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神義友 五
    下午6點20分,北濱的府立勞動中心前停著一輛寶馬車。二宮把皇冠車停在它後面,按了按喇叭。桑原從車裡走下來。他穿著藏藍色的雙排扣西裝,淺藍色的高級襯衫外紮著條碎花點領帶。

    「鬍子該剃了。」桑原看著二宮的臉,說的話和前天一樣。

    「到底什麼事?」

    「山本施工隊給我打了電話。說是舟越的古川橋的現場保衛不用我們了。」

    「真的?」

    「要是說謊或是開玩笑,還用我折騰一趟?」

    桑原用手指贈了一下沾滿白色灰塵的擋風板說:「我從山本施工隊收取了現場保護費的一半,400萬。他們說剩下的一半等拆遷工程結束後再付。」

    「是那麼定的,不過……」

    「請二蝶會來保護現場的,是二宮企劃。現在又想賴掉仲介費佯裝不知,這可不行。」

    「知道了。我得問問山本施工隊的隊長。」

    「問了又能怎麼樣?」

    「同他們交涉。直到他們向二蝶興業支付餘下的400萬。」

    「你可真笨,還不明白你自己的處境?」

    「……」

    「喂,下車吧。」

    二宮走下車。桑原打開寶馬車的車門,在後座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小個子男人。

    「稻田先生……」二宮喊道。

    「對不起,二宮,有點麻煩事。」稻田以低沉的聲音說,「舟越建築會社不給我們開支票出錢了。」

    「真是胡來!」

    「我也向舟越建築抗議過並嚴厲地指出,既然已經請人保衛現場,現在又要撤回,這會影響到施工隊的信譽。不過,我們作為下級承包單位,權限有限,也毫無辦法。要是磨蹭下去的話,我們施工隊墊上去的那一半錢,恐怕都無法結算了。所以,我才厚著臉皮這樣解釋。」

    「別互相安慰了,上車吧。」二宮被桑原推了一把,坐到稻田旁邊,隨後桑原發動了引擎。

    「去哪兒?」

    「舟越建築會社的大阪總部。」

    「我去交涉?」

    「要是我能和他們交涉的話,還叫你幹什麼?」

    「我拜託你了。」稻田說,「要是二蝶會的人出現在舟越建築公司的話,我就會被炒魷魚啦。」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山本施工隊是舟越的下級單位……」桑原嘟囔著說,「二宮所長,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那,我是什麼身份?」40萬的仲介費早花光,二宮做好了心理準備。

    「山本施工隊的代理人。」

    「交涉的對手是……」

    「營業科長野口和部長扇木。」稻田回答。二宮和野口有過一面之交。

    「如果交涉破裂……」

    「那就訓斥他們一番,讓他們向我們賠禮道歉。」桑原說。

    二宮茫然地望著外面,側腹部的傷又在隱隱作痛。

    位於釣鍾町的舟越建築會社大阪本部離北濱還不到500米。

    「山本施工隊向野口科長提出的預算,是在具體匯報了請人保衛的情況下而定的金額。因此,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只要對方沒毀約就一直成立。如今若不認賬,事情可不能這麼輕易拉倒。」

    「我幹這行時間也很長,完全懂得規矩。這次給山本施工隊添了很多麻煩,深表歉意。」

    營業部長扇木低頭道歉。雖然舉止畢恭畢敬,但語氣中讓人感到一絲傲慢,好像是在說,一兩個下級承包隊隨時都可以處理掉。

    「對不起,這是一點心意,表示道歉。」扇木說著向野口暗示一下,野口把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

    「就算是補償金吧,也可以說是處理費,100萬日元。」

    胡鬧!二宮不由得怒髮衝冠,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我要是接受了這100萬,其餘的300萬必須由我二宮來填補。

    「山本隊請幫會的人保衛施工現場,費用的一半即400萬已經支付。既然簽了約,那就一分錢也不能少。」負責保衛施工的組織絕不能洩露是二宮的信條。

    「情況我很清楚,我心裡也很難受,可是,這是會社已定的方針,不是我個人能改變的。」

    「什麼!會社方針?」

    「就是上級的指示,領導層定的。」

    「雛道是要僱用其他拆遷施工隊?」

    「不,是要脫離以往的做法。」

    扇木拘謹而又呆板地說:「作為泡沫經濟的後遺症,因建築債務保證問題我們公司也遭到新聞界的攻擊。像捐款、洽談、地域對策等,今後我們公司要擺脫以往舊做法的束縛,採取全新的體系,這就是來自上級的最高的指示。」

