-曼特遜謀殺案

    詹姆斯爵士笑了,他高興地搖了搖衣袋裡的零錢。

    「這下子賺大錢了,」他對站在身邊的西爾弗先生說。

    他這句話可以算是曼特遜的墓誌銘。

    二 德侖特的早餐

    柯布爾先生坐在陽台小桌旁,早餐快吃完時,一輛大轎車開進旅館門前的車道。「這是誰呀?」他問侍者。「我想是經理,」侍者無精打采地說。「他是專接一個坐火車來的客人。」

    汽車停了,搬運夫匆忙從門廳裡跑出。柯布爾一看,高興地叫了起來。來者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他就是德侖特。他鑽出汽車,走上陽台,把帽子扔到一張椅子上。他那高貴的堂-吉訶德式的臉龐上掛著微笑。他穿著一條精布緊身褲,頭髮和小短鬍子不太乾淨。

    「柯布爾,真是奇遇啊?」德侖特喊著,沒等柯布爾站起身,就撲過來抓住他的手。

    柯布爾先生說:「你來是為了寫一樁謀殺案?」

    「是的,我已經通過這兒的經理見過屍首了。」

    「屍體冶走以前我見過,」柯布爾先生回答說,「我想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眼部中彈,面容沒怎麼毀壞,不是弄得到處流血,但手腕被抓撓過。」

    「是這樣嗎?經理和你說的一樣。他告訴我,『曼特遜先生穿衣服總是很講究』,還推斷說,他起床一定很神秘,房子裡的人沒驚動,就來到外面,似乎非常匆忙。他對我說,『看見他的鞋子嗎?曼特遜先生的鞋總是特別整潔,可是這次的鞋帶卻系得那麼匆忙。他還把假牙忘記在屋裡了,』經理又說。『這難道不證明他慌裡慌張嗎?』我說看上去是這樣。但是我說,『看這兒:他如果很緊迫,為什麼還把頭髮梳得那麼仔細?這分明是藝術品。他幹嘛帶上那麼多點綴?全套內衣、領扣、襪帶、懷表、表鏈、鑰匙、錢,還有兜裡的那些東西。』我這麼一說,經理也沒詞兒了。你能解釋嗎?」

    柯布爾先生想了一會兒。「這些事實也許表明,他是在更衣快結束的時候才匆忙起來,外衣和鞋是最後才穿的。」

    「但假牙不是。你去問問戴假牙的人。而且我聽說,他起床後根本沒有洗漱,對一個整潔的人來說,這證明他從一開始就十分匆忙。還有一件事——他背心的一個兜裡放著一塊軟皮,是包懷表用的,可他卻把懷表放在另一個兜裡。養成這種習慣的人都會覺得這事情蹊蹺。事實是,既有十分激動、匆忙的痕跡,又有全然相反的痕跡。現在我不做什麼猜測。我必須首先查看現場,和住宅裡的人搞好關係。」說完,他又埋頭吃開了早餐。

    柯布爾和善地對他笑了笑。「這一點十分重要,」他說。「我可以幫你的忙。」德侖特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說了,我猜你就要來。我會把局勢講給你聽的。我的侄女曼特遜太太……」

    「什麼!」德侖特啪地放下刀叉。「柯布爾,你是和我開玩笑吧?」

    「我很嚴肅,德侖特,真的,」柯布爾先生真誠地說。「她的父親約翰-彼得-多馬克是我妻子的哥哥,我以前從未向你提到過我這個侄女和她的婚姻。說實話,這時我一直是痛苦的話題。」

    德侖特皺著眉頭吃完早餐,他慢慢地裝滿煙斗,坐到陽台的欄稈上:「柯布爾,」他平靜地說,「這件案子中你是不是有知道卻不願告訴我的事情?」

    柯布爾微微一驚,用驚訝的目光盯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曼特遜夫婦,這個案子中有一件事從一開始就很使我注意,我給你講講好嗎?一個人突然被暴力所殺,卻好像沒有人感到悲傷。」

    「你是在暗示曼特遜太太——梅布爾吧」柯布爾先生說:「她非常不幸福,我知道她具有所有男人希望的那種溫順和貞潔,更不必說她有其他的美德了。但是曼特遜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使她很痛苦。」

    「他幹什麼了?」德侖特趁柯布爾先生停頓一下時問道。

    「我這樣問梅布爾時,她回答說,曼特遜好像是在培養一種永恆的怨恨。他與人們保持距離,什麼也不說。我不知道起因和背景;她告訴我的只是:曼特遜的這種態度是無緣無故的。我想她瞭解曼特遜想的是什麼。不管到底是什麼吧;但她的性格很高傲。這似乎有好幾個月了。最後,也就是一個星期前,她寫信給我請我來幫助她。我馬上來了。這就是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

    「我不願意去白房子,」柯布爾先生繼續說。「我來到這個旅館,在這兒見到侄女。她對我講了我剛才告訴你的事情。她說她感到焦慮,感到羞恥,可還得在人們面前裝模作樣,這真讓她受夠了。她問我該怎麼辦,我對她說,她應該直接和曼特遜談,讓他講清楚為什麼這樣對待她。但是她不願意這樣做。她總是欺騙自己,裝作沒有注意到曼特遜的變化。我知道,她是不會向曼特遜承認自己受到了傷害的。她的自尊心太強了。」

