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立交橋入口上阪神高速公路,他們在環行線上繞半周後駛向松原線。過了駒川時,車上的時鐘正指向零點。二宮想:川路如果不偷偷進入事務所,大概正在西成的賭場壓錢抽牌吧。想起新井那張癲皮狗一樣的面孔,覺得還不如去桐尾好呢,二宮聊以自慰地思忖著。
「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二宮自言自語。
「喂,你說什麼?」
「我目前的處境。」
「你像推理小說的男主角,前面擋住睪丸,後面露出了屁股眼子。」
這傢伙的幽默,一點檔次也沒有。
「可是,小田現在能在垃圾處理場嗎?」
「扯淡。小田遭綁架,這不是你說的嗎?」
「不過,川路並沒承認呀。」
「川路要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回幫裡後手指非被剁掉不可。肯定是小田從府廳出來後被綁架的。半夜三更的,陵南幫的頭頭在垃圾處理場可就怪了。」桑原一邊用手帕擦著皮鞋一邊說,「幾個人一起圍攻小田,逼著他把天瀨處理場讓給神榮土砂。」
「那幫傢伙不會對小田下毒手吧?」
「動小田一根手指頭,也會成為大事件。惹出大亂子想搶天瀨這筆買賣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可是對我呢?何止一根手指,簡直是弄得體無完膚。」
「你只不過是在小田頭上亂飛的蒼蠅,用手拍死還是用腳踩死都沒什麼了不起的,這就是黑道的價值判斷,算是我們的思維方式吧。」
「噢,幹掉川路,也是這種判斷嗎?」
「憑直覺和瞬間判斷能力。你沒有這種本事,所以理解不了。」
「在我眼裡,那只是暴力。」
「因為是暴力,所以才叫暴力團嘛。」桑原搖下車窗,把擦完鞋的手帕扔到外面。
從籐井寺出口下了西名阪公路,進入外環線,再由羽曳經富田林奔向河內長野。去富南,除了外環線和310國道外,再無其他道路可行。越往南走,公路兩旁的建築物越少,一片片田野和空地映入眼簾。還在營業的,只有掛著醒目招牌的拉麵館和吊著紅燈籠的麵食店。
「這三天之內,在同一條路上跑了好多遍。」
「別抱怨了,上班族一年到頭總是走同一條路上班。」
「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再回去當個上班族。」高中畢業後,二宮曾在機械商社工作過幾年,既搞過營業,也幹過事務工作。有規律的生活令人留戀,更重要的是,上班族不必與黑社會打交道。進入富南市,在大吹十字路口離開310號公路,沿大吹川的府道向北前進。沿途經過山裡的農家、農業協會的倉庫、葡萄加工廠、青少年野外活動中心,然後進入桐尾隧道。出了隧道,大吹川河岸上的梯田有層次地在月光下展現在眼前。
「喂,神榮土砂在什麼地方?」
「嗯,應該在這一帶。」上了坡道,車速開始減慢。既沒發現像會社的建築,也沒遇上一輛汽車。
越過狹窄的山脊,左側有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在空地上露天立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回收廢土、建築垃圾等,神榮土砂建築垃圾處理場」。招牌掛滿灰塵,字也模糊不清。
「是這裡。」二宮說。在那塊招牌的右側,有一條柏油路通向樹林裡面。樹林深處隱約可見幾盞燈火。
「別停車,往裡開。」又繼續向前開50米左右,二宮把車停在護路欄杆旁邊。川路正在貨箱裡呻吟。二宮熄滅車燈,關掉引擎,走到車外。四週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連一聲蟲鳴也沒有。