    可笑!無論你說得怎麼好聽,黑社會依然存在,妨礙施工現象照樣會有。

    「前天我去過古川橋施工現場。」二宮打量一下扇木,接著說,「在卡車出入道口停了一輛奔馳車。」

    「有人搗點亂也是難免的。」

    「我與幫會的頭目聯繫,幫會的頭目命令奔馳車上的那兩個人立刻離開。這意味著什麼,您應該明白。」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請黑社會保衛施工的實情也不能不說了。「兩個幫會之間一旦公開身份,以後就難以和好如初。」

    「你是說100萬不夠?」

    「是,當然不夠。」

    「那麼,要出多少錢呢?」

    「剛才已經說過了,給山本施工隊支付800萬。」

    「施工現場保衛一事,是口頭協議,多少應該通融一下。」

    「如果只是山本與舟越建築會社之間沒成文的協議,那可以通融,可是與幫會之間,口頭協定就是合同,要是撕毀合同的話,古川橋的工程將會一團糟。」

    「哦,聽起來你好像是在替幫會辯解。」

    「……」混蛋,老狐狸!二宮心中暗自罵道。

    「二宮先生,我和野口都是舟越建築會社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一點請你明白。」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是啊。」扇木泰然地說,野口低著頭默不作聲。

    二宮看了看手錶,已交涉30分鐘了,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於是,二宮行了一禮說:「那我改日再來。」

    「嗯。」扇木點了一下頭,指著桌上的信封說,「這個……」

    「謝謝。這個我不能要。」說完,二宮起身揚長而去。

    把出入證還給收發室,二宮離開了舟越建築會社。路旁的水銀燈周圍飛蛾亂舞,稻田和桑原正坐在花壇旁等他。

    「怎麼樣?」稻田問。

    「不行。」

    「噢……」

    「對方一直打官腔。說什麼上級的方針,要與舊的做法一刀兩斷。」

    「還有希望嗎?」

    「他們答應山本施工隊已支付的400萬,肯定給予現金支票,而餘下的那400萬的談判卻談崩了。」

    「那你就答應了?又不是小孩子辦事。」

    「我搞不清舟越建築公司的意圖,與舊做法一刀兩斷當然是表面上的,不是真正理由。」

    稻田站起來說:「舟越建築辭退了你們,但古川橋工地不能不找人保衛。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你能找到點線索嗎?」桑原問。

    「找不到。」

    「二宮所長,你怎麼辦?」

    「嗯……」

    「舟越不能改變主意嗎?」

    「不可能。」

    「好吧,別的我不管,剩下的400萬由二宮企劃和山本施工隊給我湊齊。」桑原也站起身來,說,「這是二蝶會的經營收入,就算我答應了,上面也不能答應。」

    「這我知道。」稻田說。

    「古川橋的拆遷工程什麼時候結束?」

    「本月末。」

    「我等到那個時候,好吧。」

    「噢。」

    「好啦,今天到此結束。」桑原擺了擺手說。

    「我坐電車回去。」

    稻田轉過身快步走了。桑原望著他的背影,對二宮說:「你後悔了吧,接下一件這麼棘手的現場保衛的活兒。」

    「沒辦法,工作中難免有風險。」

    「山本施工隊會不會把我們的400萬全賴下呢?」

    「桑原,剛才在舟越的接待室我就在想,要是你在場的話會怎麼做呢?把桌子踢翻、揚長而去,或是揪住扇木的衣領逼他。總之,你是不會任他擺佈的。」二宮挖苦地說。

    「我對正派的人是不會那麼吼叫的。」桑原微笑道,「我的辦法是,向上一級黑道上的幫會交一定數量的錢,利用他們的名聲私了。我規定自己不輕易出賣自己的名聲和形象。」

    「如果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為什麼還要帶上徽章?」黑社會要是不恐嚇、敲詐,不就和正道上的人一樣了嗎?二宮想。