    「我把事情開誠佈公地對他說了,而且口氣十分堅定。既然梅布爾正在忍受痛苦,我就有權利問一問,他把她置於這樣一種地位,究竟是怎麼想的。」

    但是曼特遜說:「柯布爾,我的妻子會照顧好自己的。這一點我已經發現了,還發現了別的事情。說完,他微微一笑,轉身穿過大門,向白房子走去。」

    「這事發生在——?」

    「星期日上午。」

    「以後你就沒有再見到他吧?」

    「沒有,」柯布爾先生說。「也可以說見過一次。那是當天晚些時候,在高爾夫球場。但是我沒有和他說話。第二天早上他死了。」

    德侖特看看表。「你的話太使我感興趣了。我差點兒忘了主要的工作。我不能浪費這個上午,得馬上去白房子,恐怕要一直幹到中午呢。」

    三 忘掉的假牙

    德侖特沿著山坡快步向白房子走去,暗想:曼特遜的案子可能結局十分簡單。柯布爾是個聰明的老傢伙,但他想讓自己對待他侄女不帶偏見,這看來是不可能了。

    穿過一片空曠的草地和灌木叢,他看到一座兩層的紅磚樓,山牆上寫著住宅的名字。在房子那邊,也就是花園和白色道路之間的籬笆附近,有一個園丁用的工具棚,屍體就是在那兒被發現的,小棚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木板牆上。

    德侖特穿過大門,沿著大路一直來到小棚子對面。他仔細地檢查,在小棚子裡翻了一遍,但什麼也沒有發現。有一些沒有割掉的草被屍體壓倒了,他彎下身,用手指把地面整個摸了一遍,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時傳來聲響——是從住宅傳來的——是關前門的聲音。德侖特直起腰,走到路邊,只見一個男人快步走出大房子,向大門走來。

    隨著腳步聲,那人猛地轉彎站住了,兩眼熱情地望著德侖特。乍一看,他的臉真讓人嚇一跳。它又蒼白又疲倦,但看上去很年輕,一雙藍色大眼睛旁一絲皺紋也沒有。兩人走近一些,德侖特羨慕地看了看他那寬闊的肩胯,真壯實。他站立的姿態——儘管疲倦使他有些顯得僵硬——英俊的相貌、勻稱的體型、短平光滑的黃頭髮、和德侖特打招呼的聲音,都表明他受過特別訓練,「朋友,我想他一定是牛津運動場上的積極分子吧,」德侖特暗暗對自己說。

    「您是德侖特先生吧?」年輕人高興地說,「我們正在等您呢。柯布爾先生從旅館打來電話。我叫馬格。」

    「我想你就是曼特遜先生的秘書吧,」德侖特說。「這事情真夠你們大夥兒受的。馬洛先生,恐怕你忙得焦頭爛額了吧?」

    「是有點不可開交,」年輕人疲倦地答道。「星期日我開了一夜汽車,昨天晚上聽到消息也沒能睡——誰還睡得著啊?您到大房子裡,可以去找邦納先生,他正在等您;他會向您介紹情況,帶您看看周圍環境。他也是秘書,美國人,人很不錯,會照顧您的。那兒還有一個偵探,是倫敦警察廳的莫奇警長,昨天來的。」

    「莫奇!」德侖特有點驚訝。「我們是老朋友啊,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我不清楚。」馬洛先生答道。他現在在圖書室裡——就是那扇開著法式窗子的房間,在房子的最邊上。也許您想去和他談談吧。」

    「我想是吧,」德侖特說。

    馬洛點了點頭,轉身走了。車道圍著草坪轉了一個彎,兩旁是厚厚的草坪。這使德侖特的腳步輕得像貓似的,沒有一絲聲響。不一會兒,他來到房子南側那扇打開的窗戶前,微笑著向裡看了看。他只見一個後背寬大的人正低頭呆在那裡,那人頭髮短平,有些灰白。

    「總是這樣嗎?」德侖特憂鬱地說。那人一驚,猛地轉過身來。「從小時候起,我最喜歡的夢想就是追求完善。我本以為這次搶在倫敦警察廳的前面了,可是現在,城裡保安組織最大的長官已經佔先了。」

    那個人咧嘴一笑,走到窗前,「我正在等你裡,德侖特先生,」那人就是馬洛剛才說的莫奇警長。兩人見面不久,開始討論起案情來。

    「見到屍體了嗎?」警長問道。

    德侖特點了點頭。「還看了發現屍體的地方。」

    警長說:「據我瞭解的情況,可能是自殺。首先,這個人是在自己的院子裡被打死的,離房子很近,卻沒有絲毫外人侵入的痕跡,而且屍體未受洗劫。這顯然是自殺,只是有幾點不能肯定。首先,一個多月前,他們告訴我說,曼特遜的精神不正常,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他和妻子處得不好,傭人們注意到他對妻子的態度變了,而且有很長時間。到上個星期,他幾乎不和她說話了。他們說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和妻子的關係,也許是因為別的事情。」

    「據我所知:事實恰恰相反,」德侖特坐到窗台上,手敲著膝蓋答道。「首先,沒有發現武器。我找過,你也找過,屍體附近連武器的影子也沒有。第二,手腕上有傷痕,是抓傷,我們只能認為是與別人搏鬥時留下的。第三,有誰聽說過自殺時對著眼睛開槍的?我聽旅館經理講了一條線索,這在案件中是個很奇怪的細節,曼特遜出門時穿戴十分整齊,卻忘記帶假牙了。自殺的人穿戴整齊,想留下一具體面的屍首,怎麼會把假牙忘了呢?」

    「最後一點我沒聽說,」莫奇警長承認道。「不過從其他幾點看,我也在考慮這不是自殺。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尋找線索。你要做的也是同樣的事情吧。」

    「正是這樣。看來這樁案子的確需要費費腦筋。莫奇,咱們一起努力,把精力放在最大範圍的懷疑上——咱們得懷疑住宅裡的每一個人。」

    「真是好笑,」警長答道,「不過做為破案的頭一點,這樣做倒是唯一妥當的辦法。」

    德侖特問道:「你去過臥室了嗎?」

    警長點了點頭「我去過曼特遜和他妻子的臥室,沒有什麼收穫。他的房間簡樸空蕩,連貼身男僕也沒有雇。房間就像個地窖,只有一些衣服和鞋子。房間通曼特遜太太的臥室——那兒可不是什麼地窖。依我看,夫人很喜歡漂亮玩藝兒。可是發現屍體的當天上午她就搬出去了。」