桑原在前,二人走下坡道。他們從剛才將車開人的道路的旁邊走進了灌木林。在林中什麼也看不清,樹枝拍打在臉上,被露水浸濕的草不斷地纏在腳上。二宮一腳踩進窪地裡,差一點倒下,順手抓住一根樹枝,只聽咋呼一聲樹枝從根部斷了。
「喂,小聲點!」
「你說話聲不更大嗎?」
他們立刻蹲在灌木叢裡,彷彿是要救出俘虜的僱傭兵。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走到這步田地。本來只是讓橋本在同意書上蓋了章就完事的合同,結果陰差陽錯地欠了賭場200萬債務,進而又發展成爭奪人質的一齣戲。想到這裡,二宮覺得有些可笑。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走出灌木林,視野開闊了許多。在高高的柵欄對面,有一座二層樓立在夜色中,左面是一個木板平房,大概是車庫兼設備庫。右面也是個二層樓,與正面樓屋脊相連,從一樓的窗戶透出了燈光。二宮與桑原順著柵欄向左走,大約走30米左右就到了盡頭,那裡有一個鋼筋電動大門。
「我們從哪兒進去好呢?」桑原藏在一棵大樹的後面說。柵欄約有2米高,電動門比它低50厘米左右,從這跳進去是很容易的。可是從房屋到大門之間沒有任何遮掩物體,鋪著碎石子的院子裡幾條卡車車轍清晰可見。
「還是從柵欄跳進去安全吧。」
「衣服會弄髒的。」桑原看著自己雙排扣西服說。
「本來就已經髒了嘛。」
「這可是名牌西裝,不是你那種不值錢的破衣服。」
「我這件衣服也不是便宜貨。」二宮用手撩起夾克的衣襟說。
「有錢去賭博,不如買件像樣的衣服穿。」桑原彎下腰,跑到磚質門柱子底下,二宮也緊跟其後。事務所左側的窗戶正對著大門,裡面映出幾個人影。
「沒有人站崗。」他們還不知道川路被抓走,所以也沒有戒備。
「小田的車在這兒嗎?」
「白色的雪鐵龍?」在事務所右側,屋簷相連的車棚裡停著三輛車:黑色的皇冠,S型的奔馳,白色的凌志。
「奇怪,沒有雪鐵龍。」
「你去看看!」
「幹什麼?」
「去,偵察一下情況。」
「這種事,讓我去?」
「小心我揍你,到現在為止你什麼也沒幹。」
「我幹了不少事呀。」
「別婆婆媽媽的,快去!」二宮的屁股被踢了一下。好,豁出去了。他又看了一下四周,雙手抓住電動大門。先用腳蹬了一下地面便爬了上去,又跳進院子裡。嚓,碎石子響了一下,二宮不由得摀住耳朵。然後,他躡手躡腳地接近事務所,來到房門左側的窗戶往裡看,因掛著淺茶色窗簾,裡面什麼也看不見。二宮彎著腰再往左轉,來到房後。房後有一個用水泥造的比地面高出一塊的原材料場,上面堆放著鐵管和鋼板。從這些材料中穿過去再向左,是一個洗衣場,並排放著兩台洗衣機。洗衣機對面有一扇鋁合金門,門上有一小窗戶。
二宮靠在牆上深深地吸一口氣,只覺得頭熱口渴,想吸煙。他點上一支強勁七星。身上出了許多汗,襯衫已貼在後背上。小田能在哪兒呢?真的能在這裡?他自問道。川路在被逼供拷打時說的話,並不一定全是真的。「動小田一根手指頭,也會成為大事件,惹出大亂子,想搶天瀨這筆買賣的計劃也就泡湯了。」桑原這麼說的,但果真是那樣嗎?要是把他扔到幾十米深的山谷裡,再壓上幾噸建築垃圾,恐怕連屍體也永遠不會找到的。
想到這裡,二宮的腦子裡突然閃出自已被埋在深谷裡的場面。他使勁搖了搖頭,想清除這個可怕的鏡頭,只覺得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
別慌,冷靜點,還欠人家200萬的債呢,想到此,他立刻扔掉煙,紅色煙頭在黑暗中畫了一條線落在地上。二宮把嘴對準水龍頭。一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立刻流進嘴裡,與此同時,立刻傳來「嗡」的響聲。二宮大吃一驚,彎著腰幾乎不知所措。
糟糕,水龍頭連著深井的水泵。他立刻關上龍頭,藏到鋼板後面。就在這時,鋁合金門被打開,材料場燈光亮了,一個身穿綠色夏威夷襯衫的男人從門縫探出上半身。他向四周看了看,又聽了聽,沒發現地上的煙頭,吐一口痰後又關上了門。
