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內蒂回到了辦公室,撥通了埃萊特拉小姐的號碼。
「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好嗎,小姐?」他問,「這星期我讓你查的那些人,你要是發現了什麼,能否一併帶來?」
她說她很樂意來,他也完全相信此話不假。不管怎麼說,當她敲過門,走進屋,環視四周,卻發現那個小伙子已經離開,不由得大失所望時,布魯內蒂早已有了思想準備。
「我的客人非走不可。」布魯內蒂說,回答她那個沒有說出口的問題。
埃萊特拉小姐馬上回過神來。「哦,是嗎?」她問,嗓音平靜,沒什麼興致,把兩份不同的文件遞給布魯內蒂。「第一份是聖毛羅律師的。」他從她手裡接過文件,還沒來得及打開,她便說,「這裡面根本就沒什麼值得討論的東西。福斯卡裡學院的法律學位,土生土長的威尼斯人。他一直就在本地工作,是所有律師職業組織的成員,在聖扎卡裡亞教堂結的婚。你能看到報稅表、護照申請,甚至還有一份在他家安上修建新屋頂的許可證。」
布魯內蒂把文件夾裡的材料草草測覽了一遍,發現她描述得很準確,再也沒什麼其他東西了。他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第二份文件上,這一疊要厚得多。
「那是『道德聯盟』的。」她說,那語氣讓布魯內蒂疑惑不解,弄不清究竟是每個提到這些字眼的人都會帶著同樣的冷嘲熱諷呢,還是應該把這僅僅看作是跟他在一起相處的這類人的共同特徵。「這份文件更有趣,不過我想讓你先看一遍,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說,「還有事嗎,長官?」
「沒事了,謝謝你,小姐。」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文件夾。
她離開以後,他把文件夾平攤在桌上,開始從頭至尾讀起來。「道德聯盟」是在九年前,作為一個慈善機構組建起來的,其特許狀宣稱該組織致力於「改善那些不幸的人的物質條件,借此減輕其世俗煩惱,從而把他們的思想和渴望轉移到精神追求上去」。減輕這些煩惱的形式,便是把梅斯特雷、馬蓋拉和威尼斯眾多教堂所擁有的供資助用的住房及公寓劃歸聯盟管理。而聯盟則依例把房子按最低房租分配給這些城市裡的教堂所轄教區中的教徒,而他們必須符合教堂與聯盟共同制定的聯合協議上的條件。這些條件包括:定期參加彌撒;所有子女均接受過洗禮的證明;一封教區牧師寫的信,證明他們是堅持「最高道德標準」的人;還必須有經濟困難的證據。
聯盟的特許狀把選擇申請者的權力授予聯盟理事會,為了排除教堂高層的偏好,理事會中的所有成員都必須是非神職人員。他們本人也必須具有最高尚的道德品質,必須在教區內享有盛名。在理事會目前的六個成員中,有兩位在名單上標的是「榮譽會員」。剩下的四個人,一個住在羅馬,另一個在巴黎,第三個人住在一個叫聖弗朗西斯科的偏僻島嶼上。這麼一來,理事會裡唯一活躍的成員就只能是賈恩卡洛-聖毛羅律師了。
原先的特許狀把二十五套公寓提交給聯盟管理。到了第三年年尾,這套辦法被判定為卓有成效——這是基於那些住戶以及訪問過他們的教區官員、教區牧師的來信和口述作出的判斷,於是又有六個教區被吸引過來加盟,另撥了四十三套公寓歸聯盟接管。此後的三年,情況大同小異,新增了六十七套公寓劃歸聯盟,大多數都位於歷史名城威尼斯和商業中心梅斯特雷。
這份規定聯盟如何運作,且授權聯盟處置其管理的公寓的特許狀按規定每三年修訂一次,而這項程序,布魯內蒂算了一下,今年又該執行了。他把文件夾往前翻,看了看頭兩份評審委員會的報告。他查到兩份文件的簽名:賈恩卡洛-聖毛羅律師在這兩套班子中都任了職,在兩份報告上都簽了名,在第二份上還是以主席身份簽的名。在這份報告提交後不久,聖毛羅律師便被任命為會長——不領薪金,完全是榮譽職位——「道德聯盟」的會長。