    德侖特一邊做著筆記,一邊喃喃地說著。「這個房間是怎麼回事?」

    「他們叫它圖書室,」警長說。「曼特遜在這兒寫東西;他在家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兒。自從他和妻子鬧翻以後,他每天晚上都獨自待著,住在這裡時就來這兒。據傭人們說,他最後一次活著露面也是在這裡。」

    德侖特見他這麼說,來到所謂的圖書室,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莫奇先生說。「我們每張紙都看了,發現唯一不同尋常的東西就是幾疊鈔票,數目很大,還有十幾小包沒有加工過的鑽石。我讓邦納把它們放在更安全的地方。看來曼特遜最近開始購買鑽石,搞投機買賣——還是談談眼前的事吧。」德侖特看了看筆記本。「你剛才說,曼特遜最後一次活著露面,是『據傭人們說』,這意思是——?」

    「他睡覺前和妻子談過話。剛才我是說,那個叫馬丁的男僕最後一次是在這裡見到他的。我昨天晚上和他談過。」

    德侖特想了一會兒,凝視著窗外灑滿陽光的山坡。「讓他再對我說一遍,你會厭煩嗎?」

    莫奇先生拉了拉鈴,一個臉刮得很乾淨、身穿漂亮制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是德侖特生生,曼特遜太太授權他檢查房子,瞭解情況,」莫奇解釋道。「他想聽你再說一遍。」馬丁鞠了一個躬。

    「我最後一次見到曼特遜——」

    「不,還講不到這兒呢,」德侖特平靜地打斷他。「講一講整個晚上你見到他的情形——也就是晚餐以後。盡量詳細一些。」

    「晚餐以後?——好吧。我記得曼特遜先生和馬洛先生在花園裡來回踱步談話。他們從後門進來時,我聽到了曼特遜先生的話。我記得的話是:『哈利斯如果在那兒,那麼每一分鐘都很重要。你得馬上動身,一句話也不要對別人說。』馬洛先生回答說:『很好,我這就去換衣服,然後就動身——』接著馬洛先生回到自己的臥室,曼特遜先生步進圖書室,拉鈴叫我,他交給我一些信,讓我早上交給郵差,還讓我別去睡。這時馬洛先生來了,勸他乘著月色去坐車兜鳳。」

    「奇怪。」德侖特說。

    「我也這樣覺得。可是我想起來剛才聽到『一句話也不要對別人說』。以為乘月色兜風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

    「那是幾點?」

    「大約十點吧。曼特遜先生向我吩咐完,就等著馬洛先生把車子開過來。接著他步進會客廳,曼特遜太太在那兒。」

    傭人又說,「我們今年來這兒以後,還從未聽說過他進那間屋子呢。他一到晚上就坐在圖書室。那天晚上,他只和曼特遜太太呆了幾分鐘,接著就和馬洛先上走了。」

    「你看見他們動身了?」

    「是的,先生。他們向主教橋方向去了。」

    「後來你又見到了曼特遜先生?」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吧,在圖書室裡。那時候大概是十一點十五分,因為我注意到了教堂敲十一下鐘聲。我的聽覺是很靈的。先生。」

    「我想曼特遜先生已經從櫃裡拿出了威士忌、蘇打水和酒杯,他把酒放在那兒——」

    德侖特做了一個手勢。

    馬丁嚴肅地說道:「從生活條件來說,曼特遜先生算得上是很有節制的人。我為他干了四年,從沒有見他沾過烈性酒,只是晚餐時喝一兩杯葡萄酒。午餐時極少喝,臨睡時有時喝一點威士忌和蘇打水。

    「很好。那天晚上十一點十五分,他拉鈴叫你。你還能準確記得他說了什麼嗎?」

    「先生,他的話並不多。首先,他問我邦納先生睡了沒有,我說他已經睡一會兒了。接著他說,他想找個人守夜到十二點三十分、可能會有一個重要電話。馬洛先生坐他的車去南安普敦了,他想讓我做工作,有電話就記下來,不必打擾他。他還要了一杯新鮮的蘇打水,我想就這些,先生。」

    「這是你最後一次聽見和看見他活著嗎?」

    「不是,先生,過了一會兒,十一點半時,我正坐在食品室裡看書消磨時間,門開著,我聽見曼特遜先生上樓去睡了。我馬上去關了圖書室的窗戶,再把前門鎖好。我沒再聽到別的聲音。」

    德侖特想了想。「我想你坐等電話的時候沒有打盹吧?」

    「沒有,先生。」

    「電話來了嗎?」

    「沒有,先生。」

    「沒有來。晚上這麼熱,我想你睡覺時一定開著窗子吧?」

    「我晚上從不關窗子,先生。」

    德侖特做完筆記,他站起身,垂著眼睛在屋裡來回走了一會兒,最後在馬丁面前停住腳步,他說:「我想再弄清幾個細節。你睡覺前去關圖書室的窗子,是哪一扇?」

    「那扇法式窗於,先生。它開了一整天。門對面的那扇窗子很少打開。」

    「懂了。你再解釋一下。你說你的聽覺很靈,曼特遜先生晚餐以後從花園走進屋時你聽到了。那他坐汽車出去以後,回來時你聽到了嗎?」

    馬丁頓了一下說:「您提到這一點,先生,我想起來了,我沒有聽到。他在這間屋里拉了鈴,我才知道他回來了。他如果是從前門進來的,我應該聽得見。但是他肯定是從窗子進來的。」他想了一會兒,又說道:「曼特遜先生一般都從前門進來,在大廳裡掛好衣帽,再穿過大廳走進書房。我看他可能是急於打電話,就徑直穿過草坪來到窗前——他遇到重要事情需要處理時就是這個樣子。哦,我想起來了,他還戴著帽了,大衣扔在桌子上,做吩咐時口氣也橫蠻——他忙的時候總是這樣。他們都說,曼特遜先生急躁得要命。」