二宮擦著頭上的冷汗,癱坐在地上。一、二、三、四……他數了一百個數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從材料場地再向左轉,在長長的屋簷下等距離地並排開著三個窗戶。從房屋到柵欄間全鋪著碎石子,許多地方長出了低矮的雜草。為了不出聲音,他踩著雜草來到窗下。一、二、三……他又數了一會兒數,以便鎮定自己,然後從窗戶向裡面張望。這是一個很寬敞的房間,足有60平方米那麼大。裡面擺著書架,木製辦公桌,大屏幕電視、餐具櫃等傢俱。在又寬又大的真皮沙發上坐著三個人。
一個人留著背頭,身穿象牙色的西裝;一個梳著平頭,身穿黑色針織襯衫;另一個花白頭髮留著分頭的人坐在對面,身穿藏藍色西服。背頭和平頭一看就知道是黑社會的,但穿藏藍色西裝的人卻不像,戴著深度的黑邊眼鏡,鞋和領帶也都很土氣。這時,剛才那個穿夏威夷襯衫的人拿來啤酒,給三人倒上。
二宮彎著雙腿,越過第二個窗戶,來到第三個窗下。他透過百葉窗向裡面看,發現裡面是辦公室,一條長桌的裡面,放著鋁制的辦公桌和卷櫃。屋內空無一人。
「小田難道在二樓?」不過二樓的燈全都關著。他在想小田會不會被五花大綁地扔在二樓的地板上,但又覺得不可能。要是綁架並監禁了小田,那可就成了轟動全城的事件了。
沒辦法去偵察二樓,再說也沒這個必要。他再向左轉,穿過車棚,來到了房門的右側。他離開那裡,又回到大門外,跳到院外,回到原地,可桑原已不在這裡。
媽的,上哪兒去啦!汗水順著二宮的臉不住地向下淌。
桑原正在汽車裡聽著「悠揚的小夜曲」。
「情況怎麼樣?」桑原放低音量說。
「沒看見小田。辦公室旁邊是一個很大的客廳,裡邊坐著四個人。」二宮把所見到的一樓房間佈置和裡面的情況說了一遍,「二樓可能是工人的宿舍,裡面好像沒有人。」
「背頭和平頭,這兩個人以前見過嗎?」
「沒見過。穿夏威夷襯衫的那個傢伙,是在宗右門衛町和川路一起跟蹤橋本的那個。」當時他穿的是粉紅色襯衫,但又大又鼓的腮幫子讓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四個人的年齡有多大?」
「背頭和平頭約40多歲,夏威夷襯衫不到30歲,另外一個戴黑邊眼鏡的有50多歲吧,只有他還像個正道上的人。」二宮又介紹了一下四個人的打扮,桑原對此好像感興趣,低頭在想著什麼。
「我們現在怎麼辦?」
從貨箱裡隱約傳來了川路的呻吟聲。
「衝進去!」桑原突然抬起頭說。
「啊?」
「我來開車。」桑原走出車外,二宮也下了車,跟在後面。桑原打開後車門,取出一個包放進了貨箱裡。
「你幹什麼?」
「住嘴!」桑原坐在駕駛席上,二宮坐到副手席上。桑原打開車燈,一掛上擋立刻倒車,車輪碾得石子吱吱響,在入口處調頭,逕直向裡面衝去。
「難道你……」
「真囉嗦,閉嘴!」
「停車。」
「蠢貨!怕什麼。」車一直向裡開去,在電動大門前突然停下。車體向前猛一傾斜,只見車燈的光圈裡白色的灰塵在飛舞。桑原按著汽車喇叭,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按著。事務所的門打開,走出一個人來,是那個穿夏威夷襯衫的。
「打開大門!」桑原搖下車窗吼道。
「你是誰?」
「小田總業的二宮。」
「什麼,二宮?」那個人立刻變了口氣,晃著肩膀走上前來。
「你已成為名人了,」桑原回過頭來說,「真是臭名遠揚。」
「別開玩笑了,我什麼也沒幹。」
「事到如今還辯解什麼,豁出去吧。」夏威夷襯衫站在大門裡面,也許是車燈太亮,他不停地眨著眼睛。
「有什麼事?」
「關於天瀨垃圾場的事,想和中尾談一談。」
「中尾不在。」
「別蒙人,我知道中尾在裡邊,快開門!」
「我不能開!」