    桑原說:「大概在五年前,我們幫會所控制的一個會社想承包一家大建築會社的工程。頭兒把其他人都攻下了,只有建築部長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於是,我們頭兒讓一家和我們幫有關係的偵探所去調查那個部長。那個部長是個正派人,爬山是他的惟一愛好。不好女人。有一個獨生女嫁到了奈良,還有一個3歲的孫女和一個貝歲的外孫。因此,我們在過節的時候讓人送去了帶擺設架的玩偶一套。」

    「他女兒收了嗎?」

    「那敢不收。三個大男人一起去她家,每個人的襯衫領上都別著二蝶會的徽章。」桑原冷笑著說,「第二天,部長就指名讓那家會社承包了。」

    「難道對扇木也使用那種辦法?」二宮想。

    「你是開建築咨詢所的,進攻舟越建築的秘密武器總會有一個兩個吧。難道現在心中真沒有數?」

    「我既不是敲詐人的混子,又不是收集新聞的記者。」

    「你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吧。」桑原的每句話都令二宮不快。

    「噢,有件事想問你,」二宮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見過身上刺著蜥蜴的男人嗎?」

    「蜥蜴?」

    「我在找一個肩頭上刺著大紅牡丹和黑色蜥蜴的男人。」

    「什麼……是在肩頭染了一大塊的嗎?」

    「不,從肩到後背都有。」

    「文身的事你問文身師吧!」

    「可是,我一點線索也沒有,不知從何入手。」

    「去黑門看看吧!那裡是文身師的總部。」

    在中央區的日本橋,有個叫黑門的食品批發市場。

    「去黑門的哪裡?」

    「自己找。」

    「找到文身師後,可以向他打聽嗎?」

    「做夢。文身師嘴很嚴。」

    「桑原……」

    「幹嗎?這麼鄭重其事的。」

    「請你給我介紹一名文身師,可以嗎?」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拜託你了。」二宮低頭行禮,心裡卻滿腔怨憤。

    「為什麼要找他呢?」

    「我被一個大塊頭男人揍了。」

    「哦,真的?有意思。」桑原看看二宮的臉問他,「傷在哪裡?」

    「在腹部和後背。」

    「讓我瞧瞧。」

    二宮脫下夾克,解開襯衫扣。傷口又開始作痛了。

    「啊,傷得不輕。怪不得車裡一股濕藥布味。」桑原好像不解地說,「你沒還手?」

    「對方是職業打手。」二宮生起一股火。

    「噢,要麼能打架,要麼會賺錢,不然就沒法在黑道上混。」

    「我不是打算報仇,而是希望通過找到這位大塊頭男人,查出幕後指使者。」

    「啊,正經人進攻黑道了?」

    「這是我的本行。不管對方是誰,如果我完不成人家托付給我的工作,就賺不到工錢。」

    「你真不簡單啊。」

    「哪裡哪裡。」

    「好,我奉陪!」桑原從兜裡拿出車鑰匙扔在一邊,說,「今天休息。」

    二宮把皇冠停在北濱,開著寶馬去日本橋。桑原心情不錯,興致勃勃地講起5月份去拉斯維加斯賭場的事。二宮也說起在澳門玩撲克牌的事,看來西方式的賭博不適合他。如果要是說出他時常出入西城賭場的事,不知桑原會有什麼反應。