    「啊,看來他當時很忙呀。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有注意到有什麼異樣嗎?」

    馬丁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時莫奇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那麼你離開時,他正在敞開的窗前打電話,你把飲料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是這樣,莫奇先生。」

    「說到飲料,你說曼特遜先生睡覺前常常不喝威士忌,他那天晚上喝了嗎?」

    「我說不好。我送新鮮蘇打水時瞟一眼只是出於習慣,看看裡面盛的酒是不是還過得去。」

    警長來到高大的角櫃前,把櫃子打開,他拿出一個玻璃酒瓶,放在馬丁面前的桌子上。「這酒比那時少嗎?」他平靜地問。「這是我今天早上發現的。」酒瓶已經空了一半。

    馬丁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第一次動搖了。他急忙抓起酒瓶,舉到眼前晃了晃,又吃驚地看著其他人,慢慢地說:「比我最後一次看到少了半瓶酒——那還是星期日晚上的事。」

    德侖特又翻開一頁筆記本,一邊用鋼筆輕輕敲著本子,一邊思索著。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問道:「我想曼特遜先生那天晚上吃晚餐時穿得很整齊吧?」

    「是的,先生。他穿了一件外套,他叫它小夜禮服,在家吃晚餐時常穿。」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是這種穿戴嗎?」

    「只是外套不一樣。他晚上在圖書室時,常換上一件舊獵裝,顏色較淺,粗花呢的,就英國習慣來說有點俗氣。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就是穿著這件衣服。」

    「——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了——屍體上的衣服是曼特遜先生那天要穿的衣服嗎?」

    馬丁揉了揉下巴。「您提醒我了,先生,我剛看到屍體時非常吃驚。開始時我看不出衣服有什麼異樣,但過了一會兒我就看出來了。那領子是曼特遜先生只有在晚餐時才戴的。接著我又發現,他前一天穿過的衣服又都穿上了——前襟寬大的襯衣,還有別的——只是外衣、背心、褲子、褐色皮鞋和藍色領帶不同。至於外衣,那是他可以穿的五、六件中的一件,他沒穿其他衣服,只是因為它們拿著順手,根本不管哪是該在白天穿的襯衣和外衣,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還有其他事情,這些都表明,他起床時肯定忙亂得很。」

    「當然,」德侖特說,「我想我要瞭解的就這些。你講的都很清楚,馬丁。我們以後如果再有問題,我想能在周圍找到你吧。」

    「我聽您吩咐,先生。」馬丁鞠了個躬,默默地走了。

    德侖特一屁股坐在安樂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馬丁真了不起。」他說。「他是個十分有趣的人,咱們這輩子也趕不上他。直話直說吧,可愛的馬丁身上一點有害元素也沒有。」

    「看來是這樣啊,」警長同意地說。

    「好吧,」德侖特說著站起身。「你再想想,我去臥室看看。也許在我查找的時候,答案會突然在你腦子裡迸發出來。不過,」德侖特在門口轉回身,用惱怒的聲調說,「不論什麼時候,你要是能告訴我一個衣冠整齊的男人怎麼會忘記戴假牙,你就把我當作瘋子送到最近一家精神病院去好了。」

    四 放在閘子裡的槍

    臥室很小,陳設少得出奇。這個財閥的生活用品簡樸之極,然而曼特遜在鞋上表現出了富家闊綽。沿牆放著兩個長長的架子,上面放著很多鞋,都擦得十分乾淨。德侖特自己很喜歡研究皮鞋,現在他用欣賞的目光端詳起這些鞋來。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上層架子上的一雙漆皮鞋上。

    警長已經對他講過這雙鞋所在位置;曼特遜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就是穿的這雙鞋。德侖特一眼就看出來,這雙鞋已經穿了不少時間,而且是最近剛擦過的。鞋面部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彎下腰,皺著眉頭端詳著,並和旁邊的鞋做了比較。接著,他拿起鞋,看了看鞋幫和鞋底的接縫。

    他把鞋翻過來,用捲尺量了量,又仔細看了一番鞋的底部。每隻鞋的鞋跟與鞋前的夾角處都有一絲淡淡的紅砂的痕跡,幾分鐘之後他站起身,打開通往曼特遜太太房間的內門。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大房間已經被匆忙地改頭換面,不再是女主人的寢室了。

    他在房內觀察了一番,並在筆記本上記下來。他快步走到曼特遜的房間,拉了拉鈴。

    「我還想請你幫忙,馬丁,」男僕立正站在門口時,德侖特說。「我想讓你去說服曼特遜太太的女僕,和我談一次話。」

    「我馬上叫她來,先生。」男僕走了,沒過一會兒.一個穿黑衣服的小巧身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

    她一走進屋子,本能就告訴她,她得首先博得好感。她做出一副厚道直爽的樣子說:「先生想和我談話吧。」接著又補充道:「我叫塞勒斯汀。」

    「很好,」德侖特不動聲色地說。「塞勒斯汀,我想讓你告訴我的是,昨天早晨七點,你給女主人端茶來的時候,兩間臥室中間的門——就是這扇門——是開著嗎?」

    塞勒斯汀一下子來了精神。「是的,先生!門像往常一樣開著,我也像往常一樣把它關上了。」

    德侖特點了點頭說:「現在我準確知道了當時的情況。謝謝你,塞勒斯汀。這麼說,女主人要起床更衣、在房間裡用早餐時,曼特遜先生還應該在他的房間裡?」

    「是的,先生。」

    「實際上,誰都沒有惦著他,」德侖特說。「好了,塞勒斯汀,我很感謝你。」

    她對德侖特眨了眨眼睛,打開門,旋風似地消失了。

    德侖特一個人留在臥室裡。半小時過去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小心地將鞋放回到架子上,然後走到樓梯中間的小平台上。