「喂,兔崽子,磨磨蹭蹭的我可要回去了。誤了大事小心中尾要你的命!」被桑原罵了一頓,那人回頭看了看,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桑原這邊,向大門走來。他按下電鈕,電動門向旁邊滑動。桑原把寶馬車開進去,停在院子正中央,然後把勃郎寧手槍藏在司機坐墊下面,走出車外。
「快走,別讓他聽見那個胖子的聲音。」桑原對二宮說。桑原一下車,便快步走向事務所,夏威夷襯衫在後面一路小跑地緊跟著。
「等一下,你不是二宮!」
「我叫桑原保彥,年齡28歲,雙魚座,B型血。」
「少廢話,什麼二十八二十九的。」夏威夷襯衫跑到桑原面前,擋住他說,「把手舉起來!」
「嘿嘿,挺內行。」桑原站住,把雙手舉起來並背到後腦勺上,說,「別擔心,沒帶傢伙。」
「不許動,聽見沒有?」穿夏威夷襯衫的從桑原的腋窩到腰間,再到褲子,全搜了一遍。然後,他又搜查一遍二宮,才說:「跟我來!」一轉身便向裡面走去。
在辦公室旁邊的正門口,二宮他們換上拖鞋,踩著地板向裡走。穿夏威夷襯衫的拉開門,但見在客廳沙發上並排坐著的,正是背頭和平頭二人。他們見桑原和二宮進來,仍毫無表情地默默抽著煙。
「深夜來打擾,實在對不起,初次見面,」桑原走到屋子中間說道,「我是二蝶興業的桑原。」
「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二宮也點了點頭做自我介紹。
「聽到不少關於你們的事。」留背頭的人說。他身著象牙色西裝,小豆色的襯衫,沒扎領帶,上嘴唇留著黑黑的鬍子。他又說:「我是神榮土砂會社的中尾。」
「請多關照。那一位呢?」桑原望著留小平頭的人說。
「是誰無所謂,小人物不值得報名。」留著平頭的低聲地說。從黑色襯衫解開了衣扣,露出胸前的刺青。
「是陵南幫的仁田吧?」
「什麼,你從哪兒聽說的?」
「干一行通一行。不認識陵南幫首領的人,能在黑道上混嗎?」桑原坦然自若地回答著。仁田咋了一下舌頭,掐滅了手裡的煙。
「啊,請坐吧。」中尾指了指沙發說。接著,他又對穿夏威夷襯衫的說:「拿啤酒來。」
「你要說什麼事?」中尾轉過身來說。
「關於天瀨垃圾場一事,我們已把三澤谷水利工會的同意書搞到手了。」
「哦,原來是這樣。」中尾點了點頭說,「我已聽說你們找過橋本。」
「托你的福,總算讓橋本蓋上章了。」
「給了橋本多少錢?」
「200萬,是我們自己墊上的。」桑原爽快地答道。
「同意書不是要送給小田嗎?」
「本打算是給小田的,可是現在有些猶豫。」
「那就賣給我們好了,我們買下。」
「這個嘛,畢竟是一項買賣。」桑原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一隻胳膊肘支在沙發扶手上說,「今天白天,我們見到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了。」
「噢,和水谷見面了?」中尾瞇縫起眼睛。
「水谷開價700萬,我拒絕了。」
「怎麼,700萬還不賣?」
「要追根溯源的話,還是水谷最先出的主意。是他讓工會會長橋本提出增加2000萬補償金要求的。」
「混蛋,人家不要的你拿到我們這兒來!」仁田皺著眉頭凶狠地說。
「1000萬,怎麼樣?」桑原反覆看著兩個人的表情說,「我不喜歡水谷這個人。明明自己也是黑道上的,卻裝腔作勢地教訓別人。」這時,穿夏威夷襯衫的拿來了啤酒,桑原端著杯子,一邊等他倒滿酒一邊說:「本藏是收購土地的,並不真心想建造垃圾處理場。說實在的,我希望神榮土砂能買下它。」
「可是,桑原,1000萬太貴了吧?」中尾說。
「不想買就算了,我再去和水谷交涉。」
「好吧,我買了。1000萬。」中尾點了頭。
「不愧是神榮的營業部長,辦事真乾脆。」
「不過,這裡沒有錢,現金支票也沒有。」
「嘿嘿,那更好。支票換成錢的期限是多長?」