    從御堂筋胡同開車至千日前街,就到了黑門市場。市場中的商店都拉著鐵門。二宮接桑原所指,順著一條狹路前駛,把車停在一家小型食品超市的門前。

    「在這裡面,有他老婆開的店。」

    樓前的小路很狹窄。車子從一家家門前擺著的盆景前擦過。不遠處出現了「夾菜烤餅-千賀」的牌子。

    「裡面的文身師叫雕晉,在關西也相當有名。」

    「桑原,你有文身嗎?」

    「我可沒有。我連被毛毛蟲叮一下都會疼得跳起來。」

    下了車,兩人走在胡同裡狹窄的小道上。桑原伸手拉開一扇格子門。

    「歡迎光臨。」扎圍裙的女人衝他們說,「呀,是阿保。」

    「嗯。晉哥呢?」

    「在家。進來吧。」

    裡面有兩伙客人。路過服務台和客廳,他們來到一間大概有10平方米的房間。但見一個身穿背心和短褲的男人,正盤腿而坐舉杯喝酒。

    「喂,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

    桑原坐到雕晉面前,介紹二宮:「這是我兄弟。」

    「喝不喝?」雕晉把酒乾掉,給桑原倒了一杯,說,「今天有什麼事!」

    「有點事想麻煩您。」

    「是不是這位小兄弟也想文身?」

    「這傢伙沒錢。」桑原看著二宮笑呵呵地說,「他想找個人。您知道誰的右肩文牡丹和蜥蜴嗎?」

    二宮又趕忙補充一句:「是紅牡丹和黑蜥蜴。」

    「啊,那是雕升的手藝吧。」雕晉爽快地說,「那傢伙現在最拿手的是文蜥蜴和娃娃魚。」

    「他住在哪兒?」桑原問。

    「你不會是……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會給雕升添麻煩的。」

    「雕升住在前面的高津。高津小學後面有棟叫『魯米奈』的公寓樓。」

    「雕升是哪個幫的?」

    「和我一樣,還沒人幫。」

    「這幾位是?」桑原警覺地示意旁邊的人。

    「放心吧。聽說黑道上錢也難掙了。」

    「唉,都不容易呀。」桑原把杯裡的酒喝乾後又說,「改日再來。」

    「啊,走好……」雕晉擺了擺手。

    「這個人,感覺挺彆扭的。」

    「我們幫裡想文身的,都找雕晉。他有點手藝人特有的脾氣,倔了點,但活兒的確不錯。」

    「小時候,我在我家附近的澡塘子裡看見過文身的老頭兒,好像顏色是暗灰色的。」

    「人一上了年紀,墨跡就會褪色,這是因為皮膚的血液循環不好造成的,碰一下還涼冰冰的呢。」

    「要是靠近看,可真嚇人哩!」

    「這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它與外國人的刺繡不同。」

    在高津小學後面,有一座寫著「魯米奈-KOUZU」的很漂亮的四層樓的小公寓。走進去看了看信箱,202室寫著「升澤俊郎」,好像這就是雕升的家。

    「你打算怎麼和雕升說?」

    「這個嘛……」

    「弄不好的話,雕升就會把嘴閉得嚴嚴的。」

    桑原所說的確是實際存在,不過二宮心中自有打算。

    按了202室的門鈴,不大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穿黃色運動服的男人探出頭來。

    「我叫二宮。冒冒失失地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什麼事?」

    「關於文身的事……」

    「是嘛。」雕升若有所思地說,「我正在給人文身。」然後,他從屋裡來到走廊。

    「哎呀,真對不起。」二宮深深行了一禮說,「前幾天,我看見一個人的文身,使我非常著迷。有個像大力士或摔跤手的身材魁梧的人,從右肩到後背刺著紅牡丹和黑蜥蜴。我想那一定是雕升師傅的手藝,沒猜錯吧!」

    「啊,你說的茂夫啊!」

    「長著兩道立眉、塌鼻子?」

    「沒錯,那的確是茂夫。那個文身是我刺的。」

    「您能給我文一個和他一樣的圖案嗎?」

    「並不見得是一模一樣的,給你文個差不多的吧。」

    「文之前我想再看看茂夫的文身。去哪兒能找到他?」

    「茂夫在東住吉的陵南幫。」

    「陵南幫……」

    「聽說辦公室設在針中野。」

    「知道了,太謝謝您了。」

    「你要真想文身的話,進來看看圖樣吧。」

    「會打擾您工作的,改天再來看吧。」

    「好,什麼時候都行。」雕升很熱情地說,隨後關上了門。

    「喲,真是個大騙子。」桑原吃驚地說,「你不會連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吧!」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謊話連篇。」二宮邊走邊說。