    通道的另一面有兩間臥室,他打開對面一間的房門。這間臥室一點也不整潔。德侖特穿過屋子,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一邊輕輕地吹著口哨,一邊用捲尺量了量幾樣東西。幹完以後,他坐到床邊,掃視著屋子。

    他的目光落在煙盒旁邊的一個扁平皮面盒子上。

    盒子一打就開了。裡面是一支又小又輕的左輪槍,做工優美。還有十幾個空彈殼,槍上刻著「傑-馬」。

    德侖特打開槍膛,看了看槍管,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莫奇警長在門口出現了。「我剛才還在想——」他忽然停住話頭,看著德侖特正在擺弄的東西,那雙機敏的眼睛也睜大了。「德侖特先生,這是誰的左輪槍?」他用平淡的語調問。

    「顯然是住在這個房間的人的,」德侖特指了指槍上的刻字,也用平淡的語調說。「我是在壁爐上發現的。看來這支小槍很好使,而且最後一次使用之後精心擦過。」

    警長從德侖特伸出的手中拿過槍來,又拿出一個空彈殼,放在寬大的手掌中;接著他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個小東西,放在彈殼旁邊。那個是個鉛制子彈心,頂部有些磨損,兩側有一些新的痕跡。

    「這就是那粒子彈嗎?」德侖特一邊注意看著,一邊小聲問道。

    「正是,」莫奇先生答道。「是在後頭骨裡找到的。一小時前斯托克先生把它取出來,交給了當地警官,剛剛送到我這兒。你看到的這些新痕跡是醫生的器具弄的。這些舊痕跡則是槍裡的來福線留下的——就是這樣的槍。」

    放槍的小盒子擺在兩人中間,德侖特和警長相互凝視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德侖特先開口。「這個謎案全都不對頭,」他說。「完全不合邏輯,而且是顯而易見的。我們看一下目前的情況。曼特遜派馬洛乘汽車去南安普頓了,或說馬洛出去了,昨天晚上才回來,那時罪行已經發生了很長時間,這一點沒有問題吧。」

    「不管怎麼樣,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莫奇先生略微加重語氣說。

    而且馬洛到過南安普頓這一事實已被當地警察局證實了。

    「而現在,」德侖特接著說,「我們發現了這支擦得珵亮的手槍,於是就可以得出如下假設:馬洛根本沒有去南安普頓。那天晚上他又回來了,想辦法使曼特遜先生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而且沒有驚動曼特遜太太和其他人。然後他用這支手槍打死了這個曼特遜,又精心把槍擦乾淨,放到屋裡警官容易發現的地方。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幹完之後就走了。」

    德侖特拿起手槍,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彈輪,說道:「難道這是想轉移目標,你看不是嗎?」

    這時,臥室半關的門被慢慢地推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口。他倆嚇了一跳,警長馬上停住話頭。那人的目光從盒子裡的手槍移到德侖特和警長的臉上。他們都沒有聽見這個人進門的聲音,目光也不約而同地落在他那細長的腳上。他穿的是膠底網球鞋。

    「你一定是邦納先生吧,」德侖特說。

    五 新思路:期待了結

    「卡爾文-邦納聽您吩咐。」那個人從嘴邊拿開沒有點燃的雪前煙,彬彬有札地說。

    德侖特和這個美國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彼此都產生了好感,「我已經得到解釋了,」德侖特高興地說,「我本以為發現的這支槍就是打死曼特遜的那支,看來未必如此。據說你們這兒的人很喜歡這種槍,它已經很流行了。」

    邦納先生伸出瘦骨嶙嶙的手,從盒子裡拿出手槍。「是的,先生。」他一邊熟悉地擺弄著槍,一邊說。「長官說得對。我們叫這種槍為『小阿瑟』,我敢說,眼下有好幾萬人褲兜裡都揣著它哩。這槍對我來說太輕了。啊,先生們,實在抱歉,我現在要去主教橋,這些天有很多事情要辦。要發很多電報,多得足以噎死一頭牛。」

    「我也得走了,」德侖特說。「我在『三桶餐館』有一個約會。」

    「我用車送您去吧,」邦納先生慇勤地說。「我正好路過那兒,長官,你也往這個方向去嗎?不去?那麼,德侖特先生,跟我來吧。」

    邦納先生似乎並不急於把車子開出來,他遞給德侖特一支雪茄,然後把自己的雪茄點燃。接著他坐到車子踏腳板上,一雙瘦手夾在膝蓋當中,熱情地望著德侖特。

    「德侖特先生,」過了一會兒他說,「這個案子可是非同一般啊。我告訴您這是為什麼。我相信老頭子知道要出什麼事。其次,我想信他認為自己無法避開。」

    德侖特從旁邊拉來一個木箱,在邦納先生對面坐下。「這聽起來有些文章呀,」他說。「告訴我你的看法吧。」

    「我這樣說,是因為最近幾個星期老頭子的態度有了很大變化。只要有一丁點小事不對勁,天啊,他都會大發雷霆。在這我的圖書室裡,我看見他打開一封信,信裡的一些話只是有些不中看,他就破口大罵,像一個上著似的,說他要把寫信的人抓到這兒來,而且絕不理睬他,還有別的話,一直罵得都讓人覺得可憐了。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變化。還有一件事,曼特遜死去的前一個星期,根本不管生意了。」