「三個月。這期間我們需要把同意書再拿到水利工會那裡去交涉,把小田總業的名字更改為神榮土砂。」
「交涉後,仍不能更改呢?」
「那就沒辦法了,支票就換不成現金啦。你我各承擔一半風險,以此為約怎麼樣?」
「不錯,你也很有骨氣。」桑原笑著說,「不過,我想還是賣給小田吧。」
「可是,小田不會買了吧!」
「這是什麼意思?」
「小田已不想建造垃圾處理場了。或者說是想造也造不成了。」
「你們,把小田他……」
「喂,桑原,別太狂妄了!」仁田插了嘴,「你可欠了我們不少的賬。你現在能夠四肢完好無缺,是因為我在壓著這幫年輕人,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哦,要是真的話,我很感激,請今後也務必壓住那幫年輕人。」桑原斜眼看著身後的穿夏威夷襯衫的人,接著說,「那個叫什麼茂夫的大個子,是職業摔跤手嗎?」
「他曾幹過相撲,升到三段時荒廢了。」
「缺少忍耐呀。也許是四肢力量不足吧。」桑原詼諧地說,「不過,我還得找小田,原以為他肯定是在這裡呢。」
「你說什麼?」
「小田從昨天傍晚開始下落不明。我認為是你們綁架了他,不對嗎?」
「什麼?你再說一遍!」仁田滿臉怒氣,放下了蹺著的二郎腿。
「抱歉,小田失蹤,首先值得懷疑的就是本藏環境開發和白耀會,神榮土砂和陵南幫,不是嗎?」桑原不顧對方反應,接著說。
「桑原,你是不是欠小田什麼人情債呀?」中尾像哄小孩似的說。
「什麼人情債也沒有,一步一步趕到這兒了。」
「趕到這兒?你竟然下這麼大工夫?」
「你真的不知道小田的去向嗎?」
「適可而止吧,我怎麼會知道!」仁田氣呼呼地說。那位穿夏威夷襯衫的把右手伸進腰帶的後面。二宮做好起身逃跑的準備。左側是牆壁,正面和後面是窗戶,要想逃跑,只有先把穿夏威夷襯衫的撞倒,然後向右跑從窗戶跳出去。
「喂,對不起,咱們之間就別打了。」桑原輕輕地舉起雙手說,「仁田,你是黑道上的頭目,稍走錯一步,事件就會升級,最終會激化到什麼程度,你比誰都清楚。」
「不行,仁田,不能在我這動手。」中尾制止了他們,穿夏威夷襯衫的又把右手放了下來。桑原點著一支煙,邊吸著邊說:「仁田,你剛才說小田不再建垃圾場了,這是什麼意思!」
「在富南這裡,已經不需要建垃圾處理場了。我們說服了他,由我會社代替處理垃圾。」
「真是話在人說。是說服還是妨礙,二者可相去甚遠呢。」
「我勸你一句,你聽著。對於垃圾處理行業你還是外行,該撤就撤吧,別陷進去拔不出來。」
「我是真心地想撤出來,可是不找到小田要來鈔票,我回不去家呀。」
「所以嘛,乾脆把同意書賣給我們算了。」
「可是,要是只能拿到一張換不成現金的空頭支票,那可就成為笑柄了。」
「現金,給你300萬,怎麼樣?」
「只能作為參考。」
「好吧,400萬。」
「中尾,這可不是擺地攤賣香蕉。」
「……」中尾沒出再高的價。
「我們該走了,找小田去。」說完,桑原站起身來,二宮也跟著站起來。
「等一下,有件事忘問了。」仁田說道。
「什麼事?」
「和我們幫的茂夫的事,你打算怎麼收場?」
「啊,下回再打一架,決出勝負。下回比相撲吧!」桑原笑著說完,又回頭補上一句,「請讓個道。」他把穿夏威夷襯衫的推開。
上車後,仍是桑原開車。飛馳的車捲起一片片碎沙石。
「他媽的,打錯算盤了,同意書還不值500萬呢。」
「中尾不是說給1000萬嗎?」
「那個王八蛋,想給我們的不是神榮土砂會社的現金支票,而是自己弄的假支票。」
「中尾真的想代替天瀨處理場來處理垃圾嗎?」
「代替處理需要資金。小田已投入一億多日元了,到現在為止。」
「看來,神榮土砂還是有贊助商的。」
「喂,你怎麼看,認為是仁田綁架了小田嗎?」
「是不是呢?仁田和中尾看上去可都一點也不緊張啊。」
「那麼,能是水谷綁架的?」
「小田離開府廳時,水谷正在錦田,在小田總業的事務所裡。」
「小田這個老狐狸,說不定自己藏起來了呢。」
「可是,他沒有理由躲起來呀。要躲起來,為什麼還要給吉良打電話,說『馬上就去』呢?」
