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劊子手 7
    貝爾拉赫很驚奇,他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麼拉姆波因、迪塞和裡格尼爾的警察局不來光顧這個加斯特曼,他的房子就座落在開闊的田野上,從拉姆波因可以一覽無餘,在這裡舉行一次社交宴會而想保密絕對不可能的,應該說,由於是在一個這樣小的朱拉山村裡舉行,恰恰更加引人往意。

    錢茨回答說,對此他還不能作出任何解釋。

    於是他們決定,繞房子環行一周。他們分手了,各自走一個方向。

    錢茨已消失在黑暗之中,貝爾拉赫單獨留下。他朝右邊走。他翻起大衣領子,因為他凍僵了。他又重新感到胃部的重壓,劇烈的刺痛使他的額頭佈滿冷汗。他沿著矮牆走,培和他走的方向一樣往右拐彎。房子仍然處在徹底的昏暗之中。

    他重新站住,把身子靠在牆上。他看到樹林邊緣拉姆波因村的燈光,又繼續往前走。矮牆改變了方向,他也跟著往西走。住宅的後牆一片通明,二層樓一排窗子裡射出了明亮的燈光。他聽到鋼琴聲,更走近些諦聽時,他肯定有人在演奏巴哈的作品。

    他繼續往前走,根據他的估計,他即將遇見錢茨,他努力觀察著被燈光鋪滿的田野,等他發現離他不多幾步路站著一隻巨獸時,已經為時過晚了。

    貝爾拉赫善於識別獸類、但是這麼一隻龐然大物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雖然他認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見一個側影凸出在明亮的地面上,這隻猛獸呈現出如此可怖的形象。以致貝爾拉赫都不能動彈了。他看到這隻巨獸緩慢地,似乎是無意地轉過腦袋瞪視著他。一對圓眼睛看上去像兩塊光亮而空白的平面。這一意外的遭遇。這隻巨獸的威懾力,這一不尋常的現象使他變得疲軟無力。他固然尚沒有喪失冷靜的理智,但是卻忘了必須採取行動。他瞧著這隻野獸雖然並不畏懼,但是卻感到迷惑。犯罪行為始終誘惑著他,就像去破解一個新的大謎語似的始終吸引著他。

    這條狗猛然跳起來,一片巨大的黑影向他撲來,這是一隻強有力而殺氣騰騰的兇猛的怪物。他承受著那無意識的暴躁的野獸向他猛撲下來的壓力,幾乎來不及舉起左臂保護自己的咽喉,老人不出一聲,沒有發出恐怖的叫喊。似乎一切在他看來是如此的自然,完全合乎這一世界的自然規律。

    在這隻野獸還不曾撕碎他擋在喉嚨前的左臂時,他聽見一聲槍響;撲向他的身體痙攣起來,溫暖的血噴到他手上。狗死了。

    這頭巨獸沉重地躺在他身上,他伸出手去撫摸它那光滑而汗濕的毛皮,艱難地直起身子,抖了一抖,抹去沾在手上的幾根濕草。錢茨走過來,離他很近時才把手槍重新裝進大衣口袋。

    「您受傷了嗎,探長?」他問,懷疑地瞧著撕破的左臂。

    「完全沒有。那野獸沒能咬透。」

    錢茨彎下身子,把野獸的腦袋轉向燈光,死亡的眼睛反射出光芒。「是食肉獸的牙齒,」他戰慄地說,「這野獸會把您撕碎的,探長。」

    「您救了我的命,錢茨。」

    錢茨卻問道:「您身邊從來不帶武器嗎?」

    貝爾拉赫用腳碰碰躺在他面前的一動不動的軀體。「很少帶,錢茨,」他回答,他們又沉默了。

    死狗躺在冰冷骯髒的土地上,他們俯視著它。他們腳下黝黑的一大片東西正在蔓延開來。鮮血從這頭猛獸的傷口汩汩流出,就像是黝黑的火山熔岩。

    當他們重新抬頭張望時,發現良己面對著一幅完全改變了的景象。音樂中斷了,燈光明亮的窗子已全部打開,穿夜禮服的人們向外探著身子。貝爾拉赫和錢茨互相瞠目而視,讓他們好似站在戲台上當眾表演,這使他們很不愉快,尤其因為這戲台設在上帝遺棄的尤拉山區,周圍只有野兔和狐狸在互道晚安,探長惱火極了。