附在這份報告背面的是一張列著聯盟如今管理的一百六十二套公寓的名單,同時也列著它們各自的總面積和每套的房間數目。他把卡納萊給他的那份名單拉近一些,把上面的地址測覽了一遍。這四套公寓在剛才的那份名單上都出現過,布魯內蒂喜歡把自己看成一個心胸開闊、不太有偏見的人,但他還是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把五個易裝癖男妓歸入具有「最高道德標準」的人,儘管他們目前居住的公寓,其出租的目的是專為幫助房客「把思想和願望轉移到精神追求上去」。
接著,他放下這份列著地址的名單,繼續看那份報告的正文。就像他所預料的那樣,聯盟管理的公寓中的所有房客都應該把房租——金額只是最低限度的——付到維羅納銀行威尼斯分行的一個賬戶中。這家銀行同時也負責把聯盟的捐款用於「為孤兒寡婦解憂」,而這些捐款又來自於那些公寓的最低房租積存起來的基金。就連布魯內蒂也覺得很吃驚,他們竟敢用這麼花裡胡哨的詞藻——「為孤兒寡婦解憂」——不過接著他又發現,這種特定的慈善工作的形式是在聖毛羅律師擔任聯盟的領導職務以後才付諸實施的。往回一翻,布魯內蒂看到,在卡納萊的那份名單上,有五個人都是在聖毛羅當了會長以後才搬進去的。看來,自從聖毛羅得到這個職位以後,他幾乎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讀到這裡,布魯內蒂停下來,走到辦公室的窗口站定。
聖洛倫佐教堂臨街正面的磚牆已經在最近幾個月裡卸下了腳手架,但教堂至今還沒開放。他注視著教堂,對自己說,他正在犯一個自己曾警告過其他警員不要去犯的錯誤:他正在假設一個嫌疑犯有罪,然而眼下他甚至連半點能把此人同案子聯繫起來的確鑿證據都沒有。但是,正像他知道教堂在他的有生之年裡永遠也不會再開放了一樣,他同樣也清楚,聖毛羅該為馬斯卡裡的謀殺案負責,也該為克雷斯波、瑪麗亞-納迪之死負責。他,可能還有拉瓦內洛。一百六十二套公寓。其中有多少會租給卡納萊或者其他願意二話不說就用現金付賬的人呢?一半嗎?就算是三分之一,每月也能讓他們至少賺七千萬里拉了,那麼一年差不多就是十億。他想到了那些孤兒寡婦,懷疑聖毛羅會不會墮落到如此弄巧成拙的程度,連那些孤兒寡婦都成了這個陰謀的一部分,就連那些存入聯盟保險箱的最低限額的房租也會與其初衷背道而馳,付給那些有名無實的寡婦和子虛烏有的孤兒。
他回到辦公桌邊,把報告翻了翻,直到找著關於「付款資助那些值得聯盟施捨的人」的材料;沒錯,確實是通過維羅納銀行。他站著,兩手撐在桌上,低頭對著文件,又一次告誡自己,確信無疑並不等於證據確鑿。然而,他還是確信無疑。
拉瓦內洛曾經答應過提供馬斯卡裡在銀行裡的賬目的複印件,那想必是一些他所監管的投資記錄以及他所簽署的貸款記錄。毫無疑問,既然拉瓦內洛願意提供這些文件,那麼,布魯內蒂想要找的東西就肯定不在裡面。如果想要接近全套的銀行和聯盟的文件,布魯內蒂就需要一位法官的命令,而這就只能依靠一種超出布魯內蒂權限的力量才辦得成。
帕塔的一聲「請進」從門內傳來,布魯內蒂便步入了他上級的辦公室。帕塔抬頭一看,看清了來人是誰,便又低下頭對著眼前的文件。讓布魯內蒂頗感驚訝的是,帕塔看上去確實是在閱讀,而不是把它們當成標榜自己職業的道具。
「早上好,副局長!」布魯內蒂一邊湊近辦公桌,一邊說……
帕塔再次抬起頭來,朝著他面前的椅子揮揮手。布魯內蒂剛落座,帕塔便用一隻手格往眼前的文件一推,問道:「我要為此感謝你嗎?」
布魯內蒂既不清楚這是些什麼文件,也不願因為貿然承認而喪失戰術優勢,所以他只能根據副局長的腔調來決定自己該如何應答。帕塔嘲諷的腔調一般是顯而易見的,但是現在並沒有這種跡象。對於帕塔感謝的腔調,布魯內蒂一點兒都不熟悉,至於這種腔調究竟是否存在,他只能猜測,就好比神學家思考守護天使的問題。他吃不準在帕塔的腔調中有沒有潛藏著這種情感。
