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班丁覺得時時刻刻充滿了疑懼和憂慮。
抑鬱寡歡的他內心不斷地交戰著該採取何種行動。依著不同時刻的心情變化,他的行動也隨之有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自己,讓他覺得最可怕的事是,他不確定這件事,如果他能夠確定的話,或許可以決定該怎麼做。
但其實他是在欺騙自己,這件事他已可以模糊地掌握大概。依照班丁的觀點,任何方法都比直接去報警好,而報警似乎是多數一家之主惟一能做的事。然而,像班丁這種階級的倫敦人,多半對法律有恐懼感,如果他和愛倫捲入這事而且被公諸於世的話,兩人也就毀了。沒有人會為他們的未來著想,他們也不可能再回去過原先的好日子。想到這些,班丁內心深處不停地在煎熬、掙扎。
不!一定要找出報警以外的方法!班丁絞盡了腦汁。
最糟糕的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看法變得愈來愈悲觀,情勢也更複雜,班丁在良知上的壓力也愈來愈沉重。
要是他能真的知道真相,確定一切事情,那事情就好辦了!現在他所掌握的相當有限,只能讓這個秘密懸在那裡,心裡七上八下的。
班丁從各種角度思考解決之道,竟然萌生這樣的念頭——他內心深處希望房客某個夜晚能再次外出作案,然後當場被逮到。
但是偏偏事與願違,此段時間房客非但足不出戶,還留在房裡,而且常常躺在床上。他讓班丁太太相信,他身體還是很差。他在遇見班丁的那晚著了涼,到現在尚未痊癒。
喬-千德勒也成為黛絲父親心中的矛盾,只要他不當班,就幾乎把時間耗在他們家,一向喜歡他的班丁,開始對他心生畏懼。
這年輕人很少提到復仇者以外的事,有天晚上,他花很長的時間描述了這位送給酒吧服務生一塊金幣的怪客,他描述得如此精確,聽得班丁和妻子儘管不露聲色,卻都心情低落到極點。然而,千德勒對房客卻始終不曾表示過半點興趣。
終於有個早晨,班丁和千德勒談到了復仇者,對話很是奇怪。這年輕小伙子比平常早到,剛好班丁太太和黛絲正準備上街購物。這女孩停下了腳步,但是繼母不允地看了她一眼,要她繼續走,黛絲漂亮的面頰因生氣而漲紅了。
千德勒走過客廳時,班丁突然覺得這年輕小伙子和平常不太一樣,千德勒的態度帶著威脅。
「班丁先生,我有話和你說。」他唐突而支吾地說,「趁著班丁太太和黛絲外出的時候。」
班丁心理做了準備,這一定是個可怕的消息,要控訴他私藏謀殺犯,全世界在尋找的壞人就躲在他們家屋簷下!沒錯,他的的確確犯了罪!
「喬,什麼事?」他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再問了一次,「什麼事?」
喬走近桌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班丁,令班丁備感威脅。
「喬!快說吧!不要吊我胃口。」
年輕人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我不認為我要講的話會讓你感到意外。」
班丁搖著頭,這可能意味著「是」,也可能表示「不是」。
兩人相視了一段時間,班丁覺得時間特別的漫長,好不容易千德勒開口了:
「我想,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班丁太太最近對我的態度有點奇怪——是因為你女兒黛絲的關係。」
班丁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
「我女兒?」他叫道,「天啊!難道就是你想說的?真是把我給嚇了一跳。」
他真的大大鬆了口氣,看著眼前這位女兒的情人,對班丁而言,他還代表著可怕的法律象徵呢!班丁對這位訪客傻笑著,千德勒突然感到一陣煩躁與不耐,黛絲的父親真是個老驢子!
