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十分驚訝聖毛羅暗示馬斯卡裡有罪的手段。他整個的這一套都依賴於如此不堪一擊的前提:銀行裡的文件現在看來似乎應由馬斯卡裡負責;銀行裡的人不會知道,或者可能經勸誘後便記不起來還有沒有別人經手聯盟的賬目;對於馬斯卡裡或克雷斯波的謀殺案,將不會有任何發現。
到了警察局,他發現前往維羅納銀行和聯盟收取案卷的警察都已經拿到了文件。財政警署的三人小組甚至已經開始審閱這些文件,查找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以表明,究竟是由誰管那些一方面匯入房租、一方面又開出支票供聯盟行善的賬戶。
布魯內蒂知道,當他們工作的時候,自己下樓站在他們身邊是於事無補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希望至少能從他們呆的房間外走過。為了打消這個念頭,他跑出去吃午飯,故意選了一家猶太人居住區裡的飯館,儘管這意味著得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走上一段長路,往返於兩地之間。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點。他的上衣濕透,一雙鞋就像是已經在他的腳下融化了一樣。
布魯內蒂回來以後才過了幾分鐘,維亞內洛就走進了他的辦公室,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說開了。「我一直在查那些接受聯盟支票的人的名單。」
布魯內蒂看出了他的情緒。「你發現什麼了?」
「發現馬爾法蒂的母親已經再婚,跟了她的新丈夫的姓。」
「還有呢?」
「她正在用這個姓以及她以前的姓分別收取支票。此外,她的新丈夫也在收取支票,還有他的兩個表親,不過,看來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以兩個不同的姓收取支票的。」
「那麼,馬爾法蒂一家收到的總數是多少?」
「所有這些支票都是每月五十萬左右,所以加起來每月將近三百萬。」維亞內洛的嘴裡不由自主地蹦出這麼一個問題,「他們就從來沒想過會被抓住嗎?」
布魯內蒂覺得答案顯而易見,便沒回答,轉而問道:「鞋有什麼進展嗎?」
「這裡沒什麼苗頭。你跟加洛說說看?」
「他還在米蘭,不過我相信,如果他們找到了什麼,斯爾卡帕會給我打電話的。那些財政警署的人在幹什麼?」
維亞內洛聳聳肩。「他們從上午起就一直呆在這裡了。」
「他們知道應該找什麼嗎?」布魯內蒂問,嗓音中掩飾不住不耐煩的情緒。
「我想,應該是去找某種證據,證明一切是由誰操縱的。」
「你能不能下樓到那裡問問他們有沒有查到什麼?如果與拉瓦內洛有關,我想盡可能快地去對付他。」
「是,長官。「維亞內洛說,離開辦公室。
布魯內蒂一邊等他回來,一邊捲起袖子。他這樣做與其說是希望能借此感到些許涼意,還不如說是讓雙手有點事兒可幹。
維亞內洛走進來,答案就寫在他的臉上。「我剛跟他們的副巡官談過。他說,到目前為止,從他們能夠作出判斷的材料來看,似乎是由馬斯卡裡負責的。」
「那算是什麼意思。」布魯內蒂厲聲喝道。
「這是他們跟我說的,」維亞內洛用平靜的聲調慢吞吞地說,停了很久又加上了「長官」。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也許你本人去跟他們談談,會更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布魯內蒂把目光移開,放下衣袖。「咱們一起下樓吧,維亞內洛。」他盡可能地讓這話聽上去近乎於道歉,而維亞內洛似乎也接受了。考慮到辦公室裡的暑氣,他最多也只能指望這些了。
到了樓下,布魯內蒂走進了那三位穿著財政警署灰色制服的人正在工作的辦公室。這些人坐在一張堆滿檔案和文件的長辦公桌邊。桌上有兩台袖珍計算器和一台便攜式電腦,各自的前面都有一個人。被炎熱逼得沒辦法,他們都脫去了毛料上衣,卻還打著領帶。
布魯內蒂進來的時候,電腦面前的那個男人抬起頭來透過眼鏡費力地看了一眼,然後再度低下頭,又把幾條信息敲進鍵盤。他看看屏幕,垂下眼睛瞥一眼鍵盤旁邊的一份文件,敲上幾鍵,然後再看看屏幕。他從電腦右側的那堆文件裡拿起一張紙,面朝下放在左側,然後開始從下一張紙裡讀取更多的數據。