「搞不清,越想越糊塗。」出了山路進入府道,上了坡就到了剛才經過的那片灌木林。桑原倒了一下車便把車停下。
「把川路處理了,已經沒用啦。」
「什麼,處理了?」
「沒那麼可怕的,只是扔掉他。」桑原下了車,打開貨箱,把川路拖出來,川路既不叫喚也不掙扎,已經憔悴不堪。桑原和二宮把他抬到雜樹林中,放在一個窪地上。
「喂,把槍還給你,搶了你這個玩意,二蝶會非和陵南幫大幹一場不可。」桑原把勃郎寧手槍扔在地上,再把川路的手機、錢夾、鑰匙全扔在川路身旁,又返回府道。再過三四個小時天就亮了,那時川路會自己解開繩子,跑回神榮處理場的。
「他一跑回去,我們搶了所有申請資料的事不就暴露了嗎?」
「反正到天亮也得露餡兒。仁田現在可能正在往幫裡打電話,命令人去找川路。要是在妙泉寺樓後面發現川路的沙漠風暴,立刻就會知道川路遭綁架了。」
「有件事,我一直納悶兒,剛才屋裡少了一個人。」
「什麼?」
「就是那個戴黑邊眼鏡的人,難道是藏在二樓了?」
「那個人可能是怕我們看見他。」
「那個人一定得從處理場辦公室出來,我們等他。」二宮覺得車棚裡停的那輛黑色皇冠,可能就是他的車。
「等他又怎樣?」
「跟蹤他,他看上去像是個官場上的。」
「官場也有各種各樣的人。」
「這是我的感覺,他好像是富南市議會方面的人,比如像內山議長的秘書啦,拍馬屁的議員啦,等等。從桐尾到310號線只有一條路,我們在大吹交叉路口等他。」
「好,隨便吧。」桑原把寶馬車的鑰匙扔過來說,「這回你守著吧,我睡一會。」
凌晨2點15分,在大吹川沿線的府道上從遠處閃出兩道燈光。燈光越來越近,那車從寶馬車前面開過去,黑色車體,是最新型的皇冠。二宮打開車燈,從路旁開上車道,拉開100米左右的距離跟蹤著。
「來了嗎?」桑原睜開眼睛說。
「就是那輛車。」二宮斷定沒錯。在大吹的交叉點,皇冠車降低了速度,右側的轉向燈一閃一閃的,車停在了十字路口。二宮立刻開著寶馬跟了上來,記下車號:「大阪-334500」。開車人梳著分頭,穿著灰黑色的衣服,也許是藏藍色的西服吧。信號變成紅色,右轉彎指示燈變成綠色,皇冠車發動了。二宮的車也隨後跟上,沿國道三一○線向北急行。
「簡直像推理小說。我是小說中的明智,你是小林。」
「這個比喻很有趣,明智是暴力團員,少年小林到處欠債。」
「你這個人,話真多。」
「總而言之,我想快點找到小田。」二宮的車與前面的皇冠一直保持著20米左右的車距。他們從三一○國道駛入外環線,又從河內長野進入富田林,過了PL紀念塔之後,皇冠車開始減速。這時,左側轉向燈一亮,前車駛入霓虹燈交織閃爍令人眼花繚亂的建築群中,眼前是一家叫做「游擊之愛」的情人旅店。二宮把車停在停車場的門口,皇冠車開進情人旅店院內再向右拐,把後車燈車牌隱藏在樹叢中。
「他要幹什麼呢?」
「可能進去叫女人,看來不像是個正派人的所為。」桑原冷笑著說,「現在上去還來得及,把他從車裡拽出來,教訓他幾句,問什麼他就能說什麼。」
「那樣會引起騷亂,警察來了更麻煩。」
「有什麼麻煩的,你也動一次手吧。」
「我的工作是建築顧問,可沒有膽量去打人、威脅人。」
「這就是你聯繫現場保衛的秘訣。你表面上動口不動手,其實很狡猾。」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大約等了3分鐘左右,二宮下了車,跑進旅館院內。空蕩蕩的一樓停車場裡只有五輛車,但不見黑色的皇冠。北側還有一個出口,有一輛雪鐵龍牌號用紅布蓋著。糟糕!二宮懊悔得咬牙切齒,跑回車內。
「皇冠不見了,我們被他甩掉了。」
「你說什麼?」
「後面還有一個出口。」二宮判斷,大概那車從後門出去向西跑了。
「知道方向就快追呀。」
「已來不及了,追也沒用。」過了這麼久是趕不上的。