「這是埃萊特拉小姐給您送來的文件嗎?」布魯內蒂大著膽子問,想拖延點時間。
「對。」帕塔說,就像一個男人撫摸愛犬的腦袋一樣輕輕摩挲著這些文件。
這麼一來,布魯內蒂就足以領會了。「這些都是埃萊特拉小姐干的,不過有幾處該查的地方我也確實提示了一下。」他一邊說謊,一邊還垂下雙眼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似乎在說,為副局長帕塔效勞是很自然的事,他不敢為了這類事邀功請賞。
「他們今晚就去逮捕他。」帕塔喜不自勝地說。
「誰去,長官?」
「財政部門的人。他在摩納哥國籍申請表上作了假,所以那是無效的。也就是說,他目前仍然是一個意大利公民,而且在這兒已經有七年沒有納稅了。他們將會收拾他。他們會把他關進牢裡,讓他活受罪。」
想到在某些逃稅案裡,本國的前任及現任部長都曾成功地逃脫制裁,布魯內蒂便不由得懷疑帕塔的夢想能否實現。不過,他覺得此時此刻不能表現出絲毫的遲疑。他不知該怎麼提出下一個問題,只好小心翼翼地說:「他被捕的時候會是一個人嗎?」
「問題就在這裡。」帕塔說,與布魯內蒂的目光相遇,「逮捕是秘密進行的。他們將在今晚八點出發。我之所以會知道,只是因為我的一位財政部門的朋友給我打了電話,通了消息。」據布魯內蒂觀察,帕塔的臉上因為心事重重而陰雲密佈。「如果我打電話警告她,她就會告訴他。那麼他將離開米蘭,不會被抓祝可是假如我不給她打電話,他們逮捕他的時候她就會在常」他用不著再往下說了,她的名字將不可能不見諸媒體。再往後,不可避免,將出現帕塔的名字。布魯內蒂注視著帕塔的臉。帕塔在報復心和虛榮心之間掙扎煎熬時,那左右著他臉部表情的種種喜怒哀樂把布魯內蒂深深地吸引住了。
不出布魯內蒂所料,虛榮心佔了上風。「我想不出一個辦法,既能把她引出來,又不驚動他。」
「也許,長官,如果您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的話,您可以讓您的律師給她打電話,請她今晚跟律師在米蘭見面。那樣在警察到達之前,就能把她從——呃,從現在呆的地方引開了——「為什麼我要讓我的律師跟她談?」
「或許他會說你願意談談條件,長官?那樣就足以在晚上把她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討厭我的律師。」
「那她願意跟你談嗎?如果你說你要到米蘭去見她?」
「她……」帕塔剛一開口,便又費力地從辦公桌邊站起來,想不下去了。他走到窗口,也開始默默地琢磨起聖-洛倫佐教堂臨街正面的磚牆了。
他在那兒站了整整一分鐘,一言不發。布魯內蒂意識到此刻處境不妙。萬一帕塔轉過身來承認自己某種情感上的弱點,承認他愛他的妻子,想讓她回來,那帕塔以後肯定不會原諒布魯內蒂竟然會呆在那裡聽到了這些。更糟糕的是,萬一帕塔的弱點和需要在形體動作上也有所表示,而布魯內蒂又看到了這一幕,那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對目擊者實施報復。
布魯內蒂嗓音平靜而嚴肅,彷彿帕塔和他的私人問題早已從腦海中驅走了。他說:「長官,我到這兒來的真正目的是想討論馬斯卡裡的案子。我覺得有些事您應該知道。」
帕塔的肩膀上下移動了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回到桌邊。「發生什麼事了?」
很快,布魯內蒂就用冷靜的、只對這件事情本身關注的那種聲調把關於聯盟及其管理的公寓——其中有一套是克雷斯波的——的那些文件向他講了一遍,接著又告訴他那筆每月應分發給那些值得援助的人的錢。
「每月一百五十萬?」布魯內蒂剛跟帕塔講完卡納萊的來訪,帕塔便說,「聯盟本應該收多少房租?」