「你們幾個誰是負責人?」布魯內蒂問。
一個矮小的紅頭髮男人從一台計算器上抬起頭來看了看,說:「是我。您是布魯內蒂警長嗎?」
「對,我是。」布魯內蒂答道,過來站在他身邊,伸出一隻手。
「我是德盧卡副巡官,」接著他少了幾分拘謹,握住布魯內蒂的手,加了一句,「名叫貝尼亞米諾。」他在文件上方揮了揮手。「您想知道銀行裡的所有這些東西是由誰負責的?」
「對。」
「就目前而言。看來都是一位名叫馬斯卡裡的人負責的。每一筆交易都打進了他的密碼,我們這兒的許多文件都出現了像是他的姓名縮寫的字母。」
「那會不會是偽造的?」
「您是什麼意思,警長?」
「會不會有別人改動了文件,使它看上去像是馬斯卡裡經管的?」
德盧卡沉吟良久,然後回答:「我想有可能。只要幹這事的人有一兩天時間把這些案卷處理一下,我想他就能完成。」他考慮了一會兒,彷彿在腦中排出了一道代數公式。「沒錯,如果知道密碼,誰都幹得成。」
「在一家銀行裡,那些存取代碼的保密程度如何?」
「我想它們根本保不了密。人們總是在核查別人的賬目,他們要想進入系統,就必須知道密碼。依我看,那是很容易的。」
「收據上的姓名縮寫呢?」
「這要比偽造一個簽名容易。」德盧卡說。
「有沒有辦法證明這是別人幹的?」
對於這個問題,德盧卡在回答之前又考慮了很久。「對於電腦存取代碼,毫無辦法。也許能證明縮寫是偽造的,但是大多數人在這類東西上只是把縮寫潦草地塗上去,想要把它們辨認清楚,或者就算是想認出你自己的,也常常是勉為其難的。」
「能否提出案卷已被人改動過的論點?」
德盧卡的眼神就跟他的觀點一樣清楚。「警長,您也許想提出這個論點,但您大概不會在法庭上提吧。」
「那麼,就是馬斯卡裡負責的了?」
這次德盧卡猶豫了。「不,我不會這麼說。看上去似乎是這樣,但是,案卷經人改動才如此,也是完全可能的。」
「其餘的案卷呢,為公寓挑選租戶的過程呢?」
「哦,很清楚,那些人之所以被選中得到公寓,其原因並非貧困;至於那些收錢的人,大量准予接受救濟的證明也跟貧窮沾不上多大邊。」
「這個你是怎麼知道的?」
「關於第一個問題,所有的申請信都在這裡,分成兩組——一組是那些最終得到公寓的,一組是被拒絕的。」德盧卡停了一下。「不,我說得誇張了。一定數量的公寓,大量的公寓,還是歸了那些看上去真正有困難的人。但是,申請信中大約有四分之一甚至根本就不是威尼斯人。」
「是指那些被接受的嗎?」布魯內蒂問。
「對。而你們的小伙子居然還沒查完這份租戶的名單呢。」
布魯內蒂朝維亞內洛瞥了一眼。維亞內洛解釋說:「名單上大約一半人他們已經查完了,看來許多公寓都租給了單身居住的年輕人。而且他們都是上夜班的。」
布魯內蒂點點頭:「維亞內洛,你把這兩份名單上每個人的情況寫成一篇完整的報告,然後交給我。」
「那至少還要再花兩三天時間,長官。」維亞內洛說。
「恐怕已經沒什麼必要趕時間了。」布魯內蒂對德盧卡的幫助表示了謝意,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天衣無縫,布魯內蒂想,幾乎天衣無縫得超出任何人的想像。拉瓦內洛花上他週末的時間完全是出於好意,而從這些案卷看,聯盟的賬目是由馬斯卡裡經管的。要解釋那數以百萬計的錢何以被人從聯盟盜取,還有什麼方法能比把罪名推到馬斯卡裡和他那些易裝癖身上更好呢?誰知道他為銀行出差時在忙些什麼?這麼一個節約到連給妻子打長途電話都不肯的人,誰知道怎樣的花天酒地他沒沉溺過,怎樣的大肆揮霍他沒嘗試過?馬爾法蒂,布魯內蒂相信,一定遠離威尼斯,不會馬上重新露面;他也毫不懷疑,馬爾法蒂肯定會被認出是那個收房租的人,是他安排好讓部分善款支票返還到自己手裡,並以此作為批准支票歸屬的先決條件。
那麼拉瓦內洛呢?他會把自己標榜成馬斯卡裡的密友,出於錯誤的忠誠,嚴守馬斯卡裡罪惡的秘密,從未想到過他的朋友為了滿足那有悻無理的慾望會犯下如此窮凶極惡的經濟罪行。聖毛羅?毫無疑問,當人們發現他原來只是那位銀行家朋友馬斯卡裡手中輕易操縱的工具時,最初會激起一陣嘲諷。然而,遲早,人們一定會把他看成一位無私的公民。
馬斯卡裡在有悻天理的慾望驅使下變得表裡不一,從而背叛了聖毛羅那信賴他人的本能。天衣無縫,絕對天衣無縫,沒有一絲漏洞可以讓布魯內蒂鑽進去,把真相揭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