    五扇窗戶裡最中間那扇窗前單獨站著一個人,和其餘人都分開著,那個人用一種特別而清晰的聲音大聲問道,他們在那邊幹什麼。

    「警察局的,」貝爾拉赫平靜地回答,又補充說,他面前的想必一定是加斯特曼先生。

    那個人回答道,他很驚訝,為了同加斯特曼先生說話,居然必須開槍打死一條狗。而且恰好是在他有興趣、有機會欣賞巴哈的音樂的時候,說完他重新關上窗戶,動作穩重,不慌不忙,彷彿他根本沒有動怒,而毋寧認為這次談話完全無足輕重。

    從各扇窗口繼續傳出紛亂的人聲。人們高聲說著這一類的話,諸如:「真是聞所未聞!」「主任先生,您說什麼!」「簡直不像話!」「令人無法相信,警察局的人。議員先生!」然後人們都縮了回去。窗戶一扇扇接著關上了,ˍ之後是一片安靜。

    這兩個警察局的人除了退走別無他法。花園圍牆正面入口處有人在等待他們。那是單獨一個人,激動地在那兒來回走動。

    「快照一照,」貝爾拉赫向錢茨耳語道,在手電筒閃光中的是一張肥胖而龐大的,雖然並非沒有特點,卻略為扁平的臉,這人穿著一套雅致的夜禮服。一隻手上閃耀著一枚沉重的戒指。貝爾拉赫一聲低語,燈光熄滅了。

    「您是誰,真見鬼。先生?」胖子憎惡地問。

    「貝爾拉赫探長。——您是加斯特曼先生嗎?」

    「國會議員封-許文迪,先生,封-許文迪上校,天殺的,您們在這裡到處轉悠開槍幹什麼?」

    「我們正在進行調查,必須和加斯特曼先生談談,國會議員先生,」貝爾拉赫冷靜地回答。

    但是這位國會議員不願平心靜氣地談話。他雷鳴似地叫嚷:「嗨,加斯特曼是分裂主義者吧1?」

    1尤拉山脈是法國和瑞士交界的山脈,許文迪叫嚷「加斯特曼是分裂主義者」「共產黨」用以挖苦警察人員無事生非。

    貝爾拉赫決定用另一種稱呼來稱呼他,他小心地提醒說,上校先生搞錯了,他絕不是為了尤拉山區問題來的。

    貝爾拉赫還來不及繼續往下講,這位許文迪上校比國會議員許文迪火氣更大。他一口咬定說,那麼就是共產黨啦,該死的,他作為上校不能允許人們在演奏音樂的時候在一旁開槍。他禁止任何一種反對西方文化的示威。瑞士軍隊就是要維持秩序!

    由於這位議員顯然喪失了理性,貝爾拉赫覺得有必要採取恰當的措施。

    「錢茨,議員先生方才講的話用不著寫進調查報告裡去,」他客觀地命令說。

    這一下打擊使國會議員清醒了些。「寫進什麼調查報告裡去,先生?」

    貝爾拉赫解釋道,他是伯爾尼警察局的探長,正在調查謀殺警察局施密特少尉這個案件。各種各樣的人對於指定問題所作的答覆,都必須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這是他的責任,但是由於——他猶豫了片刻,現在該選擇哪種稱呼呢——上校先生顯然錯誤估計了情況,他將不把國會議員的答覆寫進調查記錄。

    上校感到很狼狽。

    「你們是警察局來的,」他說,「這就不一樣了。」

    人們應該原諒他,他接著往下說,今天中午他在土耳其大使館參加午宴,下午他當選為上校聯合會「瑞士英雄之家」的主席,接著又不得不在瑞士之家的保留餐桌上「乾了一杯榮譽酒」,此外,他上午還參加了他所屬的那個黨派的特別會議,而現在又來到加斯特曼的宴會上,在欣賞一個也可算是舉世聞名的鋼琴家的演出,他簡直快要累死了。

    是否就不能和加斯特曼先生談話了呢,貝爾拉赫又一次問道。

    「你們究竟想從加斯特曼那裡打聽什麼呢?」封-許文迪問,「他同被害的警察局少尉有什麼相干?」

    「施密特上星期三在他家作客,歸途中經過特萬時被人謀殺了。」

    「我們真是惹了一身騷,」國會議員說,「加斯特曼什麼人都邀請,於是就出了這種倒霉事。」

    接著他沉默了,似乎在考慮什麼。

    「我是加斯特曼的律師,」他最後說,「為什麼你們單單挑中這個晚上來?你們至少應該先通個電話。」

    貝爾拉赫解釋說,他們剛剛才發現事情和加斯特曼有關。

    上校仍然感到不滿足。

    「那麼這狗是怎麼回事呢?」

    「它來咬我,錢茨不得不開槍。」

    「那就對頭了,」封-許文迪並非毫不友好地說,「加斯特曼現在真的不能見你們。即使是警察局有時也同樣必須尊重社交界的習慣。我明天上午到您的辦公室去,今天一定盡訣同加斯特曼談一談。你們也許帶著施密特的照片吧?」