「就卡納萊而言,應該是每月十一萬。在這張名單上,沒有一個人付的錢超過二十萬,長官。我是說,聯盟的賬目上號稱對於任何一套公寓,他們收的錢都不超過這個數字。」
「這些公寓怎麼樣?」
「克雷斯波的公寓有四間房,在一幢新式大樓裡。我只看到這麼一幢。不過,從名單上看到的地址,至少是城裡的這些地址,還有房間號碼來看,我敢說這肯定都是些理想的公寓,很多都是這樣。」
「你知不知道類似卡納萊這種情況的、房客用現金付房租的公寓一共有多少?」
「不,長官,我不清楚。關於這個問題,我必須先跟住在公寓裡的人談談,然後才能查出有多少人捲了進去。我得看看關於聯盟的銀行案卷。我還需要那些每月應該拿到錢的孤兒寡婦的名單。」
「那也就是需要一道法庭指令,是不是?」帕塔問,他那與生俱來的謹慎滲進了他的聲調中。對付像卡納萊或者克雷斯波這樣的人自然沒什麼要緊,沒有人會關心究竟是怎麼處置的。然而一家銀行,一家銀行,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在假設,長官。此事與聖毛羅有某種聯繫,對馬斯卡裡之死的調查總把我們引導到他身上去。」或許,如果帕塔不想報復聖毛羅太太的話,他會樂意找聖毛羅本人算賬。
「我想那是有可能的。」帕塔說,猶豫不決。
一看到開誠佈公地解釋說明可能會招致惡果,布魯內蒂就像往常一樣,轉而說起謊來。「也許銀行案卷是井井有條的,也許銀行和這件事扯不上關係,也許這是聖毛羅一個人操縱的。我們只要把銀行從事非法行為的可能性排除,就能由著性子對付聖毛羅了。」
這話就足以讓帕塔改變原先的態度,倒向另一邊了。「好吧,我去請求指令法官給我們下一道扣押銀行案卷的命令。」
「還有聯盟的文件。」布魯內蒂冒著風險說。他一度還想再提一次聖毛羅的名字,但是忍住了。
「好吧。」帕塔同意了,但是那聲凋顯然表明,布魯內蒂不能有更多的指望了。
「謝謝你,長官。」布魯內蒂說,站起身。「我現在就動身,找幾個人去跟名單上的人談談。」
「好,好。」帕塔說,再也提不起多少興致來了。他又一次低下頭對著桌上的文件,一隻手深情地撫摸文件表面,抬頭看了看,似乎對布魯內蒂還站在那裡十分驚訝。「還有別的事嗎,警長?」
「沒了,長官,沒事了。就這些。」布魯內蒂說,穿過房間走到門口。他剛走出門,帕塔便伸手去抓電話。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布魯內蒂接通了博爾扎諾的電話,說要跟布魯內蒂太太講話。
卡嗒卡嗒響了幾聲,又停了幾下,保拉的聲音才通過電話線傳到他耳邊。「你好,圭多,怎麼啦?星期一晚上我試過打電話到家裡找你。你怎麼不打電話呢?」
「我一直在忙,保拉,你有沒有看報?」
「圭多,你知道的,我是在度假。我一直在讀名家名作。《聖泉》很精彩。沒出什麼事,一點事兒也沒有。」
「保拉,我不想談亨利-詹姆斯」
這話她以前也聽到過,但從來不曾帶著這種聲調。「出什麼事了,圭多?」
緊接著,他記起了她在度假時是從不看報的,不禁遺憾自己沒有多想想辦法早點給她打電話。「這兒碰到了一些麻煩。」他說,盡量輕描淡寫。
她猛地警覺起來,問道:「什麼樣的麻煩?」
「一件事故。」
嗓音變得更柔和了,她說:「跟我說說,圭多。」
「當時我正在回梅斯特雷的路上,有人想要把我們撞到橋下面去。」
「我們?」
「我和維亞內洛,」他說,又加了一句,「還有瑪麗亞-納迪。」
「那個從坎納雷吉奧來的姑娘?那個新來的?」
「對。」
「出什麼事了?」
「我們的車挨了一下,撞上了護欄。她沒有系安全帶,被拋到車門上,脖子摔斷了。」
「啊,可憐的姑娘。」保拉輕聲說,「你沒事吧,圭多?」
「我給震了一下。維亞內洛也是如此。不過我們沒事,」他努力換了一種更輕鬆的口氣,「沒有骨折。」
「我不是說骨折。」她說,嗓音依然非常柔和,卻說得急促,不知是因為不耐煩還是因為擔憂。「我問你是不是沒事。」
「沒事,我覺得是這樣。不過,維亞內洛挺自責。當時是他開的車。」
「是啊,維亞內洛是會自責的。想法子跟他談談,圭多。