    「你認為他有某種隱秘的焦慮,害怕有人圖謀他的性命嗎?」德侖特問道。

    美國人點了點頭。

    德侖特說:「你認為曼特遜感到恐懼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誰在威脅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恐懼——我不知道,」邦納先生沉思地說。「您是說焦慮吧,或者是不安——這個詞更確切一點,老頭子是很難被嚇倒的,而且他從不採取預防措施——他只是想避開危險。似乎他是想求得盡快的了結——如果我判斷得對的話。怎麼不是呢,到了晚上他就坐在圖書室,望著夜空,那件白襯衣是很好的靶子呀。至於是誰威脅了他的性命——啊。」

    邦納先生不說了,兩人皺著眉頭坐在那裡。兩縷淡淡的藍煙從雪茄上冒出來。過了一會兒德侖特站起身,「你的話對我很有新意,」他說,「很有道理,唯一的問題是,是不是都與事實吻合。」他看了看表。「我的朋友在等我了,咱們現在走吧。」

    六 黑衣新寡

    德侖特到達第二天,一整天都要做調查。昨天他與那個美國人在通往主教橋的路上分手以後,再沒有獲得很大進展。

    今天早晨,他一邊爬山一邊暗想。他從沒有接受過自己這樣不喜歡的案子,而這案子的案情又那樣吸引自己。

    回旅館的路彎彎曲曲,從崖頂上經過。落潮時他看中了崖上的一個地方。現在他一邊向那裡走去,一邊向下觀望。在筆直而落的崖邊,坐著一個女人,雙手抱膝,凝視著遠方輪船的煙霧,臉上充滿了夢幻般的神情。

    她的臉透著南方人的白色,兩頰在鳳的吹拂下有些微紅,臉型小巧端正。她的兩縷黑眉垂向中間,似有幾分嚴厲,而嘴唇卻呈弧型,奇特地減弱了眉毛的效果。她的鼻子筆直精巧,長短恰到好處,而且會欣賞的人都禁不住要羨慕那翹起的鼻尖。她的帽子放在身邊的草地上,微風撫弄著她濃密的黑髮,把垂在前額的兩根寬髮帶吹向腦後,並把後頸的散發籠成無數小花。這個女子從腳下的鞋到扔在一旁的帽子都是黑色的,穿著華美大方。她的樣子如墜夢幻,姿態婀娜,顯然自幼生活富足,飽受薰陶,而且自得於體態卓絕。她此時抱膝而坐,曲線分明。這樣純潔、活潑、自信的女性,在英國甚為罕見,在美國則更少。

    德侖特見到這個黑衣女子,驚訝之中只停留了片刻,便走上了她那邊的崖頂,以便同時看到和感到了這一切。

    他悄無聲息地在草地上走著,陷入沉思中的女子突然活動起來。她從膝邊移開雙手,舒展了一下四肢,緩緩地揚起頭。她揚起胳膊,優美地直了直腰,好像是在揮灑凝結在清晨中的全部榮耀和智慧,這姿勢決不會造成誤解,它標誌著自由,標誌著靈魂做出了決定,也許還有自己對決定的欣賞。

    德侖特只是經過時看了她一下,並沒有轉身。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是誰,頓時,明朗的天空彷彿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不言不語地回去了,早餐時,柯布爾先生發現德侖特不願意說話,以為他夜裡沒有睡好。吃完早飯,德侖特對柯布爾說:「你在驗屍之前,打算去白房子一趟吧。你得動身了,不然就不能按時趕到法庭。我也去那兒有點事,所以咱們可以一起走。我去拿一下照相機。」

    「好吧。」柯布爾先生答道。上午的天氣越來越熱,他倆一起出去了。

    他們沿著車道一迸大門,就看見馬洛和那個美國人正站在前門交談。在門往的陰影裡站著那個黑衣女子。

    她看到他們,神色凝重地穿過草坪走來,行動的姿態就和德侖特想像的一模一樣,端莊、平穩、步履輕盈。聽到柯布爾先生的介紹後,她向德侖特表示歡迎,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柔情。她面色蒼白,神情沮喪,全無在崖邊時的那種丰采。她的語調低沉平緩。與柯布爾先生交談幾句後,她又把目光轉向德侖特。

    「我希望你能成功,」她熱情地說。「你覺得會成功嗎?」

    話剛離開她的嘴邊,德侖特心裡就打定了主意。他說:「我想會成功的,曼特遜太太。我把案情調查完以後,會來求見您,把一切告訴您的。我在事情發表之前,有必要請教您一下。」

    她看來有些不解,眼中閃過一絲愁情。「如果有必要,你當然可以來。」她說。

    「十分感謝您,」他說:「允許我來到這座房子,並提供一切便利讓我研究案情。我想冒昧問您一個問題——我認為這問題不會使您感到為難的,可以嗎?」

    她不耐煩地看了德侖特一眼。「我要是拒絕可就太傻了。請問吧,德侖特先生。」

    「只有一點,」德侖特急忙說。「我們瞭解到,您的丈夫最近從倫敦的銀行裡取走很大一筆現金,存放在這兒了。實際上這錢現在就在這裡。您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她說。「我不知道他取過錢啊。這事情很讓我吃驚呢。」

    「為什麼吃驚呢?」

    「我以為我丈夫在家裡沒什麼錢了。星期日晚上,他坐車出去以前到會客室找我,我正坐在那兒。他好像為什麼事情煩躁得很,劈頭就問我有沒有現鈔借給他,第二天還給我。我聽了一驚,因為他從沒有缺過錢,錢包裡總是放著一百多鎊。我打開我的寫字檯,把身邊的錢都給了他,將近三十鎊吧。」

    「他沒有告訴您他為什麼要這筆錢嗎?」

    「沒有。他把錢放進衣兜裡,告訴我說,馬洛勸他乘著月色坐車兜兜風,他想這會有助於睡眠。也許您知道,他一直睡得不好。然後他就和馬洛走了。我覺得他星期日晚上需要錢很奇怪,但很快就忘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的確很奇怪,」德侖特凝視著遠方說,轉向正在草坪上散步的馬洛。