「跟得不緊不慢,還是被人發覺了。你幹什麼也幹不成。」桑原氣急敗壞地說,「我沒法忍耐下去了,與你的合作解除,你愛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真的嗎?」太好了,二宮想,這回終於可以擺脫桑原了。他立刻把手搭在車門的把手上,想趁桑原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離開。
「等一下,你沒忘記什麼嗎?」桑原抓住二宮的衣領說,「把懷裡的同意書給我留下!」
「……」混蛋,還沒忘這個茬兒。
「只要你把同意書留下,古川橋施工現場保衛費就一筆勾銷,從山本施工隊要的那400萬,我分文不取。」
「那和這是兩碼事。我要是沒了同意書,那就只剩下債務了。」
「不就欠那200萬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到釜崎勞動市場找活幹去!」
「這一點我跟你講清楚,」二宮盯著桑原的眼睛說,「無論如何,我不能給你同意書!」
「幹什麼,拉著這張臉?」
「這張臉,你不愛看吧。你和我都需要錢,不是嗎?」
「你這個小子……」桑原氣歪了嘴。
「我們是被皇冠給甩掉了,但是還有辦法找到它。到陸上交通局,查一下車牌號就明白了。」
「胡說,我們又不是警察,陸上交通局能給我們查嗎?」
「當然有辦法。等天亮後就開始調查。」二宮曾多次調查過來施工現場搗亂的暴力團的車主。只要到府內交通局辦公室要一份申請書,在申請書上寫明車號,填一張《登記事項證明書》就行,一份申請書300日元。申請書的內容和檢車內容基本相同,不必填寫調查目的,所以,保險公司的調查人員或舊車交易所的人一次可以拿到十幾份申請書。
「原來是這樣,你幹壞事倒是有一套的。」
「這是建築顧問的智慧。」
「好吧,就這麼辦。先進旅店。」
「幹什麼?」
「睡覺啊,睡到天亮,」
「各自一個房間吧。」
「不行,你跑了怎麼辦?」
二宮感到噁心,要和男人睡一個房間。
「在前面不遠就是小田總業,我的車還停在那兒呢,我得去看看。」
「操,隨你便吧。」桑原歎口氣說。
小田總業現場一片寂靜。輪胎加工廠和平房事務所各亮著一盞燈,潮濕的木材味裡夾雜著硫磺的臭味。二宮把寶馬車停在自己的皇冠車旁邊。下了車,拉了一下自己車的車門,車門一下子就開了。門鎖已被撬壞了,前面盒子裡的車檢證、筆記本等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座席上。車裡的膠布也被撕碎,備用車胎露在外面。
「車和主人一樣,本來是個好車,但現在已狼狽不堪了。」
「那麼,咱倆交換吧,和你的寶馬車一起。」
「你再加上1000萬日元。」桑原拉了一下事務所的門,雖然動了一動,卻打不開。於是他說:「你想辦法弄開它。」
「我可不是撬門的小偷。」
「拿工具來!」桑原對二宮說,「都在那兒了。」二宮從皇冠貨箱裡取出扳手。鉗子等遞給桑原。桑原把能起釘子的那一頭插進門縫裡撬,門被打開了。
「這麼胡幹,能行嗎?」
「小田是你的主顧,你應負責任。」桑原走進去二宮也跟了進去。他們打開了螢光燈。略有些髒的駝色窗簾,牆壁的衣服勾上掛著三套工作服和五個安全帽。
「我睡覺去,把鑰匙給我。」桑原坐在裡屋的沙發上說,「把皇冠和寶馬車的鑰匙都給我。如果我醒來後,你和申請書全都不見了的話,我就打110報警。」
「疑心太重。」二宮邊說邊把兩個鑰匙扔給桑原。
「對於你這種大騙子只能這樣。」桑原接過鑰匙,就躺在沙發上,脫了鞋,把胳膊肘當枕頭。二宮坐在椅子上吸著煙。手錶的時針正好指向3點。我在幹些什麼呢?——二宮想。被桑原拖著,越過了幾道危險之河,那是又黑又髒,不應該越過的河。神經應該是相當緊張的,可是卻緊張不起來,頭腦亂糟糟的,思緒不集中。額頭上好像總是在出虛汗。我,不會有危險吧?——二宮自己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