別讓他空下來。」她頓了一下,又問道,「你想讓我回來嗎?」
「不,保拉,你才剛到那兒呢。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沒事。
我怕萬一你在報上看到了,或者萬一有人向你問起這件事。」他聽著自己在說話,聽著自己在故意責備她沒有打電話來,沒有看報。
「你想讓我告訴孩子們嗎?」
「我覺得你還是說的好,以防他們聽說這件事,或者看到些什麼。不過要說得輕一些,如果你行的話。」
「我會的,我會的,圭多。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一時間,他不知道她是指哪一場葬禮——馬斯卡裡的,克雷斯波的,瑪麗亞-納迪的?不,那只能是她的。「我想是在星期五上午。」
「你們都去嗎?」
「我們能去多少就去多少。她加入警隊時間不長,但她有很多朋友。」』「那是誰?」她問,無需再把這個問題解釋一遍。
「我不知道。等我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以後,汽車已經開走了。不過,我到梅斯特雷是去跟一個人會面的,一個易裝癖,所以不管那是誰幹的,他一定知道我在哪裡。要跟蹤我們很容易。回來的路只有一條。」
「那麼那個易裝癖呢?」她問,「你有沒有跟他談過?」
「太晚了。他已經被殺害了。」
「同一個人?」她用他們倆這二十年來逐步培養出的那種電報式風格問道。
「對。肯定是這樣。」
「那第一個呢?野地裡的那個?」
「都是一回事。」
他聽到她自言自語了幾句,接著她的聲音又回來了,說:「圭多,基婭拉在這裡,想向你問好。」
「你好,爸爸,你過得怎麼樣?你想我嗎?」
「我挺好,小天使,我可想你了。我想念你們大家。」
「可你是不是最想我呢?」
「我對你們都一樣想。」
「那不可能。你可不能想拉菲,因為他從來不呆在家裡。
媽媽整天就是坐著看那本書,誰會想她?那就是說你只能最想念我,對不對?」
「我想這話沒錯,小天使。」
「瞧,我就知道是這樣。這事兒你得好好想想,是不是?」
「對。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
他聽到基婭拉電話那頭一陣響動,接著她說:「爸爸,我得把你還給媽媽了。你能不能叫她跟我一起去散步?她在這裡整天就是坐在陽台上看書。這叫什麼度假呀?」抱怨完,她便走了,由保拉取而代之。
「圭多,如果你想讓我回來,我會的。」
他聽到基婭拉對這個建議大吼一聲以示抗議,便答道:「不,保拉,用不著。真的。我盡量在本週末上你們那兒去。」
類似的承諾她以前就聽到過很多次了,所以她沒有讓他把這話說得再清楚些。「那件案子你能說得再詳細點嗎,圭多?」
「不,保拉,見了面再告訴你。」
「是在這裡嗎?」
「但願如此。如果不是,我會打電話給你。你瞧,不管怎樣我都會打電話給你,不論我來還是不來。好嗎?」
「好吧,圭多。看在上帝的份上,請小心點。」
「我會的,保拉。我會的。你也要小心。」
「小心?小心什麼,在這裡,身處天堂之中?」
「小心不要把你的書看完,就像你那次在科蒂納一樣。」
想起這件事,兩人都笑起來。那一次,她隨身帶了《金碗》,可是第一個禮拜就把它給讀完了,接下來便沒什麼可讀了。結果,第二個星期她無所事事,只能在山間散步、游泳,在陽光下逛逛,跟丈夫談談。她每時每刻都在為此抱怨不已。
「哦,那沒關係。我已經在盼著把書看完了,這樣我就能馬上再看一遍。」有好一陣子,布魯內蒂暗自思忖,他之所以沒被提升為副局長,可能就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他娶了個瘋女人。不,也許不是。
兩人各自信誓旦旦要小心謹慎,然後互相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