    「你沒有覺出曼特遜有可能像邦納認為的那樣,在某種程度上受到某種威脅嗎?譬如,半夜派你出去,這就很不尋常呀。」他問馬洛。

    「確切他說,早在十點左右,」馬洛答道,「不過,他即使是半夜把我從床上叫起來,我也不會怎麼吃驚。曼特遜喜歡採取戲劇性的步驟,喜歡做出出人意料的決斷,為達到目的則衝破各種阻力。他突然想到一個叫哈利斯的人的回話——」

    「哈利斯是誰?」德侖特插道。

    「沒人知道,就連邦納也沒有聽說過他,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事情。上星期我去倫敦辦事時,曼特遜讓我在星期一啟程的船上給一個叫喬治-哈利斯的先生訂一個甲等艙,我知道的就這些。似乎曼特遜突然想起來要從哈利斯那兒得到什麼消息,而這消息看來又是保密的,不能發電報。當時沒有火車了,所以我就像您知道的那樣,被派了出去。」

    德侖特環視一下周圍,看到沒有人偷聽,就面容嚴肅地悄聲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想你還不知道吧。你和曼特遜乘車出去以前,在花園裡談過話,男僕馬丁聽到了最後一句。他聽見曼特遜說:『哈利斯如果在那兒,那麼每一分鐘都很重要』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事情」。

    馬洛搖了搖頭。「我的確不知道。」

    「他為什麼不讓曼特遜太太知道呢?」德侖特抬頭看了看馬洛。

    「他也沒讓馬丁知道,」馬洛淡淡地補充道。「曼特遜也是同樣對他這麼說的。」

    德侖特擺了擺頭,像是要結束這個話題。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信匣,從中抽出兩張很乾淨的紙。

    「看看這兩張紙,馬洛先生,」他說。「你以前見過嗎?你看它們是從哪兒來的呢?」他趁馬洛拿著紙,詫異地端詳時問道。

    馬洛看了看紙的正面和反面,說道。「紙上面沒有什麼痕跡。據我所知,這裡沒有人有這樣的日記本。」

    這時,只見曼特遜太太向他們走來。「我姑父覺得咱們該動身了。」她說。

    「我和邦納先生一起走吧,」柯布爾先生走過來說。「有幾件生意上的事,要盡快處理。梅布爾,你和這兩位先生一起走好嗎?我們在那兒等你們。」

    德侖特轉身對曼特遜太太說:「請您原諒,太太。我今天早晨來府上,是想查找一下我認為可能發現的線索。我並沒有打算參加驗屍。」

    曼特遜太太坦率地望著他說:「好吧,德侖特先生,請按您的想法做吧。我們全都仰仗您了。馬洛先生,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她走進房子。

    德侖特轉身問馬浴:「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事。你在牛津待過吧?」

    「是的,」年輕人答道。「您問這個幹嗎?」

    「只是證實一下我的猜測對不對。人們不是經常這樣猜度別人嗎?」

    七 驗屍時刻

    驗屍法庭設在旅館的一個狹長房間裡,大家都絨口不言,等待著嚴肅的開庭儀式。認識德侖特的人對別人說,德侖特沒有出席。

    死者身份由他的妻子來證實,她是第一個證人。驗屍官詢問了死者生前的生活狀況後,又請她講講最後一次見到丈夫活著的情景。

    她說,星期日晚上丈夫像往常一樣按時來到她的臥室。丈夫來的時候,她井沒有醒來,只是睡得有些朦朧,想不起都說了什麼。不過她記得丈夫是乘月色坐車兜風去了,她想當時問的是兜風是否愉快,幾點了。丈夫回答說,是十一點半了,還說他已經改變主意,不去兜風了。

    「他講原因了嗎?」驗屍官問。

    「講了,」太太答道。

    「因為我丈夫一般不愛講生意上的事,他覺得我不會感興趣,總是說得越少越好。所以這次他對我說,他已經派馬洛先生去南安普敦,找一個明天要坐船去巴黎的人,帶回什麼重要消息。我聽了有些吃驚。他說,馬洛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會很順利。他說他的確坐車出去過,又步行一英里回來,感覺好多了。」

    「曼特遜太太,」驗屍官的口氣雖然顯得同情,卻加入了一絲嚴厲的味道。「在過去一段時間您和死去的丈夫之間並無恩愛和信任,是這樣嗎?你們之間有隔閡,是嗎?」

    太太盯著驗屍官,臉上騰起一層紅暈說,「我丈夫最近幾個月對我的態度很使我焦慮難過,他變了,變得沉默寡言,而且似乎很不信任人。」

    驗屍官宣佈對她的提問到此結束,她轉身向門口走去。大家的注意力跟隨她幾分鐘,便又轉到了驗屍官叫到的馬丁身上。

    這時德侖特在門口出現了,擠進屋裡。但他沒有去看馬丁,而是把目光落在沿著甬道向他快步走來的那個身材勻稱的女子身上。他眼神陰鬱起來,側身站到門邊,微微彎腰施禮。這時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他跟著她走了幾步,來到前廳。

    「我想請你陪我回家去,」曼特遜太太聲音微弱的說。「我在門口找不到姑父,卻忽然感到頭暈……」她的手一把抓住了德侖特的胳膊,儘管軟弱無力,卻像是要把他從這裡拉出去似的。她全身靠在德侖特的胳膊上,垂著頭,慢步離開旅館,沿著林蔭道向白房子走去。

    他送她回到住宅,看著她癱倒在沙發上,臉上掛著焦慮的表情。曼特遜太太撩開面紗,鄭重誠懇地謝謝他,眼中流露出真摯的謝意。她說她現在好了,喝上一杯茶就會恢復的。她希望沒有耽誤他的重要事情。「再次謝謝你幫了我……我以為我會……」她奇怪地停住了,疲倦地笑了笑;德侖特抽開身,手離開她那冰冷的手指時還微微發顫。