    貝爾拉赫從自己的皮夾裡取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謝謝,」國會議員說。然後點點頭,走進了屋子。

    現在貝爾拉赫和錢茨又孤零零地站在花園門口的鐵欄杆前;整座房子又和方才一樣了。

    「對一個國會議員,你有什麼辦法呢,」貝爾拉赫說。「倘若他兼為上校和律師。那更是集三個魔鬼於一身。我們連同我們美妙的謀殺案只能就此止步,沒什麼可幹的啦。」

    錢茨沉默著,似乎在沉思。最後他說。「現在是九點鐘。探長。我認為現在最好到拉姆波因的警察那裡去。同他談談這個加斯特曼的情況。」

    「很好,」貝爾拉赫回答,「您可以去。請您沒法弄清楚為什麼拉姆波因村的人對於施密特訪問加斯特曼的情況一無所知。我自己到峽谷口的那家小旅館去。我要稍稍治一治我的胃。我在那邊等您。」

    他們走回那條田間小路,來到汽車旁。錢茨繼續駕駛,幾分鐘就到了拉姆波因。

    他在小飯店裡找到了警察,這人正和特萬來的克萊寧坐在一張桌前,旁邊是一群農民,顯然他們正在進行一場談判。拉姆波因的警察是小個兒。胖胖的,一頭紅髮。他叫讓-波爾-夏乃爾。

    錢茨坐到他們中間,兩個人對來自伯爾尼的同事心懷的猜疑很快就消失了。只有夏乃爾看上去有點不樂意。因為他現在不能講法語而必須講德語了。這種語言他不能運用自如。他們喝白酒,錢茨吃麵包和乾酪,他當然緘口不談他剛從加斯特曼家來,卻去追問,他們是否仍然沒有線索。

    「Non(法語:沒有),」夏乃爾說,「沒有暗殺者的線索。Onarientrouve(法語:什麼也沒有發現),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繼續講道,「這一帶只有一個人可加考慮,住在羅裡爾斯別墅的加斯特曼先生,他買了那幢房子。經常高朋滿座,星期三也舉行過一次盛大的宴會。但是施密特沒有到過那邊,加斯特曼對他毫無所知,一次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施密特nletaitPasChez(法語;沒有去過)加斯特曼家,impossible(法語。不可能去過),完全和絕對的不可能。」

    錢茨聽著這些支離破碎的話,對他表示自己還想查詢一下其他也在那天參加加斯特曼家宴會的人的情況。

    克萊寧插嘴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從裡格爾茲過去。在謝納爾茨住著一位作家,他很熟識加斯特曼,經常同他在一起。星期三他也在場。作家也一點兒不知道施密特的事,也從未聽說這個名字,並且不信,竟然曾有一個警察在加斯特曼家。

    「怎麼,一個作家?」錢茨說,皺起眉頭。「我必須把這個人物好好想一下。作家常常很前疑,但是我還沒有接觸過這類高等文化人——這個加斯特曼究竟是什麼人,夏乃爾?」他繼續追問。

    「Unmonseiurtresriche(法語:一位很富有的先生),」拉姆波因的警察興奮地回答,「廣有錢財而且tresnoble(法語:十分高貴)。他給我的fiancee(法語;未婚妻)很多賞錢」——他自豪地點點那個女廚師——「commeunroi(法語:像一個國王),但是並不懷有從她那裡得點什麼的目的。從來不。」

    「他的職業是什麼?」

    「哲學。」

    「您對此有何看法,夏乃爾?」

    「這是一種想得很多,卻什麼都不幹的人。」

    「他必須去掙錢吧?」

    夏乃爾搖搖頭。「他不必掙錢,他有錢。他替整個拉姆波因村納稅。我們大家都很滿意,加斯特曼先生是全區最有同情心的人。」

    「雖然如此,」錢茨果斷地說,「我們仍有必要再去徹底調查這個加斯特曼。我明天上午去他那裡。」

    「但是請小心他的狗,」夏乃爾警告說。「Unchientresdan-gereux(法語;一隻很危險的狗)。」

    錢茨站起來,拍拍拉姆波因村警察的肩膀。「哦,我會對付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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