    「去針中野嗎?」

    「去。」

    「你知不知道陵南幫可是薰政會的分枝。」

    「不知道。」

    薰政會是近畿一帶勢力範圍極大的組織。旗下約有30個幫會。當初桑原用卡車撞倒的真湊幫大概是薰政會的友好幫會吧。

    「不要小看黑道上的人。這次說不定會打斷你的手腳。」

    「說實話,我也害怕。雖然明知山有虎,但還得偏向虎山行。必須調查陵南幫的茂夫,弄清真相。」

    下了樓梯來到外面,二宮把寶馬車的鑰匙還給桑原。

    「你捉住茂夫並不難,但你怎麼讓他開口?」

    「要是你的話怎麼辦?」

    「很簡單,埋了他。」

    「埋了他?」

    「把他捆個結實埋到山裡去。一直埋到脖梗,往腦袋上一點一點地加土。再頑固的傢伙也會嚇得面無人色,坦白交待。」

    「我可不是暴力團的,我得使用智慧。」

    「什麼智慧?」

    「不知道,還沒想呢。」

    「你這傢伙真是個廢物。」

    不知什麼時候,由「所長」變成「你」,進而又變成「你這傢伙」了。

    「軟弱無能。」桑原把車鑰匙又扔給二宮,說,「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樣被茂夫宰了的。」

    車子從法元道進入阪神公路開向松原。桑原打開車內音響的開關,CD音碟中戴安娜的旋律在車內飄蕩。

    「我一直就特別喜歡這首歌。」

    「……」看來他討厭日本民歌。

    「當咨詢顧問能掙到錢嗎?」

    「和妓女接客差不多。有客人就能掙錢,沒客人一分也掙不到。」

    「為什麼干介紹黑道的人做現場保衛?」

    「並不是想幹這行,而是無路可走啊。」

    「什麼時候和我們幫會搞上關係的?」

    「嗯,是幾年前吧。那時你還在監獄裡蹲著呢。」

    「正經的本分人是不會和幫會拉上關係的。」

    「我原來是做房屋拆遷的。要拆遷就必須僱人保衛現場。」

    「那拆遷隊的全名是什麼?」

    「已經解散了,別提它啦!」

    「今天早上你打電話問我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和這個有關嗎?」

    「你知道本藏開發的事嗎?」

    「沒有我不知道的。」

    「不愧是黑道上的。」

    「行了行了。你還沒告訴呢。被茂夫那個無賴接的原因和調查本藏的理由是什麼?」

    「剛才說過了,是我行當中的事。」

    「幹完那件事,你能掙多少錢?」

    「這個嘛……」

    「喂,給我講講你接的活兒吧。」

    「是和你無關的事。」

    「你敢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而是真心感謝你。」

    「窮裝……」

    9點30分,他們出了駒川出口,從田邊去針中野。二宮在路邊看到一個電話亭,便走進去翻看電話本。大概針中野二丁目的陵南商事就是陵南幫所在地吧,那裡的經營範圍屬金融類。二宮撕下那頁,按下電話號碼。

    「您好。這裡是陵南商事。」

    「對不起,請問茂夫在嗎?」

    「您是哪位?」

    「我叫田中,是茂夫的兄弟。」

    「三好正巧不在。他帶BP機了,是否能把您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讓他馬上給您回電話。」

    「真不巧,我現在在外面。我父親住院了。」

    「您去過三好的家嗎?」

    「嗯,我好久沒見到茂夫,所以不知道地方。」

    「他住在平野的瓜破。瓜破住宅區南側的叫做弘陽莊的公寓。」

    「謝謝,麻煩你了。我去公寓看看。」

    掛上電話,二宮想,電話真是方便。只要自己巧妙地套話,就能搞到大致的情報。下一步必須暫時和桑原分開。

    二宮走出電話亭,坐上了寶馬車。

    桑原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怎麼樣,查清茂夫的地址了嗎?」

    「沒有,接電話的人不說。」

    「怎麼搞的,我剛剛上來熱情。」

    「沒辦法,重新來。」

    「我肚子餓了,吃點什麼吧。」

    「還不到吃飯時間,再說我也擔心我的皇冠車。」

    「那麼破的車,誰去偷。」

    「我坐出租車回北濱,今天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二宮打開車門,可上衣襟卻被抓住了。