    這時,驗屍法庭在驗屍,驗屍宮在最後對陪審團的發言中認為,從太太的證詞考慮,有可能是自殺。但第二天的公眾輿論根本不理睬這個說法。正如驗屍官自己指出的,證據並不利於這一推斷。他自己也強調,屍體旁邊並沒有發現武器。

    八 指紋研究者

    驗屍後,柯布爾先生走進旅館德侖特的客廳。德侖特抬頭瞟了一眼,就又埋頭琢磨搪瓷照相盤裡的東西。他把盤子在窗前的光亮下慢慢搖動著。他面色蒼白,動作也顯得緊張。

    「坐在沙發上吧。」他說。「這些椅子是平定西班牙宗教法庭之後大拍賣時費好大力氣才買到的。這是一張很不錯的底片啊,」他說著,把一張底片舉到亮處,揚起頭端詳著。「我想是沖洗得很好了。咱們一邊等它晾乾,一邊把這兒收拾一下。」

    德侖特一邊清理一邊說「旅館客廳的最大好處,就在於它的美麗並不會使我工作分神。沒有別的什麼地方能使頭腦得到安寧的。我在這兒工作最出色,譬如今天下午,從驗屍到現在,我已經完成好幾張出色的底片了。這樓下有一間很好的暗室。」

    「驗屍——我想起來了,」柯布爾先生說。「好朋友,我來是為了多謝你今天上午照顧梅布爾的,我沒有想到她離開法庭後會不舒服,不過現在她已經恢復了。」

    德侖特手插在兜裡,微皺著眉頭,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告訴你。你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幹什麼有意思的事,來,你想不想看看高級警察干的活兒?」他從桌旁一躍而起,奔迸臥室,出來時端了一個大托盤,上面放了許多參差不齊的玩藝兒。

    德侖特依次把它們放在桌上,井介紹著,然後指著盤子裡一件東西說:「能說出它是什麼嗎?」

    「當然可以,」柯布爾說。他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會兒,「這是一隻普通的玻璃碗,像是上洗手間時用的。

    德侖特答道,「而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柯布爾,你把那個小粗瓶子拿來,打開蓋子。你能認出裡邊是什麼粉嗎?現在人們用它喂孩子,一般叫它灰色粉。現在我把碗斜靠在這張紙上,你把粉往碗的這邊灑一點——就是這兒……很好!柯布爾,我看得出來,你以前幹過,是老手啦。」

    「我真的不是什麼老手,」柯布爾先生一本正經地說。「我保證,這對於我完全是個謎。我剛才幹了什麼?」

    「我用駱駝毛刷子輕輕刷一刷碗上灑了粉的地方。現在再看看,你以前行不出特別之處,現在看出什麼了嗎?」

    柯布爾先生又看了看。「真奇怪,」他說。「碗上面有兩個很大的灰色指紋,剛才還沒有呢。」

    德倫特說,「你每用手拿起一樣東西,就會留下痕跡,一般是看不見的,它可以保留幾天或者幾個月。人的手即便是非常乾淨的時候,也不會幹燥,有的時候——譬如特別焦慮——手還會很潮濕,碰到冰涼光滑東西,就會留下指紋。這只碗最近被一隻相當潮濕的手移動過。」他又灑了一些粉。」你看,在另一邊是大拇指紋——很清楚。」柯布爾看到那淡淡的灰色指紋時很激動。「這應該是食指了。對像你這樣有知識的人,我就用不著再講,它只有一個渦紋,紋路排列整齊。第二個手指的紋路簡單一些,有一個中心,十五條紋。我知道它是十五條,是因為這張底片上的兩個指紋也是同樣的紋路,我仔細看過了。看吧!」——他舉起一張底片,對著快要落山的太陽,用鉛筆指點著,「你可以看出來,它們是一樣的。你看邊上的兩個分杈,在那個邊上也有,專家就是利用這個特證,可以在證人席上說,碗上的指紋和我在這張底片上留下的指紋出自同一隻」

    「你是從哪兒拍來的呢?它們有什麼意義呢?」柯布爾先生睜大眼睛問道。

    「我是在曼特遜太太臥室前窗的左邊一扇窗子的裡面發現的。我不能把窗子找來,所以拍了照,為了拍照還在玻璃的另一面貼了一塊墨紙。這只碗是曼特遜屋裡的,他晚上把假牙放在這裡邊。這碗我拿得走,所以就帶來啦。」

    「現在咱們看看能不能再對比一下。」德侖特輕輕吹著口哨,臉色刷白。他打開一個裝著黑粉的小瓶子。「這是燈灰。」他解釋說。「你用手拿住一張紙,待一兩秒鐘,這樣就能顯示出你的指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那張紙,遞過去讓柯布爾看。紙上面什麼痕跡也沒有。他往紙面上倒了一些粉,又輕輕倒掉浮粉,然後一言不發地遞給柯布爾先生。紅的一面清晰無誤地顯示出兩個黑色指紋,與碗上的和照相盤裡的指紋一模一樣。德侖特把紙翻過來,另一面上有一個黑色的大拇指紋,與他手裡的玻璃碗上的指紋一樣。

    德侖特輕輕一笑:「現在我清楚啦。」好像是自言自語。

    「我開始調查時,我遇到一件事,如果是其他人發現,那麼肯定會招致非常痛苦的後果。現在對我來說真是太可怕了。直到這時候我還不情願搞錯了。」

    他把一把椅子拉到桌旁,坐下來檢驗那柄象牙裁紙刀。柯布爾先生壓抑住驚恐,彎下身,做出饒有興趣的樣子,遞給德侖特那瓶燈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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