之後,班丁變得嚴肅起來,他說話時尊嚴十足:
「就我的立場,我祝福你,你是很好的年輕人,而且我也很敬重你的父親。」
「謝謝!你真好,班丁先生,但是,她,她本人呢?」
班丁注視著他,想到黛絲尚未如愛倫所暗示的已將自己交給了他,心中十分高興。
「我無法替黛絲回答,你必須自己問她,這事別人無法為你代勞的。」
「我一直沒有——我從來沒有機會和她獨處。」千德勒有點激動。「班丁先生,你不瞭解,我從來沒有和她單獨相處過。除了有一次和她一起走路。我聽說她星期一就要離開了。班丁太太管她管得很嚴,有時可以說是吹毛求疵……」
「那是善意的苛求,畢竟黛絲是個年輕女孩。」班丁若有所思地說。
千德勒點點頭。他同意,與其他女孩比較起來,班丁太太也不算太嚴格。
「黛絲已被教養成一位淑女,老姨婆很少讓她離開視線。」班丁語帶驕傲。
「我想去見老姨婆。」千德勒說。「班丁太太好像認為你女兒將來要和這老姨婆過一輩子。所以我才要問你,班丁先生,真是這樣嗎?」
「我會和愛倫說的,不要害怕。」班丁心不在焉地說。
他的心思從黛絲和這年輕人身上轉回他原先的掛慮。他說:
「你明天來,我會讓你和黛絲一起去散散步,讓你們在沒有長輩陪侍的情況下彼此瞭解,否則黛絲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你?事實上,喬,你並不瞭解她。」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位年輕人。千德勒不耐煩地搖著頭:
「我瞭解她。自從第一眼看到她時,我就做了決定。」
「真的?」班丁說,「我對她的母親也是一樣,多年後,對愛倫也是如此。但是,千德勒,希望你不會有第二個。」
「但願不會!」年輕人低聲說道,接著又渴望地問:「班丁先生,你想她們會出去很久嗎?」
班丁突然想到他疏忽了待客之道。
「坐下,坐下。」他說,「我看她們不會出去太久,她只是要買一些東西。」接著,他的語氣轉為緊張。「喬,你的工作呢?沒什麼新鮮事吧!我猜你們在等待下次的任務。」
千德勒的語氣也變了,聲音轉為陰沉:
「我們已經厭倦不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你自己有沒有想過這畜牲會是什麼樣子?」
班丁問道,他覺得自己必須問這個問題。
「有!」喬慢條斯理地說,「我想這人一定有一副野蠻、兇猛的長相。目前公佈的歹徒外形讓我們走錯了方向。我不相信是他們描述的那個人在濃霧中攻擊女性。不過我也不太確定,有時候我猜他是個水手,如另外一些人所說是個外國人,經常一次就出去個十天、八天,到荷蘭或法國那些地方。有時我又想這個人可能是中央市場的屠夫。不管是誰,這人一定已習於屠殺。我真的這麼想。」
班丁起身走到窗邊。
「聽起來你似乎不認同報上的說法,報上說這人是個——」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是個紳士。」
千德勒很驚訝地看著他。
「不,我認為那是錯誤的判斷。我知道有些同事認為給那女孩金幣的人,就是我們要找的對象,但是,班丁先生,你想,如果真是這樣,這人倒像是個脫逃的精神病患;果真如此,一定有人看管他,會在身後喊叫、追趕著他,不是嗎?」
班丁壓低了聲音:
「你不認為他可能只是在某處租房子住嗎?」
「班丁先生,你是說復仇者可能住在西區的某家旅館中?嗯,聽起來頗有意思。」
他微笑著,彷彿覺得這種想法很滑稽。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班丁小聲地說。
「班丁先生,如果你的想法是正確的——」
「我從沒說過這是我的想法。」班丁急忙說道。
「好吧,如果這想法是對的,那麼我們的工作將會更加困難,這就如同在海底撈針,班丁先生,我不認為事情會是這樣。」他猶豫了一下。「我們有些人——」他壓低了聲音,「希望他自己會逃走,我是說,逃到另一個大都市,像曼徹斯特或愛丁堡,在那裡他會有更多活可幹。」說完,他自己還因這笑話咯咯地笑了起來。
然後,他們聽見了班丁太太插鑰匙入孔的聲音,兩個男人私底下都鬆了一口氣,因為此時此刻,班丁很怕再談論復仇者和他的罪行。
黛絲看見千德勒還在這裡,雙頰因喜悅而泛紅。她一直很擔心回到家時千德勒已經走了,尤其是愛倫好像故意在買每樣小東西時都把時間拖得很長。
「喬剛才問我可不可以帶黛絲出去走走。」班丁衝口而出。
「我的母親邀請你到舍下喝茶,黛絲小姐,我是來問問你能不能赴約?」千德勒笨拙地說。
黛絲以懇求的眼光看著繼母。
「你是說現在?」班丁太太尖聲問道。
「不,當然不是。」班丁急忙插嘴。
「你母親說哪天方便?」班丁太太問,面露譏諷地看著這年輕人。
千德勒猶豫了一下。他母親沒提哪一天,事實上,她也沒有想見黛絲的意思,但是他現在得應付一下。
「星期六怎麼樣?剛好是黛絲的生日,她星期一得回到老姨婆那裡去。」班丁建議。
「星期六不行,我得上班。」千德勒悲傷地說。
「那就星期天好了。」
班丁口氣堅決,妻子訝異地看著他,他很少在她面前表現得如此果斷。
「黛絲小姐,你覺得怎樣?」千德勒問。
「星期天可以。」黛絲文靜地說。
這時候,千德勒拿起帽子準備離去,因為繼母未曾阻止,黛絲鼓起勇氣陪他走向大廳。
千德勒關上門的時候,還隱約聽見班丁太太在說:
「我像他們這樣年輕的時候,星期天才不會出去閒逛呢!交往中的男女,星期天都相約上教堂,這樣比較得體……」