    「等一下,我雇的司機不在了,我可怎麼開呀。」

    「你從駒川上高速不就行了。」

    「你可別蒙我!」

    「哪裡……」

    「你走吧,愛去哪去哪!」

    二宮下了車,向桑原擺了擺手,隨後叫停了一輛出租車。

    弘陽莊位於瓜破住宅區E棟的南側。這裡的建築設計有些不像公寓,長長的二層樓連在一起,前面各有一個修車的地方。磚瓦結構的建築呈雁飛形,各個住戶的大門都向後斜縮一點。茂夫能在家嗎,現在可能正和小矮胖子在一起等著倉石吧。

    下了出租車,二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來到公寓側面的高牆下躲了一會。這裡栽著成排的棕桐樹,停車處的一角立著黑色的鐵柱,上面掛有「107三好茂夫」的名牌。二宮敏捷地環視一下四周,走進了圍牆內。房子與院牆相距兩米多,頭上面是伸出的長長屋簷。二宮隱藏在棕櫚樹下,從外面看不見他。

    一樓七號房間有兩個鋁合金窗戶。二宮雙手扒著窗台上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但見裡面拉著堅紋的窗簾,嚴嚴實實地一點縫隙也沒有,屋裡沒有燈光。二宮把手搭在窗框上試著開了一下,窗子一動也不動。他又向裡走幾步,第二個窗戶也拉著窗簾,裡面什麼也看不見。

    二宮咋了下舌頭再向裡轉,前面是預制板的涼台,玻璃窗裡面是百葉窗。屋簷下曬衣桿上晾的是牛仔褲和T恤衫,用手一摸已幹得硬邦邦的,看來茂夫已有兩三天沒回來了。二宮蹲在地上打著打火機,在牆腳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再環視一下周圍,瞄準玻璃窗扔過去。只聽啪呼一聲響,二宮立刻跑到旁邊藏起來。就那樣靜靜地等了5分鐘,不見有人出來,也沒聽見鄰居家開窗戶。

    我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入室行竊者二宮自言自語地又回到涼台,從玻璃的裂縫把手伸進去,拉開窗鎖打開窗戶。二宮跳了進去,用手摸索著向前,觸到了一個桌子。若有一個手電筒一定很方便,但現在無處去尋找。再說,黑暗的屋子裡一絲光亮晃來晃去也會被人懷疑。他順著牆壁向裡走,用打火機一照,門旁有一個電燈開關。他索性打開電燈,耀眼的燈光使二宮不由得瞇上眼睛。

    眼前是兼餐廳用的廚房。四人的餐桌、座椅,以及水槽都很小,冰箱也不大,桌上還放著用飯盒打包回來的食物,還有盒裝的牛奶、裝著桔子和香蕉的果盤、茶杯、裝麵包的盤子、麵包片、裝作料的瓶子等等。炒鍋、平底鍋還放在煤氣爐上,洗碗槽裡,餐具堆積如山。拿起茶杯一看,杯口還粘著一點口紅。茂夫好像在與女人一起生活。二宮直觀感到,這個女人可能是做皮肉生意的。

    從廚房走進旁邊的房間,打開燈,但見席夢思、毛地毯、電視、茶具櫃、沙發、桌子、電話等一應俱全,茶具櫃上旁邊放著電話本。二宮從「了行」開始按五十音圖1順序翻下去——今並、江籐、大垣,每一頁大約寫著十個人左右的電話號碼。但是除了「力行」的薰政會本部和「囗行」的陵南商事以外,沒有什麼可值得注意的。沒有發現「松浦土建」、「橋本」、「倉石」、「小田」等人的名字。茶具櫃的抽屜裡也沒有記錄本之類。

    1日本假名排列順序,相當於英語的字母表。

    關好抽屜把電話本放回原處後,二宮走出房間。他關掉屋燈,再關掉廚房的燈,又回到外面涼台上當他關好窗戶來到外面,沿著牆根的通道正要向外走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

    「嘿嘿,又見面了。」正是茂夫。

    「——」二宮擺好迎戰的架勢。

    「怎麼查到我的?」

    「——」二宮向後退。

    「到這幹什麼來了?」低沉的聲音,粗粗的脖子,隆起的肩膀。

    「——」看了看腳下,既沒有石塊也沒棍棒,只在稍離開一點的地方有兩個花盆。

    「喂,你的耳朵和嘴是擺設嗎?」

    茂夫一步步地向前逼近。扁平的大長臉。二宮想從他的腋下鑽過去逃跑,但沒這個機會。

    「來!」突然一拳打了過來。二宮用胳臂擋了一下,但還是被打得轉了半圈。接著後背又接連挨了幾下,二宮倒在了地上。剛想起來,茂夫的膝蓋頂住了他的側腹部,二宮呻吟著又摔倒了。頭部不斷挨著拳頭,他仰面朝天倒地了。茂夫用腳跟踩著他喉嚨,二宮喘不上氣來。

    「你死了嗎,啊?」

    「——」連呻吟聲都哼不出來。

    「你說,幹什麼來了?」

    二宮憋得臉發漲,大腦一片空白。茂夫還不抬腳,二宮感到胸悶,幾乎要失去意識了。隱隱約約好像聽見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說:「喂,行了吧。」

    「你踩著人家的脖子,還讓人回答,能答上來嗎?」

    「你是幹什麼的?」

    「他是我的兄弟。」是桑原的聲音。「下手太狠了,我可不答應你。」

    「想打架?」茂夫抬起了腳。

    「打空手我可不行。」

    「混蛋,過來!我可不是好惹的。」

    「是麼?別那麼牛!」桑原笑著說,「和你較量,也許我贏不了吧。」

    「報上名,哪來的?」

    「報了名,就饒了他?」

    「混蛋,想找便宜?」

    「我可不想窩裡鬥啊。」

    「哼,你這個小矮子。」

    「對不起,看傢伙!」桑原微微一笑,突然把什麼東西砸在茂夫的臉上,茂夫慘叫一聲,雙手摀住眼睛,桑原猛衝上去用膝蓋撞擊茂夫的兩腿中間。茂夫搖晃了一下差點倒下,好不容易站住了,然後彎腰向桑原還擊。桑原閃了過去,又用頭撞他的面部二人扭在一起時,桑原用右拳猛擊茂夫的鼻樑,茂夫一躲,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桑原迅速抱起玫瑰花的花盆,向正要站起來的茂夫的頭頂上砸下去。陶制的花盆打得粉碎,泥土濺了一身,茂夫「哇」地叫了一聲,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喂,起來!」

    茂夫用手腕支著頭,抬起滿是泥土的臉,因雙眼都瞇進去了土,所以睜不開。他的鼻子被打得直冒血。

    「說,你叫什麼?」

    桑原向後退了幾步,猛然向茂夫支著頭的那支胳臂踢去,只聽咯吱一聲響,茂夫慘叫著倒了下去,右胳臂竟然悠蕩著反方向朝後彎了過去。

    「好像斷了。」

    「打死了吧。」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巡邏車的警笛聲,聲音越來越近。

    「快跑,要惹麻煩了!」桑原踢了踢二宮的鞋,二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們來到牆外,棕桐樹下一個女人怯生生地往裡看,手裡還提著商店的購物袋。

    「有什麼好看的,就是打個架。」

    桑原吼了一句,他們便急忙逃離了弘陽莊。

    寶馬車停在公路左側胡同裡的一家電器商店前面。電器商店已關門了。巡邏車可能到了現場,警笛已經不響了。

    桑原拿出鑰匙,打開車門。

    「能開車嗎?」

    「桑原!」

    「什麼?」

    「我,得救了。」

    「誰願意救你這個臭狗屎!」

    「對不起——」

    還沒說完,桑原用拳頭敲了他心口窩兒一下。二宮覺得喘不上氣來,搖晃了一下,手扶在寶馬的車棚上。

    「能開車嗎?」

    二宮邊咳嗽邊接過鑰匙,吐出的痰都是紅色的。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然後問:「上哪去?」

    「哪裡都行,快開車!」

    打開車燈,車子奔馳起來。

    「竟然跟我兜圈子,你也真行!」

    「……」

    「你說說,這個亂子得怎麼收場?」

    「怎麼辦好呢?」

    「去看望一下茂夫唄。」

    「怎麼了?」

    「沒什麼。這幫無聊的傢伙!」

    「那怎麼辦呀,我非被暴力團給殺了不可。」

    「你這個混蛋!」桑原吼著說,「你死不死,管我個屁事!黑社會的人之間打空手只能是一次。」

    「什麼是打空手?」

    「就是不拿武器空著手打架。下次我要是碰上他,非打得你死我活不可。」

    桑原拿起煙,插進點火孔裡,說:「媽的!本想玩兒他一下,沒想到把事情弄大了。」

    「要你死我活……真的?」

    「別裝傻,還不全是為了你。」

    真糟。被桑原所救是好事,可事態卻越來越嚴重。

    「喂,你為什麼要偷偷鑽進茂夫家?」

    「為了弄清真相。我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他。」

    「發現什麼了?」

    「什麼也沒找到。無任何線索。」

    「線索?指什麼?」

    「像筆記啦,名片啦,電話本啦……」

    「嗯,為了這個,你就去當小毛賊。」

    「除此之外,沒別的辦法。我可沒有本事使用暴力讓他開口。」

    「你這麼幹,到底是為了什麼?」桑原把煙點著又說,「總不會是與你無關的事吧。」

    「是工業垃圾方面的事,你知道嗎?」

    「工業廢料處理方面,多少還知道一些。」

    「昨天,有個自稱是富田林小田的垃圾中間處理商來到事務所,說是準備要在富南的天瀨頂建一個垃圾最後處理場。」

    無奈,二宮只好把情況全說出來。這樣一來,就把桑原全捲進去了。

    「小田對我說,垃圾處理場終於到了正式提出申請的階段,可是天瀨的水利工會突然提出增加補償的要求,使小田很為難。所以,小田讓我想辦法在同意書上蓋上工會會長的章。我接了這份活以後,開始調查工會會長橋本,這傢伙好像不那麼簡單。昨天夜裡,在南街接待橋本的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一個叫水谷的人。」

    「原來如此!」

    「給我介紹一下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吧。」

    「他們的後台可能是南街白耀會。」

    「白耀會與二蝶會是什麼關係?」

    「同系,都直屬神戶川阪會。」

    「本藏的公開職業?」

    「經營不動產和土地。」

    「水谷這個人呢?」

    「你有完沒完,好像一直在審訊我。」桑原沒好氣地嚷著,「水谷是白耀會的首領,表面上好像與幫會無緣。」

    「他是位40多歲乾瘦的男子。」

    「提起白耀會的水谷,那可是大名鼎鼎。是大首領本藏的得力助手。」

    「那就是陵南幫在跟蹤水谷和橋本啦?」

    「怎麼見得?」

    「昨天,我在南街看到的就是這個矮胖子和瘦子。當時還以為看錯了呢。今天中午,我遇上了矮胖子和茂夫,於是被茂夫打了一頓。」

    「你是在哪裡碰上茂夫的?」

    「在泉南,一個叫倉石的不動產中間商的公寓前。」

    「倉石是誰?」

    「是向小田介紹天瀨峽谷的那個中間商。」

    二宮又把在三澤谷看到有人測量的事、自己跟小田去岸和田松浦土木建築的過程以及小田的輪胎現場失火的事說了一遍。

    「好傢伙,事情太複雜了。」

    「我也搞糊塗了,所以想從茂夫與陵南幫的關係入手來解開這個謎。」

    「陵南幫上面是薰政會,薰政會和白耀會可不是一條線上的。」

    「松浦土建屬於哪個派系的?」

    「不知道,我怎麼會連岸和田的黑幫都瞭解呢。」桑原把煙卷掐滅,說,「倉石這個人是被松浦給藏起來了。」

    「我想也是。」

    「小田總業的火災,是黑道上人幹的?」

    「正是。」

    「喂,你接這個活能得多少錢?」

    「活動經費每天5萬。」

    「胡說,誰問你活動經費了。」

    「這就是報酬。」

    「痛快說,辦成後報酬是多少?」

    「500萬。」

    「不少啊。」

    「可是這錢還得給橋本,至少也得給他一半。」

    「哼,500萬。」桑原舔了下舌頭說,「你還是很會賺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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